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这一日，蓝天白云不约而同地聚在了天空上，毒辣的太阳也改换了脸色，变得是那么柔和与温暖。夏季的凉风清爽地洗拂着人内心的芜杂，能够唤起人们最美好的回忆，兴许是童年、兴许是青春、也兴许是自由。
　　在监狱的场外，早已站着等候许久的余母和汪蓉，孩子没有抱来，也许是因为路途实在是很遥远了。看守大门的狱警说犯人出狱大都在上午，只要收拾好行李，办完手续就好了。所以余母和汪蓉才没有那么迫切地要求进入接了。在很多时候，像她俩这样的等待模样在这是极为常见，那饱含了的辛酸与泪水，已然像雕刻师一样深邃地刻画在了脸庞上。
　　狱里，余万有已经收拾好了，也无行李，只是将自己住的牢房好好地打扫了一遍，他进来时什么东西也没带，只是带来了悔恨与思念。如今要走了，自然也无别的，却是带走了重新生活的决心。他还没来得及向谭运做最后的道别，虽然在早上时已经算是道了别，然而余万有还是想再去握一握谭运的手，但时间不允，狱警显然很没有时间等待着余万有，所以一切都将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出狱的步骤。
　　余万有穿着狱里发的军绿短袖子，走出了这座曾让自己彻底失去自由的堡垒。他带着截然不同的自己又回到了自由之地，恰巧天气又是如此的美好，余万有都不经的想要欢呼起来了。他一走出门便看到了母亲和汪蓉，这时，再也没有玻璃墙和传音机来局限他们，他们拥在一起，无形的眼泪都在心中滴起。
　　他们租了辆面包车，想快速地回到家中。余万有握着汪蓉的手，不停地傻笑着。一切都没有失去，原来老天爷对自己是如此的公正，再没有任何幸福比得上此刻苦尽甘来了。汪蓉也跟着傻笑，他们间隔一年半的心灵悄然地渐渐地又靠拢了，不需任何形式地又回到了当初的亲近。很快，两人的谈话变得连绵不绝，关心、思念、各自的处境都掏送于对方，他们完全还是那样的小恋人，感情似乎是更加的深刻与真挚了，原来对方比自己心中的模样还要美好，还要可爱。
　　他们终于到了家，余万有又踏上了这块养育过自己的泥土。余家村没有什么变化，可能一年半的时间对村子来说根本谈不上容得改变得了容样。汪母抱着孩子守在余家，听着外面的动静，便急忙走出来看望着，果真是余万有他们回来了。
　　余万有踏进了家门，在堂屋前站住。原本放在靠墙吃饭用的桌子，如今安放着父亲的遗照。余万有的心情变得低沉了起来，汪母瞧见，便将一直睁着眼睛“知啊”的孩子递给他，余万有接过，脸上才现出了一丝儿的欣慰。
　　晚上，余母做了一桌丰富的晚饭，有浓汤煲鸡、家常鱼、红烧肉、煎鸡蛋……这些余母早在数日前便置办好了，虽然想要凑齐这些食材并不容易，兴许要花上家里两三个月的开销，但再困难，满头白发的余母还是不留余力地想让儿子吃个好。
　　自从余德才死后，这个家已被分得利利索索，家里仅有的几亩田地被三个儿子分去，留下了这座老木房子给余万有。另外余德才的毕生积蓄也被按做四人平分掉了，包括那些没有卖出去的杂货，也被几个儿子拿出了批发价，在短短一两天时间便卖了个精光。四人再合资给余德才置办了丧事，钱都是从余德才的积蓄家当里扣了出来。所以余万有只分到了一千多块钱。再后就是余母的赡养问题，三个儿子决定，母亲还是和万有亲些，况且这是母亲自个儿说的，既然母亲想和万有一块过，那么三个儿子决定各自再拿出五百块钱，当作是母亲的养老费。丧事办完，便也都奔向各自的生活去了。
　　余万有不时地询问着父亲当日的情况，余母也都将当日的种种细节都讲了一遍，加上汪母还有汪蓉的叙述，那日的情形仿佛就映在了眼前。
　　雷电交加，暴雨骤下，哭喊与狂暴在耳朵边不断盘旋着，惊颤与恐慌锁在心头上难以松懈。
　　“当时我们报了警，警察是在石家村找到了他的尸体，他全身都被烧成了黑色。天知道他跑到石家去做什么，也许是疯了的缘故，可是有人当天晚上看到了他，说他去找什么地方的寡妇，但他没有再往石家村里跑了，而是折回路，往家的方向跑回。谁又说得清当时他是不是清醒了，想回家了。可是老天爷还是饶不了他……”余母抹着眼泪述说着。
　　夜晚，送走了汪母，余万有洗了个最为轻松爽快的澡，穿回了汪蓉早就为之准备好的新衣服，从未有过的安然躺在了床上。房屋还是那么的昏暗，老鼠军团也似乎更加的壮大了。但这一切，在他的眼里都是光明和美好的。是啊，未来的路可以看的见，不再迷茫和烦躁，一切都将为了美好而光明的活着。
　　他仔仔细细地看着已经熟睡了的孩子，那是一张没有营养而导致极其黑瘦的脸，佝偻的身躯显得格外病态。可怜的孩子，他本应可以像其他婴儿一样白胖胖的招人喜爱。余万有轻轻地吻了吻孩子的脸，唤着汪蓉也快点儿躺到床上，汪蓉洗好孩子的衣服，便也就躺了上来。两个人的心情都是百感交集的，太多太多的话语无法一时间表达出来。
　　“如今我回来了，定要让你娘俩过上好的日子。”余万有握着汪蓉的手说着。
　　“我知道你会的，我相信你啊。”汪蓉柔声附和着。
　　“我坐做牢的时候，很想念你。我当时以为你会离开我，我也曾希望如此，那样的话，你就不用受苦受累了，而可以找个更好的人家享受着生活。但如今，我看到了你，却又是不愿再有那样的想法了，我有手有脚，我相信自己可以给你幸福。唉，汪蓉，在我们相爱的那一天起，我所认识到你对我的爱是有圆有方的，以为那是有界限的。可现在，我所认识到你对我的爱不在是那样，我已看不见圆和方了。告诉我，你有多爱我啊？”
　　汪蓉流泪了。她抚摸着余万有清瘦了许多的脸庞，眼睛闪烁着白花的银波，哽咽地诉说着：“不管我是多么的爱你，你是很难理解透这样的爱的。一个女人的痴爱，足以丧失掉这个女人的生命，痛苦与折磨在她的眼里已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只要她所爱的那个人对她好，不辜负她，那么她情愿下辈子的生命也为之丧失掉。”
　　余万有沉默着，半响后他认真地说：“以后，我不会抛弃你！”
　　还有什么语言再能表达爱了呢？汪蓉吻了过去，他们互相热吻着，紧紧地相拥着……
　　余万有回着家里已有半个月了，他打算在家呆满一个月便出门去打工。他早已决定好了去向，在监狱里，吴光奇将自己的去向告知了余万有，他说D市是个好地方，到处都是挣钱的大好机会。余万有一直保留着吴光奇留给他的地址。在这些天里，余万有不断地构想着远行的情景，这样的构想令他近些天来兴奋地无法入睡了。他时常对余母说：“我定要发大财回家，让别人都看看我的风光。”余母也为之高兴了起来，看到儿子这么上进，那满头的白发也被梳理的整齐了起来。
　　余万有与汪蓉抱着孩子在最后的几天里去看望了汪母，他们买了些水果和礼品，来到了汪家。当他们走到门口时，发现一辆小轿车停在了家门口，挡住了屋内的视线。余万有和汪蓉绕着走进了屋，里屋里除了汪母在，还有汪强和另外两个人。一个是汪强的女友黄雅，另一个大概便是黄雅的父亲了。
　　他们瞧见余万有和汪蓉走了进来，停住了谈话，汪母走去抱过了孩子，对着余万有和汪蓉说：“外面天热着了吧，快坐下歇歇气吧。”
　　汪强皱了皱眉头，冷里冷气地说：“你们来这干什么？”
　　“我们来看看妈。”汪蓉回答着。
　　“你们脸皮也都算厚，这儿什么时候欢迎你们来了？要知道，我和你已经断绝关系了，不但如此，这个家也和你没有关联了。你还来做什么，难道还不嫌这个家的脸面丢不尽了吗？”汪强哼着气，看见余万有也坐了下来，心中的不快与鄙夷便是无法掩饰地表现了出来。他恨不得动起手来将眼前这现世眼的两个人撵出去。
　　“汪强，你不要太过分了，今天我是来看妈的，又不是来看你的，你别碍着我和妈说话。”汪蓉也不客气，尽管面前还站着另外两个外人，但汪强的一番话着实气恼了她。
　　汪母见汪强也要发作，便急忙站在两人中间，劝和着：“都少说两句吧，今天家里来了客人，别让人笑话不成？”说到一半，汪母歉意地笑着看了看旁边两位客人，见两位客人没有表现什么，便接着说：“汪蓉，你别和你哥斗嘴，你哥他只是有些气，说说而已，这儿还是你的家哩。”
　　“娘，你怎么又变卦了？”汪强激动地冲着汪母叫道。
　　“儿啊，娘是个人，你们俩都是从娘的肚子出来的……”
　　“好啊，我到底是明白了，你以后还是想依仗着你的好女儿和好女婿吧。难道你真的以为像他们这样的人会好生的孝顺你吗？愚蠢的要死，他们只要看到这个家还有一点儿的好处便也不会放过。我是不会被他们所蒙蔽，娘啊，你得记住，本性难移啊！我对你说的那些话，你好好考虑，我们的时间不多，你知道的，我还是想好好的孝顺你的……”汪强说完，转过身牵着黄雅的手，说着：“黄雅，叔叔，我们走吧。”
　　两位客人没有多说什么，快步地走出了屋门，上了轿车，开出了屋内人的视线。
　　汪母忧虑地坐在了凳子上，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余万有虽然早就被汪强的一番气得咬牙切齿，但终究还是忍了下来。汪蓉走到母亲跟前，蹲下了身，问着：“娘，哥要结婚了吧？”
　　“是啊，他要结婚了，对方是个好人家。”汪母心事重重的叹了口气，回答着女儿的话。
　　“是入赘吗？”
　　“是的，我们家娶不起这样的媳妇，而且你哥他也愿意。”
　　“结婚以后，你也住在他们家吗？”
　　“现在……还不知道。”汪母淡淡地笑了笑，抱着孩子站了起来，不愿再谈起这话题，便说道：“你们决定什么时候走？”
　　“明天中午，火车票已经买好了。孩子让我妈带着。”余万有回答着。
　　“哦，出了门万事都得当着心啊！”
　　“娘，你听我说，告诉我，我哥他是不是结了婚就不想管你了。还是因为我的缘故，他是想让你不认我，永远脱离关系，这样他才觉得自家体面了是吗？兴许是那黄雅家人让他这样做，总是这样的原因，对吗？”汪蓉问着。
　　“闺女啊，你知道的，你们俩都是娘幸幸苦苦怀下来养大的，我不可能和哪一个断了关系，这是不可能的。况且你哥那儿也完全不需要我去，我去只会给他丢脸。既然这样，我又去添他的麻烦做什么。我喜欢这个屋子，不想离开这儿，我喜欢一个人过着，多清静快活着。你不用担心我什么，好好去挣你的钱。”
　　“娘，你不要这样为难自己啊，你就跟哥去吧，那女家有钱，你老了，正要去那好好养着身子。你要是按自己的性子来，一个人在这过儿，万一哪儿病痛了，谁来伺候着你？你这样子，我可没心事出去了。他不让你认我，你还真当真了？我可还认着你这娘呢，你就去吧。”
　　汪母沉默了半会儿，看了看女儿担忧的面孔。笑了笑说：“你哥他是狠了心不认你了，这我是看得出来的。娘若是再不认你，那你岂不一个亲人也没了吗？”
　　“我不还有万有和高兴吗？”汪蓉也笑了笑，说着。
　　“那怎么一样，他们又不姓汪。”汪母开起了玩笑说着。
　　“一样一样的，娘，你答应我吧，就允了我哥，到时候等我挣着钱了，我就把你接到我这儿来。万有，你同意吗？”汪蓉笑着问向了余万有。
　　“我当然同意了！给娘养老是天经地义的事儿。”余万有拍了胸脯，认真地说道。
　　“那行，我跟他去。到时候，娘还是要和你们一块儿住。这会儿你们总得安安心心的出门挣钱了吧。明天我还是得去送你们。”汪母点着头说道。
　　“不用你送了，大老远的，别瞎折腾着身体。万一哥明天还来了，见你不在家，又知道你是去送我们，那我们刚刚说好的事儿不全都白说了吗，你就听我的，好生照顾着自己啊。”汪蓉握着母亲的手，劝道着。
　　“那行，都听你的。”汪母笑了笑说。
　　余万有和汪蓉陪汪母吃过了晚饭，都相互地叮嘱着好些话，便就在日落黄昏的天色中分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