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途（二）

第二章来历

两天后，男孩身上的伤已经全好了。在这两天里，男孩除了吃药睡觉就是躺在床上跟卫岳父子俩说话，卫凌霄也终于知道了这个男孩的身世。

原来男孩是个孤儿，从小就被人抛弃，后来一给个拾荒的老头捡回去养着。这一养就是六年，老头耗尽了自己所有的精力的资源，后来生了一场大病就此长睡不醒。男孩不晓得那叫死亡，但看见自己一直以来都喊爷爷的人就这样睡着身上冷冰冰的好像什么反映也没有的样子，他心里很着急，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再后来有个也是拾荒的老婆婆说爷爷永远也起不来了，男孩这才发现爷爷似乎真的永远离开了，大哭了一场后就开始去街上要饭。有时候遇到好心的人，还可以吃到两个馒头，但更多的时候却是跟几个一样是要饭的大叫花抢吃的，往往还要挨他们的打。

白天里男孩东西南北地到处找吃的，到了晚上哪里能容身就睡哪里。这种漂泊的生活他过了整整大半年，直到有一天，男孩来到了又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是一个很偏僻的小镇，虽不繁荣，却也是人声鼎沸。镇上很惯例地横着一条大街，街道两旁是些各式各样的店铺。来赶集的游人都各自悠闲地逛着，和着那些扯高了嗓门不要命的的叫卖声两相交应，好不热闹！

男孩在白天里到处要饭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几乎每天都要换一个地方，因为没有人会施舍他第二次。也不知道走过了多少路，糊里糊涂地他便来到了这个镇上。

小镇的东边有个很大的三向岔路，一般不管是游客还是镇上的人进出都要从这里过，所以这里也是买吃食最集中的地方。

站在岔路口上，男孩往镇里望了望，又摸了摸自己干瘪的肚子，吞了干口水，抬脚朝一家卖面食和馒头的店铺走去。他不知道今天能不能要到饭吃，但疯狂的饥饿已经让他受不了了，记得上一次吃东西还是两天前一个好心的阿姨一口气给了他三个馒头，今天如果还是没吃的，自己恐怕就要饿死了。

今天赶集的人出奇地多，这家店铺的生意也是出奇的好。此时店铺的桌子已经坐得满满的了，店小二在忙着端茶送水招呼客人，而老板，在一脸贼笑地拉从路边走过的行人。

男孩走到了店铺边，老板自然看见了他，但目光只在他身上扫了一眼就离开了，显然老板一看男孩的样子就晓得他是来做什么的。这老板本就是个贪财的主，哪会有施舍人的菩萨心？

依男孩的经验，在店铺里拉客的一般都是老板，当然，也只有老板才是店里的主宰，所以他向老板走了过去。

“叔叔，给个馒头吃好么？”男孩的目光里带着些企求，又好象含着些无奈。

老板见男孩走过来，又瞄了他一眼，心想自己刚刚的藐视怎么没效果，满脸不耐烦地道：“去去去，哪来的叫花子，别影响我做生意。”说罢用手推了推男孩的肩。

这种情况男孩遇到过很多次，基本都没讨到过什么好。但今天男孩实在太饿了，他决定再试试。

“叔叔，我很饿，给个馒头吃吧。”

“臭叫花子，给我滚远点，没看到我很忙么。再来烦我，小心我揍你。”老板好像完全没了耐性，又推了一把男孩，只是这次推的力道比上次大了许多，随后像之前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又继续吆喝着拉客。

男孩的头在被推的那一瞬间突然陷入一片空白，眼前的景象也变得模糊不清起来，他晓得这是自己两天没吃东西带来的后果，以前也常常这样。

勉强站稳本来要倒的身体，又摸了摸肚子，看了一眼老板身后热气腾腾的蒸笼，一个个白花花的大馒头诱人的摆在自己跟前。男孩知道这时候再多说什么都没用了，只有用老办法才能保住自己的小命，大不了，再挨一顿打。

其实男孩对于生命并没有什么概念，他不知道什么是生什么是死，只隐隐晓得如果饿了没东西吃就要跟爷爷一样永远睡在床上起不来，而他不想自己变成那样，所以才要饭要了大半年。

拾荒的老头曾经对男孩说过，人在这世上生活必须得靠自己，哪怕是刨垃圾也一样。男孩起初并不明白这话的意思，直到自己开始要饭的那天起，才渐渐懂得。后来他也想过像别人那样去做点什么来换碗饭吃，但自己现在只是个六岁的小孩，什么也做不了，没吃的只能去要饭。

顿了顿，在心里安慰了自己一番，也算是跟店铺的老板提前道了声歉。趁老板的目光还在路边行人身上游荡，男孩深吸一口气，猛地冲向那个热气不断的蒸笼，乌黑干枯的小手迅速抓起一个比自己手掌还大几分的馒头，咬了一大口后转身便跑。

拉客的老板、端茶的小二、吃面的客人在男孩咬馒头的那一刹那就发现了他，见男孩拔腿就跑，如有默契般地同时朝男孩大叫了一声“喂”，然后追男孩的追男孩，吃面的又继续吃面。毕竟，不是每个人都会跟一个要饭的小孩子计较。

男孩此刻是使出全身的力气在跑，他知道如果跑不掉自己的下场会有多么惨，那种滋味，他一辈子也忘不掉。

店铺里追男孩的一伙人本来没有几个，但在追赶的过程当中他们一边跑一边喊抓贼，路边的行人听到了，良心好的自然要见义勇为一番，良心不好的也当然要去凑热闹，所以这个队伍的的人也就慢慢多了起来，当他们追着男孩跑出小镇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人数已经达到了十个之多。

男孩不认得这里的路，只是看见那里能躲就往哪里跑。他本身就是小孩，加上身体又很脆弱，这时候虽然是拼命地在跑，但总是坚持不了多久的。当他停下来大口大口地喘气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一个杂草丛生的地方，他不知道这是哪里，有可能离镇上很远了，这么一想，便索性坐了下来，自己实在太累太饿了！看了一眼手里因为刚才拼命逃跑已经被捏的变形的馒头，男孩缓缓呼了口气，平复了一下砰砰猛跳的心脏，又狠狠地开始对着馒头大口大口地啃起来。

店铺老板那一堆人对这一带地方自然是熟悉的，虽然他们跟着男孩一直在朝偏离大马路很远的地方跑，但也不至于像男孩那样会迷路，所以追着男孩也就更轻松了一些。

男孩坐在草丛里把最后一块馒头吃掉后，便听到有脚踏草丛的簌簌声离自己越来越近，他想也不想，站起来撒腿就跑。这肯定是来追自己的那一帮人。

但此时男孩哪里还跑得动？当他站起来那一刻，顿时脚上一软，一个踉跄便重重地摔了下去，不等他挣扎，脚步声已经来到他面前。

男孩猜得没错，果然是跟着老板来追自己的那些人！看见男孩摔在地上，一个个立刻把他围起来，围得死死的。

本来有些想帮忙的好心人也是追着来的，但后来看见是在追一个小孩子，又转头走了。

“小叫花子，跑得挺快啊。”老板大喘了两口气，眼里满是戏略的道。“连老子的东西都敢偷，我看你是不想活了。”说罢狠狠地一脚踢向男孩腹部。

男孩的身体怎么受得了老板这一脚？当下“啊”的一声大叫了起来。如果这是在镇上，肯定会有人来阻止，但男孩实在跑得太远了，这种荒凉的地方连种地的百姓都不怎么来，又哪会有人听得到男孩的痛苦叫声。

“这时候晓得叫了？你不是很有种么，有本事就不要出声啊！”老板哈哈地笑了起来，露出嘴里面那口黄黄的龌龊牙齿。“老子今天就让你知道，偷我赵老三的东西是什么后果，给我打！”说着向围住男孩的众人一招手，自己先打了起来。

跟着来的人，不会是什么好心人，都属于赵老三那一类的地方渣子。此刻听见老板喊打，自然而然就动起手来，反正喊打的是老板，如果出了什么事，也是老板的责任。

男孩的痛呼，一声比一声惊心动魄。众人的拳脚，一下比一下重。

突然，从男孩旁边的草丛里射出来一道灰白色的身影。只见那道身影以极快的速度冲进了围着男孩的那个圈，然后，就看见赵老三那一帮人的身体摇晃着朝后腿了两步。

众人稳住身体，这才看清楚，面前这个刚刚打断自己出手的是一个身穿灰白色布衣的中年人，而这个人，正是卫凌霄！

原来男孩闷头闷脑地竟跑到了离卫凌霄下山打鱼不远的地方。先前卫凌霄正在河里撒网，后来听到附近好像有什么声音，就朝声音传过来的地方走了过去，当他靠进的时候，正好看到一群人在围着一个小孩暴打。而那个小孩虽然一直在痛苦的嚎叫着，但眼神里却并没有一丝的哀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坚决和对苦难的承受。当下不再犹豫，立马出手相救。

见卫凌霄衣着寒酸的样子，赵老三瞪着眼睛，故作声势道：“你又是哪冒出来的，不回家种地跑来坏老子好事做什么？”

卫凌霄把地上的男孩抱起来，看了他两眼，发现男孩的眼睛正在缓缓和上，知道他是因为承受不住刚才的打击而昏厥过去，不禁有些气愤，面前这些人，怎么会如此无情！

“这么个小孩子，你们也下得了手？”卫凌霄看似平静地反问着，语气里却尽是愤怒。

“他偷了老子的东西，就该打，我劝你还是莫要多管闲事，否则就跟他一样的下场。”赵老三说着指了指卫凌霄怀里的男孩。

其实赵老三有点心虚，因为刚才他根本就没看见卫凌霄是怎么冲过来的，自己一帮十多个人的手脚就被莫名其妙的阻止了，显然这个人有古怪。但现在自己这边有这么多人，刚刚没看清楚，这下可看清楚了，肯定要给他个下马威让他趁早滚蛋，也好在众人面前长长自己的威风。

听赵老三如此说，卫凌霄晓得再说什么都是多费口舌，也懒得再跟他们盘旋，转身就往自己来的方向走去，他得赶快带这个孩子回去医治才行。

“站住，你就这样想走，恐怕没那么简单。”赵老三叫了一句，手一招，一群人又像之前围住男孩那样把卫凌霄围在中间，这次他是下了狠心要让卫凌霄吃点苦头。

卫凌霄怀里抱着的孩子可伤得不轻，如果不赶紧医治只怕会有生命危险。但此刻那赵老三竟纠缠着他不放，想着眼下一分一秒都关系到男孩的生命，卫凌霄不禁有些急了，当下不理围过来的众人，直直朝自己来的方向跑去。

赵老三正好是正面对着卫凌霄，见他虎视耽耽地朝自己冲过来，不知怎地心理一寒，刚刚的势气在这一刻顿时荡然无存。他在心里打着哆嗦，脚下无由地一软，“唰”地一屁股坐到地上，竟是吓得失了神。

只一眨眼的工夫卫凌霄便靠近了赵老三，见他倒坐在地上，也不停下身形，忽地一抬右脚踏在赵老三头顶，借着冲势在腿上暗暗使了一道细微的内劲，整个人便向一只惊飞的鸿雁一般“艘”地向天上冲了出去，越过了跟在赵老三身后的两个人，轻巧地落地后，转眼就消失在草丛里不见踪影，只剩下还没回过神来的赵老三一干人等在原地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两天的时间，已经让男孩彻底相信了卫凌霄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大好人。此时男孩就站在卫凌霄的木屋前，想着这两天以来卫凌霄对自己的照顾，一时竟有些舍不得离开。可爷爷说过，人活在世上要靠自己，而自己不属于这里，不过是一个要饭的流浪人而已。

“卫大叔，小岳哥哥，我该走了。”至从昨天知道卫岳比自己大一岁后，男孩就一直这么叫他。虽然男孩并不清楚自己的生辰年月到底是多少，但拾荒的老头临走前说过，他今年已经有七岁了。“谢谢你们救了我......你们的恩情，以后我一定还。”男孩不知道自己以后能拿什么去回报卫凌霄，因为自己这次离开后，根本就不晓得该往哪里走，身上一清二白的什么也没有，谈何回报？但男孩已经在心底暗暗发誓，以后无论如何都要报答面前这两个救过自己命的人。这般想着，两腿一曲，就要朝卫凌霄跪下。

见男孩要下跪，卫凌霄一时不知如何言语，两步走上前去扶住男孩肩膀，缓缓低下身体与男孩的视线保持在同一平面上，静静看着男孩的眼睛。那是一双几乎没有了天真和稚气的瞳孔，又想到两天前自己在山下看到男孩时他的目光，卫凌霄脑子里不禁浮现起了自己一生过往。轻叹了一声，道“你留下来，我收你为徒！”若是让这孩子就这么走了，不仅今后他性命如何难说，只怕自己也要后悔，他始终相信，只要让男孩跟在自己身边习武，男孩未来一定能走上一条很好的路。

“收我为徒？”男孩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不知道卫凌霄是习武的人，更不知道卫凌霄要收自己做徒弟做什么，甚至还根本不清楚武是什么东西。

“是啊，你还是留下来吧，我爹很厉害的。”卫岳对刚才卫凌霄说的话感到很吃惊，以往卫凌霄总是叮嘱他对任何人都要隐瞒自己习武的事，这就更谈不上收什么徒弟了，但今天父亲说要收男孩为徒，显然是很看好男孩。何况自己对男孩本就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就像是两兄弟之间的关怀一样，如果男孩以后真的能留在自己家里，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所以此刻一听卫凌霄说要让男孩留下来，心激之下抢在了卫凌霄之前说话。

“......”男孩很迷茫。

卫凌霄站起身来，双手负在腰后，平静道：“若是你肯留下来，我便传你武艺。如果你执意要走，我也不勉强。”

“......武艺是什么？”男孩问出了心中的疑问。或许这只是一个人人皆知的常识，但男孩从小到大每天都只求能有一顿包饭吃，脑子里没这些概念也是正常。

卫凌霄似乎早料到男孩会这么问，脸上顿时闪过一丝难掩的兴奋，微微向着身旁一扭头，道：“岳儿！”

卫岳本就心急男孩是否留下来的问题，这会儿见父亲叫他，自然明白其意思。只见他身体猛地向后越出了一大段距离，站定身形后，对着男孩说道：“你看着。”

握拳、起步、转身、起伏......卫岳很轻松地打了一套卫凌霄教给他的最简单的拳。

男孩的视线在卫岳动身那一刻就一直跟着他，见卫岳手脚并用地做了一连串自己从来没见过的动作，心下好奇之余更无由地生起了一丝不可发觉的欣赏。

男孩眼里的激动又哪里逃得过卫凌霄的眼睛，挥手示意卫岳停下后，问道：“当初我就是用这个把你带来这里的，你可愿意跟我学？”

若要论心志，只怕受了农炎几年文学熏陶的卫岳也还要差上男孩一截，他虽然不懂得什么在世大道理，但多年的漂泊已经让他对生活有了很深的感触，使他早就脱离了一个孩童应有稚气，其心志更不是一般同龄人能比的。此际听卫凌霄这么问，他当然能联想到当初赵老三那一帮人有多少，而卫大叔能一个人把自己从他们手里带回来，显然这武艺一定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男孩开始渐渐觉得这种很神奇的武艺似乎能改变自己，那么以后也就一定能报答卫大叔了！

“如果我现在下山，一定会负了卫大叔的一番好心。如果我留下来，卫大叔和小岳哥哥能安心，说不定以后我还能报答卫大叔......”小孩子的想法本就简单，就算心志超过同龄人的男孩也复杂不了多少。在心里这般想着，他发觉自己再没什么理由能拒绝卫凌霄，眼神凝重地看了卫凌霄许久，“扑嗵”一下跪到在地上：“师傅！”

这一次，卫凌霄没有再阻止男孩下跪，只站在原地平静而缓慢地说了两个字：“好，好！”

这两个好字，一是说男孩从今以后肯留在自己身边，再则既然男孩肯留下来，那便说明自己真的没看错这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