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2 台下踢裆
作品名称:风起羊洲 作者:阔野瘦江 发布时间:2013-09-27 18:58:28 字数:3901
“海选”过后,玄洲全镇各村包括羊洲村的村民委员会选举日是2002年12月1日。
这一天,根据中共玄洲镇委安排,镇委镇政府机关及镇直“七站八所”的干部倾巢出动,到各自承包的村去指导“把关”。
前几天“海选”,羊洲村因来了北京的“稀客”,加上镇里对杨正夫有把握,对吕天模估计过低,包羊洲的镇干部到“重点村”帮忙去了。岂料,羊洲后来的“海选”结果,令镇里大吃一惊。为使镇委、镇政府集体研究提出的候选人能顺利当选,新来的镇长和工作队长吕华乐,专门把吕天海请去作了一些了解与商议。对吕天模的高票“浮出”,吕天海早已料到,因而在正式选举日里杨正夫的当选可能要泡汤。形势十分严峻!基于此,吕天海请镇委镇政府派出得力干部去“坐阵”,作为驻村工作组,保证在镇干部领导下竭尽全力贯彻镇委意图。这也正是镇委、镇政府的意思,只不过通过市里来的工作组长之口说出来更体面。
吕天海当然夹有“私心”:选举顺利,功劳少不得有他一份;选举泼汤,我是在你镇里领导下,有镇委、镇政府的干部牵头,自己的“罪过”就小多了。市里这次把他派下村搞税改和换届选举,并任命为工作组长,在他揣度,可能有那么一点“再锻炼一回看可不可以用”的意思。应该说这么揣度,不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不是“自作多情”。眼看35岁这个升官的“节巴”要过,错过了此次提拔为副局长一类官职的机会,再往后,要上一个阶梯就极难了。自己并非官瘾蛮大的人,但命运既然把自己抛到了行政机关,上了官场的轨道,也就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没有另外能体现自身人生价值的渠道啊,只能就此“俗”下去,在官场这个独木桥上追求一步步往前爬、能爬一步尽量爬一步了。
被派往羊洲村来的镇干部是镇农办副主任(其职务原本都被抹光了的,可镇委为“调动他的积极性”,给了原“鲍镇长”一个没有指标限制的“镇农办副主任”虚衔)即鲍主任。镇委考虑到他富有农村工作经验,又熟悉羊洲村的情况,就满足吕天海的要求,派出了他这个得力干部。
选举日这一天,羊洲的上空堆满了灰云,农舍的炊烟与锅里漂出的水蒸汽被半空的灰云压得走不动,老是在村民住屋及村子的上空盘旋、缭绕。云、烟、气搅到一块儿,使其笼罩之下的羊洲人看起来正像浓雾。加上羊洲地处长江与其枝丫东芝河俗称“小河”的分叉处,西、南、北三面是河,也确实由河水里升起并飘来了漫漫雾气。村子被浓雾裹着锁着,村人也被浓雾裹着锁着,羊洲和羊洲人自然感受到了少有的压抑,心里难免憋闷。
选举大会会场仍然定在村委会小楼门前。
会场依然划定了分组区域,依然是用白石灰洒出的。
投票点作了调整,由室内搬到了室外,就在上次“海选”大会主席台那儿。而今天大会的主席台,便往前挪了挪,摆在了杂草坪上。
主席台正中仍放着麦克风。村委会二楼栏杆那儿仍架着高音喇叭,一字儿扯开的红横幅上换成了“羊洲村选举大会”会标。
村民们到得没上次踊跃,到会的人也没上次多,粗看其“块头”,还不及上次的一半。可能是因了大雾,也可能是因没了新鲜感,还可能是因了被请回的打工者多已返程,在家里等选举,白白耽误了划不来。
与会者比上次守规矩,都坐在被划定的白线框框内,没有和上次那样的“溢”到草坪边缘的树下与竹林里去。
但细心的村民发现,在会场上另多了一批人,他们多是小青年,有的是本村的后生,有的似乎不是本村人。他们有的像刚下学的青皮后生,是涩涩的中规中矩的样子,有的却染着黄色的头发,穿着花梢耀眼的褂子,是一幅“邪皮滥款*的样子,露出凶神恶煞的神气。后者大多叼着烟,蓄着胡子,腰里别着手机,斜伸着腿一颠一颠地,手叉着腰一颤一颤地,满不在乎,唯此为大。
这群“菩萨”并未坐着,站也没得个“站相”,又没站在一起。他们三五一群,东一伙,西一伙,南一伙,闲溜哒,恶眼不时扫视着与会的村民。
在杨正夫宣布“现在开始开会”之后,会场下的吕华胜朝近旁的一群“菩萨”打了个手势。这一群“菩萨”们便溜哒到主席台两侧,像钉子一样不再游走。
主席台上坐着杨正夫、鲍主任、吕天海、吕华明、吕华槐、吕华祥、徐树英、吕天信、吕天模。吕天模排序最后,故坐在最西头,他背后便是村卫生室。因三屉桌太短,桌后坐的人又多,他的面前只有桌子的一点边边儿。台下的人看起来,他仿佛不该坐在台上,因为那儿已经没有了他的地盘。
吕天模被挤到了主席台的边边儿上,却依然不寂寞:三位“菩萨”就站在他的右侧,拿眼狠盯着他。他不解,用胳膊肘碰了碰内侧的吕天信,吕天信悄声告诉他:“是维持秩序的。因为派出所的干警全部出动到其它村去了,我们村只好自请来自农民的保安。”吕天模更疑惑不安,但不再好意思问吕天信了。
“请各组负责人清点人数,报到主席台上来!”杨正夫高喊。
各组负责人围着自己的框框转了一圈,陆续走到主席台正中报告。
“好,可以开会了。今天应到会选民2432人,实到会2015人,符合规定。下面先请驻村工作队长吕天海同志讲意见,大家欢迎!”
台下绝大多数村民拍了拍手掌,很快便放下来,有如草草完成一项任务。
吕华槐、吕天模觉得不对劲,怎么会有“2015人”?上次的到会人群“块头”那么大,也只有2018人呀。二人不觉一惊:不对头!
“‘海选’之后,各位正式候选人分别到各组作了巡回演讲,接受村民的提问,宣布自己的施政方案,各位村民应该对他们都有了进一步的了解。今天正式选举,希望大家珍惜手中的民主权利,在心里先想清楚,想清楚后再填票。好,我没有多说的,预祝我们羊洲村村民委员会选举一次成功!”
等吕天海一讲完,吕天模即起身,根本不看身边的几尊“菩萨”,径直从主席台背后走到吕天海身边:“天海,今天到会的哪会有两千多人?”吕天海转过身来,正欲开口,见那几尊“菩萨”已尾随到吕天模身后,并恶风扫脸地朝着吕天海。吕天海摇了摇头,转过身去,面向台下的村民。他不想惹事,看今天的阵势,最好忍气吞声,息事宁人,不然的话,要酿成人祸!那作为工作组长,我就不好向市里交差了。
见状,吕天模再前一步,到得杨正夫身后,以手指敲了敲杨正夫宽厚的背。杨正夫扭过头,一惊:“你干什么?”吕天模正色道:“哪有两千零的村民到会?你作弊,我就当场向村民戳穿你!”
“你怎么晓得没有两千零?这又不是我点的数,是别个每个小组清点后报上来的!”杨正夫说完,兀自转回头去,把个虎背留给他。
吕天模火了,正欲去抓杨正夫面前的麦克风,腰被身后人死死箍住,两只手腕也被另两位“菩萨”紧紧拽住,动弹不得。
吕华槐见状,弓着腰挪过来,威严地发话:“什么事?你们为什么动手?”
杨正夫再次扭过头来,好言相答道:“他们几位是义务维持秩序的。吕天模要搞破坏呀!”
“搞破坏,搞什么破坏啊?”吕华槐是个从不和稀泥的人,只是如今岁大了,身体也在当年修人工河时被拖垮了。
“他要抢话筒在村民中煽风点火,还不是搞破坏?”杨正夫深知吕华槐的刚脾气,所以他要以硬碰硬。
吕天模更硬:“明明只到了这么一坨人,相比起那天的两千多,今天的还不到一半,你却对村民宣布是2015人。是你蒙骗村民,还是我搞破坏?”
会场上还被浓雾笼罩着,加上高音喇叭的杂音大,稍远处的村民对台上发生的事浑然不知,“毛看”*,以为他们在商量事,所以会场里暂未发炸。
而主席台近前的村民,却偶尔隐隐地听见了他们争辩的话语,其中灵醒些的,更是感觉主席台上火星四溅,剑拔弩张;麻木些的,也看出吕天模与杨正夫在较劲。所以,他们怀着“看戏不怕台高”或“早迟必有一战”的心理,有点幸灾乐祸地静观着这一幕。
但有些人是不会听任事态继续向前发展的。
如杨正健及吕华胜吕华虎兄弟,他们已在紧急调配力量。很快,一群“保安”冲向主席台,怒目而立,随时准备展开“肉搏”,只等吕天模有意或无意的出手。
如鲍主任,他已发现今日的势头不对,看出杨正夫在参会人数上做了手脚,骨子里也瞧不起杨正夫的这种不是“下贱耙”*起码也是不规矩不地道的手法。但他是包村的干部,镇干部的责任就是要确保选举“不出事”,力争把镇委钦定的人选即杨正夫本人在会上顺利地选上来。如果听凭吕天模、吕华槐与杨正夫较真,那杨正夫的做法就要“穿包”,下边的村民就要炸锅!那样一来,岂不是把我本就“悖时倒灶”的鲍某给毁了。上回在这儿征收历欠提留,出了“吕学庚事件”,不是把我的官帽帽儿都给吹了?这回若再出事,岂不要把我还剩的党籍、工作籍给吹了?不行,不管谁是谁非,来不及讲原则了,先摆平!
鲍主任站起身,离开座位,一手牵着吕天模,一手挽着吕华槐,口里叫着“吕科长”,从主席台后绕过投票箱,穿入村委会小楼一楼室内,吕天海也跟着走进来。
鲍主任当着几位“当事人”提出他的“建议”:叫各组负责人等会儿上来领票时,下去后再清点一下人数,如实上报,若有“水份”,追究他们的法律责任。
“那他们这时马上就要来领票,何不让他们把人数清点搞实后,再发票、再上来领票?”吕天模怕鲍主任与杨正夫“穿一条裤子”。
吕天模的话刚说出,屋外各组负责人已经上台。吕天模严防有诈,在走入室内后,便站在朝南位置,口里一边讲,眼里一边审视着屋外的杨正夫那儿。事实是,他们进屋的过程中,杨正夫果然已完成举手通过“三员”的议程。
吕天模甩开鲍主任与随后进屋的吕天海,端直向前冲,在离面朝会场坐着的杨正夫不足一米的地方,被守候在杨正夫身边的“凶神”给拦住。
此刻正在吕天模头顶像团雾一样盘桓的张朝稼游魂、吕天葵冤魂、黄牛禄懵魂和吕学庚怯魂,纷纷给吕天模打气壮胆,加油的“话儿”像风一样直朝吕天模耳洞里灌。
吕天模稍事振作,管他“三七二十一”,两手使劲掀开几个“保安”,要去抢话筒。
*“邪皮滥款”:羊洲土话,指吊儿郎当、寻衅滋事的样子。
*“菩萨”:羊洲人对惹不得的人的“尊称”。
*“毛看”:羊洲土话,指粗粗地看。
*“下贱耙”:羊洲土话,指卑鄙、拙劣的人与作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