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鸽子飞过天空(第八章)

作品名称:鸽子飞过天空      作者:温亚军      发布时间:2013-07-11 19:28:08      字数:27824

  第八章
  37
  集训结束后,陈家明被任命为团部警卫排副排长,先实习六个月,实习期满后,才能正式任命为干部。
  陈家明到警卫排报了个到,就急急地回八连来了。
  方指导员一见是陈家明回来,他高兴地抓着陈家明的手说:“小陈,听说你分到团部警卫排了,我替你高兴啊。”
  陈家明给方指导员敬了个礼,说:“今天上午刚到,放下行李,我就想着回八连。”
  方指导员拉陈家明坐下:“这是你的娘家呀,不想才怪呢。”
  陈家明看着方指导员,由衷地说:“是啊,指导员,我还真想回咱们八连工作呢……”
  方指导员道:“我也想让你回咱们八连呢,可上面把你分到了警卫排,看来还是你的面子大啊,警卫排在团机关,位置重要些。”陈家明要说什么,方指导员赶紧又说,“你不用说了,我还不知道你?你能到警卫排,我真的替你高兴呢,那里对你今后的成长更好些,你要好好珍惜啊,别像毛东亮那样,把那么好的机会给浪费掉了。”
  陈家明愧疚地对方指导员说:“指导员,不是这样,毛班长他……”
  方指导员却并不在意他说什么,自顾自地往下说道:“他只好年底复员了,其实,他还真是个好苗子,各个方面都不错的,可惜了,如果他再争气一点的话……”
  方指导员这样说,陈家明的心情更加沉重了,他替毛东亮辩护道:“指导员,毛班长他没有……”
  “算了,咱们不说他了。陈家明,看到你有今天,我心里高兴啊,晚上别走了,我叫炊事班加几个菜,咱们给你庆贺庆贺。”
  陈家明连忙阻止道:“不用了,指导员,以后还有机会的。今天,我只是想回来看看,还有,我想去看看毛东亮班长。”
  方指导员说:“哦,连长带着他们去劳动了,可能快回来了,你等会就可以见到他。说好了,今晚别走了,再吃吃咱八连的饭啊。”
  陈家明没有坐在连部等毛东亮回来,他想上菜地去找他。跟指导员打了一声招呼,就径自来到了菜地。菜地里很安静,连长他们都已经回去了,只有毛东亮那绿色的身影在空旷的菜地晃动着。陈家明轻轻地走到毛东亮的旁边,才几天不见,手里拿着铁锹,正在菜地里卖力翻着地的毛东亮,就变得瘦了,也黑了。陈家明心里一阵悸动,一股酸涩冲上了他的眼中,他冲着那沉默的身影很动情地喊道:“老班长……”
  毛东亮回过头,一看是陈家明,满脸的兴奋:“哟,陈家明,你回来了!”
  陈家明上前去拉住了毛东亮的手,难过地说:“班长,别人都回去了,你咋一个人还在这里干活呢?”
  毛东亮笑着说:“我是想把剩下的这点地翻完再回去,再不多干点,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陈家明心里一颤,很沉重地叹了一口气,掏出烟来,给毛东亮递过去一支烟,低着眼睑说了一句:“老班长,都是我……”
  毛东亮接过烟打断他的话:“陈家明,再别这样说了,这事已经过去了,千万不要让这事对你造成心理压力。噢,对了,你是今天上午刚回来的吧?”
  陈家明点了点头。
  “听说把你分到团部警卫排了,这挺好的,比回咱们连要好,警卫排也算是团机关,你现在也是机关的人了,也是咱的上级领导了。”
  “老班长……”
  毛东亮拿拳头砸了陈家明一下说:“开玩笑呢,你别当真。听说你分在了机关,我替你高兴呢,陈家明,你想过没有,你为什么能分在警卫排?”
  “我想,是不是梁莎莎的父亲梁副主任,在里面起了作用?”
  “你这次脑子算是开窍了,那你打算今后怎么办呢?”
  “我这次是铁了心了,她姜丽萍不和我正面交锋,她以为这样可以拖着我。因为这事,还让我把你给连累成这样,说啥,我非得和她断了不可!”
  毛东亮皱了皱眉头,说:“陈家明,我倒赞成你和姜丽萍断,但不是因为我的现在,我觉得你们之间的感情,缺少了某种能让你们连在一起的东西。人不是生活在真空里的,你从农村当兵出来不易,能提干更是不易,你的未来应该有更好的发展,你要有一个更适应你展翅高飞的环境,而这些,姜丽萍是没有办法做到的。也许我这样说残酷了点,但看到你现在这副踌躇满志的样子,我觉得我做的是对的,你现在进了机关当了警卫排长,以后好好发挥你的文学专长,我觉得你的世界是宽广的,而我的选择也是正确的。像你这样优秀的人才,比我更适合也更应该留在部队里发展……”
  陈家明已是满眼泪水:“老班长,你不要再说了……”
  毛东亮挥着手说:“陈家明,我还要告诉你,目前的情况看上去对你非常有利,梁莎莎有个当副主任父亲可以帮你一把,但你脑子也要清醒,凡事都得靠自己,自身一定要过硬。就像你们写诗歌的一样,你说你的诗歌由我推荐到省报同学那里发表了,这本来是你的东西写到了发表水准,我的那位同学只是引引路,如果你的东西写的不过硬,他也没法给你发出来。我说的意思就是,今后,你还得努力工作,给人家梁莎莎争口气才是。”
  陈家明点着头。
  陈家明一心记着毛东亮的话,他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只有自身素质过硬,才能不负所望,也才能有所作为。为此,他不把自己当作一个准军官看待,而是像以前一样是个普通的士兵,他每天腰上扎着武装带,带着哨兵,到团部大门口,与站在大门侧面哨位上的哨兵交接哨。哨兵交接完好,他又带着下哨的哨兵,回到警卫排。他认为这样能使自己尽快熟悉和了解这个新的岗位。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忙忙碌碌又内心充实的陈家明很快就适应了警卫排的工作。偶有闲暇的时候,他忍不住会想起梁莎莎来,他曾到卫生队去过,在那个取药的小窗口前去看过,小窗口里伸出来的是一个男兵的头颅。陈家明不好去问,只好转身离开了那个小窗口,没有梁莎莎身影的那个小窗口,对很多男军人们,尤其是对陈家明来说,是缺了一道美丽的风景。
  陈家明自从集训队回来后,便再也没有梁莎莎的消息了,她也没有打过电话来,他算了算日子,想着梁莎莎也快回来了,这样想时,心情便十分地舒畅。
  梁莎莎一回来,就到警卫排来看陈家明了。
  看到梁莎莎,陈家明心里一下子泛起莫名的喜悦,他惊喜地说:“我想着你该是这几天回来的,却没想到你回来这么早。”
  梁莎莎红着脸,微微地笑着说:“我今天刚到,听说你分在了警卫排,离得也近,就过来看看。看你都当上排长了,多神气啊。”
  陈家明一听,心里一动,一种温情就在他的心深处轻轻地摇啊摇啊,很快就把他很彻底地淹没了。他也不知道跟她说些什么,只是傻傻地看着她,搓了搓手才说:“你坐下,我给你倒杯水。”
  梁莎莎看着桌子上的杯子:“这个是你的杯子吧?我先喝口凉的。”说着,就端起桌子上的杯子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
  陈家明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梁莎莎喝完水后,把杯子往桌上一放,抹抹嘴说:“你现倒的太烫了,我都快渴死了,刚回来还没顾得上喝口水,听说你在这里,就来了。我喝口你的水,你紧张啥呢?”
  陈家明吭哧道:“我没……紧张呀?”
  梁莎莎扑哧笑了:“还说没呢,说话都结巴呢。陈家明,这下可好了,你在警卫排,我们离的近了,每天都可以见面,今后我们在一起谈论诗歌就方便多了。嗳,我在卫生学校最后那几天里,还写了一些诗,哪天你给我看看。这样吧,干脆这个星期天你到我家里去吧,反正团部离师部又不太远。”
  陈家明一听要去梁莎莎家里,为难了:“去你家里?不太方便吧,要不你还是拿过来吧,在这里也可以说呀……”
  梁莎莎开玩笑地说:“怎么了?上我们家有啥不方便的?我还有好多好玩的事要给你说呢,在你们这里咋说?办公室的气氛太严肃,笑笑闹闹的,叫别人看见了,也不好。”
  陈家明不吭声了。
  梁莎莎打量着陈家明,像是恍然大悟似的说道:“噢,陈家明,你是不是怕我爸爸呀?他有什么可怕的?其实呀,在我家里,他也就不是什么副主任了。你呀,还是不了解我爸,他这个人没啥脾气,对人挺温和的。你要怕他,我们就说我们的,不要管他就是了。”
  见陈家明还是一脸的为难,梁莎莎摆了摆手说:“好了,就这么定了,星期天上午到我家去。我现在回家去了,坐了一夜的火车,有点困了,回去要睡一觉。就这么说定了,到时一定要过来,我给你打电话。”
  陈家明只好点了点头。
  星期天很快就到了,陈家明正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去梁莎莎的家,梁莎莎的电话已经打过来了:“陈家明,你干啥呢?咋还没有过来,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你可不要变卦啊,快来吧,我爸说了,叫你过来吃中午饭呢。”
  陈家明一听梁莎莎又把她爸爸给惊动了,心里不由得有些胆怯,他跟梁副主任只是去年演讲时见过一面,根本就没接触过,这么大的首长,还没有见,心里就先憷了。他吞吞吐吐地对梁莎莎说他下午再过去好了,他是想下午去至少不用和梁副主任坐在一个饭桌上。梁莎莎却不依:“你说啥?下午来,我爸都准备好了,别犹豫了,没人会吃了你……你是不是要我爸亲自给你说,你才听呀,快点,我等着你……”
  陈家明慢慢地放下电话,站了一会儿,才磨磨蹭蹭地走出办公室,给警卫排胡排长请了个假,就到师部家属院,去梁莎莎家了。
  梁莎莎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不时地往窗外看一眼,她在等陈家明。梁副主任腰围着围裙,端着菜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他也向窗外瞟了一眼,问梁莎莎:“这个小陈,可真够磨蹭的,都这会了,咋还没有来?”
  梁莎莎嘻嘻笑着说:“都是你,谁让你是个副主任呢,你把人家吓得不敢来了。”
  梁副主任把菜放在餐桌上:“咦,他怕我干啥呢?我又吃不了他。我这就给他打电话。”走到电话前,伸手刚要拿起电话,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梁莎莎从沙发上蹦了起来,冲着父亲说:“爸,别打了,他来了。”她过去打开门,陈家明走了进来。
  陈家明一见梁副主任,就一个立正,敬礼:“主任!”
  梁副主任把他的手拿下来:“快来坐,就等你了。”
  梁莎莎冲着陈家明:“我肚子快饿死了,你怎么才来?”她又朝着里屋大声喊道,“妈,妈,快吃饭了。”
  莎莎妈不紧不缓地从里间屋子走了出来。陈家明又准备敬礼,梁莎莎白了他一眼:“你省点吧,哪有这么多礼数?”
  陈家明不好意思地把举了一半的手放下来,羞怯地喊了一句:“阿姨,你好!”
  几个人依次坐了下来。梁副主任看了看桌上,想起什么,说:“小陈,你来了,咱们就喝几杯酒吧。”起身就要去拿酒。陈家明赶紧起身推让着。
  莎莎妈瞪了梁副主任一眼:“你就知道喝酒!”
  梁莎莎笑道:“这是爸找借口呢,不然,陈家明不来,他哪敢说喝酒呢。”
  莎莎妈又瞪了女儿一眼:“你这么说,好像我把你爸管得多严似的,他啥时候听过我的话了?”
  梁莎莎依旧是那副嘻皮笑脸的样子:“妈,这话可有点不公平,我爸啥时候没听过你的话了?”
  梁副主任见老婆反对,只好坐下,自嘲地说:“老婆关心,我也还是小心。小陈不想喝,我也就不喝了。”他一边夹菜一边问陈家明,“来,小陈,吃菜,别拘谨。常听莎莎说到你,说你会写诗,莎莎也喜欢诗,可她就是写的不好,你今后可要多教教她。怎么样,你到警卫排工作还适应吧?”
  陈家明挺直腰身答道:“还适应。”
  梁副主任说:“警卫排比连队里的排要难干一些,机关人多嘴杂,给机关搞警卫服务,没有在连队那么简单。不过,警卫排更能锻炼人,你在这里锻炼锻炼也好。”
  陈家明刚要回答,梁莎莎不满了,她瞪了梁副主任一眼:“爸,你叫人家吃菜吧,这可是家里的餐桌,要谈这些,回头让陈家明到你办公室谈去。”
  梁副主任只好打住:“好好好,饭桌上不谈工作,吃菜。小陈,吃这个,大盘鸡,这是我的拿手好菜,你尝尝,别客气。”
  梁莎莎也往陈家明的碗里夹菜:“陈家明,快吃,吃完了还要帮我看诗稿呢。”
  陈家明平时是吃的食堂,早就练就了吃饭迅速的本领,但让他在副主任和副主任夫人面前大吃大嚼的,他还放不开,看梁莎莎吃得挺快,早早地就放下了饭碗,他也不好意思再坐着了,吃了个半饱也就跟着放下了碗筷。梁莎莎一见陈家明吃好了,就叫陈家明到她房间去看她的诗稿。陈家明跟梁副主任夫妇打了声招呼,就跟着梁莎莎走进了她的房子。
  梁莎莎把门关上,调皮地冲陈家明挤了挤眼睛:“我看你坐在那里一点也不自在。叫他们慢慢吃去,我们说我们的,你坐啊。”
  放松下来的陈家明笑了笑,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很由衷地说:“你爸脾气真好。”
  梁莎莎说:“要说呀,我爸在家里可真是个模范丈夫和模范父亲呢,他当新兵时做过饭,练了一手做饭的手艺,直到现在,我们家的饭都是他一个人做的,我妈和我爸结婚那阵,我妈说她不会做饭,我爸就说有他呢,他就喜欢做饭。所以我妈到现在不会做饭,她只帮着洗洗菜,有时候我爸下部队了,我和我妈可就惨了,俩个人凑合着做的饭难吃死了,天天盼着我爸回来呢。我爸一回到家,总是说,你们盼望着我回来,是不是盼望着吃可口的饭菜呢。”
  陈家明说:“你爸真有意思。”
  梁莎莎撇了撇嘴说:“啥呀?我爸也有没意思的时候,他烦躁的时候,也发火呢,有时候和我妈吵嘴了,也憋气呢。有一次,我爸感冒了,挺严重的,他坚持到下班后,回到家里就躺下了,我和我妈回来后,都不做饭,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妈不说啥,我一个劲地说饿,最后我爸躺不住了,爬起来气呼呼地去做饭了,做好饭后又气呼呼地回房子里躺下,他以为我们看着他带病做饭,会不好意思吃,没想到我和我妈都去吃了,只是我妈去叫了他一起吃时,他连个气都不吭,躺在床上像小孩子一样生闷气呢……”梁莎莎说着,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陈家明听得入了迷,这个看上去很威严的副主任的另一面,原来是有着这样有趣和可爱的一面,他也忍不住大笑起来:“主任还有这出戏呀。”
  梁莎莎笑着说:“我爸的戏多了,别看他当个副主任,整天在办公室里神气地批评这个,说那个的,在家里,他没有一点地位,除过能给我哥发几句脾气外,他拿我妈和我没有一点办法,我哥又成家了在外面住呢,很少回来,没有人听我爸发脾气,有时候他气极了,反而会叫我们把他逗笑,他那时候就像个小孩子似的,是一个很可怜很可爱的小孩子。”
  陈家明羡慕地说:“你们一家人真有意思。”
  梁莎莎叹了一口气说:“有啥意思呀,还不是这样,我爸妈他们光顾忙自己的,很少和我说说话,我一个人都快闷死了,也没个人聊天。现在可好,你离得近了,可要经常来呀,咱们可以多唠唠。我最近可对诗歌有了些新的认识呢。对了,你先看看我写的这些诗歌,等你看完了,我再说给你听。”她从桌子上拿起一叠诗稿,递给陈家明。
  陈家明接过,埋头认真地看了起来。
  梁莎莎坐在陈家明的旁边,一直盯着他,眼睛里不知不觉流露出了一种柔情。
  陈家明边看边指着诗稿对梁莎莎说:“你这几首诗写的不错,你看,这段写出了青春岁月里的激情和忧怨,用不断的遗忘来使‘自己’的梦想变轻,像羽毛一样飞翔起来……”
  梁莎莎的头凑到陈家明的头跟前,目光盯在纸上,心思却一点也不在自己的诗上,她听到了陈家明轻轻的呼吸声,闻到了那股让她感觉到亲切的气息,她扑闪着长长的睫毛,目光变得迷离起来。突然,她在陈家明的脸上亲了一下。
  陈家明的心一下子像擂鼓一样咚咚地狂响起来,他感觉自己已经不是坐在椅子上了,而是飞了起来,飞到了云端里,晕乎乎地,他想要看清自己究竟是在哪里,可是,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心,他的心只想在这种晕乎乎的感觉里狂跳着。好不容易压制住自己狂乱的心跳,陈家明用慌乱而惊讶的目光看着梁莎莎。
  梁莎莎羞涩地转过了头去。
  宋红兵自从集训队回来之后,心情一直就不好,眼看着自己的命运就要改变了,可是却叫那个女人给毁了。宋红兵只有等着年底复员,重新回到农村去了。他在营部也没有什么人可以诉说衷肠,便常常一个人闷闷地抽着烟,茫然地打发着越来越临近离开部队的日子。
  陈家明来的时候,宋红兵正坐在桌子跟前,看着窗外,心情很郁闷。看到陈家明进来,宋红兵一个激凌,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家明,是你啊。”
  陈家明冲了过去,抱住了宋红兵,颇为激动地说:“老宋,你还好吧?”
  宋红兵拍着陈家明的肩膀,高兴地说:“好好好,我本来今天想去看你呢,打电话到警卫排,说你不在,没想到你这时候却来了……”
  陈家明松开了拥抱,迟疑地说:“我……去梁莎莎家了……所以……”
  宋红兵给陈家明倒了杯水:“家明,怎么样?梁副主任这个人不严肃吧。家明,你这一步路算是走对了,你老实交待,你和梁莎莎到底发展到啥程度了?”
  陈家明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梁莎莎亲过的脸颊,那甜丝丝毫感觉又爬上了他的心,他的脸红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关系……还是老样子,不过……她对我挺好的……”
  宋红兵说:“你可要主动点,你是大老爷们,不能等着人家大闺女对你怎么样,男的一定要主动才行……噢,对了,你和那个姜丽萍断干净了吗?”
  一说起姜丽萍,陈家明的心就像从云端坠入了地下,他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沉重了起来,叹了口气道:“我也发愁这个事呢,我早就给她写断交信了,可她一直回避着,不给我答复,她想就这样拖着我,你说,我跟她咋办呢?”
  宋红兵断然道:“这要拖到啥时候去啊?家明,当断得断,这个关节眼上,你必须和姜丽萍断交,不能叫她拖着你了,你还要和梁莎莎发展呢。”
  陈家明烦躁地说:“可我给她写的信,她当做没有收到,一如既往地给我写信。这可怎么办呢?”
  宋红兵冷笑道:“哼,这就是农村女人的小心计,你也看到了,我就是坏在这种女人的小心计上了,你千万不要上她的当,因为你和她没有发生啥事,尽管和她断。她装做收不到你的信,不接你的招,干脆你把信写给她爹,你不是说她爹是大队支书吗,叫她爹转告给她,看她还能拖得下去?”
  “可我怀疑这招就是她爹出的。”
  “你给她爹一直没有写过信吧?”
  “没有。”
  “那这次就给她爹写一封,并且申明,从此以后与他家闺女没有一点关系,他爹一定会把话说给他女儿听的。以后的事,你也就甭管了,他们爱怎样就怎样去。”
  陈家明想想也没有别的招可使了,就只好用宋红兵的这个方法吧,反正,他和姜丽萍的事情总得有个了结。他无可奈何地说:“那我试试吧。”
  38
  姜支书接到陈家明的信,还没看完,就悖然大怒,他“腾”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把信摔在桌子上,愤怒地骂道:“呸,跟我来这一套,也不看看我是谁!”
  旁边的会计一听,小心奕奕地问道:“怎么了,支书?”
  姜支书喘着粗气说:“哼,还能怎么?陈德根的那个小子在部队上翅膀硬了,不知道天高地厚,想跟我斗,那我就跟他玩两圈看看……”
  会计好奇,想问得更详细一些,却让姜支书狠狠瞪了一眼,便把话吞了回去。姜支书抓起桌子上的信,气冲冲地回家了。
  丽萍娘听说了这件事后,又气又急,想想丽萍先前一心要跟陈家明好,如今却叫陈家明嫌弃,心里替女儿难受,自己又不知道如何办才好,也不管丈夫此时正在生着闷气,只不停地催丈夫想个法子,不能让陈家明这样对待自己的女儿。
  姜支书一听老伴的话,他恨恨地说道:“妈的,这小子也太欺负人了,太不把我当一回事了,当年他当兵的时候,要不是我,他能当上兵吗,现在有能耐了,给我来这一手呢,我早就说过了,这小子不是个东西,你们谁听过我的?现在看看,叫我说中了不是?我还想啥法子呢?丽萍都不叫我管她的事了,她没有把我这个爹当一回事,我管她干啥呢。”
  丽萍娘泪眼汪汪地看着姜支书说:“都这时候了,你还生那气干啥呢,丽萍不是还小吗,不懂事,她回来了,我再说她,你现在快想法子吧。”
  姜支书赌气地说:“要我管这事,那得看看丽萍的态度,她要是还那样跟我犟,我才懒得管她的事呢,免得里外都不是人。”说完往被子上一躺,唉声叹气个不停。
  丽萍娘看了看天快黑了,女儿还没回来,便擦了擦眼睛,说了一声“我去找丽萍回来”,就走了。
  丽萍娘来到代销店,见了女儿就说:“你还不回家,你爹找你有事说呢……”
  姜丽萍一听爹找她,就想着肯定又是给她出一些馊主意,她没好气地说:“他找我能有啥事呢,我不想现在就回去。”
  丽萍娘不由分说,一把拉住女儿的手说:“丽萍,你都多大了,还使性子啊?”她放低声音说,“丽萍,你得答应我,这次不能再和你爹闹别扭了,他最近心情不好,听说,公社要改乡,大队也要改村了,你爹他担心这一改,会没有他的事干了,再说,你和家明的事又闹得他……”
  姜丽萍停了下来,她紧张地盯着她妈:“我和陈家明事的怎么了?妈,是不是你听说了什么?”
  丽萍娘叹声说:“唉,那个没良心的,他给你爹写来信了……你还是赶快回去,叫你爹给你想想法子吧。”
  姜丽萍心里咯噔了一下,傻了似的站了一会,随即关门,拉上她妈就往家走。那架势,就像后面有人在追赶她似的,一点也不见刚才的懒散和勉强。
  一进家门,姜丽萍就急急地问躺在炕上的姜支书:“爹,陈家明信里给你说啥了?”
  姜支书抬手指了一下炕桌上:“你自己看。”
  姜丽萍扑过去抓起炕桌上的信,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看完,泪水就跟泉涌似的奔了出来,她把信甩回炕桌上,咬牙切齿地说:“陈家明,真有你的,玩起了阴的……”
  姜支书坐了起来,也不看姜丽萍的脸,没好气地说:“你现在才知道他玩阴的?我早就给你说了,你啥时候把我的话当一回事了?”
  丽萍娘看不得女儿的眼泪,见女儿哭得稀里哗啦的,丈夫却还说这样的风凉话,怕越发地伤了女儿,她阻止丈夫:“她爹,你就别再……”
  姜支书生气地打断她说:“别再啥呀?我不说,你来说呀?叫人家当傻瓜耍了,我还不能说了?你看你们都干的啥事,别人不要了,还往部队跑呢,连丢人都不知道,我的这张老脸都叫你们给丢尽了!”
  姜丽萍含着泪水捂住了耳朵,冲着她爹怒吼道:“你嫌我丢你的人了,好,我走,我去死成了吧!死了总不会再丢你的人了吧。”她大哭着扭头要冲出了屋子。她娘扑过去,紧紧地抱住了女儿,也跟着哭道:“丽萍……你别走……妈求你了……”
  姜支书看这娘俩都泪水淋漓,一个还闹着要死要活,更是心烦,他从炕上跳了下来,手指着女儿说:“看看,你看看,都成啥样子了,嗯,我都说不成了,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这样子能解决问题?啊?”
  姜丽萍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对她爹的话想反驳都无力反驳,她娘只有把女儿推到她自己的屋子里去了。
  姜支书站在屋子中央,气得直转圈,他伸手从炕桌上抓起陈家明写来的信,揉了揉,想一把撕碎,却停下没撕,又把信封拿过来几下撕碎,狠劲地扔在了地上,还踩上几脚,从炕上一把抓起自己的衣服,往身上一披,就往出走。
  丽萍娘从女儿的屋子里跑了出来问道:“她爹,你要干啥去?”
  姜支书:“我去找陈德根,今天他不给我一个说法,我就跑到部队上去,非得把儿子告倒不可!”
  姜支书来到陈德根家里时,他们正在吃饭。
  陈德根一见是支书,忙讨好地说道:“哟,是支书来了,还没吃吧,在这里吃点?”
  姜支书冷冷地说:“算了吧,我哪享受得起你家的饭呀!你们也都别忙乎了。陈德根,我今天是来给你说,你儿子陈家明现在可出息了,在部队把事干大了,啊。”
  陈德根茫然不知所措,他诚惶诚恐地问道:“支书,您这是……”
  姜支书冷笑道:“别再装了,陈德根,你儿子干下了啥事,你这个当爹的能不知道?你儿子想把我家丽萍甩了,这么大的事,难道你们还要装糊涂?”他从口袋里掏出信来,往陈德根眼前一递,没好气地说,“你睁大眼睛看看吧,你儿子都给我写信,说要甩了丽萍。我倒要看看,你给我一个啥答复。”
  陈德根接过信,看了起来。
  姜支书接着说:“陈德根,我告诉你,当初可是你家儿子缠着我家丽萍的,并且前年你儿子回来探家时,打丽萍的主意,在代销店那次……你都是知道的,不是丽萍求着我,那次我就把他告到部队去了。现在可好,他翅膀硬了,要提干了,看不上我家丽萍了,说甩就甩,他当我家丽萍是啥呀?我给你说,陈德根,这次可是你儿子要惹事的,这次我非得到部队上去告他不可,部队上可是讲纪律的,决不会轻饶那些不法分子的。还有,丽萍现在在家寻死寻活的,丽萍的脾气你们可是知道的,她要有个啥三长两短,我可不会放过你们,我就这么一个闺女……”
  陈德根听着姜支书的话,惊恐地说:“姜支书,你别……别再往下说了,这事,我要想法子解决呢,咋能叫这个小兔崽子胡弄呢……”
  姜支书咄咄逼人地说:“你能有啥法子?”见陈德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陈德根,这次,你也不要给我玩可怜了,我不会再吃你这一套了,老子非得到部队去把陈家明弄臭不可!否则,我以后还咋在始原立足。”
  陈德根惊慌失措地说:“哎,姜支书,你别呀,你别急呀,我给你立下保证,我不叫我儿子回头,我就……我就死在你面前!”
  姜支书瞪了陈德根一眼:“死啥呀死,你死了我有啥好处?再给我来个逼死你的罪名?你要有本事,就叫你儿子回头!”
  陈德根拍着胸部说:“我去部队找他,非叫这小子回心转意不可!”
  姜支书说:“陈德根,你别给我玩这一套了,上次,我和丽萍到部队去,就叫你儿子用了缓兵之计,把我们给骗回来了。这次,你还想和你儿子合伙来骗我呀?算了吧你,以为我还会上一次当啊?不过,要我信你,除非……我们一起去部队,找部队领导……”
  陈德根一听,紧张了:“别别别,姜支书,那敢劳烦您呢,我去就行,我去一定能把他说服了,要是说不服,我就……就……”
  姜支书知道他下面的话又是要死要活的,他还没听就腻了,他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你就别再给我演戏了。这样吧,陈德根,还有一个办法,就是你到部队去之前,咱先把你儿子和丽萍的亲事定了,咋样?”
  陈德根看了一眼老婆:“这……行啊!家明不在,这个主我和他妈可以做。姜支书,你说吧,啥时候定亲?”
  “当然是越快越好了,就定在明天吧,明天咱就把这事办了!”
  家明妈为难地说:“明天?是不是太……快了点,家里啥都没有准备呢。”
  姜支书脸上睛转多云了,他笑呵呵地说:“准备啥呀?我家里酒呀菜呀,都有,明天一早给你拿过来,早上我再叫人去割点肉就成了。”
  陈德根见姜支书脸上有了笑意,他心里也放松了,搓着手,眉眼里都是笑:“这……这咋好叫你张罗呢?”
  姜支书说:“都这个时候了,你就别那么讲究了,只要把定亲的礼数做到,就成。”
  第二天,就在姜支书的张罗下,陈德根老两口给陈家明和姜丽萍定了亲。订亲宴虽然办得很苍促,但有了能量非凡的姜支书,再苍促和简单的事,也搞得热热闹闹,喜气洋洋,甚至声势浩大。始原人都知道了姜丽萍和陈家明订亲了,在始原人的眼里,姜丽萍从此以后就是陈家明未过门的媳妇了。
  陈德根给儿子和姜丽萍订了亲后,就准备去部队说服儿子了。但姜支书并不因为订过亲了就放心陈德根能弄成事,坚持要一起去。在陈德根的极力劝说下,才勉强答应不去了。在他女儿要和陈德根一起去部队时,他居然没有反对,而且还破天荒地赞成女儿的行动。
  丽萍娘十分不解,她的想法是既然已经订了亲,那陈家明和姜丽萍的亲事当然就是铁板上钉钉了,再不可能有啥变化,现在陈德根再去劝说他,就不用女儿一起去了,难道说他陈家明连他爹都要骗啊?
  姜支书冷笑了一声,心说女人的头脑就是简单。他说道:“你把陈家明想的太简单了,他的心眼多着呢。丽萍去了,必要时可以去找部队领导,他陈家明在部队领导面前,就不敢那么牛气了,他毕竟现在还没正式提干呢。”
  丽萍娘一听有道理,也就不再阻止女儿去部队,反过来又劝起女儿:“丽萍,那就听你爹的,我说丽萍呀,多听你爹的没有错,你爹都是为你好呢。可怜天下父母心,那个爹娘不想叫自己的子女过上好日子呢……”
  姜丽萍咬着嘴唇,没有吭气。
  姜支书向女儿招了招手说:“丽萍,你过来,爹给你说……”姜丽萍没有丝毫犹豫,向她爹走了过去,姜支书附在她的耳边悄悄地说了起来。
  39
  陈家明做梦都没有想到,他爹会到部队来,当陈德根出现在他办公室门口,用愤怒的目光盯着他时,他脑子像灌了浆糊似的,晕乎乎,老半天都没反应过来。他实在不明白他爹这个时候会来,而且来之前连封信也没有,唐突得他没有一点准备。他看着父亲,惊讶道:“爹,你怎么来了?”
  陈德根生气道:“哼,我就不能来了。你是巴不得我不要来,是吧?”他回过头对身后的姜丽萍说,“丽萍,你过来。”姜丽萍低着头,走到了办公室门口。
  陈家明这下更加吃惊了,他简直不敢相信,在他写过信之后,姜丽萍居然还会堂而皇之地再次到部队来。他手指着姜丽萍:“你……你咋……也来了……”
  姜丽萍抬起头来,一脸愤恨地瞪着陈家明:“我咋就不能来了?”
  还是站在一旁的胡排长反应快,见气氛不对,赶快走过来说:“是大叔啊,快,进屋子吧。”
  陈德根理直气壮地回头对姜丽萍说:“丽萍,别怕,进来,有我呢。”两人从陈家明的身旁进到了办公室里。陈德根问胡排长,“这位是部队的首长吧?”
  胡排长摇着手,笑着说:“我哪是呀,大叔,我和陈副排长是同事,都在这警卫排里。”
  陈家明要做介绍,陈德根抢过来话头说:“我是陈家明的爹,这是他的媳妇丽萍。”
  陈家明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当着排长的面,他又不好说他爹什么,只好不吭气了。
  胡排长给他们让了坐,又倒上茶水:“来,大叔,喝茶。”他转过身对陈家明说,“陈副排长,你在这里陪着大叔和你的……媳妇,我到团部招待所去给他们订个房间。”就出去了。
  陈家明心里急,回过头来就埋怨陈德根:“爹,你们事先咋不吭个气就来了呢?这是部队,有规定的,你们这样随随便便地就跑来,对我的影响多不好……”
  陈德根一下子站起了身:“我们咋不先吭个声?这话我要问你呢,小兔崽子,刚当了个啥副排长,就撂蹶子了,要是叫你当个连长,你还不翻天了?我问你,你凭啥要甩了丽萍呢,丽萍有哪点不好了?”
  陈家明说:“我没有说她不好呀……”
  陈德根说:“这不就妥了,你也承认丽萍没啥不好,可你凭啥要甩了她呢?家明,你别忘了,前年你回家时,可是到处追着丽萍的。我告诉你吧,这次来之前,我在家里给你和丽萍把亲都定了,丽萍以后就是你未过门的媳妇,看你还有啥话好说的。”
  陈家明一听,浑身都凉了,他又气又急,又不便发作,他生气地说:“你……你们咋能这样呢?没征得我的同意,你们太那个……那个啥了。就算你们替我定了亲,又怎么样?我没同意呢,我不承认这门亲事……”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姜丽萍打断,说道:“陈家明……你也太欺负人了……”话音未落,眼泪流了下来。
  陈家明说:“我咋太欺负人了?我……又没有把你怎么样,我们之间是清清白白的。更何况,感情的事是双方自愿的事情,你们这样做算啥呀?”
  姜丽萍厉声道:“陈家明,你住嘴!想想当初你是咋说的?我没有想到你的身份变了,人也会变成这样……”
  陈家明冷笑了一声:“我怎么了?你不提当初还好,说到当初,我还一肚子气呢,你爹是咋样子对待我的?大冬天把我堵在你家门外,还骂我是……流氓,口口声声要给部队写信告我,我怎么了?我和你谈对象,是正常行为,你爹不是看我在部队没啥出息,才这样的吗。而你姜丽萍不也一样躲避着我,直到听说我立功了有可能要提干时,才对我突然热乎起来,你把我当成啥了?当成你可以脱离农村的跳板了!你当我是傻子呀?你对我的感情不是因为对我这个人的感情,而是对我现在的提干有感情。”
  陈德根生气地阻止住儿子:“家明,你不要胡搅蛮缠!”
  陈家明说:“我胡搅蛮缠啥了?你叫她姜丽萍自己说说,她是不是这个心事?”
  姜丽萍的眼泪就像线一般顺着脸颊往下流着,她看着陈家明说:“我是有这个心事,我也是个普通女子啊。可是……你当初对我信誓旦旦,我……对你是有……感情的,否则……”她说不下去了。
  陈家明却一点也不为所动,他冷笑着道:“啥,感情?你也谈感情?你对我有感情,你就不会在我提干培训的时候,怀里揣着个枕头,假装怀孕,到集训队去找我来要挟我了。姜丽萍,你这算是啥感情?你要不说感情,我还不太生气,你要说到感情,我还真得和你论一下咱们之间的感情了。在我最不如意时,我想得到你的支持时,你担心我在部队不会有出息,不能把你带出农村,你对我是啥态度?你爹逼着我爹妈,叫我不要去找你,否则要叫民兵把我抓起来,你听你爹的话,不与我见面,我为了躲避我爹妈给我安排定亲的事,半夜出走。你知道我临走时是怎样走的?我到你家外面转悠了好长时间,最后流着眼泪离开了始原。我在临近复员的时候,是多么希望能得到你的答复,那个时候,你是我的希望,我想只要有你,哪怕复员回去我也是幸福的。可是你根本就不理会我,你甚至连信都不愿意给我写。你说,我……真的得到过你的感情吗,啊?”
  姜丽萍哭着,却把陈家明的每一句话都听在了心里,她知道陈家明说的都没有错,可陈家明不知道她的难处,他只会从自己的角度去考虑,一点都不理解她的处境。她心里委屈,却又不知怎样来为自己辨解,只好用更伤心的哭声来渲泄她内心的委屈、伤心和痛苦。
  陈德根这会儿也不说话了,只坐着闷头抽烟。
  陈家明却不依不饶,也许是这些话压在他的心里太久,他的压抑终于有了一次痛快发泄的机会,也或者是要为自己找一个更加踏实的借口,他紧接着又说道:“我对你的感情在我看不到前程的时候,成了我惟一的慰藉,我当时生活的全部就只有你,我以为你就是我的未来。在我最苦闷、最绝望的时候,写了多少封信,想让你到部队来看看我,你却用冷漠回绝了我。那段时间,我是咋样煎熬过来的,你知道我当时的感受吗?可当我立了功入了党时,你看到了希望,主动地就来到了部队,要不是想到我立功了可能会提干,你会来吗?如果说这就是你对我的感情,难道不是对我个人后面的东西有感情吗?姜丽萍,你说,我说错了吗?是我绝情吗?”
  姜丽萍用手捂着嘴,摇着头,哭声从她的手指缝里一点一点地挤了出来,像一段一段被撕裂的布帛,带着被撕毁的痕迹,轻飘飘地掉在地上,没有一点声息。
  听到这里,陈德根才知道原来儿子也是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他不再吭声了,只是叹息地不停摇着头。
  陈家明想要姜丽萍彻底死心,索性心一横,把话说得更加绝情了,甚至把梁莎莎也抬了出来:“姜丽萍,你说不出话来了吧?理屈了吧?你还敢再说你对我有感情吗?不敢说了是吧?我告诉你,姜丽萍,现在咱们把话说在当面,你在老家和我定的亲,我不知道,也没参与,我是绝不会承认的!谁帮你订的你找谁去,反正从此以后,咱们是没有任何关系了。你也不要再来纠缠我了,既然你在我对你付出感情的时候不接纳我,如今我也有权利拒绝你。你有你的生活,我也有自己的生活,请你不要再打扰我了。还有,我也不再瞒你,现在就告诉你,我现在已经处对象了,她是师政治部副主任的女儿,我们很谈得来,她对我很好,你就死了这个心吧!”
  姜丽萍听了这话,猛地停止了哭泣,惊愕地看着陈家明道:“陈家明,你……你……你原来是……”悲愤使她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陈德根感到十分意外,他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表情颇有些惊喜地说:“家明,咋没听你说起过呢,政治部副主任是多大的官儿,你和他的女儿……”
  陈家明别开脸去,对他爹说道:“哼,我就是给你说了,你也不会高兴的。你们啥时候考虑过我的感受呢?你们只会自私地为自己考虑,只想着不要得罪支书,那会管我怎样呢!”
  陈德根脸色不自然地说道:“你……你说啥话呢……”
  这是一个不眠之夜。在招待所里,姜丽萍转辗难眠,她的脑子里不停地回想起以前她和陈家明在一起的情景,姜丽萍越想越伤心,越想越感觉自己的屈辱,她的心里裹满了对陈家明的恨,但她又无法让这恨发泄出来,她只能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咬着被子,痛苦地呜呜哭着。
  陈德根一夜也睡不着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儿子会和师政治部副主任的女儿处对象,他的世界一直是在始原,他的想法是姜支书就是始原的天,但现在他走出始原,他看到了比始原更大的天,他一听师政治部副主任是比县长还要大的官,他坐在黑暗中的床上,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他的想法在黑暗里迷漫着的烟雾中变得模糊起来。
  第二天一早,陈德根来找姜丽萍,要她一起去吃早饭。姜丽萍早已穿戴整齐,正坐在床上发着呆。见陈德根来了,她神情暗淡地说:“大叔,我不想吃早饭,没有一点胃口,你去吃好了。”
  陈德根劝道:“丽萍,事有事在,饭还是要吃的,人家胡排长都给我们订好了。”见姜丽萍还是一脸索然的样子,他顿了顿,还是说出了他想要说的话,“丽萍,其实我也没有胃口吃饭,也没有那个心思吃呀,昨个夜里,我一宿没睡踏实,我寻思着……咱们这次来,是不是……不太合适啊?”
  姜丽萍一听,一下子警惕了起来,她神色紧张地盯着陈德根,声音喑哑地说:“大叔,你到底想说啥呢?”
  陈德根吞吞吐吐地说:“丽萍呀,给你们定亲的事,事先没有给家明打招呼,是不是有点……有点那个啥了……我想,家明这个兔崽子这次是真气极了,他现在连我这个当爹的都不理了,你说,这事可咋办呢?”
  姜丽萍终于明白了陈德根也要像他儿子一样变卦了,想到这个,她的心就像掉进冰窖一样,整个儿都被冰冻起来了,她一脸惊慌地看着陈德根,等待他把话说完。
  陈德根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说:“你昨儿个也听到了,家明和那个副主任的闺女处上对象了,他生那么大的气,把咱扔到招待所里,你说,这可咋办呢?我说丽萍呀,要不,咱先回去……”
  姜丽萍打断了道:“大叔,亏得你还说得出口,你来的时候,是咋样跟我爹保证的?现在,你却要变卦。要回,你一个人回去吧,我不走!我……我得叫他给我一个说法不可……”说着,她扑到床上,哭了起来。
  陈德根为难地看着哭泣的姜丽萍吱吱唔唔道:“这……这可咋办呢?”
  陈家明没去招待所看他爹和姜丽萍,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抽着烟,此时,他的身心都很疲惫。
  这时,陈德根推开门走了进来,陈家明抬眼一看,没理会他爹,又低下头,仍只顾抽自己的烟。
  陈德根很尴尬地站在那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靠近儿子,很小心地问道:“家明,爹问你一句话,你真和副主任的闺女处上对象了?”
  陈家明抬起头,淡淡地说:“哪又怎么了?”
  陈德根的脸上一下子变得活泛了起来,但他很快收起脸上的笑意,装做恼怒地说:“你这是干啥呢,有你这样对爹说话的吗?我说家明啊,爹的意思是,如果你真和副主任的闺女处对象了,爹这心里想啊,咱陈家从来还没有和这么大的官有过瓜葛呢,你可是……可是给咱陈家争了脸呢……”
  陈家明吓了一跳,没想到他爹的态度居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他奇怪道:“你……咋变得这么快呢,爹,昨天你不是还为姜丽萍来质问我呢?现在咋又……”
  陈德根笑了笑,他心里怪儿子不懂他的心事:“昨天是昨天,昨天我不是不知道你和副主任闺女的事嘛,我寻思了一夜,你要是和副主任的闺女成了,那咱陈家在始原,不,在整个公社不就受人敬重了?”他又说起姜丽萍,语气变成了恼怒,“丽萍她算个啥呀,你看她爹,仗着是大队破支书,就以为很了不起了,从来没正眼看过我。听说你要提干了,为了把自己的闺女嫁给你,就逼我给你们定亲,这不是逼亲吗,当初干啥去了,高世才去提亲时,你看姜支书那个熊样,根本就看不起咱。现在倒好,叫我来给他闺女当说客,家明,爹犯傻呀,爹再不能帮着他了,爹支持你副主任的闺女处对象!能和副主任的闺女处上对象,你以后的前程不就更大了吗?”
  “爹,你别……”陈家明想辩白。
  陈德根用手势打断了儿子:“你啥也别说了,爹都明白你心里的想法,我早上已经给丽萍说了,我要带她回去呢,我不想叫她在部队给你添乱了,会影响你的。不过她没有答应,光知道哭,不说话。没事,待会儿吃午饭的时候,我再劝说劝说她,我就不信,在部队上,她姜丽萍还能像她爹在始原一样,不讲道理!”
  陈家明摇着头说:“爹,你真是把她想的太简单了。”
  陈德根想再劝劝姜丽萍,但姜丽萍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她直接去找团长了。
  团长把姜丽萍带到了政治处。政治处主任听了姜丽萍的哭诉后,问道:“你说你是陈家明的未婚妻,有啥凭据呢?”
  姜丽萍说:“我们都已经定过亲了?双方父母和村里的人,就是凭据。”
  主任说:“你们是啥时候定的亲?是不是你到部队来之前才定的亲,当时陈家明并不知道这事?”
  姜丽萍瞪大眼睛:“主任,你怎么知道?”
  主任笑了笑,说:“我咋不知道?这样的事每年在我们部队有好多起,我都见的多了。姜丽萍同志,我给你说呀,婚姻这种事得靠感情的,没有感情的婚姻是痛苦的,我们部队的好多干部都处在没有爱的婚姻生活中,他们得不到关爱,没有一个好的生活环境,你说他们哪有心思工作,为部队做贡献呢,姜丽萍同志……”
  姜丽萍听明白了,她断然地打断了主任的话说:“主任,你想错了,我不是……那种想赖陈家明的人,我确实是他的未婚妻啊,虽然我们刚定亲,但是他早已……早已……”
  主任警惕了:“早已怎么了?”
  “他早已把我……把我……那个了……我……我已经是他的人……”
  主任皱着眉头说:“啊……姑娘,这话可不能乱说呀?”
  姜丽萍红着脸,哭了。
  主任为难地说:“你别哭了,姜丽萍同志,你先回招待所去,这事我得调查清楚了再说。如果真有你说的那样,我们绝对不会让陈家明同志这么做的,组织上也一定会给你做主的。”
  40
  主任来到警卫排,对陈家明说:“陈家明,我来找你,而没有叫你到我办公室里去,我是不想让你心里紧张,现在,你告诉我,你和姜丽萍到底发展到啥程度了?你要给我说实话,是咋样就是咋样,不要对组织有所隐瞒。”
  陈家明知道姜丽萍已经找过组织了,急忙解释道:“主任,我和姜丽萍以前的确谈过对象,但是,我一直处于被动位置,原因是她怕我会复员回农村,对我一直防备着,去年我探家时,我家里曾向姜丽萍家里提亲,遭到他们全家人的反对。可自从我参加培训要提干时,她在她爹的谋划下,主动向我靠近,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她爹逼着我家里还定了亲,来部队要挟我,我没有妥协,因为我和她根本就没有感情,她完全是想利用我提干,以后能随军把她弄成城市户口。主任,可以这么说,我和姜丽萍到现在没有任何承诺,在此之前,我已经给她多次写信,要和她断绝交往,至于定亲的事,我一点都不知道,他们也没有征求过我的意见……”
  主任打断了陈家明的话:“我明白你们的关系了,但是,陈家明,你还得告诉我,在你和姜丽萍交往期间,你们俩人有没有发生过别的事,比如,你有没有把她……那个了,就是那个……”
  “我不明白主任的意思?”
  “就是……唉,人家姜丽萍说,你把她已经那个了,她早已是你的人了!”
  陈家明心里的火“腾”地就上来了,他又惊又气地说:“说啥?她说我把她……她早是我的人了?”他气得原地转了几个圈,强忍着说,“主任,我可以拿我的人格担保,我绝对没有动过姜丽萍一指头,主任,请你相信我!”
  主任说:“你坐下来,别激动,我相信你没有把姜丽萍怎么样。陈家明啊,我当主任这几年来,处理这种事已经好几起了,我还能不知道这其中的恩恩怨怨?只要你没有把她怎么样,这事就好办了,婚姻感情的事强求不得,就是双方家长背着你给你们定亲了,只要你不同意,就不能成立,现在都啥年代了,婚姻法里规定,婚姻自由,你有选择的权利。但是,从道德角度讲,假如你过去和姜丽萍产生过感情,你现在有了新的……选择,你和姜丽萍断交,这也是不道德的。”
  陈家明站了起来颇为激动地说:“主任,我明白你说的意思,但是,我和姜丽萍之间要是有感情的话,她就不会在我们到她家提亲遭到拒绝时,她和她父母站在一起了。另外,在得知我要提干时,她和她爹到部队找我时,她居然怀里揣了个枕头,用假怀孕来要挟我。主任,这也能算感情吗?还有,这就是道德的吗?”
  此时,主任的感情完全倒向了陈家明,他说:“还有这种事?你没有把她怎么样?她用这种方式就不太好嘛。”
  陈家明生气地说:“她这样做,完全是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是感情。所以,主任,我不愿和这种女人过一辈子!”
  主任站了起来:“陈家明啊,你的想法我能理解,我也知道你目前的困境,这样吧,我们再努力做做姜丽萍同志的工作,叫她认识到你的态度,你看好不好?”
  陈家明也站了起来:“我听主任的,感谢主任对我的理解。”
  主任又来到招待所给姜丽萍做思想工作:“姜丽萍同志,陈家明同志的意见我都转告给你了,感情的事,强迫不得,你还是要想清楚,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如果两个人各怀心思,就是结合在一起,也是不幸福的……”
  姜丽萍流着泪打断主任的话:“主任,这些道理我都懂,可是……可是我已经是……是他陈家明的……女人了,一个女人,都……都那样了,还有人……要吗?主任,你一定要给我做主啊……”她大哭了起来。
  主任很有耐心地等她哭了一会儿,才说:“姜丽萍同志,你不要哭了好不好?我已经给你说了,陈家明同志向我保证,他没有把你咋样,所以,这事你得……”
  “他说没有把我咋样,就没有咋样啊?”姜丽萍哭泣道,“主任,这种事,他会随便承认吗?这又不是可以找到证人的那种,为啥我说的你们不信,他说的你们就信了呢?我是个姑娘,我能把自己的名誉不当一回事嘛?你去我们村里调查调查,陈家明在第一次探家时就曾要我……主任,我求你给我……做主……”
  姜丽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突然跪在了主任面前。主任虽处理过很多这样的事情,却没有见过这阵势,他慌忙站了起来:“你这是干啥呢?快起来,快起来。有话可以好好说嘛,这样多不好!”
  姜丽萍跪在地上,只是哭。主任没办法,只好去拉姜丽萍起来,但姜丽萍的身子直往下坠着。主任不好意思再用力拉她了,他生气地说:“你快起来,事有事在,是白的就说不成黑的,黑的也变不成白的。你先起来,你们谁是谁非,我一定会调查清楚的。”
  姜丽萍抹着眼泪道:“这种事……咋调查呢?主任,你不要糊弄我,我知道陈家明现在和政治部副主任的女儿处着对象,你们都是帮着陈家明的。”
  主任正色道:“姜丽萍同志,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了,你的意思不就是我不公正么?部队是讲纪律的地方,不存在谁帮着谁,就是到那里去,都要用事实说话的。”
  姜丽萍这才从地上站了起来:“好,那我们就用事实来证明吧。主任,我这就去师里找政治部副主任,我要问问副主任,他的女儿是女儿,我姜丽萍就不是我爹的女儿了?我要副主任给我一个说法。”
  主任没料到姜丽萍会来这招,急了:“你……你姜丽萍,咋能这样说呢?这与梁副主任和他女儿有啥关系呢?你如果要这样做,可就有点那个……那个无理取闹了!”
  姜丽萍却固执地说:“我不管,我就是要去找梁副主任问个明白!”
  主任无奈地说:“你别去了,好吧,我去给梁副主任汇报好了,就让梁副主任来给你们评判吧!”
  主任打电话就把情况向梁副主任作了一个汇报。梁副主任心想这种事也不是你说有就有,你说没有就没有的,凡事总得有个依据,可是这又不是别的啥事,还能找个人证或物证出来。还是团政治处主任见多识广,他想出了一个来证实陈家明和姜丽萍之间到底有没有别的关系的办法。
  41
  这天下班后,梁副主任回到家里,看到老婆一个人闷闷地坐在沙发上,他一边脱下军装一边问老婆:“你怎么了,一个人坐在这里?好像还不高兴。莎莎呢,她还没有回来?”
  老婆白了他一眼,气呼呼地说:“你还问,莎莎都快气疯了,一回来就躲进她的屋子里去哭了,这都是啥事啊,好端端的一个家,竟让一个陈家明给闹得鸡犬不宁。真是!”
  梁副主任看了看老婆,没说话,走到女儿的屋子门前,敲了敲门:“莎莎,是爸爸,你开门呀,爸爸有话对你说。”女儿的哭声从屋子里传了出来。
  老婆在一旁不满地说:“哼,你就别敲了,我敲了半天,都没有敲开。我早就对你说过了,这种农村兵有心计,你偏不听,还把他一个劲地往莎莎跟前推呢,这下好了,陈家明暴露了吧,他想甩了老家农村对象的事,大家都知道了,都在议论这个道德败坏的人呢,还把莎莎也卷进去了。莎莎听到了一些闲言闲语,气得连我都不理了……”
  梁副主任生气地对老婆说:“你就少阴阳怪气的说这些了,农村兵怎么了?我就是农村兵!你不要用这种眼光来看我们农村兵。陈家明暴露啥了?你能肯定那个女人就是无辜的了?这事还没调查清楚之前,你最好不要发表议论,也不要打击和排挤农村兵!”
  老婆站了起来,针锋相对地说:“我就说农村兵了,怎么了?他们就是农民意识,打的都是小算盘,你以为我不知道啊,你是有意护着陈家明,偏袒他!”
  梁副主任用手指着老婆,怒道:“你,你这是说的啥话呢?说这种话你要负责任的,我咋护着陈家明了?难道我不顾事实了?啥是农民意识?农民怎么了?农民勤劳辛苦,种地光荣!”
  老婆不屑地说:“哼,还光荣呢,光荣你为啥要从农村跑出来?光荣还都削尖了脑袋往城里钻?一旦有了提干的机会,要脱离农村了,还要甩了农村的对象,难道,这也算是光荣?”
  梁副主任说不过他的老婆,他气呼呼地说:“你瞎说啥呢?现在没有弄清楚谁是谁非,你最好不要枉下断论。要我说,还是那个女人是想赖陈家明呢,这种农村女人我见得多了,见人家要提干了,就一门心思地想嫁给人家……”
  老婆冷笑了一声,道:“你这才是瞎说呢,就冲你这种态度,你还说你没有偏袒陈家明?你简直是在胡闹……“
  梁副主任正要回击,梁莎莎突然拉开门,冲了出来,尖声喊道:“你们不要吵了,你们要吵,到别处吵去!”
  梁副主任看了一眼女儿,又瞪了一眼老婆,生气地往沙发一坐,端起水杯大口大口地喝起水来。碰上这事,梁副主任挺恼火的,当初,女儿和陈家明有这方面倾向时,老婆一直是持反对态度的,做为父亲,他尊重女儿的选择,只要女儿认为志同道合,他就支持。可现在,事情弄成这样,他不恼火才怪呢。
  在家里坐生了一阵子,梁副主任突然想到招待所里去看看。
  梁副主任来到招待所,一见姜丽萍就先自报了家门。姜丽萍没想到梁副主任会来找她,怔得她却不知说什么好了,一时哑在了那里。倒是梁副主任和蔼地问道:“姜丽萍同志,你吃过晚饭了吧?”
  姜丽萍这才回过神来,斜了梁副主任一眼,气呼呼地说:“气都气饱了,哪还用吃饭啊。”
  梁副主任却:“饭总是要吃的,不吃饭可不行,没气力,想要解决问题哪能没有气力呢。这样吧,你不是要找我吗,就到我家里去吧,我给你做些家常饭,我的手艺可是不错的呢。”
  姜丽萍赌气道:“哼,我一个农村人,可没那么大的面子到一个副主任家吃饭。”
  梁副主任说:“看你这话说的,姜丽萍同志,不要赌气,有话咱们可以好好说嘛,有问题咱们也可以解决,但就是不要跟自己过不去。”
  姜丽萍咄咄逼人地说:“梁副主任,我的问题你给解决吗?像陈家明这样道德败坏的人,他把我……把我睡了,你们做出处理了吗?你们给我答复了吗?你们没办法给我解决,我一个弱女子,除了跟自己过不去之外,还能咋样?”
  梁副主任见姜丽萍这样说,就不高兴地说:“你……姜丽萍同志,这种事,你说话可要负责任的,感情与婚姻,都是很严肃的事情,是来不得假的,得双方面同意才行。你和陈家明之间,到底是啥情况,政治部门会对此事调查清楚,再下结论的,不会凭你或者陈家明哪一个人的说法,就冤枉另一个,但也不容许在事实没有完全清楚之前,就随意地攻击对方!请你在我们调查清楚前,保持你正当的语言行为。”
  姜丽萍冷笑道:“调查,这种事,你咋调查?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当时就我和……陈家明两个人,……他不承认,你调查谁去?”
  梁副主任淡淡地笑了一下,说:“当然有办法了,姜丽萍同志你做好准备,团里会带你到……医院去检查,到时,结果会出来的。在事实面前,谁对谁错,那就由不得你们自圆其说了。我们这是部队,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存在,也不允许无理取闹者。”
  姜丽萍愣了,她没有想到这个,她当然明白一旦进了医院,她和陈家明之间,谁是清白便是一清二楚的了。可是她的感情呢?难道她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最后自取其辱?她心虚了,但她仍强词夺理地说:“无理取闹?梁副主任,你的意思是说我无理取闹,我是在冤枉陈家明了?你刚才不是还说,不能枉下结论嘛,咋才一会儿工夫,我就成了无理取闹了?难不成我要部队讨个公道反成了无理取闹了?噢,我算明白了,你当然要这样说了,因为你的女儿正在和陈家明处着对象,你肯定帮着陈家明了。不过,梁副主任,我想问你一下,你也是做父亲的人,如果你的女儿叫别的男人那个……那个……睡了,那个男人不要她了,你是不是也一样会说你的女儿去讨公道是无理取闹?”
  姜丽萍的话让梁副主任心里很不快,他压制住内心的不快,正色道:“姜丽萍同志,我可以严厉地告诉你,我的女儿和陈家明谈没谈对象,这是他们年轻人的事,我无权干涉。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帮着陈家明,如果陈家明正如你所说的那样,我们绝不会袒护他,会让他为他的行为后果负责的。但是,如果陈家明没有对你做什么,我们也不会冤枉他!是的,我是一个父亲,站在父亲的角度上,每个父亲都会保护自己的女儿,正确引导女儿正常地走向婚姻,不会叫自己的女儿受到任何伤害!但我要用事实说话,公正地去对待,我是绝不允许我的女儿无理取闹的!”
  姜丽萍抓住梁副主任的话柄说:“你还说我无理取闹了?好,那我就无理取闹了,我这次非得和你的女儿争个高下,我……我……”姜丽萍哭了起来。
  梁副主任无奈地直摇头。
  这时,陈德根给姜丽萍端饭菜过来,看到姜丽萍正哭得伤心,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他放下碗,过来问姜丽萍:“丽萍,你这是……怎么了?”姜丽萍哭的浑身颤抖,也不回陈德根的话。
  陈德根转身问梁副主任:“首长,你是……”
  梁副主任说:“我是梁副主任,你是姜丽萍的父亲吧?”
  陈德根脸上堆起了笑容:“噢,原来是梁副主任呀,我是陈家明的父亲,首长,你咋亲自来了,快,快请坐。”
  梁副主任说:“我不坐了,我是来了解姜丽萍同志情况的,可是她……唉,算了,你是陈家明的父亲,我也就不跟你说了,等调查清楚了再说吧。我先走了。”说完,梁副主任转身走出了屋子。
  陈德根跟在后面说:“哎,梁首长,我还想找你呢。”梁副主任却已经离开了。陈德根转过身,对姜丽萍没好气地说:“丽萍,你这是弄啥呢?咋能对部队上的首长这样呢?”
  姜丽萍没理他,只是哭声越发地悲恸和哀伤。陈德根站在那里,一脸的惶惑。
  42
  陈家明的事在全团上下传得沸沸扬扬的,团长政委都很恼火,叫政治处马上将此事处理了,别影响了正常的工作。政治处主任想尽快把姜丽萍带到医院里去检查,等检查结果一出来,再按事情的真实情况来作双方的工作。
  可是,姜丽萍坚决不去医院检查。这样,事情就不好办了。
  为此,陈家明心里非常窝火,他给毛东亮和宋红兵打了电话,他们一会就过来了。三个人一见了面就比赛似的抽烟。宿舍里的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屋里的烟出不去,就慢慢地聚集着,越聚越浓,厚得几乎都挡住了人的影子。
  毛东亮和宋红兵已经听说了姜丽萍来部队闹腾的事,他们本来对姜丽萍的印象就不是特别好,这次更是劣上加劣。尤其是宋红兵,已经被自己的对象闹得连提干的机会也失去了,对姜丽萍的这种行为尤为痛恨,他说这种女人简直是太可恶了,就是娶回了家也是一生都不舒服,他恨恨地说:“你们看明白了,农村女人就这副德性,以为靠个死打烂缠就能缠住你的一生。”
  毛东亮说:“陈家明,这次你说啥也不能松口,她这个样子哪里像有点文化的人,真的就像老宋说的,以为靠个无理取闹,死打烂缠就能达到目的。她给你造成的影响已经很不好了,可不能再让她得逞了。”
  宋红兵说:“家明,老毛说得对,你可要顶住啊。”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陈家明过去打开了门,挤在屋子里的烟雾趁机轰涌着从门里往外涌。站在门口的梁莎莎被呛了一下,她捂着嘴咳了起来。
  这个时候见到梁莎莎,陈家明十分惊讶,真不知该说什么好。
  毛东亮和宋红兵从烟雾里走了出来,两人见是梁莎莎,也有些惊诧,在这种时候,梁莎莎会过来,是他们没有想到的。毛东亮赶紧跑到后面去把窗户打开,让屋里通通风,把弥漫的烟雾吹得差不多了,才把窗户关上。见他们两人还傻傻地站在门口对望着,就笑呵呵地说:“哎,梁莎莎,快进来,快进来,陈家明,你还傻站着干啥呢。”陈家明不好意思地笑笑,梁莎莎大大方方地走进了陈家明的宿舍。
  毛东亮和宋红兵找了个借口,赶紧走了。
  屋里就剩下陈家明和梁莎莎了,两人面对面地站着,谁也没想到要坐下来。陈家明呆呆地望着梁莎莎说:“我没想到,你还会来,我……”
  梁莎莎阻止他道:“你别说了,我啥都知道了,我爸说,你是清白的,是那个女的看你提干了,想要赖你。”
  陈家明低下了头,轻轻地说:“其实,以前我对她还是有感情的,只是她的目的性太强,太伤我的心……”
  梁莎莎说:“陈家明,你别这样,一切都会过去的。你要振作起来,在我心目中你是坚强的,在这种时候,一定要挺住。你知道吗,陈家明,这两天我想了好多,我在心里也恨过你,但是,我却……放不下你,因为,我觉得和你在一起,很开心很快乐,和你之间,有许多共同语言……”
  梁莎莎低声抽泣了起来。
  陈家明伸出手,轻轻地拂去梁莎莎脸上的泪水,感动地说:“莎莎,难得你……你有这个心,我……我知足了……”他的眼里也渗出了泪水。
  两人手拉在了一起,他们互相凝望着,彼此的心在这近距离的凝望中越来越靠近了。
  正在这时,姜丽萍突然推开门闯了进来。一看屋子里的情景,姜丽萍紧慌了一下,随即两眼紧紧地盯着梁莎莎。
  陈家明挡在梁莎莎的前面,盯着姜丽萍,生气地问:“姜丽萍,你……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了?”
  姜丽萍的眼睛还是盯在梁莎莎身上,对陈家明的问话不理不睬。看着看着,姜丽萍眼圈红了,眼泪涌了出来,她对梁莎莎说道:“你……你就是梁副主任的女儿?”
  陈家明厉声道:“姜丽萍,你想干什么?”
  姜丽萍哭道:“家明,请你……你原谅我,我……我不想失……失去你……你啊,如果我……我影响了你……你……提干,我就去找部队首长,叫他们不要惩罚你,要惩罚就……就惩罚我吧……都怪我……怪我不好……家明,你要是提不成干……干,复员回去,我还是要嫁……嫁给你……你信……信我一次吧……啊……”姜丽萍抹了把泪,突然走到梁莎莎面前说,“梁姑娘,我求你了,你不要和我争……争家明了……我离不开他,求你……答应我……我……”
  梁莎莎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她一脸的惊慌失措,频频往后退去,直退到桌子跟前,再也无法往后退了。
  姜丽萍还紧逼道:“算我求你了……”
  陈家明见状,厉声大叫道:“够了,姜丽萍,你知道你是在干什么吗?你看你像个啥样子?我再告诉你一次,你别再纠缠了,你已经叫我忍无可忍了,你再说啥,我也不会答应娶你的!”
  姜丽萍大哭了起来:“家明,家明,我知道我……我错了……”她忽然一个箭步又冲到了梁莎莎跟前,陈家明一个激灵,想拦住姜丽萍,姜丽萍却已经抓住了梁莎莎的胳膊:“梁姑娘,你可怜可怜我吧,他不要……要我了,我今后……今后在村里可咋……咋活……活呢……”
  梁莎莎一脸紧张地看了看陈家明,又看了看伤心欲绝的姜丽萍,她忽然不知从哪里来了勇气,轻言细语地对姜丽萍说:“这位大姐,你不要这样,感情的事,不能……不能强求的,你和陈家明的感情都已经过去了,过去了的东西是拉不回来的。你又何苦要强求呢,就算是得到了,也不一定会幸福的。”
  姜丽萍依旧哭泣着:“梁姑娘,你不……不答应我,我……我就给你……跪……跪下了……”就真的要往地上跪。
  梁莎莎赶紧拉住她,却拉不住,陈家明看不下去了,上去一把拉住了姜丽萍,愤怒地喊着:“姜丽萍,你究竟想干啥呢,啊?”
  姜丽萍摇晃着身子,顺势倒在了陈家明怀里,昏死了过去。梁莎莎一看,气呼呼地跺了一下脚,转身跑走了。陈家明抱着瘫在怀里的姜丽萍,看着跑走的梁莎莎,张了张嘴,到底没有喊出声来,眼泪却像失了控一般,哗啦一下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43
  已经大半夜了,姜丽萍关掉灯,呆呆地坐在床上。她的心一直在痛,是那种针刺过一样的痛,却没有血,也没有伤口。这种痛让她无法安睡,事实上,从她看到梁莎莎的第一眼起,她的心痛就没有停止过,她原以为只要自己坚持着,她是可以从梁莎莎的手中把陈家明夺过来的,不管陈家明说得如何绝情,毕竟他总是还会顾忌一下他们之间曾经有过的那一份感情。可是,她一看到梁莎莎,她就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没法赢回陈家明的,她姜丽萍是漂亮,可她的漂亮是乡村式的,不像梁莎莎,自然,随意,亲切,怎么看怎么让人喜欢。难怪陈家明会不要她,有这么一个可爱的女孩子,家境好,又有一个当官司的父亲,哪方面都比她强,他怎么会不选择梁莎莎呢?自己不但没法跟梁莎莎比,而且陈家明对她的成见又如此之深,她如何能打赢这场争夺战呢?
  姜丽萍的脑子很乱,她想到陈家明,想到梁莎莎,想到自己和陈家明的过去,如果以前不是她优柔寡断,事情又怎会到现在这样不可收拾的地步呢?越想姜丽萍的头越痛,越想心里也就越绝望,她痴痴地望着黑暗中的窗外,不知不觉眼泪又把她的一张脸给淹没了。
  看清了这是一场无妄的战争,她的胜出指数只能是零,姜丽萍的心都碎了,她抓着自己的胸口,那里传出来的声音就像天际里滚过的雷声,振得她晕头转向,头痛欲裂了,她很清晰地听到了心里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她想那一定就是自己的希望,那承载了她的人生的希望碎裂的声音。
  姜丽萍任由眼泪像泉涌似的往外冒着,直到,她看到从窗外透进来了一抹淡黄色的晨曦。她这才突然惊醒过来,才发现自己竟然这样坐了一夜,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脸上湿湿的。因为泪水不停地流过,她的脸被咸咸的泪水凝结了,脸绷得紧紧的。她搓了搓脸,然后自己给自己淡淡地笑了笑,看了看被晨曦抹过了一遍的屋子,慢慢地下床,打开灯,走到桌子跟前,拿起自己的小包,从中拿出一个小药瓶,拧开盖子,往手心里倒出一堆药片。她出神地望着手心里的药片,想象着自己被这一把药片带走的情景,眼泪又扑唰唰地从她肿胀的眼睛里流了出来。她把药片送到嘴边,手却停住了,豆大的泪珠从脸上滚落下来,她用另一只颤抖的手从这只手中取出了几粒药片,然后,把手中的药片吃掉了。
  姜丽萍自杀了!
  陈德根早上来叫姜丽萍吃饭时,发现了异常,喊人把姜丽萍送到了卫生队。因为发现及时,姜丽萍被抢救了过来。
  陈家明接在卫生队里接到通知,叫他立即去见政治处主任。陈家明一口气跑到办公楼,在楼道里,已经当了团宣传股长的方指导员一把抓住了陈家明,把他拉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后才埋怨道:“你是咋弄的?一个对象的事整得全团人都知道了,这个时候咋能出这样的事呢?小陈,你别忘了,你的提干命令还没有下呢!”
  陈家明神情沮丧地说:“我,我也不想这样啊……”
  方股长皱了皱眉头:“你就不能忍耐一下?再有几个月,就下提干命令了,你惹她干啥呢?”
  陈家明痛心地说:“我没有惹她呀?我……我……唉!”他狠狠地跺了跺脚,他是一时半会儿也没法把事情的原原本本告诉方股长。
  方股长见他着急,也就不再说他了,他告诫陈家明:“好了,好了,你别说了,我知道你的苦衷,但我要告诉你,呆会到了主任那里,尽量少说话,不要那么冲,啊,现在不是你说话的时候,你给我憋着点吧,……回头,我去找你,顺便看看你爹。”
  陈家明还在傻愣着,方股长推了他一把:“快去呀,你叫主任等你多长时间呀?”
  陈家明木头似的转过身,拉开门去主任的办公室了。
  主任陈家明进来,指了指沙发,示意他坐下。陈家明在沙发上坐了半个屁股,腰挺得笔直,目光一点也不胆怯地望着主任。
  主任叹息道:“唉,我现在也不说你了,姜丽萍把事越弄越大了。陈家明,我现在交给你一个任务,你要看好她,一定不要再叫她出啥事了,你们的事,也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团里马上会研究处理意见的,你心里要有个准备。”
  陈家明急了:“主任,我……”
  主任用手势打断他:“你,啥也别说了,一切都等处理意见吧。”
  陈家明还要辩解,主任又一次用手势制止了他,他只好沉默地低下了头。
  44
  梁副主任和梁莎莎进行了一场艰难的谈话,梁副主任说得很艰难,可是梁莎莎却一点也不能理解他的心情,她把头别向一边坐在椅子上。梁副主任见状,只能冷着脸对她说:“莎莎,爸能这样给你说,希望你能理解爸的用心……”
  梁莎莎却不像她父亲希望的那样,她冷笑着道:“哼,你的用心我还不明白,你快提升当主任了,怕我给你惹麻烦,影响你的……”
  梁副主任脸色一下子变了,他厉声地打断了女儿,说:“莎莎,你给我住口!”
  梁莎莎“刷”地站了起来:“怎么了?我说到你心里去了,你接受不了了?那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梁副主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很沉重地说:“莎莎,你不要这么尖刻好不好?现在是一个父亲在给自己的女儿说话,你不要这么极端,我……现在明确告诉你,你们团党委已经研究处理陈家明的意见了,现在陈家明面临提干的问题,恐怕他得……得重新选择了……”
  梁莎莎一听,头“嗡”地一下大了,她紧张地盯着父亲:“你要把陈家明怎么样?”
  梁副主任厉声道:“梁莎莎同志,请你说话注意点,不是我个人要把他怎么样,而是你们团党委的意见,是组织要对他的事做出的处理,因为这件事影响太大,而且影响很不好……”
  梁莎莎尖声喊了一句:“别说了!”就噙着泪扭身跑走了。
  陈家明的态度非常坚决,他宁愿提不成干也不愿意娶姜丽萍。
  陈家明的这种态度,叫许多人吃惊。这天,方股长来找陈家明了。一见陈德根也在,方股长上前就拉了他的手。陈德根看了眼陈家明,叹了口气说:“唉,方首长,本应该一来就去看你,可是……唉。我听家明说,你提升当股长了,好人有好报啊,方首长,你真是个好人啊,家明多亏有了你的帮助,才到了部队,还把他培养起来了,我打心里感激你呀。可,方首长啊,眼下的事,你也知道,家明他……我……我可该咋办呢……”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没等方股长说话,他抹了一把泪,接着又说,“方首长啊,家明能有今天,容易吗?可眼下这事,叫我咋说呢,我一点都不知道家明在部队这面的事呀,要知道,说死,我也不会来给他添乱了……都怪我,我浑啊……我不该答应丽萍呀,现在这事……弄成这样,家明都不……不理我了,可提干的事……是大事啊,他……他不能……胡来呀……”
  陈家明白了他爹一眼,没好气地说:“住口吧你!我的事不要你管!”
  方股长一听,很严肃地对陈家明说:“陈家明,你这是啥态度呀?他是你父亲,咋能这样子说话呢?我了解你现在的心情,可这事谁也料不到会这样发展啊,你不要对你爹有这么大的意见。家明啊,叫我咋说你呢?我不是把工作给你做了吗?你咋还死犟呢?你以为你这样做,就能体现你的个性了?是,你这样做可能一时觉得很解气,碎了姜丽萍的梦想。可你想过没有,一旦你提不了干,年底复员了,你干啥去?梁莎莎是个好女孩,也许她会对你一往情深,可你又为她考虑过没有,你没有工作,你得回老家农村去种地,你叫人家梁莎莎咋弄?”
  陈家明很坚决地说:“我不管干啥,反正我是不会娶姜丽萍的!”
  方股长冷笑道:“你不管?敢情你不是为了梁莎莎,只是为了赌一口气呀。你回始原当农民种地,难道也叫梁莎莎跟着你回始原种地去?还是你什么工作都没有,在城里呆着叫人家把你养上?陈家明啊陈家明,你能不能考虑实际一点,凡事不要太义气用事,得考虑长远一点,人啊,在一生的几个关键路口,一定要把握好,不然,错过了一步,就会后悔一辈子的。冲动一时,懊悔一生啊!”
  陈家明的嘴动了动,不吭气了。陈德根紧张地看着儿子,又看看方股长,他把希望寄托在方股长身上了。
  方股长把陈家明按到床铺上坐下,又说道:“小陈啊,我看着你现在的样子,心里难受啊,你眼下的处境,许多农村入伍的兵,大都有过,弄得一塌糊涂的人也有,可过去多少年后,没有后悔的人却没有啊。小陈,人呀,往往对经验和教训都不太在意,只有亲身体会了,才相信经验和教训都是真理,可知道是真理的时候,人生一些重要的关口已经错过去了……我知道,我现在说啥,你都听不进去,但我还是要告诉你,毛主席他老人家都说过‘一切要从实际出发’,这是天大的真理。你自己细想想这句话吧。好了,我还上班呢,得走了。”
  陈德根忙站了起来,要送方股长出去,走到门口,方股长压低声音对陈德根说,“陈大叔,你先不要说他,叫他冷静下来再想一想,想通了,自然就好了,可不要逼他,啊!”
  45
  从卫生队里出来,姜丽萍独自呆在招待所的房间里,哪儿也不去。黄昏来临,房间里光线已经灰暗了,她也不开灯,坐在灰暗的光线里默默地垂着泪。陈家明的态度她已经知道了,她此时万念俱灰,想着陈家明宁愿不提干,也不愿意娶她,他是铁了心了,而她已经和他定过亲了,始原所有的乡亲都知道她是陈家明的未婚妻,如果大家知道陈家明不要她,她咋有脸回始原?咋好意思在始原立足呢?还不得让村人戳着后背看笑话她……
  想到这里,她扑到床上,忍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
  哭了一阵,姜丽萍又慢慢从床上爬了起来,拉开灯,她照着镜子。镜子里是一个几近枯槁的脸,除了悲伤再没有其他任何色彩了。她姜丽萍原是一个高傲的人,如今却在这里作贱自己,求这个求那个,就是为了求一份别人不想赐舍的婚姻,她已经没有人格和自尊了,她这是干啥呢,这样活着又有啥意思呢?她凄苦地笑了笑。随后,她拿过自己的小包,掏出药瓶子,往手心里倒出一堆药片,摇了摇药瓶,愣了愣,把瓶子里的药全部倒在了手心里。就在她仰头要往嘴里的倒药的时候,来喊她吃饭的陈德根推门进来了,发现了姜丽萍的异样,也看到她手中的药片,趁着姜丽萍有点愣神的机会,陈德根冲了过去,一把打掉了姜丽萍手里的药片。白色的药片滚了一地,在灯光下,像一只只细小的眼睛,在幽黑的地上闪动着。
  陈德根几乎是一口气跑到陈家明宿舍的,他撞开门,看到陈家明一个人在椅子上闷闷地抽着烟。陈家明看了一眼惊慌失措、脸色煞白的陈德根,没有说话。陈德根走到儿子面前,突然“扑嗵”一下,跪在了儿子跟前。
  陈家明一惊,烟头都不知道咋扔的就慌忙站了起来,他诧异道:“爹,你这是干啥呢?”
  陈德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有气无力地说:“陈家明,你要是还认我这个爹的话,你就……就娶了丽萍吧!算是我……我求你了……”
  陈家明像被人从头到脚淋了一盆凉水,浑身冰凉,他伸手去扶父亲:“爹,你这是说的啥话……你快起来,快起来……”却拉不动地上的父亲,他想起那个为了能让他当兵,用跪来为他争取一切的爹,如今却给他这个当儿子的跪下了,陈家明的眼泪轰地涌了出来,他的膝盖一软,也跪在了他爹的对面,难受地说:“爹,你……你起来……来吧……你还叫我……活不活了……你起来,我……我……答应你……”
  陈德根眼泪也涌了出来,他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声音颤抖着说:“家明,你……你原谅爹啊,爹怕丽萍再……出事……爹也不想叫你……毁了前程啊……”
  陈家明和姜丽萍到部队驻地民政局去领了结婚证。姜丽萍和陈德根才回家去了。
  姜丽萍走后,陈家明时常到卫生队外面转悠。他到取药的那个小窗口旁边,朝里面看看,里面没有梁莎莎的影子,里面换成了一个男兵。
  陈家明就很惆怅地走了。
  方股长看着陈家明情绪很乱,这天,就把他叫到自己家里吃饭。两人坐在客厅的饭桌前喝着酒,陈家明喝得没滋没味的。
  方股长看出来了,就说:“小陈啊,其实,等你正式提干了,再过几年,把丽萍随到部队来,一样过日子,而且一样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叫我说呀,还是咱农村的媳妇对男人好,你看你嫂子,自从随了军,每天忙前忙后的,还乐呵呵的,她知足啊。你再看那些娶了城里媳妇的干部,哪个不是油盐酱醋地,整天像个娘们似的,围着锅台转呢,浑身都是说不尽的油烟味,你说这过得是啥日子嘛,男人过得婆婆妈妈的……”
  陈家明没说话,端起自己的杯子,一仰头把酒喝了下去。
  过了一会,方股长又说:“你可能还不知道吧,梁莎莎要调到军部的医院去了,调令都到了……”
  犹如一盆凉水泼下来,陈家明一下子呆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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