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百日宴上的女人

　　儿子的百天是由公公婆婆一手操办的。说不上多好吧，却也不算太差。按婆婆的话说就是随便请人炒了几个家常菜，大家在一乐呵乐呵而已。当然，这只是一句客气话，在座的宾客岂有不明白的。
　　不过，在这喜庆的日子里，大家也基本上不会去计较或者在意到底这里有多少的诚意。反正是带着祝福，挂着笑脸来就对了。至于说吃的好坏，那其实并不重要。就像公公随后说的，大家整天忙忙碌碌的没时间，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在一起高兴高兴。
　　是啊，终于得了孙子了，能不高兴吗。瑞萍在心里叨念了一句，而后转身去房间去看儿子。但是，她，包括所有在场的人都没想到，就在酒席吃到一半的时候，一个女人闯进了院子。
　　其时，瑞平正在屋里给孩子喂奶。乍一听外面吵吵嚷嚷的，还以为是有人喝醉了酒在撒泼也就没去理会。然而外面的吵吵声越来越大，其中好像还夹杂了一个女人的怒骂声。
　　是谁这么泼辣，竟然当着这么多村民的面骂人？瑞萍不由起了好奇之心。于是，一边将孩子稳稳放好，一边回过头朝门外看去。
　　立刻，一个身材高挑，披着长发的女人进入了她的视线。这个女人长得真好看！瑞萍发自内心的赞叹道。虽然她穿着和身边女人同样普通的衣服，但是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光华却无法掩盖。
　　“你回不回？”女人的声音在拔高。
　　“不，不回！”一个男人闷声答道。虽然看不清面容，但听声音似乎有点结巴。
　　“兄弟，别死撑着了，赶紧回去吧。”
　　“就是，这么多年谁还不知道你啊。”
　　“哥们，乖乖回去吧！哈哈……”酒桌上，几个与他年龄相仿的男人一边劝慰着，哄笑着。
　　“你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女人鄙夷的朝他们看了一眼。想当初自己逃跑的时候，不就是被他们给追回来的吗。
　　“你，你，王美娥，你过分了啊。”发现自己的女人又骂了人，刚才还萎靡不振的男人忽的站了起来，但是却显得有点底气不足。
　　与此同时，几个开玩笑的男人也纷纷经矛头对准了那个叫王美娥的女人。于是乎，一场本来很喜庆的宴席就这样被无端的搅乱了。
　　“这个王美娥，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门口看热闹的一位大婶小声的嘀咕着，她的话引起了瑞萍的好奇。
　　这个女人是谁？她问。声音很小。
　　“她呀，她就是村东老张家的儿媳妇。呶，那边坐着的胖子就是她男人。”大婶说着用手指了指女人对面的那张酒桌。这次，瑞萍是真的看清了。
　　“你是说，他是她的男人？”简直难以置信！顺着大婶手指的方向，瑞萍分明看到了一个歪着头，斜着肩，脸上又长着如黄豆般大小的一颗黑痣的男人。瑞萍暗暗摇了摇头。这两人的差别也太大了吧？不知道她怎么会看上他的？
　　“其实，这个女人也是从外边买回来的。”大概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大婶悄悄靠近了她。
　　“她叫王美娥？”瑞萍一边仰头去看女人，一边装作漠不关心的问。
　　“嗯，听说是陕西那边的。”大婶一边点头，一边附加了一句。之后，又像突然想起似的将话头转向了她：“对了，你也是陕西的吧？那你们还是老乡呢。”
　　“是吗？”瑞萍不置可否的反问道。“绝对错不了。她就是陕西的，到这里已经快十年了。”十年？那她为什么没有逃出去呢？注视着眼前的女人，瑞萍是一肚子的疑惑。
　　“她有孩子吗？”看似不经意的随口一问，其实是想知道这跟她没有逃走是否有关系。
　　“有啊。是个男娃，现在都九岁了。”果然如此！瑞萍不由回头朝屋里瞅了一眼：难道孩子真的会成为回家的牵绊？正想着，却又听大婶兀自嘟囔了一句:"这个王美娥，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你说什么？”瑞萍回过头，她忽然觉得，大婶似乎话里有话。
　　“就是说啊，她刚来的时候是个很通情理的女子，怎么后来就便得越来越不像话了。”
　　“咋了？”
　　“你是不知道，这几年她好像忽然转了性一样，经常动不动和人吵架，骂仗，弄得村里人现在看着她都懒得搭理了。”
　　真是这样吗？瑞萍扬起头朝院里看了一眼。这才发现就在那个女人和人斗嘴的时候，旁边酒桌上的人依旧喝酒吃菜，划拳行令。偶尔，也有看不下去的过来劝一句，却总是被她一句话给顶了回去，剩下那些没说话的便幸灾乐祸似的全在一旁看热闹了。
　　得想办法将这个女人拉走才是，要不今天这顿酒就算是白瞎了。心里一着急，瑞萍的脚就不由自主的抬了起来。不过，还没等她迈开步子，公公婆婆就已经先她一步到了女人身边。一番好言相劝之后，女人终于放下了她的愤怒，转身离开了小院……
　　从那以后，瑞萍就再也没见过那个叫美娥的女人。虽然她有可能是自己的老乡，虽然她们住在同一个村子，但是，她们基本没有机会再见；作为一个被拐卖的群体，他们始终难以走出别人的视线。
　　后来，也就是瑞萍回家后的第二年春节。听军海说，那个女人也回家了。不过，和瑞萍不同，那个叫美娥的漂亮女人不是被她男人送回去的，而是自己历尽辛苦后通过临县的公安局联系到了她的父母，这才被接回了家。至于她是如何逃走，又为什么没被人发现。军海说他并不完全了解。
　　再后来，有一天，瑞萍忽然在电视上看到了她。这才知道，为了这一天，王美娥居然等了十年。原来，在她刚刚被拐卖到那个村子的时候，也曾逃跑过几次，但是因为不认识路，她的逃跑不但没有成功，反而遭到对方一次次毒打。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只得先保命。之后，便给自己制订了一个逃跑计划：首先，她要把自己变成村民眼中的泼妇。然后，在没人愿意搭理她的时候寻找机会逃出去。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即便是日常生活中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她也会把它无限度扩大，甚至不惜和人动手打架。于是，村子里和她打交道的人越来越少，而她在村里的名声也变得越来越差。当然，最终能够成全她实现回家愿望的也正是这个原因。因为在当天的逃跑过程中，看见她的不止一人，但却没一个想着回去报信；这其实就是她最终的目的。不然，恐怕她还是无法逃脱那个牢笼。
　　一个被拐卖的女孩，一个为了回家的女人，竟然为了这样的一份计划耗掉了十年的青春，这是瑞萍实在无法想象的。
　　
　　故事再回到百日宴结束之后的那天晚上。正在房间里整理东西的瑞萍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了一声大喊：“老唐，快点，有你电话。”接着，就听见老唐在堂屋回了一声：“来了，来了。”然后，又听他问了一句：“是老大的电话吧？”对方则回了一句：“好像不是，我也不知道。你还是快点，那边等着呢。”随着老唐的应答，“好”字的余音随风飘出了门外。
　　这个时候，会是谁来的电话呢？瑞萍正暗自想着，军海从外面走了进来。她于是停下手里正在叠的衣服问：“刚才是谁叫爸去接接话的？”
　　军海走到床边，说：“是隔壁商店的张伯。这个时候估计应该是大哥吧。”
　　“可听他的意思，好像不是啊。”
　　军海一边帮着叠衣服一边回答，“那，一会等爸回来不就知道了吗。”也是啊。瑞萍继续忙着。
　　不一会儿，大门外就传来了老唐变了声的叫喊：“军海，军海。”
　　军海和瑞萍几乎同时停下了手里的事。
　　“我怎么听爸的声好像不对啊。”瑞萍说，“快去看看怎么回事。”
　　正说着，堂屋里就传来了老唐老婆的声音：“老唐，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跟着是晓林，她也在问：“爸，你怎么了？”
　　瑞萍和军海急忙冲出了房间。其时，晓林正在给老唐捶背，而他则有气无力的坐在凳子上。
　　军海走过去扶着父亲的肩问，“刚才那个电话是谁打的？到底出了什么事，爸？”
　　老唐缓了缓气，说：“电话是城里一家医院打来的，你大哥他，他出车祸了。”
　　“啊……”晓林，瑞萍，以及军海三人也全都惊呆了。老唐老婆闻言更是一下子晕了过去。晓林一边唤着母亲一边自语道:“怎么会这样？大哥这才离开了两个月不到啊，怎么就出了这样的事？”瑞萍则问老唐：“那咱们是不是得去人啊？”不等老唐回答，军海便把脸一沉，斥责道；“废话，出这么大的事能不去吗。”这时候，母亲醒了过来。军海赶紧问她，家里还有多钱。
　　当听说家里剩不到七八千块钱的时，军海咬了咬嘴唇，“这点钱估计根本就不够，这该怎么办？”他的话音刚落，老唐就接口，“我去借，不管咋样，咱今儿黑先坐车去，到哪儿再看情况，想办法。”老唐说罢，摇晃着身子出了门。
　　“我去借。”
　　“我也去借借看。“老唐老婆边说便跟了出去。晓琳看着哥哥，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倒是瑞萍，她这时候对军海说道：“你去把今天收的礼金拿来。”
　　“礼金？那才几个钱。解决不了什么问题的。”军海说着，没动。
　　瑞萍看了他一眼，说：“我知道那解决不了大问题，但比没有强吧。再说了，还有大哥之前给的那五百，加起来也有两千块左右了吧，总能应急的。”
　　“是啊，是啊，二哥，有总比没有强。”晓琳一听嫂子愿意拿出孩子的礼金，心里十分感激：“谢谢嫂子。”
　　军海其实心里是想拿出来的，但是又怕瑞萍不愿意，这才不得已说了那句话。现在一听她同意，马上从箱子地下取了出来数了数：居然整整二千快！
　　一个多小时后，老唐和妻子双双回到了家。此行，他们总共借到了两千多块：在这个穷乡僻壤，能慷慨拿出几百元的人实在是太少了，所以，能凑够这个数字已经很不错了。
　　清晨八点四十分，军海和父亲连夜坐上了开往某市的火车。差不多十一二个小时后，他们走下火车，又问了车站工作人员去某某医院的路线，这才急急忙忙赶到了医院。还好，医生给他们吃了一颗定心丸：“患者没有生命危险，这是不幸之中的万幸，只是在肇事车辆没有找到之前，你们必须为他准备住院费和药费，医院不可能给谁免费治疗。”
　　当然了。父子俩同时点了点头。然后，军海拿钱去交住院费，父亲进了儿子的病房。
　　一个月后，军航从某市医院直接回到了家中：没有肇事司机的赔偿，他们根本就没有多余的钱来支付医疗费。所以，医院的大夫才劝他们回家养着。而与此同时，瑞萍也接到了母亲的家信。他们在信中除了问候公婆，再就是询问她以及孩子的身体壮况。当然，从字里行间，瑞萍就能深切的感受到父母对自己的思念。
　　于是，她开始有了带孩子回家的念头。但是，看着老唐夫妇布满阴云的脸，再想想家里目前的状况，瑞萍只得把自己的这种想法窝在肚子里。
　　回家，是迟早的事，也不在乎多等一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