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菟丝子(九)

作品名称:菟丝子      作者:陋石      发布时间:2009-07-27 22:57:40      字数:7353

十一

这天,刘公安又来了,金锁和杏儿自然是笑脸相迎,一个点烟,一个倒水,一付热烈欢迎的样儿。刘公安一落坐就高声嚷道:“金锁兄弟,你运气来啦!”这才不紧不慢一本正经地:“是这么回事,县公安局要一批临时干警,说是临时,也是长期使用,弄得好,说不定也就留下啦!我也没跟你们商量,就给金锁兄弟报上去啦!”
听说要当干警,金锁乐得差点蹦起来。那可是戴大盖帽,穿警服,腰里扎着宽皮带,十足的神气威武。他眼睛里散射着喜出望外的光芒,激动得握住刘公安的手,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杏儿也拍着刘公安的肩膀,感激地:“刘哥啊!我们可咋谢你呢?”
“自己人,不用谢!”刘公安接着说:“这事要办成,还得破费几个。”
“那是自然。”杏儿慷慨应承着:“得多少?”
“咋也得个万儿八千。”
杏儿略一思忖,说;“等两天行么?”
“行,不急。”
刘公安给金锁帮了这么大的忙,一顿招待自不必说。酒足饭饱之后,刘公安打着饱嗝摇摇晃晃地离去。
送走了刘公安,他两回到屋里。金锁那眉头就拧成个疙瘩。杏儿一见他那样子就来了气,骂道:“看你那球式,一泡尿淹死算啦!”任由杏儿责骂,金锁两手抱住头就是不吭气。他犯愁了,上哪儿去弄那么多钱呢!杏儿说:“跟你娘要去。”
“能给吗?”
“这是干正事用,咋不给!她死了还能带走?”
金锁这才起身款款向隔壁院走去。
铁匣子正在刷洗锅碗,铁耙子在当院里收拾套绳犁耙。金锁来到跟前,说:“爹,娘,跟你们商量个事。”
铁耙子只顾干活没搭腔。铁匣子随口问道:“啥事?”
“借我些钱。”
铁匣子感到很意外。她这儿子从来都是跟她要,今儿竟然说出“借”来。就问:“借钱干啥?”
“县公安局要人哩!刘公安给我报上啦!得花些钱,你先借给我,我一准还你。”
“得多少?”
“一万。”
“一万!”铁匣子惊得浑身一哆嗦,说:“你当我会屙钱!把我卖了也不值那么多!”
“卖几头牛不就行啦!”
“你眼睛老盯着那些个牲畜,非得卖光你才甘心?就不能自己想想法儿。”
“娘!我是跟你借哩!我要干了公安,你们也荣耀啊!”
铁匣子冷下脸来,说:“你就是当县长我也不希奇!那些牲畜是你爹的命根子,说破天也不行!”便不再理他,干别的去了。
金锁站在那里也觉得没味儿,说道:“娘,你跟我爹再商量商量。”便转身走去。
金锁象只瘟鸡似的耷拉着脑袋回到家。杏儿一见他那副丧气样,就知道他没弄下钱。气恼地:“山核桃就得砸着吃!”她沉思片刻,说:“我现在就进城,你给他们说,弄不下钱咱就离婚。你跟他一哭二闹三喝药,吓不出他尿来才怪哩!”
金锁已是六神无主,只要能弄下钱当上干警,咋都行。
杏儿匆匆收拾了一下,直奔峡口坐车去了。
金锁又来到隔壁院,进了门就一屁股蹲在地上哭喊着:“没法活啦!我不活啦!”
这次铁耙子没太紧张,也不甚惊慌。他停下手中的活计,呆站在那里,只是不知道如何对付他的儿子。
铁匣子缓缓走过来,说:“有啥你说,不要动不动就拿死吓唬人。”
“娘,杏儿又跑啦!”
“跑就跑,也不是没跑过!”
“我这回要是干不上警察,她就跟我离婚。”
“别说啦!反正你俩是变着法儿地掏,掏不空不罢手。”
铁耙子嘴上不说,心里却明镜似的。眼不见,心不恼,他索性拎起粪筐出了门。
金锁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娘,你把钱借给我,就让我当上警察吧!”说着就跪在地上给他娘磕头。
铁匣子又气又恼又无奈。她跟老伴一天天地老了,难免有个病有个灾的,儿子指望不上,到时候上哪儿弄钱去?剩下的这些牲畜说啥也不能再卖了。儿子要作要闹随他便!返身锁上窑门,走去。
金锁闭着眼哭闹了一阵,觉得周围没了动静,睁眼一看,院里就剩下他自己。再哭再闹,给谁看呢?他慢慢爬起来,抹一把鼻涕,走去。
开了屋门,冷清清的,刚满一岁才咿呀学语的狗狗还没睡醒。狗狗自小就由金锁抱着搂着,喂奶喂饭,他不会因为恋娘而哭闹。没了杏儿,金锁就没着没落的,急得在屋地上转圈圈。

十二

杏儿来到县城,在这灯红酒绿纸碎金迷的闹市里她觉得一切是那么美好,那么尽如人意。她渴望城里人那种悠闲而富裕的生活,一种旧有的自卑袭上她心头,同时也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嫉恨。她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漫不经心沿着人行道往前走。街道两旁的梧桐树上时而飘落下一两片宽大的黄叶,被晚风托扶着、悠荡着徐徐落在地上。杏儿弯腰拣起一片黄中带绿的叶子,轻轻地用手指弹去叶片上的尘埃,凝望着叶片上那清晰的脉络,心中不由涌上一丝惋惜与惆怅。心想,这叶片也曾经有过青春,它是那样的碧绿鲜艳,招人喜爱,而今衰老枯黄了就任人践踏。她由此联想到自己,总有一天也会象这片枯黄的树叶一样被遗弃,被冷落,不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突然,一辆“奥地”紧贴着她停下来。她不由向旁边躲避,惊神未定地瞥一眼这讨厌的家伙。
车门玻璃落下,探出一颗肥肥圆圆的大脑袋。直到那人摘下太阳镜,杏儿才认出是毕老板。毕老板眼睛笑得迷成一条缝,喊道:“上车!”
形只影单的杏儿在这举目无亲的闹市里与毕老板邂逅相遇,真是喜从天降。她麻利地钻进车里。关上车门,街道上的噪杂声顷刻间消失,车里弥漫着一股可人的清香。舒适的坐位与车内的豪华装饰,使她有种一步踏入天堂的感觉。
毕老板说:“去哪儿?吃饭了吗?”她摇摇头。他甜甜地一笑,脚尖轻点油门,那“奥地”便缓缓起动,车速极快却很平稳,就像船行水面,没有丝毫地颠簸与晃动。不知为何,杏儿轻轻地嘘了口气,她脸上很平静,心里却沸腾起来。
在“舜帝宾馆”的大厅前,车停住了。毕老板下了车,又来到杏儿这边开启了车门,很绅士地一伸手,说:“请!”杏儿下得车来似乎有点惊诧,她从未到过如此豪华的地方,两根金碧辉煌的大圆柱已使她望而却步,眼前那宝石蓝落地玻璃橱窗早已把她的身影投照进去,她明显得觉察到,自己这身打扮与这周围的环境相比,实在是太寒酸了。
两位礼仪小姐分列两边,非常礼貌的一躬身,温和地,:“先生、女士请!”
毕老板领着杏儿走进上等雅坐包间。他挨着她坐,在这个小小的天地里只有她们两个。
一位身着旗袍的招待小姐走进包间,先倒上两杯茶水,又将两个菜谱簿子放在毕老板跟前,说:“先生,请!”毕老板把菜谱推到杏儿跟前,说:“点吧!随便!”杏儿摇摇头,把菜谱又推回来。她根本就不知道这簿子是干什么用的。毕老板并没有翻开菜谱,随口说道:“油焖大虾,鸭脯烩腰果,鱿鱼海参汤,一份比萨饼,两听饮料。”转脸又对杏儿说:“我刚吃过,就你自己,这些够吗?”
杏儿忙不迭地点头。毕老板说的那些虾呀、鸭呀、什么鱼什么参的,她像是在听天书。
毕老板又向她坐近一些,瞅着她说:“杏儿,我好想你!”便捂住她的手。
她深情地瞅他一眼,抿嘴一笑,羞赦地低下头去,那只被他捂着的手向上一转也捂住了他的手。
“在那山沟里能有啥出息,不如出来跟我干!”
“说得轻巧!”
“你如果愿意——”正说着,两个招待小姐端着菜走进来,摆放好后微微一笑,说:“请慢用!”便退出去。
毕老板开启一听饮料放在杏儿跟前,又夹了些大虾、腰果之类的放在她面前的小食盘里,说:“便吃便谈。”
她娇妮地:“你也吃。”
他说:“我刚吃过。”点着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很是潇洒地吐出一个烟圈,说:“我现在是“津垣实业有限公司”的老总,正缺个秘书,不知你有没有兴趣?”
“你那肥姐儿还不把我撕吃了?”她一脸怨忿地。
“她呀!”毕老板摇晃着他那肥大的脑袋,说:“吾身顾不了吾身啰!高血压、糖尿病、还有心绞疼,整天吃药还忙不过来呢,哪儿还有心思管这些。”
“我行吗?”她故作忸怩地。
“我说行就行!”
“太突然了!”她似乎还有点顾虑。
“亏待不了你!管吃管住,年薪两万,咋样?”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吃惊地望着他。
他端起茶杯,说;“咱们以茶代酒,祝贺今后合作愉快!”她也端起了茶杯与他碰杯。他喜笑颜开地:“杏儿秘书!”
“毕总!”
“哈!哈!哈!哈……”
离开舜帝宾馆,毕老板和杏儿来到“佳佳商场”。他先给杏儿购置了一部“迷你”型手机,接着就烫发、面膜、纹眉、修甲……
杏儿肌肤细腻,唇红齿白,经过这全方位包装;拧着身子那么一走,还真是步态撩人。
她挽着他的胳膊款步走下那水光溜滑的大理石台阶。
车直接开进“舜帝宾馆”,当即就开了个房间。

十三

金锁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慌忙把狗狗交给他娘,坐上车来到县城直奔“如意旅社”。赵老板说杏儿没来过,金锁就慌了手脚。赵老板挠挠他那秃脑门,说:“毕老板车里坐着个女的,好像是杏儿。”金锁向赵老板要了毕老板的地址,奔“津垣实业有限公司”去了。
“津垣实业有限公司”设在“舜帝宾馆”的二楼,甚是气派。猩红色的地毯,走廊站着门卫。金锁说明来意,门卫把他带到毕总的办公室。
毕总不在,一位穿着讲究,气质不凡的女人背身在桌前收拾着什么。当她转过身,金锁才认出来,急呼:“杏儿!”
“你咋来啦?”
“找你!”他发现她变了样子;一头卷卷,细眉弯弯,上身坦胸露肉,下身瘦裙超短,白色高跟皮凉鞋上爬着十个艳红的脚趾甲。尤其她那嘴唇血淋淋的,问:“你那嘴咋啦?”便伸手来摸。
她“啪!”地在他手上拍了一下,说:“咋呼啥!这是口红。”
“噢——”他想起来了,在电视里和街上看到过这样的女人,嘴上抹得跟吃了死孩子似的,叫作“化装”。他不好意思地说:“我还以为是出的血。”
她瞥他一眼,问:“吃了吗?”
“没哩!”
她伸手从口袋里摸出10元钱递给他,说:“吃去。”
“你也去。”
“我现在是毕总的秘书,这是在上班,工作,你懂吗?”
“你不回家啦?”
“回家干啥?你能一年给我两万块钱!”
“两万!”金锁吃惊地脱口而出。他忽然想起毕总曾给过杏儿一个信封,里面装着1000元。立即意识到毕总对杏儿如此慷慨的真正用意,焦急地:“他对你没安好心。”
杏儿满不在乎地:‘那也少不了一块肉。”
“你不回去,狗狗咋办?”
“你带着,每月给你300元生活费。”
“我不要钱!,只要人,跟我回。”
“我有我的自由,你管不着。”
平日里金锁对杏儿服服贴贴,说一不二。今天他见杏儿铁了心不再回家了,就凭她这身耀眼的行头,他断定,杏儿昨晚已跟毕总上床了。不由地醋意大发,也来了胆气,说:‘你看我管着管不着。”抓住杏儿的胳膊就往外拽。
就在这时,毕总走进屋来。其实,他在门外已听了多时。见金锁与杏儿闹得不可开交,就半开玩笑地:“两口子亲热也不分个场合。”
金锁凑过来:“是这样,家里离不开,我想让杏儿回去。”
毕总坐进那宽大舒适的老板椅里,得意地转了半个圈,眉毛一扬,说:“可以,不过杏儿与本公司是签了合同的,如果单方解除合同就要付违约金。”
“违约金?多少?”
“2万。”说着,从抽屉里取出一份合同书扔在桌上,说:“你看清楚了。”
金锁拣起合同书,上面写得清清楚楚,和毕总说的一模一样。望着这上面杏儿的签名和那猩红色的指印,仿佛这合同就是杏儿的卖身契。他浑身颤栗,面对这白纸黑字他无话可说,只有弄来钱才能把杏儿领回去。便说道:“你等着。”扭身出了门。
金锁一口气跑到车站,等车的时间还不到一袋烟工夫,他就摧促了四、五次。仿佛今天的路程也格外的长,车也慢了许多。他不住地嚷嚷:“快点!快点!”开车的师傅不耐烦地瞪他一眼,他这才暂时闭住嘴,强忍着熬煎,不自觉地攥紧拳头,似乎暗地里在为这车使把劲。
到了叉八峪,金锁跳下车就往家跑,一进他爹娘的院门就“嗵!”地跪在当院里大哭嚎啕:‘“爹!娘!救救我!”
铁耙子正在接羊羔,一见金锁那副赖相就扭过身去,甩给他个脊背。铁匣子总归是心痛儿子,走近来问道:“金锁!你这又是咋啦?”
金锁哭喊着把杏儿进城之后的事诉说了一遍,乞求地:“娘!你可不能不管我啊!”
铁匣子听了个九九归一还是要钱,就说:“锁儿啊!你就别再变着法法哄人啦!让我跟你爹就多活几天吧!”
“娘,这回是真的。”
“你那回不是真的?”
“娘,你再信我这一回,就这一回。”
铁匣子气得脸一拧,不再理他,干别的去了。
金锁干嚎了一阵,仍没人理他,自觉没趣。他后悔不该让杏儿进城,本来是想诈他娘,结果,钱没诈着,倒把杏儿放得收不回来了。他娘要是不管他,可就真的没辙啦!没有钱,杏儿就是毕总的了。他悔恨莫及,爬起来哭着说:“娘,你不信我,我不怪你。只要你们把狗狗照顾好,我走也放心啦!”转身跑出门去。
起初,铁匣子对金锁的话并没在意,后来越想越觉得不对味。突然心里一惊,对老伴说:“锁儿那话不对劲。”
“有啥不对劲?”
“快,过去看看。”两人放下手中的活计,先后奔出院子。
金锁回到家,屋子里冷冰冰的。此刻,他就像刹了气的车胎,软瘫地倒在床上。除了他爹娘之外,他再也没了别的指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媳妇搂在别人怀里。如果没了杏儿,他觉得活着也没啥意思,便从床下找去年秋天剩下的那瓶农药。他胡乱翻,随手扔,命都不要了还顾得上这些。终于找到了,他拧开瓶盖,却没有马上喝下去,只是爬在床边放声嚎啕。他并不想马上就死,他知道,死了就再也不能活了。
他觉得太屈,太冤,老天对他不公,不住地哭喊咒骂:“毕老板,我日你八辈先人,你有钱就霸占别人老婆,等下辈子我有了钱也要霸占你老婆,把你家那不长牙的小闺女都日了,连你也日……”他恨,恨杏儿绝情,骂道:“你个不要脸的东西,人家有钱你就跟人家睡,驴有钱你也跟驴睡?你个贱货,下辈子你再嫁给我,一天打你三回,打断你胳膊,打断你腿,扒你的皮,你个臭婊子……”他又想起他爹他娘,埋怨道:“爹!娘!你们咋就不能再信我这一回?见死不救,我还是不是你们儿子?你们死了自己往地下钻哩!让那些钱叫你们爹,叫你们娘吧!呜——”
这老两口听到金锁那哭声不同寻常,大跑小跑窜进屋来,见儿子手中攥着瓶农药,已拧开了瓶盖,一股浓浓的药味儿漫过来。铁耙子扑过去夺下药瓶,一扬手扔到院里摔了个稀哩哗啦。顺手在儿子头上拍了一巴掌:“小狗日的!”
铁匣子抱住儿子大哭起来:“锁儿啊!可不能想不开,不管咋着还有娘哩!”
金锁反倒诉起苦来:‘你们以为我想喝药,我也不想死,可活着还有啥意思,杏儿这回是真的回不来啦!”
铁匣子抬头望望老伴。铁耙子平日就不管事,这时就更没了主意。铁匣子迟疑了一下,说:“锁儿啊!你给娘说真话。”
“娘,我说的是真话,要有半句假话叫我不得好死。”
铁匣子伸手捂住儿子嘴,她不让儿子说这个“死”字。一咬牙,说:“娘就再信你这一回。”转身对老伴说:“他爹,山上还有多少牲口?”
“就还有3头牛。”
铁匣子心一横,说:“全卖了,连那群羊也卖了。”
铁耙子顿时就木呆了,倏地蹲在地上,双手抱头肩膀一纵一纵地哽噎起来。
铁匣子知道,要老伴买掉那些牲畜,就是割他的心头肉。他咋能不伤心不落泪呢?那是他汗珠子落地摔八瓣儿,一把苦一把累养大的,可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不卖掉牲畜就要舍弃儿子,在牲畜与儿子这二者之间选择,当然地要选择儿子。她两腿一弯跪在地上,带着哭腔央求道:“他爹,看在我伺候你几十年的份上,就应了我吧!”
铁耙子一把抱住老伴,浑身颤抖,不住地啜泣。他只觉胸口堵得慌,就象有个什么东西在他胸腔里横冲直撞,然后又顺着嗓子眼冒出来,就成了没遮没掩地嚎啕。
铁耙子来到狭口,领着刘豁子向后沟走去。一道上,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好象他要卖的不是牲畜,而是他自己。这回刘豁子更恨,20000元买下了铁匣子所剩下的全部家当——3头牛,20只羊。还是那个条件;这些牲畜由铁匣子放养,每月再加100元。
铁匣子急着用钱只得任宰,一肚子委屈没处诉,可真是哑巴卖屁股——有苦说不出。他接过刘豁子那两万块钱,气恼地跺着脚骂:“刘豁子,我日你亲娘!”
刘豁子不但不生气,反而笑了。他觉得占了人家便宜,还不叫人家骂两声?嬉皮笑脸地:“随便你骂啥,只要照护好咱那牲畜就行。”说完,乐呵呵地走去。
刘豁子的笑里分明带着戏弄的意味,尤其是那个“咱”字咬得特别真,宛如一把软刀子捅进铁匣子心窝。要不是金锁寻死喝药,要不是他老伴哭死哭活地跪下求他,要不是他急等着用钱,他那能伸着脖子让人宰。从这一刻起,那些牛,还有那群羊都不再是他的,更不是“咱”的,它只姓刘。刚才还是自己的心头肉,一下子就归了别人,泪珠儿便涌出了眼眶。
他就像被人剔去了筋骨,无力地瘫坐在地上。散开着的羊们渐渐向他围拢过来,这些羊并不知道它原先的主人此刻的心情,还是同往常一样,伸长脖子“咩咩”地叫着,等待主人喂食。铁匣子痛惜地挨个儿抚摩着那些与他朝夕相伴的羊儿们,仿佛他卖掉的不是牲畜,而是他的亲人,心里滴着血,泪水簌簌地流。
那些吃饱了肚子的牛、羊,安闲地卧在草地上。一个个瞪着凄怜悲哀而又无可奈何的双眼,不停地蠕动的嘴巴。牲畜这极平常的反刍动作,此刻竟变成一声声哀求。
铁匣子忍不住大放悲声,在这荒山野坡,秋风瑟瑟,他那呜呜地哭泣和着这羊“咩咩”的惨叫,尤其令人心碎。
金锁拿上2万元走了,窑院里安静下来。
铁耙子面人儿似的依坐在窑门槛上。他脸色惨白,目光呆滞,呼吸无力而急促,刹时,豆粒儿大的汗珠子从额头上滚下来。
铁匣子正在给孙子喂水,见老伴那样儿,以为他还在心疼那些牲畜,就说:“他爹,不想啦!咱慢慢再置办。”
铁耙子无力地摇摇头,缓缓地抬起手指着地上那锅,说:“抠,抠些灰。
铁匣子立时便紧张起来,她这才知道老伴的病又犯了。早些年,县医院下乡巡回医疗说他是肝硬化。他不吃药,不打针,就那样抗着。一犯病就屙黑屎,医生说那黑屎是血。他固执地只用他那个偏方;锅底灰加红糖,用水一冲,喝下去,再躺上几天,一次次就这样顶过来了。她忙说:“去卫生所看看吧?别耽搁了。”他哭涩地一笑,说:“不用,没事。”她拗不过,只好放下孙子,去抠了些锅底灰,放了些红糖,冲了一大碗黑黢黢混乎乎的水端过来。
他一口气喝下那碗黑水汤子,似乎有了些精神。把碗往地上一放,抹了一把嘴,反复地絮叨着:“没了,没了,啥也没了……”
她眼里噙着泪花,颤颤地:“没了还能再置办,只要有人在——”就再也说不下去,扭转身趴在门上,头抵住胳膊失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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