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青春校园>空空洞洞>空空洞洞(第十三章)

空空洞洞(第十三章)

作品名称:空空洞洞      作者:吴昕孺      发布时间:2013-11-24 23:19:18      字数:5906

  55
  
散会。有人上来要杨小笛签名,有男生,也有女生。杨小笛说,搞错了吧,应该是我请诗人签名才对。她这一喊,反而涌上来更多人。杨小笛哭笑不得。签了有十来个,最后送上来一只手和一张纸,她习惯性拿过来就写,忽然觉得不对,抬头一望,是钟一弦。一脸坏笑地看着她。她一把打过去,我要签在你脸上!钟一弦说,那我不成你私有财产了?杨小笛举起手又要打。钟一弦作势用手拦住自己的脸,别打了,我求饶。我是在这里等你呢。和我去一趟学生会办公室,好吗?有点小事商量。
  主席有令,哪敢不从。
  到了办公室,钟一弦请杨小笛坐。杨小笛坐下来。办公室只有一男一女的情况,以前杨小笛是不会起任何想法的,既没有尴尬,也不会防备。那个时候,在单纯的她看来,两个人和一个人,和一伙人,没有区别;一男一女和两男两女,和多男多女,也没有不同。就像一个林子里生长的树一样。但是,在发生了上次和王笙那件事之后,每当遇到一男一女单独相处的场合,她就有些忐忑。她不想让人家感觉到,更怕把自己弄得过于敏感,只是女孩子一旦心起波澜,要平复它们不是件容易的事。
  正中是钟一弦主席的位子,那个位子很少有别人去坐。与那个位子相对应的办公桌的抽屉也属于钟一弦,那个抽屉是办公室里惟一上了锁的。王笙曾经笑话钟一弦,说他写给女孩子的情书都锁在那个抽屉里。王笙悬赏一百元,给敢撬开钟主席抽屉的勇士。钟一弦说,那我就悬赏两百元,要你的人头!王笙对自己的人头只值两百元很不服气,说至少得有个两百万才行。钟一弦说,我要悬赏两百万,人家会真的取下你人头咧,你干不干?你要干的话,我明天就把告示贴到二里半去。王笙急了,别别,我请你到二里半吃饭还不成?
  哈哈哈哈。
  别笑了。现在可是严肃的时候。钟一弦主席打开自己的抽屉。杨小笛望了望,那是一个神秘的地方。钟一弦从抽屉里拿出一本杂志,递给杨小笛。杨小笛接过来,看着封面,封面上一个古装女子在天上飞舞,旁边是这本杂志的名字:飞天。她问,这是哪儿出的?钟一弦答道,甘肃。这本杂志上有个“大学生诗苑”的专栏,很权威。不上“大学生诗苑”,就算不得校园诗人。
  真的?你上过吗?
  这期就有,我是第二次上了。
  杨小笛赶忙翻开目录,果然看到“大学生诗苑”,很醒目。再往下看,钟一弦的名字,排在第八位,一共有十位诗人。不错呵,全国有多少大学生,能上来的只有区区十位!
  钟一弦的诗在第87页。杨小笛翻到那里:
  足球赛
  钟一弦
  现场直播。电视里的足球赛
  十分激烈,那么多人在草坪上
  抢一个球。惹起我许多心思
  都去追逐同一个球。我觉得
  场子中那个穿黑衣服的人很奇怪
  他歪着的嘴巴上,长着一种严厉的声音
  就像爱情曾经警告我,不要犯规
  我一直不明白,有的人从别人脚下断球
  动作却那么干净
  两张球门面对着面,却遥远得很
  而且分属不同的阵营。我喜欢那张网
  以及球冲进网里的感觉
  我好想冲进某一张网里去
  从守门员的胁间,或者胯下
  最好以任意球或点球的方式
  个人突破总是很困难,后卫太多
  漂亮、任性、金钱和权势都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后卫
  瓦解它们必须依靠一种精神
  球星挺身而出。秀丽的脚法
  走着自己轰动的一生
  球在旋转。是谁在最高点触到
  那精妙的弧线?球进了!
  振臂高呼的英雄被激情簇拥
  伊人,当我把绿茵茵的草坪捧在掌心
  你能否用一声尖锐的喊叫
  回应我的孤注一掷——用生命
  将胜利踢进爱情的球门
  怎么样?钟一弦点燃一支烟。
  肯定很好,能发出来,可惜我看不太懂。
  你好坦诚,诗写的是我的内心,我希望你能够看懂。杂志送给你。
  你不留着?
  杂志社寄了两本样刊。
  寄两本样刊,你就送一本给我?真让我受宠若惊。你应该送一本给这首诗中所说的“伊人”。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没有伊人,就送佳人吧。
  你又诗兴大发了。找我来商量这点事?
  这虽然算不上大事,但绝对是一桩雅事,不行吗?
  我对诗不太了解,以后多向你学习。我走了。
  记得带上杂志。
  当然。我回去要认真拜读的。
  
56
  
杨小笛不会不清楚钟一弦送她一本杂志的含义。对于杂志上的那首诗,她不能说全然不懂。她不太了解诗歌那些表面上的东西,但她对字里行间的情感含量还是估摸得出来。杨小笛没有对寝室里其他任何人谈到钟一弦所赠杂志一事,尤其是重庆人,尽管她们关系非常密切,她暂时不想让她知道得太多。没有别的意思,她怕太多的人知道了,自己反而不容易冷静下来。
  冷静。冷静。杨小笛反复告诫自己。她不像钟一弦那么想的,这只是一桩雅事;在她看来,这是一件大事。王笙在办公室猛然握住她手的时候,她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或者说,一个老实的王笙所发动的感情攻势,还较为容易瓦解。那么,当她在冷寂中接到来自夏克斯突如其来的电话,当潇洒帅气的钟一弦将刊载有他爱情诗的杂志送到她手里的时候,杨小笛宁静的心湖就被搅得波澜壮阔了。
  她有过打电话给家里的念头,很快便打消了。妈妈虽然身居高位,但骨子里很传统,爸爸则整个是一根硬梆梆的封建骨头。她考上大学以后,爸爸妈妈对她的态度有了明显改变,她欣慰之余,对这种改变自有客观的看法。要是我没有上本科录取线,我肯定不会像哥哥那样,依旧万千宠爱在一身,那我会成为家里的渣滓,成为爸爸妈妈眼里的砂子,甚至成为公害。我的漂亮窝在家里一钱不值,只有冲出家庭的藩篱,我才能变成一只金凤凰。大一的寒假,妈妈就在张罗我的“男朋友”,我们学校里的这些小伙子她肯定一个都看不上;不然的话,她不会首先就把我带到一个连她都不了解的大款面前。所以,打电话到家里去,只会惹火上身。罢了。
  她想找刘琴老师交交心。在学校里,刘琴老师是她最信任的。她有时也能感觉到刘琴老师身上那种情绪性的东西,她第一次在办公室见到刘琴老师时,印象不是太好。刘琴老师的亲切里有一种本能的孤傲,让她敬而远之。可是,通过交往,她发觉刘琴老师的孤傲里更有一种本能的亲切——天然的母性光辉从她忙碌的空隙中播洒出来——谭瑟老师、刘琴老师,加上可爱的狗狗,真是幸福的一家子!跟刘琴老师说说,没错。
  杨小笛走到半路上,又折回来。她想这件事,自己拿主意。刘琴老师毕竟是老师,在她那里我即便能听到一大堆忠告和意见,最终还得看我的脑子好不好使。我相信自己能处理好,考验我的时候到了。
  北方的初春不像南方,到处含芽吐蕊,一派生机,而是白茫茫一片。雪已经化了,雪的身影,雪的灵魂,雪的思想仍旧游移在广袤原野上。北方的生机最初是在沉默而不是在热闹之中,连远方隐隐可见的燕山山脉亦如一袭白衣秀士,在天边踽踽独行。
  杨小笛喜欢这种境界,北方的旷达与深远是她最为心仪的男儿风范,但那只能是理想中的勾划。杨小笛以前常常听到爸爸妈妈交谈,他们认识的某某女子因为眼光高,左挑右选,一直挑到三十多岁,成为没人要的“老姑娘”;某某女子把对象的身高定在一米八零以上,面貌要可与周润发媲美,文凭至少得是硕士,入围者寥寥,她却执意不肯降低标准,一直等到花儿也谢了,一天到晚抱着周润发的头像叫“达令”;还有,某某女子嫌百万富翁的腰包不够硬朗,结果却被一千万富翁抛弃。云云。
  杨小笛压根儿瞧不起这些女人。不知谁说过,女人最致命的是虚荣心。她有同感。也许这种思想浸淫日久,潜意识中杨小笛把自己那些属于女人的虚荣心清除得差不多了,使得她产生好感的男孩子大多其貌不扬,又独树一帜。“家教”也好,周呐也好,皆属此类。这是杨小笛每次在自省时颇为得意的,她觉得自己有一种天生的成熟,让她有资格,有能力独立处理好自己的事情。
  
57
  
拿钟一弦和夏克斯来比较很容易,他们风格截然相异。如果别的女孩子是杨小笛,要在他们两人之间选一个男朋友,想必不会太为难,风流倜傥、身兼校学生会主席和文学社社长的钟一弦,无疑具有超强热力。不知谁说过,女人最致命的是虚荣心。杨小笛嘴角微微翘起,目光中流露出平时难得一见的犀利,似乎天地间最微妙的一线天机被她捕捉了。何况,她对钟一弦的印象也不全是好的,譬如,他身兼主席与社长一职,她的看法是,爱出风头了一点……还有,他烟抽得那么凶……
  想到这里,杨小笛心中涌出一股柔情。这股柔情带有明显的指向性,那个稳重、好学的安徽小子夏克斯在一场无形的竞赛中赢得锦标。夏克斯正在河北正定一所中学实习,他在杨小笛做出决定后的第三天晚上打电话到她寝室。遗憾的是,杨小笛和重庆人去澡堂了,她们在福建人刚放下话筒不到一分钟走进寝室,福建人说,真不巧,他没留下电话号码!
  过一个星期,杨小笛去系办公室问刘琴老师,夏克斯他们什么时候回来。之后,她又一连打听了好几次。刘琴老师反问杨小笛,为什么关心这个?是不是有事?杨小笛脸上咚地红了一片,刘琴老师心里明白了。她告诉杨小笛,4月19号,不到两个星期。
  还有两个星期。杨小笛自言自语。
  刘琴老师扑哧笑了,她大声说,杨小笛,你现在有心事了!
  杨小笛好像没听懂,怅怅地看着刘琴老师。出了办公室,杨小笛碰到重庆人在走廊里。重庆人二话没说,狠狠攥住杨小笛的胳膊,大美女,你这一向不对劲,从来没见你这么魂不守舍过!是不是为情所困啦?
  杨小笛摇摇头。
  重庆人松了一口气,但继续攥住杨小笛的胳膊,吼道,你可千万别找男朋友,你找了,我怎么办?我会寻死觅活的。你一个大美人,愁自己嫁不出去吗,那样着急干什么!
  杨小笛说,你羞不羞,人家会说我们同性恋呢。
  我才不怕那些臭嘴。我们两个大学期间都不找男朋友,好不好?
  好啊。
  拉钩!
  杨小笛好玩地伸出自己的小指头,往重庆人弯着的小指头里钩了一下。重庆人用她特有的巴渝口音喊道:
  拉钩,上吊,
  一百年,不许变!
  
58
  
杨小笛一直认真吃着宝庆男孩送给他的药。她还记得第一次打开那瓶盖,冒出的难闻气味熏得她想吐。一只脏兮兮的瓶子,一瓶黑乎乎的粉末,这真的是药吗?她一个人躲在纹帐里,做了好久的思想斗争,终于还是决定——吃下去。反正她什么药都吃过了,不好,大不了还是不好,不至于要我一条命吧。她本能地觉得药越难闻,药效越过硬。
  更重要的是,她相信宝庆男孩。尽管宝庆男孩一再强调他不信那个老头,但既然他把药千里迢迢带来了,就应该相信他。于是,杨小笛果断吃了两汤匙。奇怪,那药进到口里并不难吃,温开水一送下去,肚子里咕咕咙咙开始响动,响声越来越大,响动越来越厉害。她屏声静气地关注着,直到入睡。
  她天天坚持下来。
  每天晚上,她都要在熄灯以后,才把那个瓶子拿出来,把药舀进嘴里,和着早已准备好的温开水吞下去。她不想让室友们看到,问长问短的。到今天,她吃完最后两汤匙,算来整整有一个月。她感到一种无与伦比的轻松,吃药以来,她一直没有放过屁,有时腹部隐隐胀痛,她慌忙跑到一个无人区,最终却没有气体出来。这个月她的例假推迟一个星期,管它的,反正豁出去了!
  腹部又在隐隐胀痛。不理它。胀得跟往常不一样,好像有一个巨大的石碾子在里面轮回滚动。肛部产生了压迫感,越来越强烈。她赶快下床,好在室友们都睡了,没惊动她们。她偷偷跑进洗手间,刚蹲下,一股像热带强风暴般的气流就从肚腹席卷而出,在肛门口完成了惊世爆炸。
  爆炸足足持续十分钟。令人难以忍受的气体裹挟着杨小笛,差点让她晕过去。等她颤魏魏地站起来,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她扶着墙壁,花了半个世纪的功夫走回寝室。
  感觉好多了,吃饭更香,睡觉更熟。有一次冷不丁放出一个屁,杨小笛好紧张,须臾她就笑开了花——那是无色无味的一股气体。她坚信自己取得一个伟大胜利。但刚吃完药,不能盲目乐观,她没有马上去找宝庆男孩。
  钟一弦通知杨小笛,说美术系在办画展,问她有没有兴趣。杨小笛去了一块大大的心病,正闲得无聊,应答之快,好像生怕一犹豫钟一弦就不带她去似的。这与同样闲得慌,却从容有致的钟一弦形成鲜明对比。
  钟一弦心里很急。他在学校是大红大紫的人物,许多女孩子对他抛媚眼,他都看不上,他不想过早谈恋爱,他曾有一个理论,男人三十岁之前不应该结婚。别人问他,这个理论的来历是不是孔老夫子的“三十而立”?钟一弦断然说,不,这是男人的生理与心理状况决定的,不到三十岁的男人远谈不上成熟,结婚只能酿成苦果。而女人二十来岁就很成熟了,所以,他的理论还有一个重要结论:男人要比女人至少大十岁,才在生理和心理上比较般配。
  惟独杨小笛闯入他的眼帘,让他不能不怦然心动。他笑着自嘲,任何理论都不是死板的,都要与具体的实际情况相结合,这才是真正的马克思主义立场。
  钟一弦出生在北京一个工人家庭。北京那个地方的大气和他父母的卑微身份巧妙地融洽在他身上,通过自己努力,他一帆风顺,从小学到中学再到大学,他在任何一所学校里都是佼佼者,虽然他从未上过重点学校,但他显然知道如何成为学校里的重点。
  现在,他要谋求的是另一个“重点”。王笙有一次对他说,不去追杨小笛的男人只有两类,一类是癞蛤蟆式的,自愧弗如,可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哩;另一类是太监式的,那算不上男人了。王笙这么说主要是为自己的行为开脱,但不能不承认他说得有道理。钟一弦对王笙倒不在意,论实力,王笙不是他的对手,他最担心的是教育系团总支副书记夏克斯。
  他对夏克斯追杨小笛略有所闻,不是说夏克斯比他钟一弦强,真要比起来,夏克斯顶多王笙那个水平,而是夏克斯近水楼台,有着先天优势。何况夏克斯他打过交道,外表冷肃,肚子里花花肠子多,很难捉摸。这种人要用起心计来,他这个李白再世的诗人可能都不是对手。于是,在追杨小笛的方案中,钟一弦祭出了避实就虚的策略,夏克斯在校期间,他基本上按兵不动,耐心等待机会。因为,以他对夏克斯的了解,夏克斯也不会贸然出击。夏克斯出去实习这段时间,钟一弦要抓住机会,发动进攻。如果在夏克斯实习这段时间,能把事情搞定,则高枕无忧;如果这一段搞不定,自己就会落处下风。钟一弦上次送刊给杨小笛,本来想探探杨小笛的口气,不料一无所获,反而心里更没底了。所以,这回他再约杨小笛出来,杨小笛的爽快答应令他十分欣喜,看来还是很有希望。有几个女子挡得住诗人的攻略?
  钟一弦带着杨小笛信心百倍地上路了。
  美术系、音乐系、体育系都在燕州师范大学的西院,到燕园外乘107路公交车,三站即到,那里简称“师大西院”。杨小笛去年来过一次西院,为什么事她不记得,好像是和重庆人一起来的,也可能是和福建人一起来的,但那次是去宿舍,和一个她现在完全想不起来的人说过几句话就完了。
  一到西院,看到很大的画展广告牌。广告牌上蹲着一只狗,抬头望天。一个男人在画一只狗。一个女人在画那个男人和那只狗。另外还有一群人在看着那个女人画那个男人和那只狗。
  杨小笛停下步子,问,这是什么意思?
  钟一弦停下步子,略有所思地说:
  “所有的人都被窥视,没有任何隐私可言,卞之琳有一首著名的诗《断章》: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说的也是这个意思。没有人征得你同意,就在贼眉鼠眼地窥视你,就不怀好意地把给你梦进去了!诗评家都说,这是一首美好的诗;我看不然,这是一首险恶的诗!”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