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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第二十章

作品名称:沧桑      作者:河杨      发布时间:2013-07-19 21:07:27      字数:6218

  二十、求平均工地上“打饭”创新词
   难挨饿大力士“上吊”得解脱
  山河工地上,本来人们自觉性高得很,干得热火朝天。现在工程指挥部在一天比一天热起来的政治空气中,加大了政治渲染,更加大了劳动纪律的力度。形式上一定要做到轰轰烈烈,步调一致。出工、休息和收工,都得由工地指挥部吹口哨通知,必须统一。为了防止有人借故偷懒,也为了大造“人海战”的声势,干部们分成了两大班。一班在工地上督促民工劳动,称作在前线作战;另一班在村庄里寻找还没有上工地的人,把他们都催到工地上来,称作在后方做后勤。各个小队的所有农活都停了下来,无论男女,都上了工地了。村上剩下的人,只是些七老八十和年幼的人了。一些上了年纪,虽然龙钟,但只要是还能走路的人,也都被催促得上工地来。他们许多人根本不能挑土,只能拿把锄头,慢悠悠地把人们挑上来的土锄碎,也算是上了工地。因此,工地上人山人海,村庄上许多人家关门插锁,空荡荡的,大白天,几乎见不到人。
  东圩村上三个小队的男女老少都到工地上来了。工地食堂吃完了上次挑来的米后,再回家挑米,正赶上李氏奶奶死了。李氏奶奶死后,乡里对粮食定量落实得更加严肃。这一回,虽然还挑了一大担米来,但是,却是严格按人定量计算的。上一次,他们已经吃得超过了两天定量的粮。三个小队长都向中队长董来胜汇报了,董来胜好生为难。犹豫了半天后才说:“我已经给你们讲得很清楚了,你们还是吃超过了。怎么办呢?只好先给你们记下,暂时不扣了。不过,刘乡长要是知道了,那可不得了!从现在开始,你们可千万不能再吃超过了。我丑话讲在前头,你们要是又吃超过了,是谁超过的,就得由谁来负责。民工没得吃了,谁就得负责给民工们的米吃!”于是,全村三个队的炊事员只好按人定量,严格地称米下锅。
  先几天大家还能自觉,都只吃了个半饱就停了下来。两天后,本来不愿意吃粥的年轻人饿得实在受不了,主动地要求多放点水,煮稀一点吃。于是,炊事员们干脆煮起粥来。大家都喝得唏哩呼噜,当时都还喝饱了。本来反对吃粥的年轻人,现在却又说这吃粥也是个好办法,肚子还能喝得饱。人们粥喝饱了,才出去,还能好好地干一场;可是,不一会儿,出身汗,撒泡尿,肚子就瘪了。还没到吃下顿饭的时候,早没了干劲。于是,出现了一天三望的情况:一望快歇放,因为歇放的时候,虽然也饿着肚子,但是不需要动弹,感觉要好得多;二望早吃饭,免得老是饿着肚子;三望干部别来看。只要干部们不来土塘里,大家就可以站在夹篮旁,手扶在扁担上不动弹。有人戏说,这是在“给扁担着脉”(用郎中给人看病形容)。只有这样,大家才能少消耗一点体力。于是,人们修山河的主动热情,变成了被动负担。尽管工地上人山人海,进度却非常缓慢。
  东圩村的吴老四,本来与他哥哥吴老二都在董庄小队里。自从发生了“绿豆案子”以后,吴氏兄弟觉得与董老大兄弟合不来了,便找着赵恒顺的关系,都到赵恒顺的东圩小队里来了。这吴老四是少有的大力士。他不仅力气大,饭量也大的惊人,每顿饭没有二斤来米是不能饱肚子的。在工地上,他挑土用的是特号的大夹篮,一担足足的有普通人的两、三担多。他从土塘里挖土到夹篮里,比任何人都快,任是怎么难挖的老骨土①,都是一头②三大锹,每一锹都有四五十斤重。他个子大,腿又长,一步跨出去足有一般人的两步大。他虽然少言寡语,而干起活来总是生龙活虎。在工地上,有的人才出去的时候还能干劲勃勃,一到了下午就疲劳难耐;而吴老四一天到晚挑着二百多斤的担子,从来没说过疲劳。从早到晚干得都是一个样。因此,东圩人都叫他是累不倒的“牛板筋”。可是现在,吃过饭出去才干一放活后,他就显得比别人更加疲惫不堪了。
  由于按人定量,炊事员烧每顿饭时,只能下这么一点米到锅里。每到吃饭的时候,大家都争先恐后,小青年更是以先抢到、多抢点为是。吴老四身大体夯,又顾及脸面,他常说“吃饭恶蠢蠢的,像什么样子”?所以,总抢不及别人,每顿吃的只能是一碗头。他也算是想尽了能多吃的办法,总把这一碗海海地③盛得满得不能再满了,足有平时两大碗的份量。可是,他饭量奇大,每顿不吃上五六碗饭,肚子是填不饱的。现在虽然抢到了一大碗,只能填了个肚子角落。因此,他吃进肚子里的这点东西,一会儿就消化完了。再以后,简直就是在拿原来的体力在煎熬。他的身体虽然强壮,却只能像是一盏灯,老是亮着火,不给加油,灯很快也就亮不起来了。几天下来,他面黄肌瘦,简直像病了一样,现出了无精打采、极度疲劳的样子。土也挑的少了,连跟着大家跑来跑去,也觉得累得慌。
  现在虽然是高级社,每家每户都还有点菜园地和小块土地。这些土地上,人们都种上了白菜、萝卜和饽荠之类的作物。自从按人定量吃饭以后,家里有不能上工地的龙钟老人、年幼的小孩,都将自己家中的蔬菜、饽荠,哪怕是腌制的咸菜,总之,只要是能吃的东西,都送到工地上来,以弥补家里人做重体力劳动的粮食不足。这样,每天到下午三点钟左右,工地上就有一些送食物来的老人和孩子。他们送来的食物,能使他们家里的的人,像旱苗得到雨露,很幸运地滋润、补充一点。
  大力士吴老四今年36岁,老婆周四妹37岁。他们结婚早,大儿子已经18岁,小儿子也16岁了。现在全家人都在山河工地上。每天下午,有的民工有人送蔬菜、饽荠等来充饥,可是,吴老四家因为没有人闲在家里,所以没有谁送东西来吃。每当别人吃送来的东西时,吴老四在一旁看着,总是直咽口水。这天下午,大家坐下来休息时,又有人在吃白萝卜、饽萁等。这些吃东西的人,有的人并不像吴老四那样饿得太狠。当他们吃的时候,还摘下蒂子,剥了皮吃。素有“红脸汉子”之称的吴老四,因为饿得实在难受,居然顾不得面子,蹲到吃东西还剥皮摘蒂的人面前,捻起他们扔在地上的萝卜皮和饽萁蒂子吃。尽管这只是“食物的废弃物”,在众人面前捡别人扔下的东西吃又非常丢人,其份量还是微乎其微,可是吴老四已经顾不得了,都捻进了嘴里。
  从来不曾低声下气,更不向别人哀怜乞求的吴老四,居然公然地在大众面前捻起别人扔下的废弃物吃,看到的人都非常吃惊。可是,现在所有的人肚子都饿得狠,没办法帮助他。见了这个场面,只有怜悯而已。董老二和赵恒顺在土塘的另一边坐着,一面休息,一面用竹杆烟袋吸着黄烟。见了吴老四的举动,两人吃惊之余,又轻声议论起来。董老二说:“这怎么得了?这么坚强的红脸汉子,竟然在大众场合捻人家扔下的萝卜皮、饽萁蒂子吃!不是饿到了地位,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这样做啊!”赵恒顺说:“这样的粮食定量,老四是不得了呢!他这么大的饭量,又不能多配一点口粮,吃饭的时候,又总是抢不过人家,连自己本分的也难吃得到。我们吃这点饭,都饿得难受得很;他做起活来一个人要抵我们两三个人,也只吃这么一点点,怎么能受得了呢?老话说,‘能吃得,才能做得’!可是,现在到哪里能搞到充足的饭让他吃饱呢……哎!”说着,他把烟袋锅里的黄烟灰磕掉了,又按上了一锅黄烟,将烟袋递给了董老二。
  董老二接过烟袋却不抽烟,呆呆地望着吴老四。好大一会儿,他又说道:“顺子,你是一队之长,怎么能让吴老二多吃一点,你得想个办法啊!不然的话,这样的汉子怎么过呢?”“想什么办法呢?现在粮食都紧张得很,谁能省得下来,让他多吃一点呢?你也晓得,要是真的让他吃饱了,我们得四五个人不吃才行啊!你想想,这怎么能做得到?”董老二听了,无奈地叹了口气,以惋惜的口气说:“要是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吴老二就会饿得没用了。到那时,不仅他自己可怜,我们小队里损失也不小呢。像他这样的劳动力,上下几个村庄也没处找啊!”
  赵恒顺听了,拧紧了眉头,说:“现在最好的办法,只能叫他能吃到自己配的口粮。”说着,他扔下董老二,来到蹲在地上的吴老四的身边,说:“老四,我在吃饭的那里还有半碗萝卜条子④,你要是饿了,去找你老二要点开水,把那点萝卜条子吃了吧。”吴老四听了,抬头看了看赵恒顺说:“是吗?那我去吃了就来啊。”说着,他真的回驻地去了。
  自从吴老四捻萝卜皮、饽荠蒂子吃,赵恒顺、董老二在一旁看了议论后,赵恒顺老是把吴老四吃饭的问题,放在心里不断地摸算。总希望能想出个办法来,好让吴老四能多吃点饭。
  第二天早饭后,高级社召开各小队队长会议,土塘里社员认为,今天干部们都开会去了,不会有人来查看,大家可以很轻松地任意休息了。于是,干脆不挑土,完全地站在土塘里拉呆⑤。几个小青年甚至干脆把扁担放在地上,在扁担上坐了下来。
  这几天工地指挥部负责人刘乡长,看着后方催来的人倒不少,可是,挑到大埂上的土,反而不如以前。于是,他找到乡共青团书记小项,要他发动青年,特别是共青团员,带头把工效促起来。
  共青团书记项怀荣已经将青年工作做得很有起色了,各项宣传鼓动都跟了上来。现在还要发挥青年积极份子的积极性,怎么发挥呢?他动起了脑筋,找来各个高级社的共青团书记,要他们在每个小队里都找几个积极份子出来。这些积极份子,不仅要能劳动带头,还要善于检举督促落后份子,使“落后份子没处藏身”。真是工夫不负有心人,只两天时间,在积极份子们的检举下,居然找到了三个偷懒的典型落后份子。
  这三个偷懒的典型落后份子各有特色:一个是近二十岁的男青年,借上厕所之故偷懒。他上厕所回来才挑了两三担土,又去上厕所,他的夹篮居然被太阳晒得干了,不像用它挑土的样子,积极份子汇报了上去。刘乡长亲自在作为厕所的小窝棚外,将这个连裤带也没解,只蹲着玩的小青年抓到了,马上叫民兵把他捆了起来。另一个,是个近四十岁的汉子。他借喝水之故偷懒。他倒了一碗开水在手里晃呀晃的把玩,样子是在等着冷下来再喝,可是,冷了以后,他又不喝,竟将冷开水完全泼掉,又倒上一碗热的。如此倒掉了三次的开水,他还是没有喝,也被积极份子检举了出来,被当作典型,捆了起来。第三位是个妇女,不到三十岁。她龙钟的婆婆把她两岁的孩子送来喂奶。这妇女把孩子抱在怀里,只逗他玩,却不喂奶。耽误了头十分钟,才解开衣襟给孩子奶吃。而且,孩子吃得不吃了,他还将奶头塞在孩子嘴里,样子还像在喂奶。一个女青年积极份子告诉了来工地检查的妇女主任老叶,老叶在她怀里夺下了孩子,把她交给了刘乡长,刘乡长马上命令民兵也把她捆了起来。
  这三个典型偷懒的人,恰好都是在昨天一天被抓到的。今天,他们都被捆着,在队长会上示众以后,又由刘乡长亲自带着民兵,用绳子牵着,满工地示众。他们的共同罪名是“对修山河不满,消极怠工”。队长开会去了半个小时左右,刘小列乡长拖着棍子,与民兵牵着的三个示众的人,出现在了西边的土塘里。全东圩村的民工们都歇在土塘里。吴老四的儿子大万最先看见了,他一个激灵地站了起来,拿起铧锹就往夹篮里上土,还轻声神秘地说:“活阎王来了!”于是,全土塘里人都动弹了起来。
  这三个被绳子牵着的人,一会儿就到了东圩的土塘里,民兵们押着,刘乡长拄着棍子站在一旁。这三个被捆着的人,像表演《三句半》似的,第一个说道:“我对修山河不满”,第二个说:“我消极怠工”,第三个就是喂奶的妇女,她说:“我偷懒。”而后,他们像大合唱似的同声说道:“大家不要学我们!”说完了这些,他们又被牵走了。这样每到一个地方,只三四分钟,对所有民工震动都不小。有人说:“这样搞啊,连屙屎、喝水、喂孩子都得注意了,不然被抓到了就得示众呢!”大家议论纷纷。吴老四见了,将眉头锁得更紧,只咧了咧嘴,没有做声。
  这天中午,赵恒顺开会回来了。大家吃中午饭盛饭的时候,又争先恐后起来。还吵吵嚷嚷,说你吃多了,我吃少了,争论不休。赵恒顺看了,心理难受,但是也没有办法。这餐饭,吴老四只捞到了半碗饭和一片锅巴。
  饭吃过后,赵恒顺对大家说:“今天上午开会,吕指导员告诉我们,现在许多小队民工都分饭吃了。就是说,各人吃自己该吃的一份,别少吃了,也别多吃了。我们现在每到吃饭的时候,都是你争我夺,行动慢一点的,连一碗饭都抢不到。大家都是一样的人,抢得多的倒快活,抢得少的可怎么过啊?像吴老四,每餐都抢不过大家。他这么大的饭量连本分的都吃不到,难怪饿得最狠呢!从今天吃晚饭开始,我们也分饭吃了。省得说你吃多了,他吃少了的。”说着,他又交代炊事员:“吴老二,你晚上在吃饭以前,把大家的饭碗事先都安排好了,将饭一份一份的分均匀,各人吃各人的一份,不准再你抢他夺的了,省得谁占了谁的便宜。”赵恒顺心想,这样的话,吴老四虽然还吃不饱,但是,起码他自己的一份能吃得到了。大家听了,也都说:“这办法好!我们各吃各的,老话说‘不怕饿死人,就怕吃不匀’,大家都吃一样多,要饿大家一样饿!”吴老四听了,只是唉声叹气,还是没有做声。
  分饭吃的办法果然避免了无奈的争吵。第二天,东圩另外两个队,也开始了分饭吃。从此,无论吃干饭,还是喝稀粥,都分着吃,不允许任何人多吃一点。过了两天,炊事员有经验了。吃饭时不是再将饭碗事先排列起来分,而是临吃饭时一个一个人地直接盛,这样大家都能吃到热饭,还省掉了排列饭碗的麻烦。大家把炊事员这种分饭的方法,叫做“打饭”。于是,世界上又添了个“打饭”的新名词。
  打饭吃以后,吴老四虽然吃到了本分的口粮,可是,他那么大的饭量,仍然受不了。打饭吃的第三天下午,吴老四对赵恒顺说:“顺子哥,我想回去洗把澡,换身衣服,顺便找点菜再来。”赵恒顺听了,满口答应着说:“山河工地开工都四十多天了,你还没回去过。今天你想回去,你就安心地回去一趟吧。你回去以后,好好的洗把澡,多搞点菜蔬带来。要是能多带点菜来吃,也能塞塞肠子,比硬吃打的这点饭,要好得多啊!”
  吴老四当然也是这么想的。可是,他回到家里,见菜园地里什么菜也没有。在家里找找,坛坛罐罐也全是空的,连一根咸菜也没有找到。原来,吴老四一家四口人,早就被“拴”在集体生产上了。特别是山河工地开工后,他一家人都被拴在了工地上。菜园里的青菜,家里的咸菜,早让周四妹带到工地上,给一家人当下饭菜吃了,现在根本就找不到任何能吃的东西。
  吴老四找遍了所有能找的地方,完全没有了希望。他无奈地叹着气,想想自己这么大的饭量,每天只吃“打”的这点饭,只能算是塞了牙缝,实在是整天地在饿着肚子。这样的日子,真是度日如年啊!而且,这并不是过去荒年缺粮,只要挺一挺,等到收上的时候,就能吃饱肚子了;这是长期的政策,按照人口定量配的口粮,听说就要永远这样“配”下去了!这样,像他这样的人,也永远没有吃饱肚子的时候了!“我的爹娘,你们怎么给了孩儿这么大的饭量?这简直是叫孩儿不要活啊!”——都三十好几的人了,却无来由地埋怨起自己的爹娘来!
  埋怨了一回,他又想道:现在修山河,就是饿着肚子,还得拼命的挑土,不然就是消极怠工,就是偷懒,就得被绳子拴着去示众!哎呀……他还想了些什么,又犹豫了多久,没有人能知道得清楚。总之,他觉得自己完全活不下去了,惟有死路一条!他想到了小队里的食堂,可是,现在小队的食堂已经散掉了——这他也知道,自己的口粮在山河工地上,纵然小队食堂不散的话,去了那里,怕也难弄到吃的。于是,他只好空着肚子,连澡也没洗,还穿着在工地上劳动的脏衣裳,拿了根绳子,在自己家的房门头上吊死了。这一年他三十六岁。他死的时候,他的老婆和两个儿子,还都在工地上。他家里除他自己以外,没有任何人,对于他的死,谁也不知道。 
  ①老骨土:泥土挖去了上层疏松的一层后,下面是骨土;还挖下去,就是老骨土,质地非常坚硬。
  ②一头:农民挑东西是一根扁担,担着两头的东西。所以,挑的担子都是两头的。
  ③海海地:大大的、多多的意思。
  ④萝卜条子:腌制的咸萝卜条。所以要一边喝着水,一边才能吃得下去。
  ⑤拉呆:没有目的的看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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