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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作品名称:起枪      作者:子鸿      发布时间:2013-06-22 15:19:23      字数:4723

  说到看病,坐在堂桌前的宋胖子正了正身子。郭山也站直了身体认真听着师父教导。
  “知道什么是辨证论治吗?就是说大凡一种病都要从阴阳、也就是正反两方面去看。就拿这开方子配药来说吧,哪有大夫不想手到病除的?一副药开出来了,就算你君臣佐使搭配得再好也未必保准儿立竿见影。为啥呢?人的这个病啊就是千变万化。同一种病长在不同人的身上治法后果也都不一样,神仙也不敢打保票说一治一个灵啊。要不怎么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呢。事情都是一样儿的道理。就说眼巴前其他的事儿吧,‘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不知道啥时候,谁有什么遭遇。你说,那些挨绑的挨斗的,被杀的被砍的,谁能未卜先知啊!”
  郭山把手里的苕帚往墙角一扔,凑到诊桌前坐在病人看病时坐的长条凳子上小声对宋胖子说:“师父,我听那些勃利来的老客说,他们那里划成中农的都被分了。”
  “你看看!我就说么,别看你家没地,可你娘手里还有点首饰、有俩闲钱儿,备不住1就给你们家划个中农啥地呢!”
  说着话,宋胖子不由得自己心里打了个激灵,情不自禁地为自家的命运担起忧来。
  “不能吧!我们家那几个子儿可是我爹汗珠子掉地上摔八瓣儿攒下来的。我爹死得早,我娘拉扯俺们哥俩可不容易呀,咋能给划中农呢?不可能!”
  郭山坐直了身子,把脑袋摇得跟拨郎鼓似的
  “但愿吧。呃,你家十三可是有日子没有信儿来了。访听访听他去。念大书的人兴许能知道得多些。”
  “是啊!有小半年没见他人影了。过年都没回家。我娘说了,干大事的人不能总恋家,十三就有那么个不着家的劲儿。”
  只要有人一提起弟弟,郭山就会一脸的骄傲,他的嘴角挂着微笑眼神也跟着亮了起来。
  “嗯,那小子可是挺聪明的,还孝顺。听你娘说他在外面念书没使唤2家里多少钱,有时候还往回捎东西呢。”
  “可不是咋地。他学习好每年都拿头等奖学金。再说他的人缘也好啊连他的老师都给他买衣服。头年儿不是还捎回来一件布衫给我穿了么。”
  “这小子将来一准是个当官的料!”
  “嗯哪。他现在搁3学校就帮着老师管事儿呢。还是学生会的主席啥地呢。”
  宋胖子站起身来收拾着桌子上的纸和笔:“山子,手头上没有啥事你就回走吧,早去早回。”
  “嗯哪。师父,我把高罗锅儿抓的那副药送磨坊去就回走。小来小去的活儿我回来干都赶趟,你别着急。”
  郭山是北甸子郭老八的儿子。自从下生起总好闹病。母亲宋氏经常带着他到逢春堂来找宋大夫看病。因为一笔写不出两个宋字,来往久了宋氏就认了宋胖子个一家子兄弟。后来听说宋胖子要收徒弟授业传艺,宋氏和郭老八一商量,就把十五六岁的郭山交到了他“大舅”手上学起了草药郎中。
  如今郭山眼瞅着就二十出头了,浑身上下虽然没有多少肉,细胳膊长腿地却很结。瓜子儿脸上搭配着一只高挺的鼻梁和一对笑眼,眉毛头发又黑又密。两只招风的大耳朵使劲地往前罩着,耳垂儿又大又厚实。他那脑瓜尖儿上还一连气儿长了三个头漩儿,一环套一环地把一撮头发拧扯得跟钢针似的向上撅撅着。四邻八舍的人看了都说这小子天生就是个犟种4。
  郭山急匆匆地把高罗锅子的药送到了磨房,一路小跑着回到了药铺。他去后屋取来了狗皮帽子,带上就要往外走。
  宋胖子媳妇手里拎了件半新不旧的大衫,跟着郭山的身后追了过来:“山子,天头不好,把你师父这件夹袄披(pēi)上,省着到家浇得精湿。”
  “舅母,不用!我腿脚快,一会儿就跑到家了。”
  正说着话,药铺的门又被拉开了,一位身穿土黄色四个兜干部服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进来的年轻人头上留着一面梳的学生头,方脸堂上配着一双浓眉大眼十分精神。他的脖子上围着一条白色绒线围脖,显得很新潮也很扎眼。年轻人满脸微笑着冲郭山伸出双手:“哥,我回来啦!”
  “呀,十三!”郭山喜出望外,他扑上去紧紧抱住了弟弟。小哥俩搂在一起就地转了个圈儿。
  “呵,是郭源呐。刚才还念叨你呢。快,里边坐!”
  宋胖子热情地迎上前要跟郭源拉手,见他的手没有撒开郭山的意思。宋胖子一笑,就坡下驴,拉着他们俩到里间儿的小炕上坐了下来。
  宋胖子的媳妇往跟前走了几步,打量着郭源:“十三啊,又长高了,一晃,可有日子没回来了。”
  郭源客气地欠起身来:“舅母也在,您老挺好的吧。”
  “挺好的、挺好的,快坐下说话。”
  “十三,你多喒5回来的?行李呢?”郭山用心打量着弟弟,发现他两手空空地,问道。
  “哦,我刚刚分配到县工作队没几天,工作特别多。我们集体住住在政府大院里。今天队里整理内务,我特意请假过来看看你。”
  郭源说着伸出手去给郭山压了压头上那几根直挺挺的咋撒毛,眼神不经意地瞟了宋胖子一下,表情即得意又很矜持。
  郭山也习惯性地抬手揉搓了几下钢针似的头发,很惊讶地问:“啊?工作队?你不念书了?不是还有一年才毕业吗?”
  “现在是老百姓向封建土地制度冲击的时候。土改工作队需要大批干部进入农村,我们都提前毕业了。热血青年嘛,就要积极响应政府号召。我报名参加了土改工作队,而且争取回到咱们老家来工作。要知道,大青岗可是土改运动的最前沿,是斗争最激烈的地方呢!”
  “啥斗争啊?斗争地主吗?去年冬天不都斗一气了嘛!”
  “斗是斗了,但是没有彻底。有些农户胆子小总怕共产党站不住脚,分了果实他们也不敢留着,都夹生了!”
  郭源一身干部服,说话也跟政府干部一个腔调。这些变化叫郭山感到很兴奋也很好奇。
  “十三,你现在有没有工夫?跟我回趟家呗。我师父让我趁今天抓药的人少回家看看咱娘去呢。”
  “哥,我来就是想让你跟宋老板告个假,咱俩一起回去看看咱妈、看看乡亲们。”说着话郭源转过身去,用很肯定的眼神征询着宋胖子的意见。
  “啊,好、好!衣锦还乡,理所应当、理所应当。”宋胖子不知道为啥说话有些气短。
  “十三,咱俩这就走,快去快回。”
  郭山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师父跟弟弟客气,他站起身来拉着郭源往门口走去。
  宋胖子媳妇一边儿往门外送他们一边儿说:“快去吧,晚上陪你娘好好吃顿团圆饭,让她高兴高兴。”
  “那,宋老板、舅母,我们就先走了?”
  “好、好。快去快……”宋胖子想说快去快回,但是觉得“快回”二字有所不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老郭家的祖籍在河北。清末年间关里家灾荒连年,饿殍遍地。为了活命,郭老八的爷爷带领一大家子人几经周折来到了牡丹江和松花江交汇处的依兰界内落了户。按人口算,郭家也是个大户人家,光郭老八这辈儿叔伯兄弟就有十四个,一奶同胞也有五个。郭老八在自家排行老三,上边有俩哥哥,下边还有一弟、一妹。
  郭老八不种地,一辈子就以挑八股绳6收购猪鬃猪毛维持生计。有时候也给人家看看阴阳宅、写个拘魂码7啥地。一年忙活下来,混个吃饱喝足富富有余。
  可是有一件事一直让老八觉着不随心,那就是他这股的人丁不兴旺。要说郭老八屋里的宋氏,那可是个又精明又能干的媳妇,在十里八村也是出了名的“神茬子”。她不光理家过日子是把好手,怀孩子做胎也够一说。过门以后,她一连怀了九胎,可是孩子落地后体质都很弱,没几天就莫名其妙地夭折了。
  就这么生了死,死了再生,前前后后折腾了十几年,眼见着郭老八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好歹总算落(lào)下一子。后街(gāi)儿刘瞎子掐着手指头说:“哎呀,不好!这孩子的生辰八字跟他爹犯冲啊!老八这家伙命也忒硬了,木命剋土,父剋子应该回头生。这孩子命里缺土难养活呀!山能补土,大号就叫郭山得了。再起个小名叫狗剩子,名贱命大,平常大伙都叫他小名,这么一吆喝,说不定就能把灾难化解了。”
  郭源是郭老八的亲侄子,在叔伯兄弟中排行十三。他是宋氏一把屎一把尿伺候大的,从小跟郭山就在一个被窝里骨碌。俩人好得像一奶同胞一样。
  郭山、郭源哥俩高高兴兴地出了镇子,抄近道往北甸子走去。
  北大荒的气候很特别,只要一打春,西北风立马就调转势头。“春风沾人不沾水”,别看把人冻得嘶嘶呵呵地,可房檐子上的冰溜子却稀哩哗啦地往下滴答着水珠子。
  眼下的乡间车马道挺滑,融化了的积雪把路面湮得大涸啦小圈儿的,车辙里面的雪半化不化地,踩上去一走一呲溜。
  哥俩个一边儿走一边儿天南地北地唠着闲嗑,如同回到了童年一般。
  郭山突然想起了西门外的无头尸,他一把抓下头上的狗皮帽子,用手划拉了几下后脑勺儿上的头发问到:“诶!十三,听说西门外出来俩死倒儿,你知道咋回事吗?”
  “那咋不知道!据县公安局的侦察员初步分析,可能是地主勾结土匪报复杀人,被杀的应该是哪个屯子的土改干部或积极分子吧。”
  郭山惊讶地问:“呀!县公安局的侦察员都来了?是专管查办案子的黄棉袄吧?都说他们破案可神了,快赶上天兵天将了。诶,凶手抓到了吧?”
  “还没有呢,正在调查。”
  “死的人是哪个屯子的知道了吗?”
  “不知道。周边屯子太多,还没调查完,说不定是江北的呢。”
  看看郭源说话时的神情很凝重,不觉增添了郭山对弟弟的担心和对地主、土匪的憎恨。他下意识回头看看身后,没人。于是停下脚步关切地说:“十三,你干这个差事得学几手武把操儿8,万一碰上啥事儿不吃亏!”
  “可不是。前两天我们去二道岗挖浮财,小地主谢进满就跟我们动手了。他们一家人把住大门不让我们进院,还端出洋炮要轰我们。结果让老梁师傅三拳两脚就给制服了。”
  “老梁师傅?他会武术啊?”
  “当然了!老梁师傅的武功可高强了,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样样精通。那刀耍地水都泼不进去。不说以一顶百也差不多。我们都在跟他学武功呢。”
  郭山羡慕地说:“哎呀,你们工作队那么好啊!我也想去学学,我师父教我那点儿拳脚不顶硬儿。”
  “尽信口开河,你师父还会拳脚?你啊,要老是这么冒冒失失地,啥你也学不会!”
  郭山用手挠着后脖子“嘿嘿”干笑了几声。
  郭源把目光投向了远方的山峦,眼底流露出一丝少有的童真:“哥,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咱们扣鸟的事儿了?哈哈,多有意思!”
  “咋不记着。小时候一到冬天,粘雀儿、闷鱼的事咱俩可没少干。”
  “可不是嘛。只要连着下几场大雪,鸟儿在山里就打不着食儿了,只好飞进屯子里来找吃的。有苏雀、黄雀还有沙半斤儿啥地,真多呀!”
  “嘿嘿!记得有一回我把你和二丫扣的鹌鹑给弄跑了,你坐在雪地上狼哇地一顿嚎,把娘气得还削我一脖溜儿9呢。”
  “哈哈!哥,你从小到大都傻乎乎的,有时候我真惦记你。在人家学徒得长个心眼儿,别被人卖了都不知道上哪儿使钱去。”
  “卖我?我都不值个人参钱呢卖我干啥?再说我师父心眼好,他对我比对如翡姐还好呢。不能舍得卖我!”
  郭源听了他的回答哭笑不得:“你怎么那么实在啊?我这是打个比方,叫你以后遇事多长点儿心!”
  “嘿嘿,知道哇!”
  十多里地的路程,哥俩说着话就到家了。
  拐过一片满是枯黄蒿杆儿的高地,郭源远远看见了他们家矗立在村西头那年久失修的三间草房。房子比别人家的能高出一头去。房后有一棵杏树栽了十多年了,树梢窜过房檐一大截子。房顶上有的地方露出了土,而且长出了许多蒿草,看上去就像斑秃的脑瓜皮。那些蒿草随风摇摆着,像是要跟攀上房檐的杏树比比谁高谁矮。东山墙上的土皮掉了好几大片,门框和窗框都有点往西边歪斜着,烟筒口的泥坯也露出来挺大一截子豁牙儿。
  院门外,四五只大白鹅正排着队在散步,雪白的羽毛上粘了星星点点的泥水,显得灰不灰白不白地。看到有人朝这边走来,它们伸长脖子“哏儿嘎”地高叫着,似乎在给屋里的主人报信儿。柞树条子夹的杖子不少地方已经出了豁口儿。木板门的一头斜歪着,眼看都要耷拉到了地面儿上了。院子里面的残雪打扫得很干净,白天下的那场小雪好像也化得差不多了,只有贴着墙根摆放着的一溜儿用苞米叶子拧扎成的鸡窝的空裆里还有些湿漉漉的雪团儿。
  郭源的两眼一阵发热,他急忙将头转向别处,用力眨巴了几下眼睛。
  打开院门,郭山大声朝屋里喊起来:“娘、娘,你快来呀,看看谁回来啦!”
  ………………
【咏言工作室创作】
  注释:
  1、备不住:很可能。
  2、使唤:使用。
  3、搁:在。
  4、犟种:脾气倔强的人。
  5、多喒:什么时候。
  6、挑八股绳:在乡间挑担子的小买卖人。
  7、拘魂码:农村一种迷信的符咒。
  8、武把操儿:指武术等功夫。
  9、脖溜儿:在脖梗子上打了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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