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之恋4

舒文走到一棵大树旁边的大铁门,按响了门铃。过了好一会儿，才从里面走出一个面空憔悴的男人。他面无表情地走出来，没有直视他。走近了，他茫然的眼神里放出一线亮光。
“是文？还有美惠。”他打开了门，连忙招呼，“快进来。”
这是成叔吗？他瘦了好多，脸上没有像以前那样，总是漾着一圈红润。难以想象他这两年所承受的压力。而他和茜玲却在远方对这些事毫不知情。
“茜玲呢？”走到大厅，王成忍不住问。
舒文沉默，他知道该说什么。是说茜玲还在学校没有回来，还是说自己根本就没有告诉茜玲实情，也或者说是他在信里没有把玉娟姨的病情说得明朗一些？他恍惚的样子让文不敢说话，害怕他听到茜玲没有回来，会就此失去希望，他也会倒下的。
王成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在文的脸上寻找着答案。
“茜玲没有回来。”美惠站在旁边，实在看不下去。这是一定要说的，茜玲没有回来已经是个事实。而他们明天就要去香港，这都是已定的事实。
“没有回来？她怎么能不回来？难道为了那个破音乐，连自己的妈妈也不要了？”王成生气地低吼，他不得不压住怒火，以防卧室里的刘玉娟听见。
舒文仍然没有说话，任王成对他狂吼。
“我们准备明天带玉娟姨一起去香港治疗，文也答应去。”美惠替舒文解围说，“我爸说他访到一位有名的医生，应该可以治好玉娟姨的病。”
“是吗？是真的吗？”王成喜出望外，终于停止了刚才的愤怒。
“我会负责玉娟姨的治疗费用。”舒文低声说。“对不起，我私自拆了您写的信，是我没有让茜玲知道玉娟姨生病的事。”
“你拆了信？还没让茜玲知道？你也太……如果你玉娟姨有个什么事，她们母女最后一面也没见到，那可怎么办？！”王成又开始抓狂起来，没想到文会做出这么不懂事的事来。
“我以为只是生普通的病，没想到……放心，我不会让玉娟姨有事的。玉娟姨一定不会有事！”舒文坚定地说，他毅然的表情感染了他们，王成的气慢慢消了下去。
“我们去看玉娟姨。”美惠看了舒文一眼，迟疑了一下说，“成叔，你不要生气，玉娟姨会好的。文没告诉茜玲也是为了茜玲好。他当时也不知道事情有多严重。”
“去吧。”王成扔了一句话，没说原谅他，也没说不原谅他。文看了王成一眼，沉默着跟着美惠上了楼。
那个以往干净清新的房间，此时飘逸的却只有一种味道，那就是中草药的味道，还有那浓浓的病痛的味道。她躺在那雪白的大床上，微微地闭着眼睛。即使是睡着却喘着粗气，像虚弱的呻吟。
“她睡了。”美惠轻声说。
舒文静静地看着那微测的脸，她就是那个面目慈善的玉娟姨吗？这两年她倍受辛苦，却一点也没有让茜玲和她知道，这是多么伟大的母亲。他一定不会让她就这样离他们而去。为了茜玲，为了他自己，为了玉娟姨，为了身边的这些人，玉娟姨也一定不能就这样离开。
舒文为她盖好掀开的被，轻轻地，轻轻地，生怕惊扰了她的休息。这一定是她难得睡上的一个好觉。
王成站在房间门口，抹了一把脸，他压抑着那份感动，没有让泪水流出来。文是那么的贴心，他一直就像自己的儿子一样。无时不刻地想着他们，也照顾着茜玲。还有什么好责怪的？即使是隐瞒了茜玲也都是为了茜玲好，就算有什么不测发生，文的出发点也只是为了茜玲。
“走吧。”舒文直起身子。
“嗯。”美惠跟着出了房间。
王成站在门口，看着文将房门关上。然后挥手示意他们下楼去。
“这个样子能治得好，也算是奇迹。”王成摇摇头，无奈地说。
“成叔，你不要这样说。玉娟姨会好的。我们要相信她。”美惠安慰王成说。她看了看大厅四周，又问，“茜美姐没有来吗？”
“她和你明锋姐夫刚回去。每天来来去去他们也累坏了。”王成叹了口气，“这两年多亏了他们。”
“茜英也还没回来吗？”美惠继续问。
“没有。这两年你玉娟姨的事我们一直没告诉茜玲和茜英，你玉娟姨不想影响她们的学习，现在真的是没有办法，不说也不行了。”王成扶着扶栏一边说，一边走到大厅里。“茜英大概明天回家。也好，她们不知道也好，等你玉娟姨好了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到时再告诉她们就是。”
“嗯，那你们准备一下，明天可能会早一点。我爸会订机票的。”美惠说。“到时我们叫车来接你们。”
“好。好！”王成高兴地答应。他释然地拍拍文的肩膀，说，“文，成叔知道你也是为了茜玲好。就像你说的，你玉娟姨不会有事的，她不会离开我们的！”
“回去吧。早点休息。”
“你也早点睡，明天说不定要起得很早。成叔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没有你，玉娟姨可怎么办。”美惠劝他说。
他们从王家出来，舒文仍然是一言不发。他已经顾不上刚见面的美惠，对于突如其来的事，他有些措手不及，虽然他坚决认为玉娟姨会好的，可是在他的内心，他同样充满了恐惧。如果出了事，茜玲会恨他一辈子。茜玲会失去玉娟姨，也会失去他，她会痛苦一生。
“等等我！”美惠在后面追赶着，“你干嘛走那么快？”
来到舒家大宅,舒文推门进去,没有理会后面的美惠,好像忘了她的存在。他直走到大厅里。此时有一股力量让他无法抗拒，想到就要这样离开茜玲，他的心像刀绞一般。
他们仍然坐在大厅里闲聊，看到他便停止了话题。
“美惠呢？”
“我在这儿呢，文不等我，丢下我一个人跑回家来。”美惠娇声向长辈们诉苦。
“是吗？”大人们笑着看着这两个孩子。
“我上去了。”文没有辩解，直接上了楼。
“大家也累了，都去睡吧，明天还要早起。”舒旺站了起来。
“才见到你们两天又要回去，真有点舍不得……”美惠嘟着嘴，有些不情愿地往自己房间里走。
“傻丫头，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文不是陪你一起去吗？你还愁什么？”张翠凤摸了摸美惠的头，将她推上楼去。
大家都上二楼，进了自己的卧室。
舒文坐在书桌前，拿起笔又放下，写了几行字又撕掉，心中有说不出的烦躁。从来没有想过会分开，甚至连再见也没来得及说，现在就这样要走了，茜玲怎么办？她一个人会有多孤独？
茜玲：
对不起，玉娟姨生了病，我竟然没有告诉你，当时我也不知道会有这么严重，你几乎有可能失去她。现在我就要去香港了，只有去香港玉娟姨才有一线希望。玉娟姨一定会好的，我也会回来。我一定不会让玉娟姨离开你的。我本来想和你一起走上舞台，唱我们两个人写的歌，可是现在为了玉娟姨，我必须放弃那个梦想，对不起，我不能陪在你身边……
他再一次揉碎一团，扔进垃圾桶里。
“茜玲，我应该怎样向你忏悔我做错的决定？我不知道玉娟姨的病情这么严重，可是现在除了马上去香港我没有更好的办法。相信玉娟姨不会有事的，你和我也还会有重逢的一天。”舒文拿起桌上的照片，眼光聚积在茜玲那张纯善的脸上，“茜玲，你要加油，一定要加油！”
他不能让她知道这一切，只要还有一线希望，他就应该迎着痛苦努力去争取，不到最后一刻，他不愿意让她痛苦。既然事情已经这样，那就让他替她来面对吧。
舒文干脆丢下笔，站起身打开门朝他爸妈的卧室走去。他轻轻地敲门，很快张翠凤从里面伸出头来。
“文？”她不解地看着儿子，难道他是来郑重地向他们作别？这不像是儿子的作为，他一向是不擅表达自己的。
“进来吧。”舒旺一边在抽屉里翻找着存折，一边招呼儿子过来。
“爸妈，我求你们一件事，”舒文严肃地看着舒旺和张翠凤，“不要告诉茜玲关于玉娟姨的事，也不要说我为什么会去香港，叫茜美姐也不要告诉茜玲和茜英，玉娟姨一定会回来的。她会好好的回到她们身边。”
“你在说什么胡话？这次你隐瞒茜玲已经是个错误，难道还要继续犯错吗？”舒旺沉不住气了，他想到那些厉害关系就有点害怕，如果玉娟好不了，茜玲第一个会恨文，他们一家都不会原谅文。
“如果你玉娟姨不行了，茜玲和茜英没有看到她妈最后一面，一定会怪罪你的。你玉娟姨要是没跟她们见最后一面，肯定会死不瞑目，到时你成叔和茜美姐都会怪罪你，你这样值吗？你就不想想后果？”张翠凤也不同意他这样决定。
“我不想那么多，我相信玉娟姨一定会好的。如果……如果玉娟姨真的……”舒文呼也一口闷气。“恨也好，怪罪也好都由它去。我只求你们暂时不要告诉茜玲，不管什么结果我都会自己跟她说。现在我不想茜玲做无谓的担心，也希望茜英能够维持现在的生活。”
“可是茜玲会问，茜英也会问的，我们怎么说呢？”张翠凤为难地说。
“成叔和玉娟姨是去香港旅行，我是去香港发展。”舒文坚定地说。
“你这是何苦呢？”舒旺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虽然不赞成儿子的做法，但是他能理解作为一个男人想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的那种心情。他不再反对他，只默默地打开存折本。
“这个你拿去，也许能用得着。”舒旺将存折递给儿子舒文。“这是你妈专门给你存的零花钱，你妈可是把你疼上心了。”
“我不用。”
“拿着。没有钱怎么过？总不能老是让你庆叔操心。”张翠凤接过存折，一把塞进文的手里。“去睡吧，明天还要早点起来。”
“嗯，你们也早点睡。”
舒文走出他们的房间，心里仍不能平静。他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眼盯着天花板，心里一直不能放下。对于他来说，这不仅仅是一次旅行，也不仅仅是去发展，玉娟姨的生命就是一个筹码，是他一生幸福的筹码，如果结果玉娟姨没了，他将会输掉一生的幸福，甚至是生命。
第二天早上，徐庆父女和舒旺夫妻围坐在大厅里，大厅里摆放着行李。他们不舍地说着话。
“美惠，到香港要听爸爸的话。”
“老庆，我们家文可要靠你照顾了。还有玉娟，都要麻烦你了。”
舒旺夫妇说着叮嘱的话。
“翠凤，你就不要说客套话了，我和舒旺是老同学，你也是我的学妹，你们的儿子还不就是我的儿子。再说玉娟也是我的同学，我们感情那么好，现在有事当然要帮忙，怎么算是麻烦？”徐庆悠闲地点着一根雪茄。扔了一根给舒旺。
“文怎么还不下来？”美惠刚说完就听见楼梯响。文从楼上慢悠悠地下来。
“喽，那不是下来了？”翠凤呶了呶嘴。
“车马上就到了，文，你抓紧点。”舒旺催促他一声。
舒文去了洗漱间，镜子里的自己满脸忧郁，眼睛里布满血丝，他努力用水冲着脸，希望可以冲去所有的挂念和不舍。可是所有的记惦都冲洗不去，屋里翠凤的声音不断，是妈妈提醒他时间差不多了。
大厅里空无一人，行李也都没有了。大概都去了门外，于是文朝门外走，远远地他看见两辆车停在门口。庆叔和美惠正坐上前面的车。后面的车窗开着，成叔的头露了出来。
“文，行李衣物都放在行李包里了，你快上车。”张翠凤回头朝儿子喊。
“成叔。”文径直走向后面的车。
“哎------快上车。”王成笑着答应。
“娟姨还好吗？”文朝车里面看。
“还好。”
“老成，好好照顾玉娟。”舒旺说。
“嗯。放心吧。”
“喂，文，坐前面来！”美惠在前面的车内伸出头来。
“我坐后面。”文不假思索，很快上了车。想了一下他又从车上下来，奔向翠凤，用力地拥抱着她。
“文，要好好照顾自己，妈会很好的，你不要太担心。”翠凤忍不住又掉出泪来。
“妈，别哭，我很快就回来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等我回来。”文哽咽着说，“爸，妈身体不好，你要好好照顾妈。你们保重。”
“再见。”
舒文再一次上了车，张翠凤和舒旺挥动着沉重的手。
重逢又在何年？再见面的时候两位老人会是什么样子？茜玲又会是什么样子？他们会保持原样等他回来吗？他不想他与他们的情感之间会生出一片空白。可是重逢的时候，他们的归宿又在哪里？幸福是不是仍然在这里候着他？
车渐渐驶出广德小区，驶向了离别之路。这是一条漫长的路。没有人知道路是在哪里停止，哪里才是尽头。而现在要去的机场也许仅仅只是一个驿站。
“文，茜玲还好吗？”
舒文听到一个孱弱的声音。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温柔而充满活力。无精打采地靠在座椅上。
“她很好。”文轻声说，“对不起，我没有告诉她您生病的事，我拆了成叔写给茜玲的信，可是我不知道您病得这么……这么……”
“我知道，你也是为了茜玲。姨不怪你。姨反而要谢谢你，有你照顾茜玲姨也放心了。”
“可是文还是不应该，如果你有个不适，见不到她们最后一面。我决不原谅他。”王成打断了玉娟的话。如舒旺夫妇及舒文本人所担心的，如果玉娟有什么不测，他们都不会原谅他。
“你就别说这种话了，你自己现在还不是瞒着她们把我送到香港去？”刘玉娟看着身边这两个男子。一个是自己一生的最爱，一个是女儿的最爱，他们都那么珍视她。“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文，姨一定会好好活下去，姨要看着你和茜玲幸福。”
到了机场，舒文扶玉娟下了车。他们朝机场里面走。
“爸！妈！”这时一位年轻的女子拨开人群，焦急地叫喊着。
“是茜美！”王成回过头搜索着人群。
“爸，妈，你们走怎么……怎么也不通知我，刚才旺伯说你们来机场，我就马上赶过来了。”茜美气喘吁吁地出现在大家面前。
“我们也是临时决定的，你妈说不想让你们担心，等好了就回来了。”王成扶着玉娟说。
“妈，你一定会回来的吧？”茜美哭着扑进刘玉娟的怀里。
“妈会好的，妈怎么会舍得你们。”刘玉娟也哽咽起来，“茜玲和茜英还在学校，暂时不要告诉她们，要好好照顾她们。现在文不在茜玲身边，你有空要常去看看她。”
“嗯，知道。”
“好了，快来不及了。我们走吧。茜美放心吧，你妈不会有事的。”徐庆催促着说。
“茜美你回去吧，别哭了，没事的。”刘玉娟不舍地松开女儿。
“文，美惠，好好照顾我妈。”茜美泪眼模糊地看着当年的玩伴。
“茜美姐，你放心吧。”文安慰她，美惠也使劲点头，她也希望善良美丽的玉娟姨会好起来。茜美勉强地笑，笑容里泛着泪花。
“再见。”
文说完转身离去，他的思绪飘到一个很远的地方。他想起了茜玲，想起了茜玲的微笑。
“只要有你在身边，所有的不开心都是短暂的，让我们忘记过去，快乐地相守到老”
可是真的能够快乐地相守到老吗？
“你叫Seawen,我叫Sealin。怎样？”
他的耳边一遍又一遍响起茜玲美妙的声音。她是那样地柔弱又坚强，她是那样的认真又可爱。
“加油！”他的眼前又浮现出茜玲握紧拳头对他说‘加油’的样子，他们总是这样握紧拳头相互鼓励。可是现在他要走了，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她，她一个人会感到孤单吗？她会因他而伤心哭泣吗？茜玲，你一定要坚强，加油。
他分明听到了海的怒吼的声音。海水撞击着岩石，撞击了点点泪花。可是海呀，你不要发出怒吼的声音，不要惊醒了茜玲的梦。
他的耳边恍惚萦绕着一首幽幽的歌。
海风轻柔拂面吹乱发丝
海浪拍醒了沉睡的岩石
海涛吼醒黄昏陶醉的海鸟
海如同生活平静博大而燥动
周而复始地重复演绎着类似的经历
海如同人生轮回却不倦怠
有着不同的历史和装载着不同的故事
美人鱼化作了泡沫
还有爱之灯塔在海中央熄灭
那些凄迷的都随着海潮流逝
只剩下我和你
我们相拥守望着这片大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