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菟丝子(四)

作品名称:菟丝子      作者:陋石      发布时间:2009-07-24 08:21:04      字数:3733

菟丝子四

回到叉八峪,杏儿自然先到金锁家。铁匣子点火做饭,她见杏儿正掂起脚尖,探着身子摘杏树上那还没长成的青杏,乐得她连带跳地奔过来,喊道:憨娃呀!娘给你摘。便爬到茅墙上拣向阳的大个儿的摘。
人们常说:“酸儿辣女”,看来杏儿肚子里是个男娃,铁匣子那嘴就再也合不拢了。
锅开了,铁匣子炖了四个荷包鸡蛋,这叫“四平八稳。”又多多放了些白糖,端到杏儿跟前,说:吃吧!吃了娘再给你炖。
这时,铁耙子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拎着一筐猪菜走进院门。他见地上落下一些青杏,喝道:谁弄的?
铁匣子在屋里连连摆手,三步两步窜出来,到他跟前,指指身后,说:回来啦!
铁耙子只顾指着地上的青杏:这——
这你娘那脚,酸男辣女都不懂?铁匣子指指屋里,悄声地:杏儿有了,八成是个男娃。
铁耙子刹时一脸哭相:这可咋弄?还没过门哩!
铁匣子嗔他一眼:管她过门不过门,反正是咱金锁的种,不比娶个骡子强?她见老伴一脸痛楚的样子,问道:肚子又疼了?
铁耙子不想再说什么,手捂着肚子。他只是觉得儿媳妇还没过门就怀上了娃,这叫啥事。
吃罢午饭,铁耙子捂着肚子挑着荆筐下地去了,铁匣子与金锁和杏儿合计着如何操办婚事。
铁匣子胸有成竹地:这五间新砖房你两住,有十头八天就收拾妥当了。我跟你爹住老院那窑里。彩礼都准备好了,今儿初一,后儿个初三,是个好日,这事可不能再拖啦!金锁买上些东西去杏儿家看看,讨个回话。米面粉条咱家有的是,再杀上一口猪。明天你俩就拿上钱去县城置办嫁妆。能穷一世,不穷一时,咱家就金锁这一根独苗,婚事不能办的寒碜了。铁匣子絮絮叨叨地说着,金锁挨着杏儿坐,两人的手已紧紧地攥在一起,仿佛他俩此刻已在洞房里。
杏儿瞅着这5间一砖到顶的大瓦房到还趁心。她知道,在这叉八峪,金锁家是第一个盖起这新砖大瓦房的。
俗话说:娶媳妇盖厦,提起来害怕。一下盖起这五间砖房得非多少工,得花多少钱啊!为此,铁耙子很是自豪了一阵子。
原先,铁耙子有个信条:土能生万物,地能发千家。庄稼人只能在这土里刨食。如今政策变了,不赶快挣几个,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啦!他勒紧裤带,牙缝里挤,把赌注压在养牲畜上。
叉八峪的地理环境发展畜牧业得天独厚,四面青山环绕,自古进山一条道。只要把牛、羊往后沟山坡上一撵就行了。这儿没有豺狼,也没有贼盗,后沟里满山遍野尽是绿茵茵的青草,是个天然的好牧场。早上赶去,后晌赶回,不费啥事,还不耽误干活。他瞧着这一天天壮大起来的牛群、羊群,睡梦里都笑出声来。
铁耙子只花了2头牛、4只波儿羊就娶回了儿媳妇。虽说没伤元气,也还是心疼了好些日子。
杏儿娶过门,对于金锁家来说,算得上是“双喜临门”,当然地受到了特殊待遇。鸡、蛋、肉,一应俱全,而且是婆婆做好了亲自端过来。杏儿也很注意保养,她清楚地知道,儿子就是她的资本。怀孕四个月时去县里作了检查,医生说是个男娃。这下她更成了重点保护对象,连拉屎撒尿也不让下地,由金锁和铁匣子端来倒去。十月分娩,杏儿真得生下一个白白胖胖带把儿的,全家人欢乐喜兴自不必说。为了孩子好养活,给这孩子起名叫“狗狗”。
杏儿为金锁家生下了传宗接代人,再也不愁没人续香火,她觉得为金锁家立了一大功。铁匣子伺候得更周到了,铁耙子干活更有精神了,就连金锁也趾高气昂地认为,是他为这个家播下了繁延的种子。
在这穷乡僻壤之处,电视没影儿,收音机没声,也没有什么文化生活可供消闲。天黑之后,人们总是不厌其烦地干着一件事。没过多久,杏儿就又有了身孕,这对金锁家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这个家缺的就是人丁。杏儿可不干,她不愿年轻轻地就手上牵一个怀里抱一个,拖累得那儿也去不了,便私自到乡医院作了“人流”。任凭铁耙子与铁匣子气得吹胡子瞪眼也白搭,反正娃儿没啦。只是这样一来,杏儿的奶水也没了。
铁耙子是决不会花钱去买奶粉的,他买回一只奶羊,赶到羊群里一起放,兜里装着一些谷豆,闲下时就喂那。把个奶羊喂的两个奶囊鼓胀胀的,走道都撇着两腿,一回就能挤3、4斤奶,除了喂娃,杏儿也喝。娃儿胖乎乎的,杏儿也变得越发白净细腻了。
这天,铁匣子煮完奶,盛了两碗,锅里还剩了些,就用勺子盛了,用嘴吹了吹,端到铁耙子跟前,说:还剩一口你喝了。
铁耙子摇摇头,说:我不喝那东西。
喝了能药死你!铁匣子佯嗔地。
他低头吸溜了一口,说道:膻气,膻气!嘴上这么说着,眼里却眨巴着美滋滋的光芒,心想:这奶可真是好东西,又香又滑还软绵绵的,没等咽就钻进了喉咙。别说这一小口,就是那一大碗,他一仰脖儿就灌进去了。他想喝,但不能喝,也舍不得喝,这奶是给孙儿和杏儿喝的。
这几个月可真把个坐不稳、关不住的杏儿尾巴都蜷弯了。她天生的爱说、爱笑、爱玩、爱闹,哪是个静得下的人。有金锁抱狗狗,她便要到外边走走转转,家里实在快要把她憋死了。
那时节,十亿人民九亿赌,还有一亿在跳舞。席卷全国的麻将风早已刮进了这小山村。闲下时,几个娘们儿凑在一起搓两圈,玩得不大,倒也挺刺激,杏儿自然是要参与的。起初,铁匣子一昧迁就儿媳,觉得她爱玩就玩吧。谁知,她一发而不可收,还特别上瘾,不疲不倦,不吃饭不散,很快就达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金锁本来也是个麻将迷,怀中抱着个狗狗也在一旁观战,家里的所有事物都仍给了铁匣子。如今搓麻没有空手套白狼的,玩小的也得1、2、4块。杏儿支使着金锁给他娘要,今儿30,明儿50,日一长,铁匣子就忍不住了,她不敢责怪杏儿,却敢迁怒于金锁。
金锁见他娘整日忙活得颠三倒四那样儿,也觉得不该,便劝杏儿,说:少玩会儿,咱娘都不高兴啦!
杏儿不屑地说:生啥气?我生下了你们还不养?有本事,你娘也生一个,我养!
金锁被杏儿抢白地无话可说,真是老鼠掉进风箱里——两头受气。
铁匣子承担着全部家务;一天3顿饭,洗洗涮涮,哄孩子喂奶,碾米磨面,一闲下来,她就捶腰揉腿的。
这天,铁匣子只觉头晕恶心,天旋地转,一头栽倒在地上。醒来后,半个身子就不利落了,医生说是“脑血管痉挛”,需要输液治疗,她这才算歇下来。
铁匣子病倒了,杏儿才不得不勉强承担起家务,还不到半个月她就撑不住了。对金锁说:一天到晚,伺候完小的还要伺候老的,我可受不了,照这样下去,还不得把我累死。
金锁说:不是还有我呢!
你?她鼻子里一哼:你能干啥?推推动动,拨拨转转,只比死人多口气。
那你说咋着?
分家。
分家?
分!不分还等啥?把我也累病了,你这孩子都没人管。要不,我回娘家去,你跟你爹妈过。
不,你别走,我再想想”他当时就慌了手脚。
还想啥?她对着他耳朵叽咕了几句,他只好点头应称。
金锁知道,就他那两下子,馍不会蒸,面不会擀,疙瘩汤拌得和浆糊差不多。如果杏儿真得走了,这个家,他一天也撑不下去。眼下老娘病着,正需要人伺候,分家这句话咋说得出口呢?如果不答应分,杏儿就要回娘家,到那时,不光老娘没人伺候,连孩子也没人管了,便出门向土窑走去。
隔壁院的土窑里,铁匣子躺在炕上,铁耙子正在煎药,窑洞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苦味。
药熬好了。铁耙子把药锅从火上端下来,在锅上平放一张草纸,用一根筷子压住那张草纸,慢慢把药锅倾斜过来,药汤从草纸下缓缓流进碗里。过了一会儿,他端起药碗,轻轻呷了一小口,说:不烫了便把药碗放在炕沿上,赤着脚片儿爬上炕,扶着老伴坐起,拿过一床被子垫在她身后。
铁匣子接过药碗,乜斜着他,说:“平日里你对羊比对我还亲哩!没想到你还会疼人。
铁耙子一咧嘴:那我也没搂着羊睡。
噗——铁匣子嘴里的汤药又吐进碗里,笑着说:你这老鬼。
金锁慢慢腾腾走进窑来,斜坐在炕沿上,问道:娘,好些不?
铁匣子将药碗递给老伴,说:不要紧,娘结实着哩!狗狗咋没抱来,奶可要热透,不然,孩子又要闹肚子了。过两天我好些就过去。
娘!你就别管那些了。金锁说着,落下两颗愧疚的泪珠。
铁匣子不解地问咋啦?
金锁没吱声,只是用衣袖揩着眼睛。
铁匣子厌烦地:有啥就说,别动不动就挤你那猫尿。
他这才仰起头来,吞吞吐吐地:杏儿要回娘家。
咋啦?
她要——
铁匣子一拉脸,说:昨儿不是才给她50嘛!
不是的。他带着哭腔磕磕绊绊的:她要——要分家。
铁匣子和铁耙子立即瓷住了。这“分家”二字就象两把刀扎进他两的心窝。他们万万没料到,在这个时刻,儿子能说出这种话。
嘿——铁耙子将药碗往炕上一撂,药汤撒在了炕上。他气恼地眨巴眨巴眼,脸扭向一边。
铁匣子怔怔地望着窑顶,嘴角不住地抽动,她想哭却哭不出来,口中不时发出扑扑——地声响,泪水已顺着她面颊的谷地流淌下来。
金锁“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扑通”跪在地上,说:爹!娘!都怪我没出息,可我有啥法子?杏儿要是走了,这日子可就没法过了!呜哇——
铁匣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锁儿啊!娘知道你难,不怪你。只要你们认准了,分就分吧!
金锁爬起来,擦了一把眼泪,说:娘!那我先去跟我舅、我叔打个招呼?
铁匣子轻轻向门外一挥手。
金锁转身向窑门外走去。
铁耙子扭过身来,说:你咋答应啦?
铁匣子长叹一声,说:分了也好,那点家底儿,都快叫杏儿掏空了。
都怨你,当初——
现在说这些还有啥用?铁匣子大嘴一裂,哭喊着:我那亲娘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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