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52 狗命三条

　　如果说在绝食之中他吕天模的心冷了、心死了，还只是冷了靠外的几层心肌，死了心的肌肉，那么，在左盼右盼终于未盼上龚书记的批示之后，吕天模的心“核”也冷了、死了，连心的神经也死了。
　　可吕天模是不想“死”的啊！他还想让他的心“活”着啊！
　　值此心灰意冷之时，吕天模夜半做梦，一向忠厚老实的姐姐吕天葵站在眼前，竟陡地唱起了她当年上小学时，每节课“预备铃”后所合唱的《国际歌》歌词：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没有神仙上帝，
　　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对，全靠我们自己！”梦里的嘶叫冲破堵塞着的喉咙势若裂帛，他被自己的高叫惊醒。
　　吕天模打定了主意，再也不打着“看看电视”的幌子去张家等电话了，再也不睁大眼睛盼绿衣摩托邮递员了。他躲进房里研究起《中华人民共和国村民委员会组织法》。
　　该法第十五条：“以威胁、贿赂、伪造选票等不正当手段，妨害村民行使选举权、被选举权、破坏村民委员会选举的，村民有权向乡、民族乡、镇的人民代表大会和人民政府或者县级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和人民政府及其有关主管部门举报，有关机关应当负责调查并依法处理。以威胁、贿赂、伪造选票等不正当手段当选的，其当选无效。”第十六条：“本村五分之一以上有选举权的村民联名，可以要求罢免村民委员会成员。罢免要求应当提出罢免理由。被提出罢免的村民委员会成员有权提出申辩意见。村民委员会应当及时召开村民会议，投票表决罢免要求。罢免村民委员会成员须经有选举权的村民过半数通过。”好，这就是我的“救生衣”，这就是我的“靠山”，这就是我的“核武器”！
　　可以说动用这“武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动用“武器”的前提条件，他杨正夫的所作所为也都符合，是铁板钉钉的事实。他选前以现金、香烟及“吃血幌子”贿赂村民；选中虚报选民人数，投票时用“混混”威胁村民，且不设秘密划票处；选后暗中指使歹人毁园砍树砸屋打人，简直是“五毒俱全”，项项具备。“东风”，就是要发动村民，警醒村民，让他们切实意识到各自的民主权利，正确行使自己的民主权利，为了全村人的幸福与富裕而起来与杨正夫等人斗争。
　　决心一下，主意一定，吕天模便夜以继日、废寝忘食地行动起来。
　　老天下着小到中雨的4月1日，美国军队业已控制伊拉克百分九十五以上的制空权和百分之四十的领土，而羊洲在广东一带的打工者已纷纷来信，要求家人购买板兰根和食用醋寄去了，羊洲村半数以上的村民终于灵醒起来。
　　昨日整天闷热，气压高得像夹锤样地直挤逼村民的胸腔，令人产生濒死之感；夜里又炸雷频爆，闪电照亮夜空如白昼，大雨如巨桶倾注，似乎要把羊洲下沉，把羊洲人统统淹死。也许是老天的震怒，震醒了羊洲人；也许是暴雨的倾注，淋醒了羊洲人；也许是杨正夫一伙的欺人太甚，激怒了羊洲人；还也许是吕天模等人的正义作为，感化了羊洲人。总之，半数以上的羊洲村民，今日冒雨来到村委会小楼，来参加由吕天模等人组织的法制宣传会议。
　　事前，吕天模起草并自费印制了近千份法制宣传单《什么样的村长可罢免》，挨家挨户发给了户主，在人多的场合，还作了必要的讲解。
　　尽管天下着雨，村民们还是撑着伞，穿着胶靴或打着赤脚来了，而且还来得特别踊跃，到得特别多。一楼挤不下了，分流了几批到二楼；一楼二楼爆满了，后到的村民只好仍撑着伞，就站在楼前草坪上听。
　　一楼的宣讲员是吕天模，二楼的宣讲员是周世柱。宣讲的主题就是“什么样的村长可以罢免”，内容除了《村民委员会组织法》，就是罢免村长的条件、理由、程序、方法。自然讲到了吕天模这几年来不断上访举报的“老问题”，如税改前每年上交的管理费为何那么多？那么多的“管理费”都拿来做了什么？改电节余、98年救灾款物、返税款、扶贫款都哪儿去了？极少数特殊人物种堤外的那么多“黑田”那么多年，从未交过一分钱，是不是该补交？
　　当然也讲到了选举以来的新问题，如那天参加选举的村民看“块头”很小而最后清点的人数怎会有那么多？明明有好多人看见杨正夫的亲友每人填写数十张选票，为何调查不出来？场上那么多“混混儿”横眉瞪眼谁敢不填杨正夫的名字呀？选举结果公布后，吕天模、周世柱上访举报即遭报复，派出所为何破不了案？等等。
　　吕天模、周世柱一边讲，与会村民忍不住一边发议论，议至高潮处，几位毕业不到一年的高中生自告奋勇地在吕天模面前取来《羊洲村村长罢免联名书》，分头征集村民的签名。
　　村民们也不看内容，接过高中生手里的笔便往《联名书》的空白处签上自己的大名。多数村民的字像小学生的字那么稚拙，有的字笔画似有颤抖。少数村民的签名流利，颇有硬笔书法功底。
　　眼看《联名书》空白处就要被村民们签满，离全村选民的五分之一数差不多了。
　　谁也没有料到，“黑松林里钻出一群李逵”，风雨中，“呼啦啦”一下子扑来五六个陌生打手！他们手持钢棍、菜刀、钢片一类凶器，气势汹汹地闯进了门。
　　草坪上的村民撑着雨伞，脸望着一楼的屋内，打手们挤进时谁也未在意，以为是挤进去听讲的。挤进了门，室内脸朝着门口的村民和吕天模才发现不妙。未及反应过来，村民手里的传单和《联名书》已被打手们夺过去，“哗啦啦”撕得纸片乱甩乱飞，一落地便被打手们踩踢成泥索。
　　混乱中，矮敦敦像榆木桩的杨正健、凶蛮得如两只虎的吕华胜、吕华虎进得门来，既不说话，也不动手，瞪着“牛卵眼”扫视众人，欣赏似地看打手们表演。
　　两个打手“噔噔噔”跑上楼去。
　　三四个打手一掀一撞地撕开人圈，扑向吕天模。
　　老村长吕华槐出头喝止，被打手们一掀一击，立马仰身倒地，幸被众人抢扶起，才没出事。
　　吕开模起而防守。起初，还以双手臂招架了一阵子，极力地左躲右闪。后来渐渐难支，只能护住头了，鼻子便挨了一钢棍，鲜红的血若红蚯蚓在他脸上蠕动。以右手抹脸时，胯裆处又被一黑瘦打手趁机飞脚一踢，顿时疼痛钻心，“啊——”地惨叫一声，便蹲缩于地。
　　两旁的村民赶忙上来以手臂相护，竟被几个打手的钢片和菜刀乱砍猛击一气，棉衣破口露出了白絮，夹衣连着内衣裂开露出了受伤的皮肉。
　　室内、室外有村民壮着胆子大喊：“打不得啦，打不得啦，小心打出人命案啊！”而大多数村民敢怒不敢言，眼睁睁地目睹着血淋淋的场面，一颗心紧缩着，全身觳觫若痴。
　　“留他一条狗命吧！”杨正健这才开口，咬牙切齿，恶狠狠地。
打手们丢下萎缩在地的吕天模与劝架受伤的村民，尾随着杨正健和吕华胜吕华虎，在村民们主动让出的人缝中，大摇大摆地“凯旋”而去。
　　张朝稼游魂的三年“效期”眼看就要过去，害怕“魂飞魄散”之后什么事都办不成，他急着召集吕天葵冤魂、黄牛禄懵魂和吕学庚怯魂，一直徘徊在村委会大楼半空见机行事。见吕天模惨遭棍击刀砍，因心有余而力不足急得“呜呜”嗥叫，喷出的“鬼气”令羊洲上空愁云密布，雾霾里满含血腥味……
　　羊洲人自古以来就信狗有“三条命”，即“饿不死、病不死、打不死”，而吕天模恰如杨正健所言就是一条“狗命”。雨天的法律宣传会被冲散、《罢免村长联名书》被撕毁后，遍体鳞伤的吕天模、周世柱忍痛带着几名高中毕业生，利用三个夜晚走家串户，重又获取了721名有选举权村民的签名。
　　吕天模将新的《联名书》复印了几份，把原件藏于家中，带着复印件出洲，分别送给玄洲镇政府和村级选举办公室、甘阳市人民政府和市村级选举办公室及市人大常委会法工委。到甘阳城后，他顺道钻入市委办公楼，找人打听龚书记的去向，才知道龚书记带队出国招商多日，至今未归。
　　回羊洲后，他又将复印件正式地呈给吕华明一份，道明是“交给村民委员会的。村委会何时召开村民会议，我等候通知。依照《村委会组织法》，我们把程序走完，你们村委会若不开村民会议来表决罢免案，就是违法！”
　　在等待召开罢免会的日子里，吕天模得到一条意外的好消息：黄丹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