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凄美的晚霞 第一章和第二章

作品名称:凄美的晚霞      作者:悠悠岁月      发布时间:2013-05-10 12:41:07      字数:9427

  第一章
  如兰带着妹妹如梅安静地坐在厨房门口的小板凳上,听着大人们的谈话,心里非常害怕有一天被送到一个陌生的人家。她的眼睛盯着奶奶院子里被风吹起来的树叶,从地上旋转着向上,又慢慢地飘落下来……
  一大清早,熙熙攘攘的人群,背着包裹,挑着行李,朝着有点破旧的上海十六铺码头赶去。
  黄浦江里停着几艘轮船,还有几艘机帆船。也有几艘插着外国旗的货轮。码头笼罩在灰蒙蒙的晨曦下显得有些阴冷,偶然有几只大雁,低低地掠过黄浦江青色的水面,发出几声阴冷的叫声。母亲赵树凤目光忧郁、面无表情,手里拎着一只小皮箱,穿梭在拥挤的人群中。
  保姆刘妈抱着弟弟如轩,如兰跟在刘妈身后;邻居阿强挑着他们家的行李,在前面开路,哥哥如民和大姐如玉各背着个包裹跟着阿强,二姐如琼拉着小妹如梅踢踢踏踏地紧跟在队伍的后面。阿强时不时回过头,看看小姐妹俩,生怕她们走丢了。
  “大饼、油条、粢饭糕……豆浆、馒头、绿豆粥……”早点摊的小二边喊边张罗着生意。
  “我要……”如轩伸出小手指向早点摊。
  赵树凤只顾往前挤,头也没回。阿强放下行李担,给每个孩子买了块粢饭糕。
  刘妈揩着眼泪把孩子们送上船,对心事重重的赵树凤说:“乡下风大,太太自己当心。”
  “嗳”赵树凤终于开口了:“刘妈,你们回吧,一会儿船就要开了。”
  “太太保重。”刘妈已经泣不成声。
  “太太到了老家给我们来信。”阿强放好行李,与刘妈一起上了岸。
  “嗳!刘妈、阿强,你们回去赶紧找个好工作吧。谢谢你们把我们送到船上!”
  “不客气,太太。”
  “刘妈、阿强走好。”
  “太太再见!孩子们再见!”
  “刘阿姨再见!叔叔再见!”如兰靠着船舷,使劲地向刘妈、阿强招着手。
  因为父亲陈万尧在反右运动中被打成了右派分子,下放到农场劳动改造。母亲赵树凤在举目无亲的上海失去了生活来源,只能带着六个孩子回乡下的老家。八岁的如兰从此离开了大上海。
  大哥陈如民14岁,大姐如玉12岁,二姐如琼10岁,妹妹如梅6岁,弟弟如轩只有4岁。
  机帆船缓缓地离开了上海十六铺码头。如梅紧紧地挨着三姐如兰,乌黑的小眼睛,滴溜溜环顾着一家人,轻轻地问道:“三姐,爸爸怎么没有来?”
  如兰两眼满含着泪水,用右手搂着妹妹,咬着嘴唇在妹妹软软的黑发上亲了一下,左手轻轻地梳理着妹妹的黑发,说:“爸爸出差了。”
  如轩躺在赵树凤的怀里,盯着妈妈没有一点笑容的脸,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低着头默默地嚼着粢饭糕。
  机帆船在长江里,经过数小时的颠簸,终于到了东柳县新桥港。
  满头白发的奶奶阿秀,带着一帮亲戚,推着几辆独轮车,已经等在码头。乡下的大风把奶奶干枯的白发,吹得像一堆白色的灯草。奶奶见了好久未见的孙子和孙女,颤巍巍地伸出双手,把孩子们搂进怀里。伯伯、舅舅们分别把孩子和他们的行李接到独轮车上。
  奶奶阿秀望着这个如花似玉、美貌娇弱像花瓶一样的媳妇,带着一群吃得做不得的孩子回家,心情沉重地想:今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禁不住泪流满面。
  舅舅把弟弟妹妹抱到独轮车上,用一根绳子把他们拴在独轮车的轮盖上(也可以说是靠背上)。如兰和二姐自己爬上独轮车坐着。母亲和大姐、哥哥跟在独轮车的后面。
  如兰坐在无遮无拦的独轮车上,听着独轮车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她从座位下的空挡望着黄色的泥土,快速往后流去,双手情不自禁地死死地抓着独轮车的轮盖,害怕极了。遇到一个坑洼,独轮车剧烈的颠簸,差点把她抛下座位,她刚想啊一声,看到母亲严峻的脸容,马上紧闭嘴唇,不让声音发出来。
  母亲赵树风白皙的皮肤,细细的腰身,一头卷发虽被风吹得有点凌乱,仍然看得出是个时尚的发型。她双眼皮、大眼睛,穿一件湖色带点小花的旗袍,脚穿浅色中跟皮鞋。纤细、白嫩的手里拎着只皮箱。回头瞅了一下如兰,继续跟着独轮车急步而行。
  如兰提心吊胆地坐着独轮车,没有心情去看看两边田野里绿色的、金黄的庄稼,和各种不知名的花儿。两只小手被风吹得有点麻木,也不敢放松一点点。
  一路风尘,随着大家来到了父亲的老家。大伯把她抱下车,她只觉得腿酸得挪不动,双手机械得一时弯不过来了。头发里全是尘土和树叶,小脸被风吹得红红的,起着鸡皮疙瘩。
  大人们卸好车,坐在奶奶的小厨房里,个个忧心忡忡的。奶奶和姑姑、伯母不停地擦着眼泪。
  大姑妈打破沉默,叹口气对赵树凤说:“凤妹妹,如民、如玉可以到生产队里学干农活,挣点工分,如琼在家帮着带弟弟,做做家务。如轩是个男孩子总归要识几个字的,送到新镇小学读几年书,如兰和如梅只能送人了。不然这一大家人怎么活啊?”
  大姨妈赵树娥说:“这么一群孩子怎么住得下,让如兰和如梅先住到我家里。”
  小姨妈赵树婷是个教师,很认真地说:“孩子的学还是要上的。”
  如兰带着妹妹如梅安静地坐在厨房门口的小板凳上,听着大人们的谈话,心里非常害怕有一天被送到一个陌生的人家。她的眼睛盯着奶奶院子里被风吹起来的树叶,从地上旋转着向上,又慢慢地飘落下来,心里惦记着上海家里的小花猫,思念着弄堂里的小伙伴们,马校长家的阿君现在玩什么?还有招娣、阿芬……又想起她的小床,她的钢琴、她的布娃娃、她的……
  大舅舅赵树春家里有四个孩子,原来开一家小面粉厂,日子过得还算殷实。由于连年战乱,加上国民党坚持队伍的“借”、拿,工厂的经营每况日下。解放后,公司合营时已经是个空壳厂。赵树春在厂里挂职副厂长,而新厂长又不懂业务,生产状况每况愈下,每到月底便到处调头寸发工资,有时借不到钱就要拖欠工人的工资。因此工人的劳动积极性不高,工厂的生产状况更糟糕。赵树春家的经济来源受到了严重影响,眼看着妹妹家遇到大难,也帮不上什么忙。
  二舅舅赵树宁,原是大申纱厂的经理,解放前夕老板把工厂迁到了香港,也跟着去了香港。现在工厂刚刚在香港站稳脚跟,所以效益也不是很好,加上一家人刚到香港,没有落脚处,需要租房子住,各方面的开销又大,经济上也是捉襟见肘。
  由于土改时陈家弟兄都在上海做生意、办工厂、当教师,所以老家留下的房子就少,只有一间堂屋和三兄弟每人一间结婚用房。爷爷奶奶一间房间,还有两间朝东屋。大伯和二伯前两年就回乡下了,现在赵树凤带着6个孩子回来,真的无处可容。
  赵树凤默不作声地听着大家的议论,她现在手无抓阄之力,只能听从众人安排。她既没有乡下生活的经历,更没有独挑家庭重担的生活经验。虽然她是个聪明的女人,也是个见过世面的人,但是如今能有什么主意呢?她偷偷地掉过泪。但是,表面上柔弱的她,绝不是那种遇事慌慌张张、哭哭啼啼的人。
  这时候如兰最最想念的还是爸爸,那个身材魁梧、无所不能的爸爸。心想要是爸爸在的话,一定不会把她送人的。爸爸是多么爱她、疼她,经常给她买好吃的,买会眨眼的布娃娃。爸爸还带她去看木偶戏,想到这些开心的事,小小的脸蛋上露出了微笑。这个笑容与现场的气氛有点格格不入。
  如兰下意识地向远处张望,希望这时候爸爸突然出现在奶奶的院子里,然后从大口袋里抓出大把大把的糖果,分给她们兄弟姐妹吃。
  可是,院子里除了几只悠哉游哉觅食的母鸡外,剩下的就是随风而起的尘土和树叶。
  如兰失望地收回了视线。从此,这个上海小姑娘再也没有离开过农村。
  
  第二章
  陈家宅有里外两井,里宅住着如兰爷爷传下来的三个儿子,二狗子爷爷传下来的三个儿子,还有小爷爷。里宅是个不完整的四合院,北边朝南五间,中间是堂屋,东边上房是如兰大伯的房间,下房是如兰父母结婚时的新房,现在有妈妈和二姐住。
  高中三年级的林思成,急匆匆奔到传达室,迎面遇见亭亭玉立的如兰。林思成像被地力吸住了,站着一动也不动,两眼直盯着这个天上掉下的仙女……
  “喔喔、喔……”大公鸡的鸣啼,把如兰从睡梦中惊醒了。饥肠辘辘的她,多么想再回到梦里去。她恨死这只该死的大公鸡,这么捣蛋,偏偏在这个时候吵醒了她,打碎了她的美梦。如兰咽下一口口水,舔舔嘴唇回味着梦境:父亲把一包牛肉干和一笼热气腾腾的小笼包子放在餐桌上,说:“吃吧!孩子们。”如兰正要伸手去拿,被大公鸡吵醒了。
  如兰睁开湿漉漉的眼睛,环顾了一下她和弟弟妹妹蜗居的小屋。小屋是用芦苇笆围起来的,门是大伯用竹子夹糖荷包皮做的。大床对面是一扇用芦苇做的窗,窗门用竹竿往外一撑,就有亮光和新鲜空气钻进来。窗下有一张小桌子,她和弟弟妹妹同睡在简单的大床上。屋面底层是人字花纹的芦苇篱笆,篱笆上面盖着厚厚的稻草。这是如兰一家从上海回来后,大伯和二伯他们帮着张罗的。
  “兰儿!吃饭了。”奶奶在对面朝东厨房里喊。
  “奶奶,来了。”如兰一骨碌坐起来,帮弟弟妹妹穿好衣服,背着弟弟,拉着妹妹,穿过偌大的院子,来到冒着热气的厨房。奶奶已经把三小碗玉米粥端上了桌子。如兰帮弟弟妹妹洗了脸,然后自己也擦了一把。一人一碗狼吞虎咽地一下子吃了个碗底朝天。
  一碗玉米粥下肚,好像空仓里撒上几粒粮食,仍然是空落落的,如兰本能地朝锅里看了看,迅速把目光移向别处。她理解奶奶的难处,奶奶一下子收留他们一家七口人,有多难啊!
  哥哥给生产队放牛挣工分,大姐跟着大人下地劳动,他们早已出工去了。妈妈在街上开了间缝纫铺,帮别人做衣服,二姐跟着妈妈,做做下手生活。为了在人们赶早集时开门,也早早地出了门。晚上很晚才回家,还要带点衣片回家,妈妈、大姐和二姐在油灯下继续做。
  到了晚上,大人们还在忙这忙那,如兰就带着弟弟妹妹睡觉。
  “如兰,你来一下。”隔壁的小孩二狗子来叫如兰去玩。
  “唉。”如兰背着弟弟,拉着妹妹出去了。奶奶含着泪水从碗橱里拿出半碗草头,把锅子擦了一遍,边吃着草头边流着泪,叹口气自言自语:“如兰这丫头真懂事,要是万尧不出事,见着这样的乖女儿该多开心。”
  二狗子用黑不溜秋的手,在乱蓬蓬的头上抓了几下,腼腆地说:“如兰你唱的歌真好听,你给我唱个歌,我给你吃红薯干。”
  “姐姐,我要吃红薯干。”背上的弟弟说。
  “姐姐,给他唱一个吧!”妹妹摇了摇如兰的手,附和着。
  如兰也饿着,于是就唱了一首上海弄堂里流行的卖报歌。二狗子把他们带到家里。二狗子家只有一间朝东草房,没有窗,中间隔开,南半间有一幅灶,一张桌子,桌子南边墙上吊着个小竹碗橱。二狗子把他们带到北半间,如兰努力睁了睁眼睛,黑黑的一点光线也没有。她定了一下神才渐渐看清楚,里面有一张大床,一张小床。东边有一张梳妆台,上面堆着一些破衣服,还有一些箱子、柜子。靠墙边有一排坛子,二狗子从坛子里抓出一把红薯干递给如兰。
  如兰把红薯干分给弟弟妹妹,自己留了几片,慢慢地嚼着,心想刚才喝粥太快,一会儿就喝完了,好像没吃一样,还是很饿。这会儿一定要慢慢地嚼,尽量慢慢地咽下去。
  “如兰,我们到外宅去玩吧!”二狗子提议。
  陈家宅有里外两井,里宅住着如兰爷爷传下来的三个儿子,二狗子爷爷传下来的三个儿子,还有小爷爷。里宅是个不完整的四合院,北边朝南五间,中间是堂屋,东边上房是如兰大伯的房间,下房是如兰父母结婚时的新房,现在有妈妈和二姐住。西边上房是如兰二伯的房间,下房是奶奶的房间,现在奶奶和大姐住。两间朝东屋,大一点的一分为二,是大伯和二伯的厨房,小一点的是奶奶的厨房,放了如民的一张小床。
  奶奶厨房南边是二狗子家的一间朝东大草房。大草房南边有三间朝南屋,东边是二狗子爷爷一只手上传下来的堂屋。西边上房是二狗子大伯的家,中间分隔成南、北两间,北半间分得大一点,是房间,有一张大床和一张小床,也有一些家私。南边有一幅灶,东西两边都有门,东边的门通向堂屋。堂屋是他们一家子吃饭的地方。堂屋东北角有一副石磨,西墙根一张桌子,西北角一张柜子床,上面睡人,下面可以放东西,供二狗子大伯家的童养媳妇和大伯岳母睡。狭小的空地上放了几部纺线车。
  上房西边的门通向二狗子的二伯家,也是一间房子一分为二。
  陈家宅的东半宅原来是小爷爷的,烤火而引起火灾,全部烧毁了。小爷爷没有子嗣,老婆早亡,就一个人在外面租房子住。如兰一家回来后,就在那里盖了这间小草房。
  里宅四面都是宅沟。二狗子拉着如兰的妹妹如梅,如兰背着弟弟如轩,过了宅沟桥,一起来到外宅。宅沟南边是雪爷爷的三间瓦房,其实雪爷爷与如兰的父辈差不多岁数,雪爷爷的小女儿也只比如兰大几岁。
  雪爷爷房子的南边是太爷爷的三间朝东草房,太爷爷更长一辈了,其实也和如兰父辈差不多岁数。太爷爷的一群儿女跟如兰差不多大小,而如兰却要叫他们爷爷。
  太爷爷房子的南边是一条大路,路南边是二狗子爷爷奶奶的两间朝东草房。
  二狗子带着如兰姐弟三人来到外宅,已经有一群小孩在那里玩。大伯家大哥、大姐和如兰的大姐如玉都下地去了,小一点堂姐如娇和堂弟如军也在那里。二伯家的堂哥如舟一直在他姥姥家,堂姐如曼正在和太爷爷的女儿在抛沙包。东宅上的阿发推着铁环,“咔嚓、咔嚓”在场院里转来转去。雪爷爷的小女儿秀秀见如兰来了,拿个鸡泡泡给如兰,乳白色的,透亮透亮,里面放了几粒玉米籽,两头用红线扎着。
  秀秀说:“这是我哥给人家杀鸡时弄到的,送给你了,如兰。”
  “给我看看。”还没等如兰伸手去拿,太爷爷的儿子来福一把抢了过去。
  “还给如兰。”阿发用推铁环的小竹竿拦住来福。来福一脚把小竹竿踩断。两个人扭打在一起,在地上滚来滚去,弄得满身泥土。
  这时秀秀喊了一声:“太奶奶来了!”
  “今天穿的衣服,又弄得像泥小鸡。转去!”太奶奶一边拍打着来福身上的灰,一边说。来福噘着嘴被太奶奶拉走了。
  黑不溜秋的泥孩子们围着如兰,七嘴八舌地嚷嚷。这个要如兰教他唱歌,那个要如兰讲上海弄堂里的故事。一会儿西宅上的几个小孩也来了。娟子穿了一件脏兮兮的红花棉袄,乱蓬蓬的头发上扎了根布条精。芳芳背着弟弟飞奔过来,盯着如兰的丝巾赞不绝口,羡慕地伸出黑黑的脏手在如兰的丝巾上摸来摸去。
  如兰放下弟弟如轩,跟大家说:“我们玩丢手绢好吗?谁输了谁唱歌。”
  如军说:“还是玩摸瞎子。”
  二狗子的堂姐说:“玩点兵点将。”
  二狗子的堂哥哥来得晚,说:“今天还没有比抽陀螺呢。”
  几个小孩齐声说:“玩过了,玩过了,还是玩飞小人牌子。”
  玩得满头大汗的如兰回到家里时,妈妈和二姐已经从缝纫铺回到家里。妈妈和大姐、二姐,每天晚上要做衣服到半夜,逢年过节更忙,常常做到后半夜两、三点钟。第二天,妈妈和二姐如琼天没有亮就出去了,早饭吃得早,所以中午早些回家。奶奶给全家做饭,晚上还要串串锭。哥哥如民白天给队里放牛,还包下了几乎所有的家务,包括洗衣服这种女人干的活。一会儿,哥哥和大姐也收工回家了。
  一大家子人围在一起吃饭,显得热热闹闹。
  赵树凤见如兰满头是汗,皱着眉头说:“桂珍,侬阿像个女小囡?丝巾上脏兮兮的,头发里全是烂泥。”
  如兰看着桌上几大碗的罗卜丝烧黄豆,又想起了父亲,被妈妈一说,心里好难过。上午和小伙伴们一起玩时的好心情一扫而空。
  二姐见如兰郁闷,把她拉到门外,塞给如兰几块骨牌酥,说:“吃吧,这是一个来做旗袍的阿姨给的。”如兰贪婪地张了张嘴,用鼻子闻了闻,然后用纸包好了装进口袋里,她要分给弟弟妹妹和二狗子一起吃。
  哥哥和大姐在生产队里挣的工分,到年终结算时还抵不上一大家子的粮草款。妈妈和二姐给人家做衣服挣的钱,维持日常开销也很艰难,所以,家里欠生产队里的陈欠款越积越多。哥哥和姐姐在上海上了几年学,来到农村后,再也没有踏进过校门。
  村里的小伙伴们不太喜欢上学,还是被父母陆陆续续送进了学校。如兰仍然带着弟弟妹妹和那些逃学的小伙伴一起玩,有时从他们塞在草堆里的书包中,找出几本书,翻看上面的图案。二狗子过来说:“这是白羊和黑羊过桥的故事,这是白羊的白字,这是黑羊的黑字。”
  如兰找来一块小石子,在地上划着白字和黑字。
  奶奶串锭时,她在黄纸上用二狗子给她的蜡笔,写上白字和黑字。
  奶奶问:“兰儿,你画的什么?”
  如兰指着黄纸上的字说:“奶奶,这是白字,这是黑字。”
  奶奶噗噗地掉眼泪,说:“兰儿,你想上学?”
  “嗯!”如兰点点头,手里仍然忙着用关草把黄纸做成的小畚箕,一只只串起来。
  如兰洗完饭碗。因为太热,正在用凉水帮弟弟、妹妹冲凉,二狗子又来叫如兰:“如兰,如兰!”
  “二狗子,什么事?”如兰跨出小屋问道。
  “大家都说今天闷热,螃蜞肯定都会出来,你去不去捉螃蜞?”二狗子背着竹篓子过来。
  “去的,二狗子叫他们等我一下,换件衣服就来。”如兰迅速帮弟弟、妹妹穿上背心,自己换了件破衣服。
  背上竹篓,对着厨房喊了声:“奶奶,我跟二狗子他们捉螃蜞去了。”就急冲冲跟着二狗子走了。
  奶奶望着如兰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轻轻地说:“兰儿啊!你是个上海女小囡,太委屈你了,奶奶看着心痛,奶奶实在没有办法。”
  如兰刚回乡下时那种白噗噗的上海小美人相,已经荡然无存。她背着个大竹篓,活脱脱一个黑黑的乡下小囡。
  如兰和二狗子、芳芳、娟子等一大群大小孩,背着竹篓,唱着、喊着来到了海滩。他们早已练就了捉螃蜞的硬功夫,既要防止被螃蜞咬伤手指,又要捉得多,就用手掌大把大把地捉。如兰非常熟练地一只手拎着小方灯,一只手大把大把地把螃蜞抓到竹篓里,在茂密的芦苇丛中,穿来穿去,准确地把爬出洞口的螃蜞捉到竹篓里。过一会儿,大家互相招呼一声,生怕自己或同伴走丢了。
  白天,如兰跟着小伙伴们一起到河浜里摸小鱼,卖了可以贴补家用。到了秋天,如兰还要跟着大人一起去拾柴、耙丝草籽。
  如兰都十一岁了,还没有踏进过校门。她带着弟弟妹妹去田野里挑荠菜路过学校时,总要扒着窗户看老师在黑板上写字,回家后,在奶奶串锭的黄纸上写啊写的。
  秋雨绵绵的早晨,妈妈和二姐都没有去缝纫铺,哥哥如民从宅沟里捕了几条鱼,奶奶破天荒地买了几斤肉。大伯、大妈,二伯、二妈,还有舅舅、姑姑等都来帮忙烧菜。
  姐姐告诉如兰:“爸爸要回来了。”
  如兰一下子扑到姐姐怀里,姐妹俩痛痛快快地抱着哭了一场。
  中午,一个黑黑瘦瘦,个子高高的男人,拎着简单的行李走进了这个久违的家。
  奶奶扑上去从头到脚摸了一遍,老泪纵横地说:“儿子,万尧,你可回来了。”
  妈妈接过男人手里的行李,哽咽着说:“洗个脸吧!”
  如兰再也控制不住,扑到爸爸怀里,放声大哭。如民他们也都围上去抱着爸爸喊着:“爸爸,你可回来了。”
  大伯、二伯……一屋子的人都哭了。
  赵树凤轻轻地抱起如轩,对如兰说:“桂珍,给爸爸打盆热水。”
  陈万尧回来了,三年的农场生活,已经在他身上发生了许多变化。他不再是那个戴着金丝边眼镜,穿着西装、打着领带,每天拎着个小皮包去学校教书的教授。他回家了,他的身份就是一个戴着右派份子帽子的农民。从今以后,他要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一起担粪施肥、挑泥筑岸。只有他那顶右派分子的帽子和那付金丝边的近视眼镜,才会使人们想起他那与众不同的经历。
  爸爸回来了,如兰和小朋友一起玩的时候,笑声也多了许多。而妈妈赵树凤仍然郁郁寡欢,丈夫回家,除了家里多一个挣工分的人外,仍然让自己觉得抬不起头,一向受人尊重的美貌如花的赵师傅的丈夫,竟然是个从农场改造回来的右派分子。人多的时候越发沉默寡言,要是有人提起陈万尧,她马上用别的话题岔开。一个人的时候,常常拿着她俩在上海拍的照片发呆。照片上的赵树凤,瓜子脸大眼睛,一头长波浪卷发,穿着美丽合身的旗袍,手扶着栏杆,笑盈盈地站在她旁边的是一个倜傥帅气、西装笔挺的如意郎君。
  陈万尧没有垂头丧气的样子,当起了标标准准的农民,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与村里的农民谈笑风生,坦坦然然。有时见妻子回来晚了,他就用自行车去接,而赵树凤说什么也不愿意坐他的自行车,反而让她想起在上海时,两人坐出租汽车去戏院看戏的情景而黯然落泪。
  九月一日早晨,陈万尧吃完早饭,坚定地向全家宣布一条改变孩子们命运的消息:“我要送所有的孩子去上学!”
  陈万尧带着如兰等六个孩子,浩浩荡荡地走进镇上小学的大门。
  如兰兴奋极了,当她经过她曾无数次扒着的窗户时,心里默默地说,今后我不再需要扒窗户了,我将堂堂正正地坐到教室里去听老师上课。
  到了报名处,如兰因为扒窗学到了很多知识,年龄也大一点,就直接上二年级,如轩、如梅上一年级。如玉和如琼都因年龄太大未能报上名。如民在上海时已经读到六年级,匆匆回到乡下,未能读到毕业没有小学毕业证书,加上荒废了这么多年,也没有考上初中。浩浩荡荡的六个孩子,结果只有三个孩子如愿以偿。
  陈万尧又策划着让如民去拜师学电工,让如玉学理发。然后在母亲的服装铺旁边开了家理发店。
  如兰带着弟弟妹妹和村里的小伙伴一起背着书包上学,心里说不出有多么的高兴。每天放学回家,帮奶奶担好水。然后去挑羊草,家里养了六只羊和几十只兔子,所吃的青草都由他们姐弟三人挑。
  如兰总是把作业在学校里完成。晚上,弟弟妹妹做家庭作业时,她要去帮助妈妈钉纽扣,有时也跟村里的孩子去捉螃蜞。干这干那,总是乐乐呵呵的,每天都像在过年一样的开心。
  初中毕业,如兰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高中。如轩、如梅升入初中三年级。
  如兰背着被头,一只手拎着个小箱子,一只手抱着书包,兴高采烈地踏进了光明中学的大门。
  高中三年级的林思成,急匆匆到传达室取他们班的邮件,迎面遇见亭亭玉立的如兰。林思成像被地力吸住了,站着一动也不动,两眼直盯着这个天上掉下的仙女,天蓝色的短袖上衣,束在黑色的短裙内,修长的玉腿下一双黑色布鞋,鞋底的一圈白色滚边,衬托得黑白分明、相得益彰。两条乌黑的长辫子用天蓝色的丝带,穿过发根扎成两只小蝴蝶,微风一吹,活脱脱似有两只天蓝色的小蝴蝶在头上飞舞。
  如兰见有人过来,就笑盈盈地迎了过去。
  “对不起,请问同学,我去高一1班怎么走?”
  “在、在……哦,我带你过去吧。”如兰的问话把林思城带回到现实,他语无伦次地回答着,为了掩饰自己的憨态,伸手接过如兰手上的小箱子,说:“先把行李放宿舍,我再带你去教导处报到。”
  “那好吧。”
  如兰打量着这位热心的同学,高高的身材,浓眉大眼,身着崭新的白的确良衬衫,笔挺的灰色毛的确良裤子,一双黑色的朔料凉鞋。如兰心想到底是重点完中的学生,气质就是不一样,再看看寂静的校园,顿生几分胆怯。她由兴奋变得担心起来,自己的农村家庭身份在这样一个洋气十足的校园,是否能跟得上时代的潮流?
  她小心翼翼地说:“我家住在农村,我是农村户口。”
  “我家也是农村的。”林思成一阵高兴。
  他第一眼见到如兰这样大家闺秀的气质,也害怕被如兰瞧不起。当他接过箱子的时候,还在想:这个新同学一定出身非凡。听了如兰的介绍,心里有一种莫名的轻松和兴奋。
  “你也是农村的?爸爸、妈妈都是种田的?”如兰小心地问。
  “是的。”林思成把箱子换了一只手,把如兰背着的被头卸下来自己拎着,接着又说:“我家祖祖辈辈种田,我有三个姐姐,只有我一个男孩,所以父母希望我多读点书。”
  “我家……”
  如兰想说我家是从上海迁回乡下的,一转念又改口说:“我家兄弟姐妹六个,一个哥哥放牛,两个姐姐种田,还有弟弟妹妹在读初中。”如兰想了想又说:“爸爸种田,妈妈是裁缝。”
  “哦,怪不得你穿的衣服这样合身。”林思成盯着如兰的衣服说。
  如兰转过头说:“你的衣服也很合身,而且新潮。”
  “这是姐姐送的。她们到服装店买的成衣。”
  林思成暗自高兴,庆运自己今天穿上了这套衣服,而没有在美女面前掉价。这套衣服是他考上高中时,两个姐姐送的,平时舍不得穿,今天是新学年开学第一天,才拿出来穿。
  说着,他们到了女生宿舍,按照床铺上的名字,林思成帮如兰铺好床,放好箱子。如兰从背包里拿出几颗巧克力糖给林思成。
  “谢谢啦!吃颗巧克力糖。”
  “不!不!你留着吧,我们男生不喜欢吃糖。”林思城婉言谢绝,可他别说吃过巧克力糖,恐怕连见也没有见过。
  “哦!不过我弟弟也喜欢吃巧克力糖,我爸爸……”如兰想说我爸爸在上海时总是整盒买巧克力。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改口说:“我爸的一个老朋友送的。”
  “你爸爸的朋友不是种田的吧?”林思城想,农民一般不会去买巧克力糖的,就脱口而出。
  如兰知道自己说漏了嘴,于是忙把话题岔开。
  “这里的学生都寄宿吗?”
  “也不,住在学校近边的学生,大多数不寄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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