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绒花树(二十)

作品名称:绒花树      作者:冬之凌      发布时间:2009-09-01 18:37:40      字数:4881

(二)
李望林昏睡十多天后,医生交给宋月的诊断书上写着:“植物人”三个字。宋月只觉眼前一片金花,两眶热泪在眼中打转转。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然后问道:“难道再没有好的医疗办法了吗?”宋月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那位金发的医生。医生无可奈何地耸耸肩,一脸的遗憾。忽然宋月想到她从江城带来的两盘光碟,便对医生说:“请您为他反复播放这两首歌,我相信会有好处的。”医生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说道:“不不,不会有什么效果的,我们也不允许。”宋月再次垦求,医生无奈只好拿出一张由家属签字的协议书,宋月毫不犹豫地在与病者关系一栏里写上夫妻。医生满意的点点头,宋月脸上泛出一种幸福的红晕来。
“十五的月亮升上天空,为什么旁边没有月亮?我等待着美丽的姑娘,你为什么还不到来?……”《敖包相会》反复的播放几遍后,又改放《康定情歌》。这时,身旁的何茜突然惊喜地喊道:“妈妈,叔叔好像动了一下!”宋月仔细地看着鬓发斑白,满脸皱纹,两眼凹陷的李望林,只见他如同艰难的在梦里挣扎着,一抹痛苦的表情一闪而过。宋月兴奋地喊道:“望林,望——林!”情急之下,宋月的声音竟回到三十年前的频率,一种少女甜甜的渴盼的声音。长梦中的李望林好象听到江南雨夜里宋月一边奔跑一边呼喊着自己,又像听到绒花树下宋月喃喃的细语。他再次挣扎一下,眼睛也似乎动了动。宋月兴奋的忘记了身边的女儿,她情不自禁地将脸颊贴在李望林的脸上,一串泪水滴在李望林的腮边,“你是好样的,我的林。”
一种女性的怜悯心让何茜深深地感到妈妈这几十年太苦了,妈妈和爸爸表面的相敬如宾实际上是一种心灵的煎熬啊!可怜的妈妈为什么要屈服于爸爸呢?何茜看着日渐消瘦的妈妈,然后,她便轻轻地退出病房,她想让妈妈单独和叔叔在一起说说这几十年的思念。
宋月缓缓的讲述着他们过去几十年的经历,轻轻地唱着他们曾同台演唱的歌,呼喊着李望林的名字。第三天太阳刚刚露出地平线时,李望林艰难地睁开一双迷朦无神的眼睛。“望——林!”宋月一下子扑在李望林身上,拼命地吻着他。
李望林的病房围满了值班的医生,那位金黄色头发的医生竖起大拇指感慨地说:“奇迹,奇迹!爱的力量竟是如此之大,真是不可思议。”
李望林瞪着一双失神的眼睛,看看宋月又转过脸看看何茜,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叔叔,她是我妈妈啊?”“你是谁?”李望林看着何茜问道。“我是何茜,你的侄女。”何茜又说:“她是妈妈,你的同学宋月。”李望林摇摇头说:“我、不、认、识。”李望林艰难的一字一顿的模糊不清地说。“你还记得望月电子公司吗?”何茜指了指她工作服上的标志一弯新月上两朵绒花。李望林再次摇摇头,一脸的茫然。“望林,我是宋月,你不记得我了吗?”宋月痛苦的轻声泣道。此时的宋月已没有刚才兴奋的心情了,她知道刚刚醒过来的李望林又患上了失忆症。
又是一个星期过去了,李望林的失忆症没有一点好转。医院征求病人家属的意见,宋月果断的决定出院治疗。
在李望林的别墅里,宋月搀着弱不禁风的李望林在花园里慢慢地移动着。她想让李望林回忆起眼前的一切。李望林漠然地走在自己的花园里,似乎没有一点熟知的表情。宋月轻声地唱着“十五的月亮升上了天空……”她注意到当唱到月字时,李望林好像在努力回忆着什么。一次一次的回忆没有结果的答案让李望林皱紧的双眉里显现着一种无比的痛苦。
一弯新月挂上了东天,花园外面凤凰花的幽香在晚风里时淡时浓。宋月搀扶着李望林来到一株泡泡树下,两人紧紧的挨着坐在树下的长椅上。宋月为李望林背诵自己在标本上写的诗句:“又是一年绒花开,却是魂断云天外。绒花馨湖两相依,月冷人孤只影来。祈望新月化作舟,载我柔心渡茫海。寄情绒花盼君归,绒花树下两无猜。”泡泡树的投影如同绒花树的斑驳。一会儿,夜雾慢慢地散开,仿佛是一片茫茫的大海。缥缈的雾海里,楼群如同仙山亭阁,林木仿佛奇花异草。李望林若梦若幻,幻觉中宛若置身在江城大学的秋馨湖旁。又是一阵淡淡的花香飘来,李望林用手指着前面的凤凰树,发出一声尖叫:“绒花!绒花!”宋月意识到李望林过去的记忆在他脑海里出现了一次闪念。宋月立即指着面前的雾海不停地嚷道:“秋馨湖、秋馨湖!江城大学!江城大学!”李望林突然跳了起来,“工作组!何壮!”李望林大叫着向前跑了几步,一下跌倒在地。宋月将他抱起时听到他不停的喊着“宋月,快跑!”。一会儿又像孩子一样睡在自己的怀里发出轻轻的鼾声。看着李望林一抹的憨像,一副的愁容,一脸的病态,宋月的心碎了,滴着殷红的血。“我欠你的情太多了,我会用今生来报答你的,望林。”宋月在心里喊道。
晨曦缓缓地剥涤着城市的夜色,一切都沉浸在朦胧之中。宋月轻轻地推开李望林的卧室,她没听到李望林的鼾声,断定他已经醒来。“望林,你醒了?”宋月柔声地问道。微薄的晨曦里,李望林的眼前晃动着年轻时宋月的影子。“啊!宋、月。你、是、宋、月。”李望林像梦昵般的艰难的一字一顿地说。“是啊,我就是宋月,望林”。晨曦的微亮中,李望林摇摇头。这时的宋月突然意识到什么,她转过身,慌忙推开何茜的房门,打开衣橱,翻出一件颜色和她当年穿过的衬衣相似的衣服,又急急的拿出女儿的化妆盒为自己化起妆来。
宋月再次推开李望林的卧室时,窗外透进的晨光已经将室内的一切勾画得影影绰绰。宋月款款地走进李望林床边,轻声叫道:“望——林”。李望林迷朦的眼前亭亭玉立的宋月像从雾里走来。他一下子翻身坐了起来,抱着宋月哭泣着,口齿不清地呼喊着“宋、月,宋——月、啊!”
“望林,你终于恢复了记忆。”宋月将李望林的头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胸前,轻轻地唱着“十五的月亮……”“小、月,你、终、于、来、见、我、了。”李望林呜呜喔喔地说着,一串混浊的泪水滴落在宋月的衣襟上。

(三)
李望林奇迹般地醒来又恢复了记忆,华人同乡会派代表前来慰问。当宋月搀扶着李望林缓缓地出现时,客厅里响起一片掌声。“望林董事长,我代表同乡会的同仁们向你表示亲切的问候,祝你早日康复。”掌声过后,一位红光满面银发如雪的老妇人走上前亲切地说道。她身后的一位姑娘将一束鲜花送给李望林。“谢——了”李望林为自己不能表达而急得满脸通红。
宋月替李望林接过鲜花表示了谢意。这时,何茜款款地从外面进来,她十分有礼貌的向大家鞠躬,然后说道:“欢迎各位前辈和同仁,谢谢大家对我叔叔的关心。”那位老妇人从何茜落座后就一直注意着宋月与何茜,她的眼光不停地在她们身上扫来扫去。宋月笑笑说:“这是小女何茜,我是李董的老乡同学。”“我叫宋映娟,是华人慈善会的副主事。”宋月仔细的看着面前的这位慈眉善目的老妇人,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于是,宋月转向宋映娟说道;“老人家,我也姓宋,叫宋月。家在山西,不知您老祖居哪里?”宋月在宋映娟脸上好像看到爸爸的某些部分。老妇人这时更加注意宋月了,她没立即回答宋月的问话,却反问道:“你祖居就是山西吗?”“我不太清楚,不过听爸爸说过好像不是山西。”“你家父是——”“一位退休的中学老师。”“我家祖居河北,曾几次回河北故里省亲,唯一的哥哥家也不知去向了,他的名字叫宋耀祖。”老妇人的眼神里溢出一抹凄楚的表情来。“老人家,您会找到你亲人的。大陆历经多少次政治运动,有的人在文革时都改了名字。有的本来叫修道、成修,后来改成反修,建华什么的。”宋月一边安慰老人,一边想像着姑姑的年龄也应该和面前的老人相近。
宋月正打算再问点什么时,李望林好像回忆到什么了,他困难的抬抬手,向何茜打着手势,越着急越是表达不出来,嘴里发出呜呜呜的声音。宋月拿出笔和纸来,李望林颤抖着手在纸上写道:“老人就是我的恩人”。何茜清楚李望林所说的恩人就是当年叔叔最困难时帮助他的那位老妇人。“老人家,我叔叔曾向我说过您的大恩大德,谢谢您。”何茜再次向老人鞠躬。这时,老人的秘书,就是为老人捧着鲜花的姑娘,接到电话后附耳轻轻地对她说了句什么,只见老人站起来说:“很抱歉,我有点事情要处理,告辞了。”李望林让宋月搀扶着站起来。“多保重,孩子。”老妇人慈祥地对李望林说。
宋映娟离去后,宋月心里就像有一种异样的亲切感觉,她拿出妈妈交给她的照片,戴上花镜仔细的看着照片上的姑姑。当年的姑姑是那么年轻那么漂亮。在她潜意识里那位老妇人就是姑姑,可人家是河北的啊。宋月当时不敢贸然说她有一位多年失散的姑姑,她担心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女儿何茜看出妈妈的疑虑来,说道:“妈妈,打电话问一下外公不就清楚了吗?”“啊,是呀,我怎没想到呢?”“是妈妈这些日子太累了。”何茜笑着说。宋月从女儿的讥笑里知道何茜已经判断出她和李望林的关系了,脸不禁一片绯红。
宋月当天在电话里就证实了她家祖居河北,爸爸年轻时曾用名宋耀祖。姑姑的名字叫宋娟。宋月想,难道姑姑也改了名字吗?
第二天,宋月和女儿何茜驱车来到宋映娟家中道谢。临别时说道:“老人家,我昨天电话询问了爸爸,我家祖居河北,在大沙河边。”“真的!我家也在哪里。”说后就从写字台里翻出一张照片来。宋月一眼就看出老人的照片和妈妈交给自己的一模一样。她从包里也拿出照片递给老人。宋映娟放下照片张开双臂,宋月向前一步扑倒在老人怀抱里,“姑姑,我们好想您啊!”“我找你们找得好苦,还以为有生之年看不到你们了呢。”宋映娟笑得合不上嘴,两眼噙着泪花喃喃地说:“我昨天就看你长相有些地方像我哥哥,可是我不敢判定,因为我曾经认错人搞得挺尴尬的。”宋月说:“是姑姑找我们心切的原因吧?”“是啊,那是前年的事了。一位应聘的女留学生长得很像你妈妈年轻时的模样,又姓宋还是河北省人,当时我也没想到你的年龄,就冒昧的认定她就是哥哥的女儿,结果彼此都很尴尬。那女孩后来叫我奶奶。”何茜接道:“姑奶,我知道她是谁了。就是您的秘书,对吗?”“哈哈,茜儿真聪明。”宋映娟将何茜拉到自己身边爱抚地拍着何茜的肩头。“姑奶,我来美国几年了,就这几天收获最大。”何茜孩子似的笑着说。宋映娟不解的看着何茜,那样子在等何茜说下去。“望月公司的董事长是我的叔叔,他舅妈岂不是我的舅奶吗?”“这么说李望林兴许将来还是我的侄女婿呢。”老人高兴地说,“可是你姓何啊?”于是,宋月兴奋而羞涩地将半把木梳的故事简单的讲了一遍。不过,宋月落去了她和李望林的恋情和何茜的身世。“啊!这简直就像一部小说,一部人间的奇遇。”宋映娟又问道“你爸爸为什么改了名字?你们啥时迁到山西的?”宋月回答说:“爸爸的名字是在1957年反右时改的,听妈妈说我们全家好像是在我两岁时迁到山西的。那是因为爸爸工作调动的原因。姑妈,你的名字爸爸说也改了吧?”“是啊,那是迫于一种无奈呀。”
于是,宋映娟便讲起她和丈夫大学毕业后的经历来:
我们从香港辗转到美国,后来开了一家轮胎公司,由于没有经验中了同行的诡计,几乎到破产的地步。无奈,只好从轮胎行业退出,再次远渡来到马来西亚开矿。十年后,又回到美国从事贸易。后来,得知李望林被骗就出手相救,这件事何茜已经知道了。至于改名字那是一个弱小者的无奈啊!我们初到马来西亚的那年,寄居在一家欧洲人家,这家房东的母亲是位华人,她的中国名字也叫宋娟。房东硬是逼我将名字改掉。无奈之下,我便在名字的中间加上一个“应”字,那意思是说我的名字本来应叫娟,可是又怕房东怪罪,只好再将“应”改为“映”。说到这里,老妇人脸上一幅激愤的表情。停顿了一下,她又接着说:“世风不古人心叵测啊!市场是个没有硝烟的战场,弱肉强食明争暗斗,真的是你死我活的较量。但是,最后胜利者都是坚守诚信的人。做一个善良的人,包容他人扶弱济困应是做人的美德,决不可因自强而凌人啊!”“姑奶,您说得真好。您帮助叔叔也是出于这种原因的啊!您现在从事的慈善事业也是这种心理啊。”宋映娟微笑着点点头。“我以后也会步姑奶的后尘!”何茜表情严肃地说。“好孩子,你会比姑奶做得更好。”宋映娟拍拍依偎在自己身旁的何茜心疼地说。
宋月告别姑妈时,宋映娟和她耳语道:“孩子,我能看出李望林过去的几十年是在等你啊!希望你们能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情份。”宋月点点头钻进车里。
穿过高楼林立的市区,轿车沿着风景如画的郊区公路向李望林别墅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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