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绒花树(七)

作品名称:绒花树      作者:冬之凌      发布时间:2009-08-25 10:06:21      字数:3691

(三)
躺在简陋的病房里,李望林看着点滴慢慢的有节奏的输进自己的体内,就仿佛有一种孤独凄凉的感觉在侵蚀着大脑,清醒但却是一片空白。他努力将自己平静下来,努力地回忆着那天夜里他和宋月在一起的时刻。
夜风如洗,星光似窥。四野入眠,万籁俱寂。奔波劳累几天的李望林躺在木椅上,宋月靠在一边,她将李望林的头平放在自己的大腿上。宋月弯下身子将脸贴在李望林的额头上,一会儿,就听到他均匀的鼾声……
读完宋月给自己的信后他才理解一向洁身自好谨慎自重的宋月那晚激动的原因和泣求自己的心情。他能想象出当时宋月求告无门的情景,深深地为自己不能保护她而愧疚。李望林哭了,他第一次感到一种无助的可怕,感到那个无形而却强大的势力的可怕。他李望林是容易屈服的人吗?可是,他又能找谁算帐呢?更何况何壮并没有强行逼婚啊!
泪眼朦胧的李望林眼前一直晃动着宋月的身影……
相爱的几年里,细心的李望林知道宋月没有太多的衣服,很想为她买件上衣。可是,几年来一直没有敢开口。因为他了解朴实的宋月好胜的一面,她不会接受任何人的同情和馈赠。仅是有一年夏天他们去大光明电影院看电影时,忘记带手帕的她满头大汗,李望林在路边的小贩摊上为她买了一块丝织手帕,有心的她当时并没舍得用,而是认真的叠起放进手袋里,这块手帕是他送给她的唯一纪念品。后来,宋月在手帕的右上角绣了两朵绒花。
宋月衣服虽少,可她却总是给人一种整洁淑静的感觉。夏天,白色的短袖衫配着一条黑色直筒裙,或是浅蓝的上衣配着一条白色折叠裙。春秋两季,两套洗得发白的还是中学生装束的学生装陪她读完大学四年。冬天,看着她那身单薄的黑色棉衣配着一条长长的红色围巾,就像看到她身后的春天。她从不和女同学比穿戴,可李望林却知道她无时不在和大家比成绩。每次考试宋月几乎总是独占鳌头,一路领先。记得有一次她在期中考试排名第三,气得她整整一个月不和他见面。一直到下次测验再居榜首时才和他来到秋馨湖边。那天,宋月还故作严肃地说:“向天保证,谈恋爱决不能影响学习。”宋月是个自信的人,她不止一次说过,佳人我不苛求,因为那是父母给的。才女我定必得,因为那是自己的努力。她不赞成那句才子配佳人的说法,为什么不能是才子才女比翼飞呢?更不赞成古人那句女子无才方是德的信条,为什么不能女子有才又有德的呢?多年来,谁都知道宋月是大家公认的靓才女。
儿时的农村生涯,造就了宋月胆大心细的性格。1967年春天的那次发生在新闻系大楼的武斗,是江城大学两派矛盾最激化的事件。当时新闻系的保字派的学生将学校领导偷偷的转移到学生宿舍大楼,另一派两千名师生在大礼堂左等右等的不见押送走资派的人出现,后来有人站在主席台上大声喊道,是新闻系的保字派将走资派藏起来了。当时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上千名的人将新闻系宿舍大楼围个水泄不通,坚决要求将走资派交出来。两派僵持不下,一围就是两天两夜,楼里的人滴水未进,粒米未尝,李望林也被围在里面,这下可急坏了宋月。当时的武斗还没进入真枪实弹的时候,不过外面的人用砖头石块将一二两层楼的玻璃砸得粉碎。黄昏时分,楼内楼外石块砖头纷飞如雨,随时都会砸伤人。这时,突然看到一女子手里举着一块写着“调停代表”的牌子走到大楼下,对峙的两派立刻停止了互掷的行为。当时,谁也不知道这个女同学是谁派来的,不过在场的人们都为她担心。宋月进到大楼直奔李望林的宿舍,饥渴难忍的李望林看到宋月的到来,一方面为她担心另一方面对她的勇敢佩服之至。宋月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六个馒头分给宿舍的人说:“如此僵持下去终非长计,让那两位领导化妆一下趁夜色和我一起出去,然后让他们进来搜查。”两派疲惫不堪的人们就这样草草收兵了。后来,李望林从别人口里才知道宋月儿时还有一个假小子的外号。
以后还真的证实了宋月是个名副其实的假小子。武斗后初夏的一个周末,宋月拉着李望林的手在秋馨湖边散步,微微的温湿夏风,点着湖水的柳丝,绿草茵茵,湖面如皱,一片夏初的景致。宋月正津津有味的说着她是如何借到又如何在蚊帐里偷偷地读完了法国著名作家小仲马的《茶花女》时,突然一条两尺多长身上布满花纹的蛇向他俩慢慢地爬行过来,李望林吓得本能地向后退着,这时宋月一个箭步跳到蛇的后面,抓起蛇的尾巴在空中甩了几圈,然后手一松,只见那条蛇便被挂在湖边垂柳的树杈上。宋月在湖里洗洗手说道:“这下它活不成了。”又说:“小时候还爬过大树掏鸟蛋哩。”李望林对她的胆量佩服得五体投地。
李望林还在沉浸于过去的回忆里,病房的木门被推开了。生产队长拎着一只竹篮走了进来。放下篮子后,队长擦一把头上的汗珠,忙从篮子里端出一碗还在冒着热气的麦面条。李望林感动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知道这碗面条比城里那些有钱有势的人办一桌盛宴都难。


第五章

(一)
自何壮死后,宋月这些日子心里像打翻的五味瓶,酸辣苦甜样样都有。
宋月和何壮结婚那天离宋月报到截至日期还有两天时间。“小宋啊,”何壮一副老资格的腔调对宋月说:“你父母二老双双出院,我们的事也该尽早把它办掉,是吧?”语气里似乎没有商量的余地,“这样你也可安心报到上班了。”没等宋月表态,只见何壮从皮包里拿出两张印着语录如同奖状似的结婚证,“我看你这些日子太累了,就安排张科长到民政局把咱们的结婚证办了。”说后,何壮将结婚证交给了宋月。看着手里的结婚证,宋月的心几乎就要碎了。她想问何壮难道领办结婚证现在连当事人也可以不到场吗?可她没问,因为事实已经回答她了。两滴泪水同时落在那张大红的结婚证上。宋月知道,这手中的结婚证实际上就是对她终身的判决。从此她就要和面前的这个又黑又矮小的男人生活一辈子,为他生儿育女,为他烧饭洗衣。“既已如此明天就举行结婚仪式吧。”宋月端起桌子上刚才何壮为她倒的一杯开水,猛喝了一口,像要将满腹的委屈咽下去一样。“你真的以为我配不上你吗?”何壮点上一支烟,这时,宋月才知道何壮会抽烟。要知道多少天何壮在爸妈面前从来都没抽过烟的。“你恐怕也知道,你们系里也有女生向我求过爱的。你知道现在有多少大学生希望嫁给当兵的,嫁给当工人的吗?我不仅当过兵,还是工宣队的领导,是工人阶级。我们的结合也是知识分子和工农兵相结合嘛。”看何壮当时的样子好像他还屈就似的。“更何况你家的姑妈还在——”何壮没向下说。宋月知道他要说的是在海外父亲失散多年的姐姐,她的姑妈。
何壮说的都是事实。他们中文系确实有一位酷似何壮妹妹的又小又黑的女生曾给何壮写过一封信,信上满是对何壮的赞美之词。虽没有提出要与他建立恋爱关系,可那字里行间都闪烁着一个爱字。何壮在小范围内公开了这封信的内容,并提出不准工宣队员和学生谈恋爱。有同学戏说何壮怕遗传的保守。因为当时普遍流行着“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个儿子会打洞”。“何队长害怕将来生个儿子是他的平方,更黑更矮啊。”不过,后来给他写求爱信的女生的毕业分配是直接到一所县城中学。当时还有同学说何壮知情必报呢。
第三天,他们如期举行了婚礼。位于教职工筒子楼三层的两间新房据说原来是被赶到乡下去的那位讲师住的,说那讲师是历史反革命。这样的楼一般是一间作客厅,一间作卧室,在房门前烧饭,一户烧肉,户户闻香。
当时的婚礼很简单,买上几斤糖果花生,一条香烟,晚上,在一间小会议室里,摆一圈玻璃杯,人们围桌坐一圈,就像单位开茶话会一样。证婚人是那位妇女张科长,新人向主席像三鞠躬,再在大家的哄笑下唱一首革命歌曲,婚礼就结束了。
一个小时的婚礼,宋月就像做一场连自己都说不清的梦。
送走前来贺喜的人们,何壮一脸笑容踌躇满志地推门进来。从玻璃柜橱里拿出两只高脚杯,一瓶酒,一碟花生米,一碟松花蛋,一盘白斩鸡,还有一盘咸鸭蛋。笑嘻嘻地对宋月说:“革命时期,婚礼从简,可是夫妻的交杯酒还不能省的啊!”何壮倒了两杯酒,准备递给宋月一杯,宋月说:“我不会喝酒”“大喜的日子,不会也要喝一点啊!”何壮笑着说。就在这时,“咚咚咚”客厅的门被人重重敲响了。“谁啊?”何壮拉开门看见一个工人模样的年轻人站在门外,他急急地向何壮说:“何司令,刚才接到总部命令,要你带领我们的人跑步赶到省委省府大院,工革司要抢先夺权了。你看——”来人一副为难的样子看看宋月。正在整理行装的宋月头也没抬继续捆扎着自己的书籍。
“好吧,马上集合队伍。”何壮一闪身来到卧室从枕头下摸出一支手枪装进裤袋里。宋月看到他竟有手枪吓得浑身一颤,手中的书落在地上。“队伍集合好了,在楼下”黑暗中,何壮看到大约百十人七零八落地站在楼下。“你先休息吧,我有事,一会儿回来。”慌乱中何壮还没有忘记安排他的新娘。
文革开始不久,何壮成立一支造反队,先后吸收大约300人参加,自命司令,隶属红革司,司令部设在工业大学里。红革司计划后天夺省委省府权的,谁知竟走漏了消息,所以另一派的工革司提前进驻省委省府。
新婚之夜何壮一夜未归,江城的秋夜上空响着零星的枪声。宋月真的庆幸这突然发生的夺权事件。因为新婚之夜她真不知道将要如何面对那个又小又黑的男人。
第二天一大早,宋月留下一张写着“我去报到了”,没有称呼也没有落款的字条便踏上一条育人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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