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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空洞洞(第二十三章)

作品名称:空空洞洞      作者:吴昕孺      发布时间:2013-11-29 21:45:12      字数:59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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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小笛没有打电话给家里,就坐火车回到桔洲。从火车站长长的地下通道走出来,她觉得自己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不太像我的城市了呀!
  其实,火车站那个陈旧的广场还是七十年代修建的,前面也还是那么几栋灰不溜秋的建筑物,挂着大而无当的巨幅广告。原来这些东西杨小笛熟视无睹,现在当它们猛然跃入她的眼帘时,她被迫重新审视,好比旧家具涂上一层漆,旧的明明没有改变,但在感官上流露出一些陌生来。
  杨小笛经常想,时间可能是一个蛮可爱的淘气男孩,偷偷把她内心那些熟悉的东西都卸出去,换一个包装再偷偷挪进来。还好,有这么一个淘气包作伴,冷不丁弄出点历史感,让人兴味或沧桑一下,否则日子太单调了。
  坐一辆的士回家。
  父亲为她开的门。见是小笛,一阵手忙脚乱的惊喜,直问为什么不事先给个信,好去火车站接她。小笛说,没得行李,不麻烦你们,我不是小孩子。父亲很高兴地进了厨房。
  小笛大声问,妈呢?
  父亲答,她在党校学习,封闭式,要一二十天。
  学什么呀?这么久?
  还不是学那些文件。现在文件像书一样厚。不集中学习,读不过来。
  这些天杨小笛主要和父亲在一起。跟妈妈打了几个电话,妈妈总是说,马上回来。结果她总是没有回来。白天,父亲上班,她泡着几个老同学,上街看电影,买衣服,吃臭干子;估摸父亲把晚饭做得差不多,她才回去,一进门就可以吃饭。晚上她很少出去,陪父亲看电视,或者说父亲陪她看电视;但电视里面实在没好节目可看,所以也可以说,她和父亲一起陪着电视。
  父亲快退休了。
  杨小笛发觉,父亲的确老了。以前那个血气方刚的父亲,对她粗声厉骂的父亲,已经找不到了。小笛鼻子一扁,莫明其妙地想哭。小时候她经常被父亲凶得哭鼻子,可现在父亲再不能那样,他的威力大减,杨小笛心头反而涌起一股酸涩的伤感。
  妈妈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晚上九点多钟胡叔叔送她回来,不到一个小时又被接走。小笛看着妈妈忙碌的背影,和那忙碌中依然从容不迫的优雅气质,愈加怜爱走向衰老的父亲。那一刻,她希望妈妈多留在家里,陪陪父亲。但她从没有和妈妈说过这句话,过去不会,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每个人的生活都是自己选择的。她想。
  妈妈终于完成封闭式学习,但她能留在家里的时间实在太少。一天下午,她神采飞扬地回来,说要带着小笛父女俩出去吃饭,有人请客。小笛说,没想到这个假期跟妈妈第一次同桌吃饭竟然不是在家里。妈妈说,怠慢小笛了。小笛笑答,哎,谁叫我妈是大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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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局摆在富丽华大酒店三楼某包厢内。杨小笛一家三口到的时候,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妈妈向小笛逐个介绍在座的客人,小笛一顿握手,什么也没听清,耳朵里挤满了“省委”“市委”这类名词。杨小笛坐在座位上,老老实实吃饭,随他们去说笑,他们都是高干,他们笑他们的,我吃我的。大酒店的菜做得并不好吃,远没有父亲的手艺好。杨小笛吃一会就饱了。旁边一位头发梳得溜光的老者时不时问她话,她笑着一一作答。当问到有没有男朋友时,她望着那位老者,笑了一下,回答不上来。妈妈连忙答道,没有呢。老者仰头大笑:“你怎么知道她没有?你还能管着她?”一桌子人都在笑。
  回到家,妈妈问小笛,坐在你对面的那个小伙子怎么样?杨小笛诧问,什么?还有个小伙子坐在我对面,我看见的都是老头子呵?妈妈说,你对面那个,剪着小平头,穿蓝色西装……小笛挠挠头,有点印象,他怎么了?妈妈说,他是王书记的侄儿,想攀我们的亲,这顿饭是他请的,花了将近一万块钱。
  小笛惊叫道,莫不是又在跟我介绍男朋友,上次那个侯董事长还不够?妈妈说,谁说介绍了,还不是大家见见面,人家是总裁,未见得会看上你。小笛说,得了吧,我算是见识过了,没感觉,不来电。妈妈问,小笛呀,你是不是谈男朋友了?
  小笛巧妙地拨开话题说,学校里好多男生追我呢。
  那自然,你这么漂亮,家境不错,没人追才怪。这件事我们不干涉你,恋爱自由。不过,你现在还小,没认识几个人,婚姻可不是儿戏,要慎重。
  道理我都懂啦。我要找一个可以陪我一辈子的,才不稀罕那些肠肥脑满的大款大爷!
  小笛说得对。找对象还是现实点,首先人要好;当然人又好钱又多长得又英俊就更好,但现实中没有这样完美的人。父亲在另一间房里发出了声音。
  我难道说了不要慎重吗?找个好人也要慎重啊,随随便便能碰上好人?小笛你不多长个心眼,我担心你吃亏。
  屋子里陷入一种紧张的静默。小笛心想,妈妈忙得脾气大了许多。以前,爸爸一放高腔,妈妈辄不做声;现在相反,妈妈一动声气,爸爸就闭口不言,不管服不服气都往肚子里咽。
  妈妈继续在外面忙。杨小笛如果不是想陪陪父亲,早一走了之。有时她会突然想到宝庆男孩,如果有他的确切地址,一车跑到宝庆去玩,肯定是件有意思的事情。可惜,事先没有做好这个工作,落得孤单单一人真无奈。
  几天后,她收到夏克斯打来的电话,夏克斯是在桔洲火车站跟他打的,从深圳去燕州的火车在桔洲站停靠十分钟,他就用IC卡打了过来。正好杨小笛懒洋洋躺在床上,以为是有人找妈妈,磨蹭好半天才接,一听是夏克斯,杨小笛如久旱逢甘霖,高兴得跳起来。夏克斯说他会在武汉下车,从那里转道回安徽,住上十来天。
  匆匆忙忙说几句就挂了,那边挂了好一阵,杨小笛手里还拿着温热的话筒。
  晚上,一古脑扒完饭,杨小笛对父亲说,出去散散步。走到桔洲市最宽的五一大道,她感觉旁边一个男孩紧盯着她看。她想,是不是遇到坏人了?再一想,不可能,天没断黑,又在闹市区……是不是熟人?脑子里电光石火,她猛然转身,用热情的眼神盯着那男孩。你是杨小笛吧?男孩先发话。是呵,你是……啊,大眼睛男孩——就是我在育英小学读书时的同桌,是他!可是,他的脸上长着一对小眼睛,因为太胖,肚子挺出来,好像短跑运动员要抢着撞线似的。他顶多二十岁呵,变成这样子……
  “你不认识我了?”声音倒是没变。
  “认识。老班长,同桌,不过你不那样盯着我,我可能不会注意到。”
  “你越长越漂亮呵,我不敢认了,但我觉得是你。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燕州读书。你呢?”
  “我读了一个大专,去年毕业,在通程百货公司上班。我要赶到女朋友家吃饭,不陪。下次到我们公司去玩,在韶山路85号。”
  “好,你好走。”
  看着那个渐渐消失在夜幕里、胖墩墩的背影,杨小笛无限感慨,这是她儿时的偶像,是她当时可望而不可即的目标。仅仅过了十来年,岁月就把他打磨成这个样子。“班长”“三好学生”“优秀儿童”这些荣誉或许还在大眼睛男孩的记忆里,就像那双澄澈清亮的大眼睛隐藏在肥胖的面庞中一样,但那一切,都被过去无情的巨手抹掉了。
  杨小笛转到一条较幽僻的巷子里,看到一个网吧。她心血来潮,走了进去。桔洲市网吧的格局和燕州差不多,没有什么布置,两厢墙边安着电脑,电脑前边是人,两排人背对背,中间一条狭窄的过道。她交了钱,在靠里边的一台电脑前坐定,打开,进入她和重庆人常去的那个聊天室。
  但没有看到重庆人。重庆人用的几个网名上面都没有。杨小笛问几位平时和重庆人聊过天的常客,他们说没有看见,最近“她们俩夫妇”无影无踪,肯定度蜜月去了。
  杨小笛气恼地出了聊天室,外面却已经下起雨。豆大的雨点一粒一粒砸下来,每砸到一处,街道上溅起一瓢小小的尘土。杨小笛想起爸爸小时候跟她讲的一个故事,从前有个人,在外面走着,忽然天上下起大雨,其他人纷纷跑起来,他还是一个人慢悠悠走着。别人问他,下这么大雨,你怎么不跑呵?他乐呵呵地回答,你没看见前面也是雨吗?你跑到前面去有什么用?
  杨小笛乐呵呵笑起来,她也不紧不慢地在雨中走着,任街上其他人奔跑四散。走到大院门口,看见父亲拿着一把伞小跑出来。她迎上去,叫声“爸”,就钻到那把天蓝色的伞下了。父亲责怪她,这么大雨,怎么不跑几步呢?小笛就在伞下把爸爸讲给她的故事再讲给爸爸听。爸爸一脸惊愕地问她,我讲过这个故事吗?我不记得了。爸爸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孩童般的笑容。
  返校之前,杨小笛试着打王笙的传呼,想问他到桔洲师范大学报到没有,要不还可以去看看他。但没有回音。她决定提前几天返校。
  那天桔洲下雨,妈妈派胡叔叔跟她送来一张硬卧票,她和妈妈在电话里告了别,爸爸把她送到车站。火车快开的时候,爸爸望着天,突然说,燕州天晴。杨小笛笑了,答道,下雨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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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小笛被火车疾嗖嗖地运到燕州,她的心情平静而复杂,她没有开口和任何人搭讪,不是睡觉就是坐在车厢的走廊凳上,望着窗外。外面的一草一木,一座山,一条河,总是和她不期而遇,只一个照面,马上又匆匆离去。她惊诧于自己到达一个目的地,身后要扔下那么多美丽的事物。她想,找到一个好男人,是不是也要阅人无数呢?
  打开寝室门,里面乱七八糟,好像有人搬过东西。她一惊,莫不是进贼了?仔细瞧瞧,福建人的床完全空了,仅剩下一具床架,床下的皮箱不见了;她的书桌上倒是没有变化,一排书夹得整整齐齐,饭盒无所事事躺在那里,黯淡光泽掩饰不住内里的空虚。
  夏克斯没有返校,他老家连电话都没有。杨小笛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家里呆着没味,学校里人多,但真正说得上话的没几个。她串了几个寝室的门,每个寝室都有一两个人,向秀丽早来了。原来她帮家里干完农活,就回学校做了一份家教。
  晚上,杨小笛邀向秀丽和其他几位女同学到自己的寝室聊天,一边喝燕州干啤,一边品味她从家里带来的灯芯糕、简四毛熟食、臭豆腐等桔洲特产。向秀丽没喝过酒,她们几个就起哄,抓着灌,都想把班长灌醉,出她的洋相,没想到向班长咬紧牙关喝了一杯之后,说啤酒的味道不错哇,伸着手还要!杨小笛说,你是海量,为什么以前不喝?向秀丽说,我一直以为酒是男人喝的,所以不沾边。大家哈哈大笑起来。
  最后剩下杨小笛和向秀丽两人,杨小笛留向秀丽睡在她寝室里,说她一个人怕。向秀丽就留下了。向秀丽睡在杨小笛对面床上,两个人一时无心入眠,互相聊自己的家乡,自己的成长故事,还有自己的学校、系和班,对一些事情的看法。
  向秀丽平时话不多,借几分酒力,话闸子被打开了。
  她说杨小笛找夏克斯真有眼光,夏克斯朴实、内秀,是个有力量的男人。杨小笛听了觉得有意思,让她讲下去。向秀丽滔滔不绝地说,男人就是要实在,我们那里有句土话,男人无丑相。夏克斯长得一般般,但他那么会读书,又有能力,谁都不会在意他的长相!当然,他也不丑,只是一般般。我知道有好多男生追你,其实敢追你的只是浮在表面一小撮,暗恋你的简直像海河里的沙子。你看男同胞里面,有几个讲夏克斯的好话,不是夏克斯真的不好,是他们太嫉恨他——长得帅的心里想,哇,夏克斯那鬼相样子都可以追得上杨小笛,我要去追不是手到擒来么,为什么没有我的份呢?长得一般般的人心里想,哇,原来追杨小笛不需要长那么帅,当初我怎么不追,夏克斯能比我强到哪里去……你知道吗?这就叫“人人喊打”。好多女孩子认为夏克斯配不上你,但你和夏克斯谈恋爱,她们都松了一口气,她们想看你吃亏,如果你找个帅哥,不被她们恨死才怪!
  杨小笛说,还有这一套名堂,我蒙在鼓里。
  当局者迷嘛。
  照你说的,还有哪些男生想追我?
  生物系那个王笙不行,没内涵。钟一弦我们也不是太喜欢,写诗的男人不一定靠得住,而且他给人的感觉比较油,在爱情上未见得专注。小笛呵,美女找男朋友最怕不专注,人家要是只看上你的美貌,青春饭能吃多少年,他日后极有可能生变。像我们这号丑女,这种可能性不大,因为他要嫌弃你的话,一开始就不会跟你在一起。你觉得呢?
  杨小笛傻乎乎地点点头。
  再告诉你一个秘密,你放在心里就行了。阮箫箫当初想追你,但他清楚自己实力太弱,没敢轻举妄动。加上,你跟夏克斯好得早,人家还没壮胆就没机会了。所以,有一段时间他恨你。还别说,你男朋友定得早,要省好多事,断了无数男子的痴心,让他们梦都没得做。呵呵。
  你了解这么清楚?杨小笛差点跌下床来。
  清楚的人多,他们不说罢了。要没有今天的聚会,我不会说。这种话题有意思,没意义,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听。
  谈不上喜欢,但我需要听。对于我,还是有些意义的。
  今天你不邀我们来,我们哪敢跟你多说话,我们把你看得神一样。
  神?我可不是神。我是一个普通女孩,我的烦恼也许比你们都多。
  我相信。谁叫你长这么漂亮?当然,如果我可以重新选择,我宁愿选择漂亮,哪怕烦恼多一点。
  那你错了,正如你说的,“漂亮”的保质期不长,人要有内涵。我想,这是“漂亮”和“美丽”的区别,有的人年纪越大越美丽,漂亮就做不到。
  你很有内涵呀。老天特别青睐你,你才不是花瓶式的人物。
  但我担心自己还是容易被摔碎……喂,不说这些沉重话题,你觉得我们班上男生谁最有味?
  嗯,我没想过。
  你应该了解,你是班长啊。
  向秀丽沉吟了会,提了几个人名。杨小笛都不感兴趣,她问,宝庆男孩呢?
  向秀丽答道,他呀,一般般。人聪明,讲义气,可是土气了些。也许是我自己土气,我喜欢整洁的城里男生。
  哦……
  凌晨三点了,睡觉吧。不知是谁说的这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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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杨小笛和向秀丽还没起床,门打开了。杨小笛起身一看,是福建人。
  两人打着招呼,福建人走到杨小笛床边,说,我搬出去住了。杨小笛问,不在我们寝室了?福建人说,还是留一个床位,我在外面租了一套房子,下次去我那玩。
  向秀丽在那边床上问,多少钱一个月?福建人咯咯直笑,这是商业秘密,不过告诉你们没关系,200元,一室一厅。向秀丽说,好啊,你们办家家了,莫把崽仔生下来啦!福建人扑过去掏向秀丽的腋窝,吓得向秀丽拼命往床弯里缩。
  福建人拿点东西走了。杨小笛和向秀丽跟着起床,向秀丽对杨小笛说,还有一个消息,昨天晚上忘记告诉你,一开学就要搬寝室,搬到燕园边上新建的学生公寓去。杨小笛答道,那好,反正那公寓我们集了资,我以为我们住不到呢。向秀丽说,学校准备让新生住我们这儿,算是对老生的一种安慰,不过,要多交钱,不是白住的。
  向秀丽陪杨小笛睡了两个晚上,寝室里的同伴陆陆续续返校。内蒙人瘦了,一副新配的镶边眼镜架在鼻梁上,头发披到肩头,话少笑多。与以前的大大咧咧相比,她已经变成一个温存的淑女。
  夏克斯来啦。穿着一件从未见过的灰色格子衬衣闯进杨小笛寝室,说是在深圳买的。内蒙人笑他,去一趟深圳就装老板。
  紧接着是轰轰烈烈的搬寝室运动。刘琴老师亲自指挥。杨小笛发觉一个暑假之后,刘琴老师憔悴了很多,难道她假期没有休息吗?老师的脾气也大了不少,动不动就对女生们一通喝斥,骂这个懒,那个脑子没开窍,弄得女生一个个懵头懵脑,互相交头接耳:“刘琴老师是不是更年期提前了?”
  杨小笛是为数不多的没挨骂的女生之一。但她看在眼里,心想,刘琴老师这个假期是如何度过的;再一想,何必大惊小怪,每个人都有生理、心理的低潮和高潮,我们自己还不经常神经兮兮,老师也是人呵。
  福建人为自己在新公寓里留了一个床位。她热情邀请室友们到她的租房里做客,大家口头上热烈回应,但心里对此都抱观望态度。现在的问题是,重庆人还没到校。杨小笛、向秀丽、内蒙人几个帮她搬了,嚷着等她回来一定要她请客。
  刘琴问杨小笛知不知道重庆人什么时候返校。杨小笛说不知道。刘琴又问,知道她家里的电话号码吗?杨小笛说,印象中她很少跟家里联系。杨小笛想把放假前重庆人和网友的事情告诉刘琴老师,喉咙里一哽,没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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