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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重生十二

作品名称:母亲的重生      作者:孙戈      发布时间:2013-11-16 23:11:40      字数:6283

  我的第一个保保是我的逢生人,逢生人就是在娃娃一出生瓜瓜坠地的时候,听到的第一声家人以外的第一个人说话的声音,我出生的时候是上午八点几分,那时有文工团在街上演出,吃住都在公社,因为晚上演出,早上起床晚,有个姓戴的女演员刚好在公社上面洗脸,正探出头往我们花园后门外的水沟倒水,听见我的第一声啼哭,很开心地说,呀!这家人生娃娃了啊!第二天父亲找到她,说她是我的逢生人,按当地习俗要拜继她,原来她也知道这习俗,她是泸州石桥的人,还是个没出嫁的大姑娘,而且是我大爷爷家五姑读书的同学,跟五姑的关系很好,见我父亲去找她,立刻叫上五姑到我家看我。
  我出生时只有五斤重,母亲说我虽然不重,但皮肤不像其他的小婴儿满身满脸的皱纹,脸上不仅皮肤光华而且白得粉嘟嘟的,出生时刚露出头就睁着大眼睛,逢生人看到我时立刻尖叫起来,说从没看到过这么漂亮的婴儿,皮肤白里透红,眼睛又大又双,抱住我就不想放下,给我取名戴雪梅,寓意是我的皮肤像雪一样的白,希望我的品行像梅花一样高尚,而且小孩是谁逢生兴趣爱好都会像逢生人一样。按照习俗的说法我的兴趣爱好像逢生人就会能歌善舞,说来也巧,我从小能歌善舞,其实我的文娱天分来自我们家得天独厚的条件,因为我家住在公社小礼堂下面,公社的广播和高音喇叭早中晚地对着我们唱,那时的广播,不是通知就是新闻,其余时间就是播放革命歌曲,歌唱共产党,歌唱毛主席,从小听到大,当时街上的人家户连个收音机都没有,一条街稀稀落落安了几个广播,听歌时还伴着嗤嗤嗤的电流声,扰得连歌词都含混不清,而公社的广播却是最好的,噪音一大立刻就会修好。还有母亲也爱唱歌,尽管家穷,母亲进进出出都是唱着或哼着欢乐的歌儿,再有我家的前面出租给茶旅馆,时不时的就会有川剧团京剧团到街上火神庙的台上演出,住宿就在旅馆里,天不亮就开始依依呀呀地练唱,教学徒。要说是后天的环境和条件在文娱这一块儿,在当时那特定的环境中,没有谁能比我家好。
  就人品来说我自己觉得还算得上是个好人,至少是个正直人,从这一点讲还算没有辜负逢生人为我取名字时的期望,皮肤就跟取名时的愿望有点背道而驰,越长越黑。逢生人之说原本就荒唐,毫无科学依据,但那个时候人人都迷信,哪怕你是新生一代,生长在那个时代和环境,没到一定的年龄,对任何事物都很难有客观的分析和判断,有很多传统的习俗早在一代又一代人的思想观念中根深蒂固,继而影响着一代又一代人的成长,左右着一代又一代的思想。
  我就曾经差点被逢生人之说左右了人生,按照我内心觉得已是既定的方向去发展。从小就听着母亲漂亮的嗓音欢乐的歌儿和公社广播一天三次的播放歌曲长大,音乐和乐感在幼小的脑海中起到潜移默化作用,我能完整的说一句话的时候就开始跟着广播学唱歌,人小记忆力特好,播放的歌曲又单一,都是那些歌,穿插过来又穿插过去,以各种方式重复播放,稍大一点的时候,听上几遍就能记住歌词,凡事都是熟能生巧,然后开始自己瞎琢磨,吐字发音表情。人小又不知道难为情,觉得唱歌是一件美好的事情,能唱好更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于是不管手里做着什么玩着什么都不肯停住嘴巴,放开喉咙唱。白天在家唱,晚上躺在床上还要将会唱的歌统统唱一遍,母亲喜欢唱,我和弟弟妹妹都喜欢唱,唱歌是我们家特有的快乐,也是在那个艰苦的年代唯一的快乐,我们的童年充满了苦难,连一样简单的橡皮娃娃玩具都没有,我们的童年又因为有公社广播的陪伴,有我们自己的歌声而充满了特有的快乐。
  在我懂得一点事知道思考一些问题后,常听见旅馆里住宿的戏班子早上依依呀呀的吊嗓子,就觉得难怪人家在台上的唱腔如此婉转悠扬韵味十足,原来是这样练出来的,专业的东西必有其科学的道理。于是我也学着每天天刚蒙蒙亮起床从花园后门出去,到我们住房的正后方竹林里去依依呀呀的练声,清晨的空气清新,大簇大簇的竹叶尖上吊着露珠,晶莹剔透,娇艳欲滴,遍地的小草野花都含着晶莹的露水,薄薄的雾气混合着花草的香味和泥土特有的芳香,扑鼻而来,沁入心扉,令人心旷神怡。
  其实我小时候特没出息,胆子小得笑人,夏天热得睡不下床的时候,街沿上堆满了一群群端着板凳出来乘凉的人,大家围在一起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聊,讲一些恐怖的故事,爱听故事又怕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情节的我,天色稍晚一个人走路时都会惊慌失措的四下张望。讲故事的都是些上年纪的人,很简单的一件事情,都会被披上一层迷信的神秘面纱,一传十十传百扑风捉影添盐加醋成就了那些神神鬼鬼的故事:某人肚子痛,去看水碗,看水碗的人说去世的老先人责怪他过时过节打牙祭时没叫饭,老先人恼怒了,找到他让他肚子痛,后来家里人摆上饭,摆上亡故的老辈的碗筷,一个个的叫着他们吃,那肚子立刻就不痛了。某人睡到半夜听见有人叫自己名字,答应了一声,结果魂魄就被那声音叫去了,一病不起,请了道士帮那人招回了魂魄,病慢慢就好了……每当我在听这些故事时,听着听着就感觉背后凉飕飕的,那鬼就像站在我身后一样,于是马上将坐的小凳子就近贴在壁头上,背用力靠着墙壁,仿佛稍有缝隙,那鬼就会附在自己背上,还要将双脚捧着踩在坐的凳子前边,双手抱住膝盖,这样才觉得安全,以免鬼从空着的凳子下面钻出来拉自己的脚。或是听着听着就将小凳子移到人圈的中间去坐着,这样才觉得四方都安全,不至于从任何一方被鬼拉了去。特别是听了恐怖故事,晚上睡觉起夜才害怕,小肚子胀起硬疙瘩都不敢去厕所,实在憋不住了起床端着煤油灯,一步一回头往厕所走,怕看前面更怕后面,煤油灯的火苗摇曳着,随着脚步的走动,忽暗忽明,移动的身影时长时短,总觉得有个影子跟随着自己身后,返回的时候将油灯放在一进门的地方,人还在屋当中就三下两下蹬掉鞋子,赤脚跃到床上,看到灯还亮着又赶紧下床跳过去吹了跳回床上,钻进被窝和头唔在被子里。
  以我的胆量是不敢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到后门外去吊嗓子的,太想唱歌了,好羡慕那戏台上夜莺一般的歌喉,曼妙轻舞的身段,当我想学吊嗓子时,思想上是有过一番争斗的,从时间到地点,都经过全方位的考虑,首先是自己胆小,其次是不想被人知道和听到,第三是自己的安全要有保障。于是选定了我家房后紧挨后房间窗户的竹林,因为每天只练半个小时左右,练完天还没大亮,不用担心有担水的人从竹林旁边的小路经过。我家的后房窗户离地有一层楼那么高,窗户下面是石头垒起来的很高的保坎,我在离保坎两三米远的竹林下,两边是农村的菜地,一边是我家,一边是担水的小路和离小路不到一尺远的公社小礼堂和进餐的地方的保坎,两米来高的保坎上面是开放的食堂,对着我们花园和住房这么长的一壁就只有几根大圆木支撑着房顶,假如有什么情况只要一出声音喊,就能有人听见。
  费了这么多心思的我那时只是单纯的喜欢唱歌,就想让自己的嗓音好听一点,让自己特别喜欢的歌词的曲子能够唱得完美一点,仅此而已。直到听说了逢生人之说和知道逢生人的职业后,自己对唱歌的热爱和痴迷被自己对号入座碰了个正着,如梦方醒一般的恍然大悟,心想难怪自己对唱歌那么着迷,原来是因为我的逢生人是演员,而我长大后有极大的可能是要做演员这一行的,于是我开始暗地里留心有没有哪里要招小演员,而我开始趁每天吊嗓子的空档活动四肢,怕以后有了机会又四肢僵硬,看到竹叶上面的露珠,想起街上不少人说竹叶上面的露珠用来抹在头发上,不会长白头发,于是我每天练完嗓子头发都抹得湿湿的粘在头皮上,结果我现在跟同龄人相比白发不比谁少,还没奔五头上早已杂草丛生,且成蔓延之势。
  我天天唱着自己喜爱的歌,盼着有哪里来将我招了去,盼得心里都有点失望了,还是没有一点消息。在天天练歌的同时,发现自己不仅仅是喜欢唱歌,同样痴迷着歌中非常动人的唱词,特别渴望课本以外的文字,于是一有剧团在我家外面的旅馆住宿,我就特别留心茶馆里扫拢的来不及到掉的垃圾,因为我在垃圾堆里捡到过破旧的换掉的剧本,在家里没人的时候如获至宝,如饥似渴地看那些优美的唱词,那些唱词中一环扣一环的情节,那些感人至深的起起落落欢欢喜喜悲悲切切,我开始到处找有关文字的纸张,街上丢出的破报纸,楼上堆的引火柴里父亲找书去烧掉时漏下的残张败页,地上的废纸渣只要是能看到一句或半句的破书纸都不放过,那个时候连买本连环画的小人书都不敢想,往往一个学校就一两个人有少量的两三本图书,全校的娃娃都排着队借回家看,关系不好还要人托人的才能借得到,不小心弄皱了一页吓得觉都睡不踏实,怕还不回去又赔不起。就像夏天整条街上的扇子那样少得屈指可数,扇面显眼的地方都用钢笔或圆珠写上:六月天气热,扇子离不得,若是你要借,你热我都热。谁还好意思伸手借,就是借来一会儿都是拿在手里小心把玩一下,看看扇子和上面写的打油诗,试着扇几下,意思意思就马上物归原主,扇子借到你手里,扇子的主人压根没离开,眼睛时刻注意着你,谁还好意思一直霸着别人的扇子。图书也是翻开第一页的封面空白处一准写着: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借了不还,全家死完。想必那书是永远也借不丢的,写成那样谁敢接招。不是书的主人言语恶毒,实在是当时的一本图书来之不易,这样写只为彰显书的珍贵,不想失去而已。
  虽然我处处留心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拿到或捡到印有文字的纸张,但我连一张完整的报子都没有捡到过,偶尔捡到一张报纸都是一张报纸的四分之一,因为那时的报纸一个单位一份,单位组织学习除了读红头文件就是学习报纸,那报纸是十分金贵的,过期的用来拿回家孩子包上学的课本,用于保护课本的外壳以免磨损,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在办公室上班的人员才拿得到,其他人只有人托人去拿,托关系的多了还得排队。母亲商店的一份报纸,谁都拿不到,办公室的看了觉得有必要大家学习,再拿到会上念一遍,然后大家讨论。过期的报纸每张都裁成四等份,分期分批的发放给各个副食的门市,用来包装一斤或半斤一包的白糖冰糖,便于出售。
  痴迷文字和唱歌让我绞尽脑汁吃尽苦头的同时也让我得到丰厚回报,只要是学习,付出和收获是对等的,从一生的角度讲,收获永远超值,这种超值难以估量,终生受益,从人类发展来看如同繁衍影响着一代又一代。我们街上的幼儿园只有一个班,大大小小相差好几岁的都在一起上学,地点在小学里面又在小学前面,相隔小学的教室有一段距离,老师姓杜,三十来岁的样子,是个漂亮的下巴上长着一颗好看的美人痣的女老师,梳着两根黑得发亮的齐腰麻花辫,发梢系着花扣红毛线,会弹风琴,会拉手风琴,会吹口琴。每当杜老师拉着手风琴教我们唱歌的时候,那手风琴随着老师一张一合的拉动,优美的旋律从张合着和弹奏的琴键中飘出来,我羡慕极了老师那双像会变魔法一样的手,觉得老师像个传说中的神仙姐姐一样,一双巧手无所不能,梦想着有一天那双手就是自己的手,而那个拉手风琴的人正是自己,那美妙的音符也正从自己张合的手中飘出来。
  从上幼儿园开始每次有演出都有我在,原则上是选大一点的跳,但我的身高够高又爱唱歌跳舞,大小节气只要有表演都是小学各班和幼儿园一起在火神庙的戏楼演出。经常参加学校的文娱表演为我的童年增添了不少快乐,也为读小学当文娱委员奠定了基础,上小学时一到什么节气需要搞文娱表演,作为文娱委员的我就会快乐的忙乎一阵子,刚开始有老师辅导,大一点就由自己发挥,从选歌曲到挑选参加表演的人到编排节目安排服装,都是我一人负责.
  特别是开始有了作文课需要学写作文时,我对文字的热爱和追求以及平时的积累和付出,有了超乎想象的收获和自信,班上每一篇评讲作文都是我的,有时还推荐到同年级的其他班去作为范文评讲,每年六一节,清明节去张映鑫烈士纪念亭扫墓的发言稿都是我的,不管老师提前物色的几个人写,我的发言稿都是交给老师最早的,而老师几乎是看了我的发言稿立刻就决定由我去发言。每周的两节作文课我只用一节课的时间就轻松交卷,好多同学一到写作文就怕,看着题目下不了笔,有的甚至要第二天才能交作文,所以我一直当语文科代表。
  有作文课的时候换了老师,之前教我的老师姓徐,是个有着一头自然卷头发个子偏矮的近五十岁的女老师,一直教低年级,教过我母亲,教过我,后来又教我弟弟,很多家庭都像这样,一家几口都做过徐老师学生。后来徐老师又去教一年级,由我家隔壁也就是我父亲理发店后院住的周老师当我们的班主任教语文,高个清瘦,属于那种很排的骨感体型,脸色苍白,教我们的时候三十来岁,他大女儿比我大一岁左右,又是邻居,论起还有点老亲戚,他女儿比我长一辈,我常到周老师家同他女儿一起耍,周老师的二儿子跟我弟弟一般大,和我弟弟是好朋友,原本周老师有个小儿子,刚出生不久就得破伤风夭折了,那天我正好在他们家耍,那小婴儿用补巴的布毯子裹着,好像还没有开始穿衣服裤子,以前的婴儿出身后要先用布毯子包裹着,还要用绳子将婴儿的手脚伸直绑好,说是这样以后手杆脚杆才伸展,要绑一段时间后才穿衣服裤子,手脚才能自由活动,那天我去他们家的时候周老师的小儿子病得很重,包裹着躺在床上,肚子一收一胀的,面脸通红,一会儿四肢抽搐嘴角有唾沫流出来,周老师和周师娘还有周老师的母亲惊慌失措的不断进进出出,一会儿按住小婴儿的脚,一会儿忙着喂药,一会儿婴儿全身抽搐,很吓人,我和周老师的大女儿在床的对面桌子旁边耍,听见周老师他们大呼小叫的又跑过去看看,看一眼又跑开继续玩我们的。然后看到师娘和周老师的母亲在暗暗擦泪,再后来看见用一床几面都破损了的竹凉席将小婴儿裹住抱了出去从后门去了,我回家对母亲说了那情形,母亲说那小婴儿死了,我吓得很久没去他们家,路过他们家门口都怕,总觉得阴森森的。
  这周老师有病,不知怎么的,好端端的上课上得挺好的,突然就疯了,而且疯得彻彻底底,碰着什么砸什么,见着谁打谁,竭斯底里的大叫大骂,搬石头砸学校的门窗,好几个大男子才将周老师抓住,用铁链子套住手脚绑到树上,一个劲挣扎,手脚上的铁链子舞得哗哗啦啦响,过一阵子就好了,又继续教书,后来一两年就发一次,再后来一到春天就发,甚至有点什么事刺激到就发,再后来就没上班了,大女儿长大后接的他的班。
  有作文课的时候是一个叫周道凡的老师当我们的班主任教我们语文,刚从工农兵大学毕业分配过来,有二十多岁的样子,瘦高个子,骨架稍大,额前一排齐齐展展的刘海刚好露出细长的眉毛,双眼皮大眼睛,稍宽的瘦脸恰到好处衬托着有点显眼的颧骨,下巴处脸骨稍弯,使得薄薄的嘴唇两角微微上扬,看上去总是笑眯眯的,梳两条短而粗黑的齐肩麻花辫,皮肤微黄脸色红润。这个周老师很喜欢我,觉得我的写作能力很强,好好学下去会有很大前途,那时母亲在茶馆上班,周老师到茶馆打开水时,多次对母亲说起叫我一定练好字,说字是打门锤,特别是以后在写作上,一手好字会对稿件有很大帮助,周老师很自信,认定我长大后会从事写作,不管母亲怎么说,我的字还是有点龙飞凤舞,没多大长进,而我的成绩很好,慢慢地就没人再过问我的字怎么样。在我小学毕业的前一年,这个周老师调走了,去了她丈夫的工作单位攀枝花钢铁厂,之后再没有这个老师的消息,其实很想念这个老师,当年很关心我,给了我太多的鼓励和帮助,也给了我很多自信,很想知道她的近况,很想知道她现在生活得怎么样,很想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样子,但是又没有勇气去找她,不仅辜负了老师对我的满怀期望,还一把年纪一事无成。
  直到小学快毕业的时候,我终于等来了一个渴望已久的机会,泸州市川剧团在泸州市全县范围内的学校招演员,一张大红纸用黑字写着招收条件,文化年龄,报名费用两毛以及考试的时间地点。一直以来从来没有哪个剧团来我们学校招过生,当时开心极了,觉得机会来了,立刻跑到学校办公室报了名,两毛钱的报名费用是第二天上学才交的,没有跟父母讲实话,只说本周六要到离我们街上二十里外的弥陀区的学校去考试,有老师带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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