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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长篇】凝香

作品名称:凝香      作者:嘉诚郁雪      发布时间:2013-04-27 19:07:18      字数:257211

  楔子:彩虹雨
  
  听雨楼,天阴欲雨。
  天气不顺人意,来的客人也少,整幢楼内冷冷清清。
  独坐在阴暗的一角。
  香茗已冷,只余一双黯淡无光的眼睛注视着桌上横放的长剑。
  剑心通明,剑依然冷峭,心却已逝。
  “江湖远?莫道江湖在心中。”
  放下一身的挂碍,抛却无尽的血腥,吹散青春的云霞……
  脚步已错离江湖路。
  踽踽独行,心也就随水飘零。
  茶凉剑陌,我也就站起身来,付账离开。
  
  长恨街,绵绵细雨。
  雨丝织成的柔纱,在脸上拂来扫去,惹起款款凉意。
  街边细柳柔丝舞动如烟,
  唤起脑中一片迷蒙景象。
  那年今日,惜雨离我而去,
  一去不返,那天的雨丝亦如今日般,让人魂伤……
  朦胧烟雨中,依稀看到她一袭云裳逐渐消逝在我视线之外。
  莫非这就是天意,这就是弄人的造化?
  难道说这就是为了正道大义的最终抉择?
  正邪之分,为世所遗的滋味。
  
  风波巷,阴雨愈密。
  雨丝渐疾,落在身上脸上沁入肌肤。
  一步一拖,整个人失魂落魄地走在雨中。
  巷内根本无旁人经行,窄窄的巷道直通居所。
  蓦地,我的直觉告诉我正有危险近临。
  那是多年忘不掉的熟悉气息,
  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看来她又精进了许多。
  寒气自我身后袭来,我无法抵挡:
  我已不再是当初的我,不再剑落血光起,只是一个没落的普通人。
  苦涩一笑,我继续前行。
  那寒气凝结不散,虽吞吐不定,未曾再度逼近。
  
  惜雨斋,雷声大作。
  行近巷尾,那寒气依旧跟在身后,
  我淡然一笑,正待开口说话,只闻洪钟般的声音:
  “迟檀越别来无恙。”
  心中不免一惊,旋即朗声道:
  “原来是慧空大师亲临,太瞧得起在下了。”
  慧空呵呵一笑:“迟檀越一别经年,风采依旧。”
  一把清脆女声冷笑:“他早就该死!”
  我虽知道她已来,却不料她这么快现身出来。
  横剑于胸:“不错,我早已死去!”
  剑甫抬起,立时有数道强劲气息包抄过来。
  慧空沉声喝道:“迟施主这三年中还放不下心中执念么?”
  见我不语,他语气稍缓:
  “本来,施主颇有慧根,若可放下屠刀,自可成佛。
  老衲不忝,恳请施主盘桓少室山数日,洗去戾气,净化修身。”
  我哂然道:“大师好意心领!
  无奈在下无向佛之心,况佛祖自不度无缘之人。”
  慧空大师长眉微抖:“施主怎知无缘?……”
  另一个洪亮的声音喝道:“师兄,狂徒恶人,讲这许多做什么!”
  慧空口诵佛号摇头叹息:“凡人皆有向善之心……”
  然后不复言语。
  
  惜雨斋,电裂长空。
  看来他们还真重视我这恶徒,竟全是少林派四大高僧,皆是风评榜上高手。
  四道或刚猛,或柔和,或绵长的真气将我团团围住,霎时间身周压力大增。
  虽然三年未曾与人动手,我毕竟还有些自保之力。
  达摩堂首座慧轮怒喝:“贼子竟敢如此托大,剑也不出!”
  我漠然一笑:“剑出惊魂,列位与我无深仇,何苦由来!”
  慧空大师颔首道:“施主此心,已是佛心,还是皈依我门吧。”
  我不禁皱眉,摇头抢攻。
  身形一动,那四道真气立时缠上来,看来是要除恶务尽了。
  风暴已经形成,我就在风暴中心。
  却听得先前那清脆女音娇叱一声:“恶徒受死!”
  此刻,一道电光划破长空,耀得众人眼前一花,
  一声尖啸挟着森森冷气突破风暴袭来!
  长剑已递到我身前……
  四面皆是高手阻路,猝不及防,一泓秋水直刺向我咽喉。
  暴雨倾盆而下,打在脸上点点生痛,
  第一次感觉死亡离我如此之近。
  电光闪过,剑竟没有刺下来。
  面前一张如花俏脸,脸色惨白:
  “你为什么不出剑?你不可能挡不住我的剑!”
  我嘿然不语,双目一合,此乃天意。
  听她凄楚哽咽:“你心里还只是想着她!只有她!为什么?为什么!”
  当地一声,她甩掉长剑,衣袂声疾,不知奔向何方去了……
  周围的风暴忽地凝住不发,余下的几个少林老和尚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半晌,慧空大师才说道:
  “迟檀越,方才惜雪女施主所言不错,你为什么没出剑?”
  我朗声一笑,铿然拔剑,剑光一闪,几可与方才电光相比,
  惊得几个老和尚连忙戒备——
  淡淡说道:“众位大师,请看此剑。”
  引目观看:那竟是一柄断剑!!
  惊诧的目光集于我身,
  我仰天一望,乌云依旧翻滚,却薄了些许,朗声道:
  “在下自认世间本无邪正之分,
  自在本心,修善习恶实属人心向背。心既已去,留剑何用!”
  慧空大师双掌合什:“原来迟檀越早知真意,是吾等枉做小人!”
  余人一起合掌称善:“善哉,善哉!”
  我摇一摇头:“人世的善恶终究归其本心,
  大师们岂非亦有执念?”
  “是,是!”慧空慈笑道:“迟檀越如今何去何从?”
  往事种种,萦绕于胸,我神思飞驰,淡然一笑,
  这问题着实不知答案。
  
  念雨湖,雨后天虹。
  独立湖边,满眼碧波荡漾,
  水面倒映着一道天边彩虹,
  从往事回思的束缚中走出来,背后是江湖!
  经此一役,濒死的心渐渐有了转变,
  在甜蜜而又痛苦的回忆中沉迷,莫不如踏遍这神州每一寸天地。
  游戏风尘,不羁的性情回复,
  拾起一枚石子,投向那波光粼粼的湖中,
  荡起一圈圈的涟漪。
  错离江湖路的脚又重新踏上这片江湖,
  江湖所激起的又岂只是涟漪那么简单?
  
  一、扬州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姜夔《扬州慢》  
  一曲《扬州慢》写尽扬州城遭劫后的萧条,丧乱之感由心而生。然而,三年后重回扬州,震撼入眼的依旧是那满眼的繁华,此情此景,所吟诵出的最符合心境的,莫过于那繁华扬州梦的名句:“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个中滋味却又有几人晓得?看着这宿世的繁华,往事只不过是一缕尘烟。
  依然是那条不变的烟花路,延伸到仍留下一丝眷恋的相思亭。
  举步行来,扬州城的萧条早已洗尽于岁月的长河中,恢复的繁华让人仿佛回到那最鼎盛的大唐时代。
  半桥烟柳,一棹渔歌,伴着最后的相思路走到尽头。
  原本想把记忆中的一切狠狠地抹去,可惜那是命运烙印宿世的精神界面上的刻骨铭心,让我无可奈何。
  世俗的枷锁牢牢地禁锢着我,内心深处难免怨天尤人。
  
  夕阳斜照兰亭
  
  斜阳晚照,为这街市上染了一层淡淡的金黄,街市上的人流非但未减,反而有了更加熙攘的迹象,不夜之城的生活才只是刚刚开始。
  稍加留心,就会发现与以前的扬州城的不同,似乎多了一些新鲜的血液。我心中疑惑:“扬州城为什么会突然多了这许多配剑悬刀的江湖人?看来将有大事发生。”开始思量该不该去找那个人。
  谢嘻嘻,江南望族谢家子弟,祖上谢安乃东晋名相。从五胡乱华,南北对立及至隋唐五代,谢氏一族虽经历数百年战乱,却未动摇其根本,历朝历代入仕营商而富甲天下,族中鸿门大儒名人辈出。
  谢嘻嘻为人聪颖,天资过人,不好官商而偏爱江湖,竟凭借一件异宝闯入江湖,以巨资建构起一张消息灵通的情报之网。他本人在族中亦有别名,只是他总是露出的招牌笑容为人所熟知并以此来称呼。谢嘻嘻有着第一手的江湖秘闻材料,无论黑白两道,对他既十分忌惮又十分切恨,这样一个不知天高地厚而藏人话柄的人本身的武功却只能用低得可怜来形容,一个少林入门弟子不用十招也可以将他制服,但是谢嘻嘻经常以一套轻云扶风步法化险为夷,保全性命,加之他的情报网消息精准而令他能够趋吉避凶,得以笑游江湖,逍遥度日。
  江湖上免不了明争暗斗,自然也会有相应的高下之分。谢嘻嘻甫过弱冠之岁,性情中尚未摆脱少年人的顽劣,通过手上惊人的情报系统常常指点江湖人物,傲睨黑白两道。一身儒装为人所识,人们通常尊称之为“谢先生”。
  同为情报之王的另有一人,姓李名清秋,其人专以贩卖情报为生,以轻功称盛。该人生得清瘦无比,无论日夜,均穿着一套奇异装束,行踪诡异,人称“青翼蝠”。
  江湖上也将谢李二人并称为“南谢北李”。
  谢先生身出儒门,家资万贯,故常往来江南苏杭各地,而值此三月之时,自然在这烟花三月丰隆繁华的扬州。
  扬州园林之盛亦卓名天下,比苏州园林别有一番景致。谢先生往来经行各地都有他自己的居所,令人暗叹富家子弟之豪奢。谢先生在扬州的居所则是他谱制风评榜的地方——墨香园。
  夕阳西下,轻轻的晚风拂着街边翠柳,踏过红药桥,再向前行半里路即是墨香园所在。行人愈多而车马如流,扬州颇多名门望族,高官巨贾,行人中有许多结伴出行的富家公子、小姐簇拥来去。前后数十个青衣家奴吆喝而行。
  三年后故地重游,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听着街边商贩招徕客人的响亮嗓音,使我更专注于这份繁华。随波逐流,不多久就应该见到谢先生了。
  忽然前面车马阻滞,人声嘈杂,喝骂之声不绝于耳。
  好奇之心一起,快行几步,来到人群拥滞之处,最老套而又最令人鄙厌的一幕正在上演。
  四、五个衣着华丽的富家少年正带着一群家奴拦住一行人,其中四个作青衣道装打扮,背后插着清一色的长剑,而另外两个则是身材窈窕,姿容秀丽的少女。几个公子哥儿正污言秽语,恬笑不休。
  青衣道士中年龄最大的一个看上去也不过三十,此时开口怒喝:“几位放尊重些,扬州城内出现列位如此行径之人,实在令人失望。”
  富家弟子中的一个手摇纸扇越众而出,笑道:“别说少爷们欺负外乡人,看上你身后的两个妞儿,是你们的福气,今天既然有缘相见,那两个妞儿就留下给少爷们作婢女吧!”
  后面的三个青衣道士年纪都在二十左右,立时群起喝骂:“哪里来的败类!……”
  这公子将眼睛一翻,哼了一声:“看你们的土气模样也当不晓得少爷们的来历!扬州六府你晓得不?少爷我就是扬州布政司张家三公子!另外的少爷们有:北城丘家聚宝斋的少东家,西城王家客香来酒楼的少掌柜,东城周家天下粮仓的少主人。也不是我不谦虚,自你们进扬州,从吃的穿的,到住的玩的,甚至被官家管的,都与我们有关。看上那两个小妞是给你们天大的面子哦!”他说话同时,一双色迷迷的眼睛在那两个少女脸上溜来溜去。
  几个青衣道士哪晓得这群恶少的来历,怒气冲天:“师尊常说世间丑恶皆出自豪门,看来今天我们要处理一下这几条疯狗,为扬州百姓们做点好事!”
  为首的青衣道士稳重些,却也怒声道:“师弟们出手时候留神些,切不可弄出人命来!”
  恶少们早已不耐烦:“妈的!好言好语与你们说,你们不听劝,非要少爷们亲自动手么!”
  手下的一群家奴蜂拥而上,呼喝着围起。
  为首的青衣道士额头上青筋暴起,怒不可遏,沉声喝道:“青冥如今已忍无可忍,不得已伤人之处,还望祖师见谅!”他一番喃喃自语中,身后的几个小道士早按捺不住,迎向冲过来的家奴,两个少女也不甘示弱,娇叱连连,出手教训这群狗仗人势的家奴。
  家奴都是平日里鱼肉乡里的小混混,被恶少们招至手下,尽管也舞弄下棍棒刀枪,终究是些乌合之众,甫一交手,就被打得哭天抢地。
  看着几人的身手步法,我心中难免一惊:“这步法玄奇之极,从未见过,不晓得是谁家弟子!”
  恶少们见手下们都吃了亏,难免声厉内荏:“你们好大的胆子啊!连我们的人都敢动,有本事不要走!”一个个灰溜溜逃入人群,留下满地哼哈不休的家奴。路人们窃窃私语:“那帮恶少定是去搬人马了,你们闯了大祸了!”好心的劝慰,另有幸灾乐祸者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青冥负手而立:“这群欺压良善的恶少,简直是扬州的毒瘤!”
  “说的好!”一串清脆的掌声响起,人群中走出一个白衣少年,这少年生得十分俊朗,一双眼睛时有精芒闪过,他手中也摇着一把折扇,但是气度与刚才那布政司三公子相比完全是天壤之别。
  他踱步走到青冥身前,朗声道:“想不到蜀山的人又出现江湖,是为了三百年封剑之约而来么?”
  蜀山剑派!我脑中轰得一下,传说中的修仙门派!三百年前蜀山剑派与星月魔宫领袖着仙魔两道,随便一个蜀山弟子便超越了江湖中黑白两道一流高手的境界。而三百年前一场八宝鼍龙丹之争,血洗武林,有数高手消耗殆尽,蜀山剑派与星月魔宫也都销声匿迹。
  青冥听得白衣少年话语,脸色顿沉,整个人浑身罩上一层煞气,喝道:“布阵!”
  身后五人各踏方位,将白衣少年围在垓心。
  剑拔弩张,气氛十分紧迫。白衣少年不惊反笑:“小道士!若是你们师辈布此天罡北斗阵,我尚要畏惧几分,可是你们几个连飞剑都不能把握的小家伙布出个残缺的阵法,能奈我何!”
  青冥神色一懔,沉声问道:“阁下是什么人?”
  纸扇轻挥:“浮名皆过眼,虚世不留情。风评天下客,或恐是流星!”
  围观的人均茫然不解其意,只道这少年故弄玄虚,我心中却仿佛为一层冰霜所侵。这几句话看来玄虚之极,实则说的是一个人,这个人的名字三百年前提起来令人胆寒,星月魔宫门下多以星月为名,而风纵星则是星月魔宫的四个掌使之一,为人孤傲不群,擅用一柄寒玉玄冰扇。
  身为星月魔宫的死对头的蜀山剑派弟子显然对这几句诗也十分熟悉,青冥脸色笼罩上一层青白:“怎么可能!风纵星早在三百年前就形神俱灭了!”
  白衣少年冷笑一声:“你个小道士晓得什么!你以为蜀山楚飞的一招贯血长虹便可以取我风某的性命么!”
  蜀山楚飞,是蜀山剑派三代弟子,成名招式却是自创的一招贯血长虹,取苌鸿化碧之意,飞剑名为飞虹,人称飞剑仙。
  布阵的一个少女说道:“师兄,他不过能念出那段诗来,又不能证明他就是那个魔头,看他的年纪也不大,咱们怕他什么!”
  青冥一皱眉头:“幽竹师妹,不要如此轻敌!你没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气势么!即便他只是风纵星的传人,有如此气势的人也不可小觑!”
  我暗叹一声,摇了摇头:“这是扬州最热闹的地段,这群蜀山门人毫无经验,如此惊世骇俗,早为有心人所关注。”
  白衣少年冷声道:“风某懒得理会你们这群小辈,提醒你们一次,下回最好易容之后再下山吧,你们今天的模样与在自己身前挂个大牌子写着蜀山弟子没什么区别。”
  似有意似无意向我所在的方向瞟了一眼,耳旁传来他清朗声音:“小子,你最好躲回你来的地方去,否则你将无法从这旋涡中挣脱出来!——唉,为什么放着平静却不懂得享受!”
  他轻踏几步,身影已在人群之外,转瞬消失不见。
  青冥脱口惊呼:“缩地成寸!这个人咱们惹不起!”
  围观的人也都十分惊异:“刚才那个小子怎么没了?”……
  而远处人声更加嘈杂,夹着马蹄声,我已能够听见先时那几个恶少的声音。
  青冥一行也听到动静,那白衣少年的现身将他们吓得不轻:“赶快同五师叔会合去!”
  待得恶少们催马赶到此地,六个人早就不知去向。恶少们身后又带来一批江湖人士打扮相貌凶悍的壮汉,找不到人,拉起地上犹自呻吟的家奴一通喝骂,拨开人群,惹起一片惊扰。
  围观路人散去,街道恢复了先时的秩序与吵嚷。
  举步前行,那白衣少年的警告反而激起我的好奇心,我偏要看看这旋涡有多么恐怖!
  
  二、秘闻
  
  夜风斜吹纤柳

  在这一条纤柳街边,唯一没有灯火的庭院。扬州园林所建奇巧,曲院廊回,微送阵阵花香,整座墨香园散发着神秘的气息。园门上一盏风灯摇曳,却未点亮,园门紧闭,愈显得幽寂。
  登上几层石阶,站在门首,轻扣门环。
  虽然街上人潮涌动,却感觉到这座墨香园似是处于另一个世界之中,幽寂得令人心慌。而自我踏上石阶的那一刹那,感觉到十余道利剑般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稍纵即逝,那是如芒在背之感!
  门口清脆的声音远远的传了开去,似在一片静谧的湖水中投入一颗石子,激起一阵一阵的涟漪。
  半晌,都没有人应声开门,我忖道:“莫非谢先生不在,抑或出了大事?”
  当我正待转身离开的时候,园门毫无征兆地打开,一阵清馨的花香自园中送出。一挑红灯之后,是个佝偻着身躯的老头。一张惨白的脸在殷红的灯光下映得分外阴森,眼睛里全无神采,若不是嘴在翕合之间能看出点生气,教人直以为这是一具行尸。
  老头提着红灯,声音冷得如冰狱中传来般:“是来找少爷的么?”
  我点了点头,却想及他可能看不见东西,便开口说道:“我是来找谢先生的。”
  老头没有再开口,身子微倾,提红灯的手向门内一让。
  举步踏入园内,老头慢吞吞地掩上园门,才对我说道:“少爷早就吩咐老奴,说他有个朋友今夜要来。”
  我轻“喔”了一声,谢先生的本事我是知道的,不仅仅是那惊人的情报网,单他手上的那件成名异宝,也足以让他预测出近日之事。
  老头在前边引路,颇有深意地说了一句:“老奴知道少爷的朋友可是不多的。”
  垂头跟在他身后,心情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墨香园内也看不到半分灯火,随着老头的引领,我穿梭于各个廊回楼阁之间,不由得感叹此园之大。偏生又建构得如此精巧,一步一景,众景之间的搭配又是如此和谐。终于,转过一面影壁,一条沟回曲径通向一处水榭,隐约看到几盏红灯,映出绰绰人影。
  老头此时开口说道:“前面就是少爷所在的寻香小筑,老奴就不跟着您过去了。”
  略一躬身:“多谢老伯。”深知谢先生精通自保之道,他各处居所自不是那么简单的布置,如不是有这个老头引路,即使不在园中迷失,也要多费一番周折。
  老头阴沉的脸上多了点古怪的笑容,蹒跚地绕过影壁去了。
  抬眼望去,夜色更深,天空中多了几点星光。
  沿着这条小径前行,渐渐地,人影清晰了几分。几个侍女婀娜身姿显现,一个青年儒生独自坐在水榭之内。儒生身前摆放着一张精致小桌,他正自斟自饮。
  复行进几步,那儒生举樽起身,挥挥手,翩然起舞。
  夜风送来几句轻词入耳:“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拼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此刻,我已踏入水榭之内,淡淡的酒气传入鼻端,不禁笑道:“谢先生好兴致!”
  他乜斜着朦胧醉眼,摇了摇头,叹道:“苦也!命也!……”
  我微微一怔:“先生此言何意?”
  他却未答话,只是一口饮尽杯中酒,续而吟唱:“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缸照,犹恐相逢是梦中。”他所吟唱的是晏小山名词《鹧鸪天》,上片追欢乐往事,下片写久别难忘及重逢后的悲喜交集之情。
  我淡淡一笑:“我印象中的谢先生可不是一个买醉浇愁的人。”
  谢先生自桌边酒壶中又沥出几滴酒来,倒入杯中,长叹道:“人皆有浇愁之心,只不过平时极力压抑,每逢逆运或挫折方才难以控制而显露出来。我倒是真有心长醉不复醒!”
  我奇道:“谢先生还有什么烦心事,不妨说与我听听。”
  谢先生将酒杯递至嘴边,听我此言又放将下来:“听了你莫后悔,凡事知道的越多,随之而来的烦恼也越多。你放着难得的平静不享,偏来趟这趟混水,真是自找苦吃!”
  我哈哈一笑:“我好像一点秘密都没有了,人人都知道我的行踪。”
  谢先生略带鄙视地哼了一声:“你威风得紧呢,江湖上正盛传天道高手慧空大师也拿你没办法呢!”转而显现出神往的表情:“羡慕啊……你可知道我宁可学你一样平静地生活。但事实上不可能做到,无奈……”说罢将几滴残酒饮尽。
  放下酒杯,谢先生挥了挥衣袖,侍女们乖巧地撤去酒桌并远远离开。
  谢先生吐着酒气,面颊微红:“看来我的酒量真的不行,再多几杯我就真的得睡过去了。”
  我轻笑道:“那不是正合了你的心意了么?”
  他面色一沉:“我不能醉,大事未成,怎么可以言醉?”他身体不断摇晃,脚步踉跄,我连忙伸手扶住他,进而问道:“大事,有什么大事发生?”
  谢先生言语含糊:“仙魔的印记一开,人世的劫难开始了。”他用不着再喝几杯了,斜倚在我肩头,睡了过去。
  我却是被他的话震惊得呆在原地:“仙魔印记,人世劫难,难道传说的修罗入世真的存在?”
  修罗入世的传说由来已久,人们为了不断完善自我,依照仙魔传说中留下的典籍修仙修魔而超脱人界之外。然而在人界之外,存在着平行的其他界域,仙界、魔界、修罗界均在其中。自往古时仙魔封印修罗之后,人界通往其余界域的通道皆被封塞,三千年以来,只有极少数的人能够窥通天道,破碎虚空而去。仙魔典籍失真者甚多,但是修罗劫的传说却一直存在,修罗界的修罗王一直不死心,意图征服各个界域,以人界最孱弱而为首选目标,并通过元神嫁生的方式转生人界掀起滔天巨澜。每当出现此种情形,人界的精英就会摒弃内部矛盾一致对外,将劫难消弭于无形。传说中的吕布、董卓、符坚均是修罗元神嫁生的产物,却在与人界的争斗中以惨败而终结。
  传说传得久了,便也变成了只是人们传来传去说说而已,连三百年前盛称的蜀山剑派、星月魔宫的修习功法人们也只是付之一笑,更枉论这所谓的仙魔印记修罗劫了!
  然而此话自谢先生口中说出,却令我心下生寒:修罗劫难如若属实,人间则是灾祸滔天。如今的江湖无论正邪,与当初的修仙修魔高手相距甚远,又成为一盘散沙,到时候真不知用什么来抵挡修罗。
  呆立半晌,直到有侍女走过来扶住谢先生。孰料这一惊动,谢先生倒是清醒过来,他唤过侍女端过早备好的醒酒汤喝下,我不免笑他一番:“可怜的人,想醉都不安稳,还要先备好醒酒之物。”
  喝过醒酒汤的谢先生倚着栏杆干呕了半天,却吐不出什么东西来。他脸色有点苍白,狼狈自嘲式地一笑:“小子你倒是看了笑话了,换成你这样,难道不会烦恼么?”
  气氛渐渐缓和轻松下来,我沉吟问道:“如何消弭这场劫难?”
  谢先生一脸高深莫测:“这不是你自己可以应付得来的,省省罢!车到山前必有路,你这么操心难道不怕累死?”
  细想来,我也的确有些庸人自扰,随即与谢先生说出了路上遇到蜀山剑派笛子及风纵星之事。谢先生听了微微一笑:“命运之轮已经开始转动,你我都被命运的旋涡卷将进来,一切都好自为之罢,至于蜀山剑派与星月魔宫的重现江湖,未尝不是件好事。”
  我不禁问道:“先生的江湖宝鉴不是能够预览未来之事,怎么会不清楚?”
  谢先生立刻赏给我个大白眼:“这劫数之事包含了众多未知,从宝鉴中也只看到层层迷雾,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具体清晰的真相,况且即使我看到未来,也不会告诉你,天机焉敢泄露!?”
  为之气结,我不甘心问道:“修罗劫一事先生可是自宝鉴上得知?”
  谢先生忽地神色肃穆,摇了摇头,一副追思模样:“自从先祖谢安传下此件至宝,修罗劫的传说亦在我谢氏族谱上记载甚详。”
  我依言推测道:“五胡乱华那场灾祸也是修罗劫之一了?”
  谢先生仰望星空轻叹:“自汉末到隋唐,那场修罗劫何其苦楚!”
  
  三、香园缉盗
  
  轻云魅舞星阑
  
  正当我与谢先生嗟叹之际,蓦地一阵清脆的铃声大作,我身旁犹如身在梦中的某位谢家子弟大叫:“不好!”
  我还来不及询问发生什么事情,却看见引路的那个古怪阴森的老头疾奔而来,从他的速度与步履非但看不出眼睛失明,相反显示出这是一位深藏不露的绝顶高手。
  奔到寻香小筑,老头佝偻着身子恭谨说道:“少爷,有人擅闯翰墨香阁。”
  谢先生心情显是烦乱不堪,“恩”了一声,与老头吩咐道:“我知道了,于伯你留守这里,如有人闯入,严惩不贷!”回头招呼我:“我们赶快去翰墨香阁看看。”他心急如焚,脚下不由自主地使出轻云扶风步,我也展开轻功,追上他的步伐。
  转过影壁,几个起落横跃曲折的回廊,谢先生给我指着西北方向一处楼阁:“就是那里,翰墨香阁,里面有我谢家不少的藏书!“遥遥望去,看见一座三层八角楼建筑在整个墨香园的西北角。
  转瞬,我二人来到楼阁之外。却听得楼顶传来大笑的声音:“谢先生,想不到阁下的轻功倒也这么高明,在下先时错以为先生只不过是一个空鼓如簧之舌的书呆子,今日得睹庐山真面目,实在是有些后悔不该小觑阁下。”
  谢先生嘻嘻笑道:“过奖过奖!朋友夤夜来此,却为何不敢走正门而入偏室,行此盗窃之径?我这园中哪样东西入阁下法眼,不妨直说。”
  楼顶闪过一道人影,一身夜行衣装束,蒙着头脸看不清面部相貌。他朗声笑道:“谢先生竟也有如此胸襟,在下敬佩之至。无奈在下只看上先生手里的一件东西——江湖宝鉴!”
  谢先生倏地收起笑容,板着脸孔:“阁下以为谢某当真如此好欺负么?”
  那人从容应对:“事有不得以为之,望先生海涵。”
  谢先生一声冷笑:“阁下身陷险境兀自不知,谢某要提醒阁下一句了。”
  那人轻声笑道:“先生,诚然你所布下的这座九宫八卦阵法有些火候,但是别忘记人外有人,奇门遁甲之术亦不过尔尔。”
  恰在此时,寻香小筑方向一道璀璨的眼花燃起,十分绚烂。楼顶上来人嘿声笑道:“两位,在下目的也达,恕不奉陪!”
  谢先生轻蔑一笑:“阁下如果走不脱时尽可能地大声呼救,谢某不远送了!”
  那人嘿嘿一笑,在楼顶消失。
  谢先生对我苦笑一下,说道:“这调虎离山之计未免太过老套,只不过能闯过重重十二道机关且在于伯手中拿走东西的人定非泛泛之辈,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我转头看了一眼翰墨香阁,疑惑问道:“那不进阁内看看丢了什么东西么?”
  谢先生摇了摇头:“他志不在此。”
  这话听着蹊跷,我看了看他脸上略显无奈的表情,问道:“先生认识刚才的人,知道他的真实来历么?”
  谢先生点了点头,复摇了摇头,道:“清楚一半,无论如何我还要感谢这个人。”
  我更加奇怪:“谢他什么?”
  谢先生轻叹了口气:“我园中这座翰墨香阁通体由木料榫接而建成,他若一把火烧起,再有用的阵势也不好用。你不用看我,我只是在园内布些防御阵法,又不是一开始建造园林的人。”
  我们开始回转寻香小筑,谢先生唏嘘不已:“没想到,还真成功了次!”
  不明所以,我开口问道:“先生说什么呢?”
  谢先生摇了摇头,失落地道:“我与人打赌输了……”如此一说,我心下倒有了些眉目,难怪谢先生说清楚一半来历,他应是早料到会有今夜之事。
  心中却对那于伯的身份产生了兴趣,问及谢先生为什么不担心于伯及侍女们的安全,谢先生傲然道:“普天之下,能令于伯受伤的人,还找不出几个来!”见他如此推崇那老头,我不由猜测起他的身份来。
  猜测间回到小筑,却见于伯带同一众侍女跪伏于地,地上另横卧着一个侍女,处于昏迷状态。谢先生挥了挥袍袖:“大家都起来吧,我早知有此一事,但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有谁逃脱于伯的雷霆一击!”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雷霆一击是一招剑法,颇有盛名。想及与之关联的另一个名字:于纯阳。心中豁然开朗,难怪谢先生如此信心满满,这是个传说中的人物!于纯阳,是蜀山三代弟子,飞剑仙楚飞的师弟,人称英剑仙。他的雷霆一击剑法中暗含天雷电怒,使人晕厥,功力为三百年前七剑仙之冠。然而英剑仙素以风流倜傥,潇洒不羁闻名于世,怎么会落到如今双目蒙尘,为人奴役的地步!
  于纯阳再拜于地:“少爷恕罪,老奴被那贼人骗过了!”
  谢先生将老人从地上搀起,道:“于伯无须自责,只不过一场赌局,输了又能如何?她不过耍了点伎俩,于伯不用放在心上。”
  于纯阳还是没直起腰来,慢吞吞地说道:“那人的轻功身法十分高明,据老奴所悉,应当为追星逐月身法。”
  谢先生与我相视一笑,说道:“不错,这是招牌的身法,那这个人就是司马……”
  于纯阳接口而出:“司马风行!”
  我和谢先生登时将眼睛睁得一个比一个大,谢先生不禁嘻嘻一笑:“于伯,您的信息早过时了!司马风行是天下第一神偷不错,但是他早在二百年前就已经挂掉了,他既没您的修仙功法,又不会魔宗的修魔之法,怎么可能存活到现在呢?如今的天下第一神偷是他的后人司马流云!”
  于纯阳苍老的脸上挤出一分尴尬的笑容:“是么?老奴……”
  谢先生喃喃说道:“咱不用着急,等下就会有人忍不住来炫耀了!”
  于纯阳声音恢复了原来的冷淡:“少爷,小琪被人击晕了,但是没什么大碍。”
  谢先生点了点头,吩咐侍女把地上昏迷的小琪抬回房间休息,随即遣退了众侍女与于伯。四下无人,他才对我说道:“你晓得司马流云的师门么?”
  “师门?”我心中纳闷:“她不是神偷世家,家学渊源么?”
  谢先生神秘兮兮地笑道:“那丫头有好几个师傅呢,今夜把我的江湖宝鉴盗了去,说什么也要把这场子找回来!你帮我去找一个人,这个人十分重要,因为他就是专门抓老鼠的猫,对抓老鼠有着非常专业的经验。”
  “抓老鼠的猫?”我以略带疑惑的目光望向谢先生:“是那个扬言亲手抓住司马流云的六扇门小捕快?”
  谢先生眼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冷哼一声:“那个小子还说什么是天下第一名捕,没见他抓到过什么有名的人物!”
  我心下十分不满:“你要我去找他,能到哪里找到?再说你自己的情报网不用,给我找什么事做?”
  谢先生一副臭屁模样:“你在扬州的消息比我差么?你从那个闭塞的小镇回来,不去看一样那位照顾你的长辈怎么也说不过去吧!另外,我告诉你,从今天晚上开始,你的命运完全不由自己做主,就如浮萍般只能随波逐流,除非你能找回迷失的自己!”
  我被他这通话说得摸不到边际,沉声道:“先生讲话不要总透着这么多玄机,绕那么多的弯子做什么!”
  谢先生神秘一笑:“天机不可泄露!不过你走的每一步都可以说是无比惊险刺激,可惜我也没看多少,宝鉴也没了,除非你帮我拿回宝物,我或许知会你些许。”
  正与谢先生讨价还价的时候,远处传来一声怒吼:“谢先生!你真会阴人!快放我离开这鬼地方!”
  谢先生嘻嘻一笑:“鱼儿上钩了!”
  随着谢先生,我们来到了发出怒吼的地点,却是一片荷塘。此刻那翰墨香阁楼顶的黑衣人正站在一片荷叶上愤然大叫。
  谢先生嘻嘻笑道:“朋友,你倒是十分有雅兴来欣赏着无边的荷塘夜色美景啊!”
  那人垂头丧气,恨恨说道:“我认输了!”
  谢先生笑容骤敛:“阁下是什么人?”
  那人踯躅半天,方才说道:“徐英!”
  我淡淡一笑,对谢先生说道:“先生,你交给在下的任务完成,那只猫怎么成了先生的鱼了!”
  谢先生把眼一翻,沉声说道:“堂堂六扇门首席捕快,却与一个女飞贼沦落为伍,跑到我这里合伙偷走我的东西,你执法犯法,该当何罪!”
  徐英全无先前的锐气:“先生,我也是被逼无奈,她偷了我的公文威胁我!”
  我与谢先生忍俊不禁,谢先生却问道:“什么公文?”
  徐英人在矮檐下,道:“关于此次扬州花魁大赛的事。”
  听罢谢先生神色一动,点头道:“与我所知还算符合,我也不难为阁下了,但是希望下次徐大人能够多留心,抓不成女贼反被女贼所累!”
  谢先生离开荷塘边,不知去何处解除了机关枢纽,荷塘底淤泥中升出几片荷叶,仔细打量那荷叶却不是真的而是以金属仿制。徐英借着荷叶落脚,几个起落离开了陷身的荷塘。
  我不禁疑道:“怎么放着好好的路不走,偏偏往泥塘里钻?”
  谢先生嘻嘻笑着:“徐大人慢走,恕谢某招待不周。”
  某位出师未捷的六扇门最有潜力的捕快惹了一肚子的窝囊气灰溜溜地离开了墨香园。
  立在园门口,谢先生肃容对我说:“你还是要先去看一下你那位莲姨,此次扬州花魁大赛不比往日,朝廷居然也很关注,有相应的公文下达,而你那位莲姨却是本次大会的总负责人,莫要卷入阴谋之中。”末了他附加一句至关重要的话:“尤其在这非常时期,七日后有个非常重要的事情在扬州发生,而你今夜此行也决定着你命运的方向!”
  连一顿晚饭也不安排,这吝啬的名门子弟便给我下了逐客令。
  四、小楼夜话
  
  香烛虚映小楼
  
  逍遥坊,扬州城最大的销金窟。
  烟花扬州,说的不仅仅是烟花三月美景中的扬州,还有这春色无边的风月扬州。整个逍遥坊中的所有风月场的生意都是隶属一个人打理,这个人背后的势力可谓通天,是朝中皇室权位最高的七王爷的世交侄女,而这七王爷是皇叔身份,非但权势遮天,且是风评榜天道高手之一,有他罩在后面,无论江湖与庙堂,黑道与白道,没有谁敢找逍遥坊的麻烦,相反,扬州诸隶更是奉承巴结,极尽谄媚之事。
  穿过高大的牌坊,步入逍遥坊,入眼处是一条绮丽而又香艳的街道,街道两边处处亭台楼阁都是秦楼楚馆,荷池小桥,腻水花腥,香风刺眼,廊叶春声。王孙公子,达官贵人穿金戴眼,鲜衣怒马,俏丽的侍女如蝴蝶穿花般往来不绝,场中尽是青春的身影在飞舞。岑目望去,这片繁华喧嚣却是笼罩在一层淡淡的忧伤之下。
  年少轻狂,弹剑纵歌,多是些名门俊彦;杯觥交错,烂醉沉香,多是些舐血豪侠;左拥右抱,倚翠偎红,多是些富贵王孙。这其间又有几人闻得杜鹃啼血!眼前的如花娇靥,怎奈得岁月消磨!
  暗叹一声,我举步径向街道深处行去。
  街道尽头,亦是逍遥坊中心之处,有一座富丽堂皇的院落——怡然院。这里并不是普通客人来的地方,只有具有贵宾资格的客人才会被安排到此处。故此,相比逍遥坊内其他的地方,怡然院反而清净了许多,饶是如此,在院墙之外的专用车马院落内亦驻满了客人的车马,门口处来去的客人也多是些大腹便便的高官巨贾,尤其让人生厌。
  朱红大门之侧,身着红衣的门卫值勤巡视,另有数班略具姿色的侍女迎来送往,招呼客人。而这些人不论男女,腰间都挂着证明身份的腰牌,门卫所佩都是红色,侍女们腰间则是五颜六色。
  迈步走向院门,一班腰间佩着白色腰牌的侍女将我阻住,一个领班模样的狐媚女子腻声说道:“这位公子,请问可有我们逍遥坊的贵宾证件或者特别邀请帖么?如果公子您不能拿出相关的物件,抱歉您进不得这怡然院。”
  我淡淡一笑,自腰间取下一块玉佩,递了过去。
  那领班疑惑地接过玉佩,却向我绽唇一笑:“公子,您似乎没弄清楚,我们说的是能够证明您身份的……”
  却听旁边一声娇呼:“啊!这不是天公子么!您什么时候回来扬州的?”
  转首望去,门内正送客人出来的一个姿容娇美的青春少妇娉婷地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惊喜与意外。她走到我身边,纤手轻移,自那领班手里拿过玉佩还给我,软语说道:“这些妮子都是新近选拔出来的,自不认得公子,还请不要见怪。
  玉佩攥在手心,一股温润爽滑之感油然而生,这是逍遥坊主人给我的信物,上面镌刻着“逍遥”二字。
  面对着身旁这娇媚女子,我笑道:“凤语姐姐倒是越来越让人倾迷了,三年不见,姐姐却显得比当初还年轻美丽了。”
  凤语是十年前逍遥坊的头牌,如今却不再接客,专门负责起管理逍遥坊内部事务的职务。听我言语,她娇声嗔道:“公子还是这么油嘴滑舌,我以为三年了会让公子更稳重些呢,那样的话,就会少些女孩上你这小冤家的当了!”
  听了她戏谑的话,我心下为之一沉,情绪低落下来。
  凤语见气氛不对,娇笑道:“公子三年了好不容易回来一遭,还没见莲姨呢,她正接待几位远道而来的贵客,我先带公子去蘅芳苑吧。”
  她立时遣散身边的看热闹的侍女们:“还不去招呼客人,发什么呆!”
  拉着我径直走向怡然院内。
  刚刚走进大门,却见到一个我最不想见到的人。那是个中年男子,相貌平平,但是有着一双十分精干的眼睛,我对他的厌恶也正是来源这双眼睛,因为我看到更多的是阴骘和奸诈,他对金钱有着不一般的贪婪执着,却对逍遥坊十分忠心,至少表面是这样。由于他的忠心,逍遥坊的主人也委之重任,管理逍遥坊对外事务。
  他远远地看到我,眼中流露出的是不可思议的目光,只不过短暂一瞬,这老狐狸脸上现出十分狡猾而猥琐的笑容:“我以为是谁,原来是天少爷回来了!”他这一声叫嚷将院中客人和婢女们的目光全吸引到我身上,小声的议论传入耳中,都在猜测我是个什么样的身份,竟能令逍遥坊的内外总管如此招待。
  我压下心中想打歪这老狐狸鼻子的冲动,淡淡说道:“邢总管还是这么精明!一点也没变啊!”
  似是听不出我话里的讥讽,他打个哈哈,笑道:“多谢天少爷夸奖,如果青莲小姐知道您回来了,不知道会有多开心呢!凤语妹妹,麻烦你先照顾下天少爷,我还要出去下!天少爷,等我回来再和您好好叙叙!”
  我点了点头,目送这老狐狸走出怡然院。
  凤语将凤眼一挑,露出一副娇慵神态,说道:“再过三日便是扬州花魁大赛之期,所有人都忙得不可开交,真是累死人了!”
  我心下一动:“怎么,这次扬州花魁大赛莫非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么?”
  凤语轻轻地挽住我一只胳膊,娇笑道:“我先卖个关子,到时候公子就知道了!”
  浓郁的茉莉花香传来,我的呼吸不由为之一窒,她嘴角露出一抹微笑:“我先带公子去蘅芳苑吧!”
  蘅芳苑是怡然院的一处偏院,并不对客人们开放,而是莲姨布置工作和休息的地方。凤语把我引至蘅芳苑内的暖香楼,并且给我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餐,自己便告退离去。
  用过晚餐,侍女们撤去残席,我站起身来,踱步走到窗边。倚窗而望,小楼外整个逍遥坊尽收眼底,夜色如水,逍遥坊内灯火辉煌,声色犬马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看那满眼繁华喧闹,听着远处出来飘渺的歌声,心下不由暗叹这胭脂场中不知有多少人的悲欢离合!
  身边香风曳生,一只白皙的手臂伸过来在我肩头轻轻拍了一下,耳中传来那熟悉而又娇柔的声音:“小冤家!想不到你竟然真的在那小镇一忍三年,难道你一点也不惦记莲姨我吗?”
  斜倚阑干,我赧然一笑:“我倒是真的打算在那小镇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
  她美目一瞥,轻哼一声:“可是你现在还是回来了,回到这个是非烦恼地。”
  我淡淡笑道:“人总有些该解决的事要解决,上一次与老和尚的打赌我取巧了次,这次我真的放弃一切的时候,他们却又放弃了我。”
  她轻轻靠在另一边阑干,白了我一眼:“是啊,你现在可真是名动江湖呢,一个天道高手加三个风评榜一品白道高手都没能将你带回少林呢!你在那小镇的一举一动我都一清二楚,惜雪那丫头还是缠着你不放?”
  我的笑容渐渐转为苦涩:“那丫头……”
  莲姨似是心有不甘:“我就不信那丫头能缠你一辈子!你也真是的,为什么就那么死心眼让她来用剑刺你?你欠她什么了!不就是看了一次……”
  不待她说出当年的糗事,我连忙阻止:“莲姨——”
  她收住了口,脸上满是复杂表情,但是我还是感觉到她的关怀。
  见我沉默下来,她轻声一叹,话锋转变:“是哦!谁也不能缠你一辈子,你心里还是一直想着小雨那丫头?不过人家毕竟是静心斋的传人,你们之间没有可能,难道你真的想就这么孤独终老?……”
  我心乱如麻,仿佛本来很明了的事情又变得纠结模糊起来,无意识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她轻叹一声:“看来你的心病还没有医好,我就想不透那老尼姑是什么样的想法!……”
  见我如此情形,她无可奈何地说道:“最看不得你落寞的样子,说吧,这次回来找我有什么事?”
  收拢一下思绪,把那份杂乱压在心底,道:“莲姨,我听说此次扬州花魁大赛有些不寻常的地方,并且其中似乎牵扯到朝廷里的事,六扇门的徐英还带着公文下来的。”
  她略有些震动,沉吟了半晌,柔声道:“小天,不是莲姨信不过你,这次的花魁大赛的确有着不寻常的地方,但是牵扯到的势力太过复杂,局面也将混乱之极,你少知道些对你自己也就更安全些。”
  我将目光停留在她那张略显憔悴的脸上,缓慢却坚定地说道:“莲姨,既是如此,我也不便多问,但是不论发生什么事,您都别忘记有我永远站在您这边!”
  她妙目中闪着泪光,点了点头。凝眸盯着我的脸忽地一阵失神,目光逐渐转为幽怨,却没说出半句话来。
  半晌,我打破僵局,笑道:“这次回来这么清净,怎么不见小云那丫头呢?”
  莲姨先是发出一阵会心的微笑,眼睛里闪着慈爱的光芒:“这小妮子现在懂事多了,变得乖巧得很,与三年前你走的生活差别大着哩!这次她主动请缨为逍遥坊争这个花魁回来,如今正在天籁坊加班地练习呢!她还嚷着等你回来给你看看她现在的气质呢,看你还敢不敢再说她是个疯丫头!”
  我轻声笑道:“就莲姨最后这句话,我看那疯丫头的称谓还是不会改变。”惹得莲姨也发出一阵仿佛花枝乱颤的娇笑。
  笑了一会,莲姨对我说道:“如今扬州城龙蛇混杂,我回头让邢遥送份名单过来,上面都是最近在扬州出现的高手名字,你在大赛期间行走时能有些帮助。我还要去招待一下各路的客人,黑白两道的人全都集会于扬州,真是忙死我了!”深深望了我一眼,她莲步匆匆下楼去了。
  看她裹在淡淡忧伤和疲惫中的美好背影,我心中一颤,说不出的滋味涌上心头,但转念间压下这份感觉,回首看那窗外的景色,胸中装满了那繁华后的落寞……
  
  五、风评榜
  
  怡然院,流光飞舞。
  莲姨甫离去,逍遥坊总管邢遥带着一脸的谄媚走上楼来,手上捧着一个托盘,盘中茶壶茶杯十分讲究,壶嘴向外喷着一缕淡淡的香气。
  尽管心下十分厌恶,却不得不客套几句:“还真是有劳邢总管了,还麻烦您亲自送上茶过来。”
  “您太客气了!”邢遥那精明的双眼里闪过一丝寒芒:“天少爷,这三年来您一个人在外面过得一定十分清苦,青莲小姐一直对您十分挂念。如今天少爷回来了,想必青莲小姐也会安心很多了。”
  那抹寒芒完全落在我眼中,随手取过一只茶杯,旁敲侧击地说道:“清苦算不得什么,总好过终日悬着一颗心提防叵测人心。”
  邢遥没事人般笑了笑,似乎根本没听出我的弦外之音,为我斟了一杯茶水,水色碧绿,一股清香沁人心脾,说道:“天少爷如今回到逍遥坊,就更不必担心江湖上那些勾心斗角的事了。”
  轻啜了一口茶,齿颊留香,回味苦涩中带些甘甜。
  邢遥将手中托盘放在桌几之上,自怀中掏出一束素笺与几张银票,说道:“方才青莲小姐吩咐小的给天少爷送点东西过来,请您过目。”
  放下茶杯,伸手接过,三张一万两的银票,我抬眼看了一眼正眯缝着眼睛盯住银票的某人,后者连忙谄笑:“天少爷在扬州总有需要钱的时候,小的虽是自作主张,想来青莲小姐也不会怪罪。”
  如此一说,我将银票揣入怀中,展开那束素笺。
  邢遥在一旁不甘寂寞,笑道:“天少爷,咱扬州城今次的花魁大赛与往次有很大的不同,除了历届各名城红牌的花魁选举之外,新增了一个江湖花魁的选举,吸引了众多的江湖人。并且专诚邀请了排风评榜的谢先生作为江湖花魁的评委及见证人,谢先生不仅答应,而且还要依据本次花魁大赛铺出一个国色天香榜,只是这个看点,就吸引了大量的江湖人。这张单子上所载人名全是目前身在扬州的风评榜一品高手。”说到最后,邢遥显出自负的神态,逍遥坊在扬州城的情报之灵通在任何情报网络之上,而他恰是处理这方面工作的直接负责人,所掌握的情报是最为真实准确。
  一边听他的废话,一边看那素笺上的名单,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成为无数江湖人梦魇的名字:邪灵萧恨水!邪灵人如其名,邪得诡异而冷漠。传闻他为情所伤,故而时常精神恍惚,脾气阴晴不定,让人难以捉摸。然而他的一身武功极其诡异,令黑白两道胆寒。他的邪气在情字之上表现得极为突出,情已经成为他的逆鳞,触之必怒,被谢先生戏称为另类,无法归入风评榜中,但是他的身手几乎追跻天道高手之列。
  第二个名字却是风评榜一品黑道第七:七诀剑龙剑鸣。职业杀手,只认金钱不认人,为人嗜杀成性,常弹剑纵歌杀人于覆掌之间。七诀剑歌分七阕,以七个著名杀手刺客的典故为题材,每歌一阕,施展一路剑法,其中或偏锋狠辣,或豪气冲霄,十分犀利。
  风评榜一品白道第十一:中州剑圣何天洛。为人豪放任侠,有孟尝之风,剑法师从武当,以绵长见胜。
  风评榜一品白道第十八:游龙剑客李杰琛。为长安青龙帮帮会龙首,辖下龙颈、龙骨、龙爪、龙尾、龙须五个分堂势力庞大,雄踞关内。李杰琛成名剑法乃是游龙剑法,据说是采华山剑宗与终南剑派两家之长而创,运用出来翩若惊鸿,令人眼花缭乱。
  风评榜一品黑道第十六:霸刀关桑尧。以一柄霸刀威慑甘陇,绝龙岭的大当家,霸刀走的是大开大阖的刀法之路,力挡千钧。
  风评榜一品白道第二十三:少林派达摩堂首座慧轮。日前出手围攻我的老和尚之一,为什么不回少林反而跑到扬州来凑热闹,和尚看哪门子花魁大赛!
  风评榜一品黑道第二十:活阎罗何振武。武夷山庄庄主,以走私盐铁起家。
  风评榜一品黑道第二十四:笑弥勒姜文朔。笑里藏刀人物之典型,少林门下叛徒。远避云南投入五毒教中,更习得施毒之术,加之于掌法之中,形成别具一格的独门毒辣掌法:毒韦陀!
  风评榜一品黑道第二十六:玄武盟主礼云鹏。他所领袖的玄武盟就是个变相的盗窃组织,礼云鹏本人精于易容术和轻功,一套扶摇展翅身法是他独门轻功。在玄武盟发达之后,礼云鹏洗掉黑钱,在淮河两岸摇身一变成了举足轻重的漕运首脑人物。
  风评榜一品白道第二十八:关中毒龙吴云飙。长安城扬威镖局总镖头,擅用一杆毒龙枪,枪法如神。
  风评榜一品白道第二十九:掠影剑辛明道。青城剑派掌门顾明非之师弟,以其独到的掠影分光剑法出道,为人性格乖戾,剑法狠绝无情。
  风评榜一品黑道第三十一:独眼大盗范志凌。生平只在峨眉掌门梁玉清剑下丢了一只招子,如今更是八省通缉的大盗,却犹自逍遥快活,自有其过人之处。
  风评榜一品黑道第三十三:玫瑰杀手乔玉英。阎罗殿五杀手之一,阎罗殿与探丸盟是当世江湖上最大的两个杀手组织。乔玉英的狙杀手段纷繁,令人防不胜防,在杀手界名声十分响亮。
  风评榜一品白道第三十四:棋仙欧阳香凝。幽湖居主人,棋力乃国手之流,才貌并重,倾倒无数江湖俊彦,却无人能获其青睐。她的武功则以暗器著称,棋子为器,满天花雨手法早已出神入化。
  风评榜一品白道第三十八:刀狂王凡洽。是一个值得一提的人物,年纪刚过弱冠之期就被谢先生列入风评榜一品高手之列。当时初出江湖的王凡洽与名列一品黑道第三十八位的闪电刀单瑞在一家酒肆偶遇,王凡洽口出狂言,要与单瑞较量一下刀上功夫,单瑞肝火大动,一个小毛孩子也敢挑衅!于是二人在酒肆外对决一战。王凡洽借酒力乘兴力拼闪电刀,单瑞的快刀虽在他身上留下无数伤痕致使他事后卧床两个多月,而单瑞却惊惧而死,死于他那无名的狂刀之下。王凡洽之胜凭借的不是刀法,而是他骨子里的那份狂傲!一战成名,再战成狂,三战而列入风评傍上。
  风评榜一品黑道第三十九:黑妖狐花月香。是探丸盟中一流的女刺客,善于运用狐媚之术。据悉,她接手的一百多宗生意,无一失手。
  看来如今的扬州已被暴风雨所围!邢遥见我看完名单,说道:“天少爷,最新的消息来报,金陵王府的人马业已奔向城南玉寰山占星台!”
  我将手中素笺扔在桌几之上,微微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
  邢遥却进一步说道:“天少爷,想必您也听说过金陵王府的人与占星台门下的恩怨过节,那位天问星君前辈的门下弟子水公子势必成为此次恩怨的焦点,难道说您一点也不关心……”
  不待他说完,我冷哼一声,说道:“天问星君自会处理自家之事,有我什么事?”
  邢遥一时语结,复又说道:“据说是因为金陵王府丢失了十分重要的东西,偷东西的贼被人一路追觅行踪找到占星台。”
  我略一皱眉:“这是栽赃么?”
  邢遥向桌上的茶杯中添了些茶水,说道:“天少爷,以您和水公子的交情,不去查明白这件事么?”
  我轻声哂笑:“邢总管执意要我去插手这件事,到底有什么用意?”
  邢遥满脸赔笑:“天少爷想哪里去了,我只是以天少爷一贯处世原则来考虑的,如果天少爷没什么兴趣,就当小的没说过。”
  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正在思考邢遥话中用意,窗外一片喧哗之声。倚着栏杆向外看去,却见许多人簇拥着来到怡然院的天井中,院门处也挤满了看热闹的脑袋。
  楼下急切的脚步声响,凤语疾奔上来,娇喘吁吁:“邢总管,下面打起来了,你赶快下去看看,能不能阻止。”
  似乎是感受到我的冷漠与厌恶,这逍遥坊的总管恨不得立刻在我身侧消失,向我快速一揖,转身跑下楼去。凤语频频回头望了我几眼,嘴里喊道:“吵嚷中说是摘星楼的人!”紧随着邢遥而去。
  在暖香楼内望去,天井庭院中发生的事莫不看得一清二楚,我便打消了下去的念头。
  摘星楼,一个雄踞江南的势力帮会。楼中的一切运作和江南各大门派、世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楼主云祥更是风评榜天道高手,楼内精英则是各派的弟子,也就使得摘星楼隐隐成为引领江南各派的旗帜帮会。楼内设总管,内外堂主,均由各家门派兼职执掌,楼内的年青一辈俊彦更有着江南四公子的美誉。
  此时场中围观人群之内已成对峙之局,令人惊诧的是,两方对峙力量相差悬殊,一边只有一个人,另一边则是一群人。听围观的人们指点议论,人多势众的一方是摘星楼的人,但不知同他们起争端的那人会是什么人。
  
  六、刀影萧寒
  
  蘅芳苑,刀影萧寒。
  场中单枪匹马的那人朗声喝道:“出刀吧!”
  另一边人众中昂首阔步走出一个黄衫少年,手中倒提着一柄宝刀,刀身散发出流光般的寒芒。黄衫少年傲然道:“今日,摘星楼乐千载与阁下一战并非意气之争,乃是为我摘星楼颜面一战!”宝刀轻轻一划,作了个起手之势。
  围观的人发出一片嘁嘁嚓嚓的议论之声,这乐千载就是摘星楼中年青一辈的翘楚,江南四公子之一,人称惜花公子,师从括苍派,手中宝刀却是摘星楼主云祥亲手所赠,名唤紫鳞金电。然而方才这堂而皇之的一番话也不过是个挑战借口,更有蓄势之意,先声夺人,三军未动而夺敌帅之志。
  此刻邢遥与凤语奔下暖香楼径到天井院中,却被摘星楼的人众拦住不让插手,摘星楼的面子邢遥却也不敢当众驳掉,偏偏莲姨外出,他也徒呼奈何。
  我仔细看时,乐千载的倨傲还算礼数周全,而他的对手则更是狂傲得没有限度:站在那里脚步不丁不八,眼睛斜睨,完全是一副目中无人模样,虽是年纪不大,但是那隐藏在傲态下的实力却是不容小觑。
  乐千载更是为对手这种傲慢所激怒,厉声喝道:“王凡洽!我今日倒要见证一下你是否徒有盛名!你的刀法究竟是怎样一个狂法!”
  原来那少年便是排在风评榜一品白道第三十八位的刀狂王凡洽,看来他的狂刀与他的性格倒是十分相符合。面对着乐千载的蓄意做出的战意,王凡洽面色冷峭,浑身骤然发出令人胆寒的杀气,眼中电芒一闪即逝,嘴里迸出两个字:“出——刀——!”
  乐千载被他杀气突发所震撼,所蓄的气势竟有些回落,为了抢回先手,他不得不率先动手。紫鳞金电一横,乐千载运劲于刀,刀身赫然涨出半尺左右的紫金色刀芒,摘星楼人众齐声喝彩。
  王凡洽仿佛根本没有看到面前的刀芒一样,他缓缓抽出背后的单刀,一股无形的傲气形成的压力几何数倍地增长,直压得人难以喘息,围观的人不由得纷纷后退,他们尚被这刀气的凝重所感染,更何况身在其中的乐千载!
  乐千载也深明形势的扭转会对自己造成难以预料的困难,故而猱身上步,宝刀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劈出:“紫雷冲霄斩!”
  人影骤闪,王凡洽的刀已经迎出,如一道电光:“风云扫!”
  拼撞之声不绝于耳,难道刀狂手中的也是一口堪与紫鳞金电相媲美的宝刀?
  “铮——”地一声,刀光暴涨,人影乍分,场中战局已定。
  王凡洽与乐千载在天井中互换了一个位置,两背相对。
  沉寂半天,全场不知谁胜谁负。
  “当——”乐千载手中的紫鳞金电断成两截,刀头坠落于地。
  众人惊呼声中,叮叮当当连声脆响,王凡洽手中的单刀化为碎片,纷落于地,摘星楼的人立时群声喝彩,庆祝乐千载的胜利。
  岂料,王凡洽冷哼一声,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不、配、用、刀!”
  乐千载脸色倏地转成青白之色,双眼凝视持刀之右手。人们也随着他目光看去,鲜血汩汩而出。
  王凡洽不顾场中众人的目光,神情倨傲之极,扬长而去。摘星楼人众如木雕泥塑般呆在原地,有的张大了嘴巴忘记合上,有的两手悬空作欲鼓掌之势。乐千载扑通跪伏于地,面如死灰,双目无神,他右手已废,恐怕再也提不起刀来,惜花公子可能就此除名。围观的人们兴奋地谈论着刚才的战局,用不了三天,这一场双刀会将传遍整个江湖,势必为刀狂又增添一笔传奇色彩。
  人们渐渐散去,我收回目光,轻叹了口气。
  耳边突然传来一把熟悉的声音:“小子,看到没,说不定你明日的下场就同今天这个被人砍废右手的家伙一样可怜,甚至更加凄惨!”
  风纵星!心头闪过这个名字。
  他一声叹息:“这天下是年轻人的天下了!那用刀的小子竟可以凭本身的功力凝结出刀芒,硬生生斩断紫鳞金电!看来仙魔之道与天人之道之争也会愈来愈激烈。”
  我心中一丝灵光闪过,似是脑海里捕捉到了些什么,却又十分模糊,把握不到,不禁喃喃自语:“仙魔之道与天人之道……”
  风纵星传来赞许的声音:“看来师兄说得还真不错,你小子倒是有点悟性。我随口一说,不想被你听了去竟产生了一丝明悟。世间万物皆有其道,天道不仅仅是武者的追求,更是凡有思想之万物生灵的追求,升仙,入魔也不过是万法中其一也!”
  我似乎觉得那念头愈来愈清晰,脱口说出一句人们常常引用的话:“万源归宗……”
  风纵星呵呵一笑:“好了,小子你也受益良多了,只不过却苦了那两个使刀的小子,一个右手被废掉,另一个凭狂傲的意志力苦力催动真气消耗甚剧,伤人一千,自损八百,想必也去疗伤了罢!不过,风某也想提点你一下,坠入旋涡想挣脱难比登天,况且你现在已经惹上了不小的麻烦,好自为之罢!”
  我听他话里有话,惑然不解:“前辈……”耳畔却并未再有风纵星的声音传来,我的心中充满了迷茫,又夹杂着些许恐惧:“这世上存在这如许的高手,以前自以为的毛病应该改掉了,也亏是这魔宗的掌使没有敌意,否则随便出手我的小命就完结了。但是他劝阻我卷入这场灾劫,到底是为了什么缘由?”
  再向窗外看去,摘星楼一行人早已搀着乐千载退回自己的包厢,全无早时的嚣张,怡然院中的天井也恢复了原来的情景,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邢遥处理了一下善后事宜,复又登上暖香楼来,他满头大汗的样子引得我忍不住出言讥讽:“邢总管,摘星楼的人怎么与那刀狂起的冲突?你下去一遭也没见收到什么效用啊!”
  邢遥掏出一方手绢拭去额头的汗珠,眼内闪过一抹阴狠,随即摆出一张苦瓜脸:“天少爷,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只不过是逍遥坊区区一个小总管,怎么敢和摘星楼的人硬碰,那不是以卵击石么?青莲小姐不在,出了什么事大了小了却也怪不到咱们的头上。”
  我嘿然一笑:“邢总管,你还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么?”
  邢遥面上换了一副谄媚的笑容:“天少爷,您真的决定不去占星台看一下?”
  我见他把话题又放到这问题上来,脸色一沉,以非常不耐烦的口吻说道:“究竟有什么事发生了,让邢总管如此放在心上?”
  邢遥还装模做样地露出难以启齿的神态,我不由得以退为进:“既然邢总管说不出口,我也不会考虑去占星台的事了。”
  邢遥立时慌了一下,说道:“天少爷,如果不是事情紧急,小的也不敢劳烦您的大驾。前些日子,咱逍遥坊的凝翠阁失窃,丢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麻烦您帮着找回来。”
  听他一说,我却也来了兴致:“还有人偷到逍遥坊,胆子蛮大的嘛!你说说,丢了什么东西?”
  邢遥凑近我跟前,压低了嗓音说道:“是金陵王给青莲小姐的书函被窃走了。您也知道金陵王一直有意于小姐……”
  我心下十分不舒服,打断他的话:“说重点!”
  他知趣地言归正传,说道:“这窃贼明目张胆地留下字条说是要取回东西的话,去占星台上寻回,落款是司马流云。”
  我沉吟道:“她无缘无故偷这东西有什么用?……”
  邢遥苦笑着摇头说道:“那小的就不清楚了,小的素知您与占星台天问星君门下的水先生是旧识,便想麻烦您私下走一遭,帮咱们拿回书函。您也该知道,如今咱逍遥坊正筹备扬州花魁大赛的事宜,人手既缺,又没有能够扛此重责的人,所以呢小的还是想麻烦天少爷您去一趟玉寰山……”
  思量片刻,一者是为莲姨分忧解难,二者也想看看那三年没见的老朋友。我点了点头:“事不宜迟,我即刻起身。”
  邢遥欣喜异常,诺诺点头,连声恭维:“真是太麻烦天少爷了!来,您喝口茶……”
  我冷笑着看了他一眼,接过茶杯一饮而尽,芬郁的香气走遍七窍,却感觉好像忽略了什么。但转念间压下那股莫名的奇怪感觉,在邢遥恭谨的相送下,举步径下小楼。
  
  七、月桥星乱
  明月桥,群星凌乱。
  离了逍遥坊,走在这熟悉而又陌生的街道上,看着眼前行人的脸孔,精神却有点恍惚,总有一种被人跟踪的感觉,然而回头看时,却又毫无所获。
  不知不觉间踏上了临近扬州城南门的明月桥。
  此时天色已深,街市上的行人渐稀,桥下平静的水面映满了天上的繁星,街边酒肆昏黄微弱的灯光给这无边的夜色笼上一片朦胧。没有月色,淡淡的星光下,前露似是微微升起一层雾气,将夜下的明月桥衬托得格外神秘。
  脚步踏上明月桥,却发觉全身似被人用气机锁住,暗提功力,更是大惊失色:不知是什么原因,丹田内的真气正飞速流失!
  且在此刻,一阵婉约的箫声悠悠响起,一个颇富磁性的声音轻轻吟诵:“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那箫声婉转呜咽,似诉一腔幽怨。
  不知不觉,忘记了自己体内的状况,为箫声所吸引,沉浸在回忆中。恍惚间,我又见到了她那双深情的凝眸,移不开目光,只想与她如此相对直到地老天荒。
  蓦地——箫声戛然而止,仿佛被人剪断了般,其后川来的却是几声轻咳。我也在瞬间回过神来,暗叹一不小心已经着了人家的道。
  先时那磁性的男性嗓音饱含怒意:“是哪路的朋友,挡我们阎罗殿的财路!”
  一条乌篷船自桥下轻摇而出,船头站着一男一女,恰如一对璧人。男的潇洒,女的娇媚,从那身刺绣着青麟彩凤的苏绸情侣装,我不禁猜测到这对男女的身份。江湖上有两大著名的杀手组织,探丸盟与阎罗殿,实力不相上下。这两个组织互相竞争,争抢生意,以把对方压倒。所接的生意逐步走向名人圈子,对辖下杀手的要求也日益提高,促使了杀手们不得不强力地提高自己的实力。
  探丸盟中最有名的杀手是七灵游侠,各人称号中均含一种动物的名字,其人功夫也与之相匹;而阎罗殿则是阎罗殿五杀手,以玫瑰杀手为首。
  眼前这对男女正是阎罗殿五杀手中的两人,青麟杀手周玉郎,火凤杀手聂玉莺,两人师出同门,结为连理,精通音律,将合击之术演绎得神妙无方,杀人素以幽雅著称,排名仅在乔玉英之后。
  此刻聂玉莺却正皱着娥眉不断轻咳,左手拈着一管玉箫,右手轻抚胸口;周玉郎正自愤恨填膺气色,怒目向桥面上望来。
  体内真气流失殆尽,被他厉芒般目光一扫,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他投来的目光中满师轻蔑,高声道:“就这样一个废人竟也劳动我们亲自出手!”毫不把我放在眼里,环目一扫,似是有了新的发现,一个纵跃,飞鹄般自乌篷船上扑向南门方向的河岸,冷笑道:“阁下不用再藏头露尾,方才如不是你暗算我师妹,横生枝节,此刻我们早已回去复命了!”
  我心中燃起一股无名怒火,却不知如何发泄。
  另一边岸边却响起一串长笑:“自诩高洁,附庸风雅,没半点真材实料!你对着一堆烂衣服吹嘘什么!”柳树之后转出一个乞丐来。令我们瞠目结舌。
  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他的相貌,但那清朗的声音让我们知道他的年纪并不是很大。他背后背着一个长条形的包裹,手里提着一个红色的大葫芦,继续戏谑笑道:“两个孤魂野鬼也出来丢人,当真以为这世间这么好混么?”
  周玉郎怒不可遏,轻身一飘,落在水中乌篷船上。这条玉带河虽然不是很宽,但是也不是一步纵过的距离,他打算借船落脚跃到对岸。
  那乞丐根本不把这名动江湖的阎罗殿五杀手放在眼里,拧开酒葫芦的口塞,“咕嘟咕嘟”痛饮起来。
  视若无物的挑衅使得周玉郎脸色异常难看,聂玉莺脸色尚有些苍白,似乎是刚才吃了不小的暗亏。周玉郎一张原本冠玉般的脸色涨成红色,戟指怒骂:“你个叫花子,今天不好好收拾你,我周玉郎这名头便算是砸了!”
  他一脚垫步,飞纵过去,却听得他老婆叫了一声:“师兄小心有古怪!”
  人已腾空,未明就里。
  我在桥上却看得分明,那乞丐移开葫芦,张口喷射出一道酒线,直射向空中的周玉郎,不清楚是多大的气劲,那周玉郎硬生生接下这一招之后,“扑通”一下栽入河水之中。
  柳树下登时传来戏谑的笑声,那乞丐乐得前仰后合,手舞足蹈。
  周玉郎不防喝了几口清凉的河水,显然他的水性并不好,一通慌乱挣扎折腾到乌篷船边,被他老婆拉上船舷。周玉郎自接了那一道酒箭之后,似是晓得了厉害,向着乞丐喝道:“阁下如此功力,自不是藉藉无名之辈,但不知阁下师承何人,在丐帮中是何身份?”
  那乞丐嘿嘿笑了一阵,却不答他,反而先喝了几口酒,叹息:“浪费了不少!”转首望向将欲发狂的周玉郎,擦擦嘴边的酒渍,说道:“我师承和身份没必要告诉你,只是告诉你,你们今天刺杀的任务完全失败,这个人不是你们可以动的!为了你回去有个交代,我给你看样东西,可能对你有帮助。”伸手从背后解下长条形的包裹,珍而重之地打开,里面赫然是一张古琴!
  那古琴并不是十分精美,但是淡淡地泛起一片光泽,给人凝重深厚的感觉,形状样式上更看出了这张琴年代的久远。
  周玉郎,聂玉莺两个见到这张古琴之后,神色大变,脸上满是惊恐之色。周玉郎喃喃自语:“这……这怎么可能!”
  他那娇媚的妻子却见机得快,向着那乞丐敛衣一礼:“我们有眼无珠,还望琴圣前辈见谅,在前辈面前,我们哪敢放肆!”向周玉郎使个眼色,又转头低语吩咐了一声,舱后的艄公摇着乌蓬船顺水离去。
  我把目光投回那乞丐,打死我也不相信他就是以俊逸风流誉满江湖的月轮宫长老琴圣欧阳香生。看乞丐仔细收好古琴,正待细问一下,那乞丐对我招了招手:“前途保重,你身上中的是十香软筋散,不要问我任何事,我也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而已。”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背上古琴,提着葫芦,迈着微显踉跄的醉步消失在淡淡的雾气之中。
  十香软筋散,令人十分头痛的药物,虽不是毒药,但让人在十二个时辰之内功力暂失,足以致命。但是这种药有这一股独特的香气,且只有药物在人体内达到一定的含量才会发作,行走江湖的人稍加留心,下药之人便无从下手,只是我什么时候被人下了药都不清楚,既感无奈又感到失败,难道说三年平静的生活真的把我的警惕谨慎之心消磨尽了?
  功力流失,我的目力下降了好多,再次内察,周身酸软无力,手脚也沉重起来,如今我这副模样还要去占星台么?
  收拾一下情怀,心底的倔强意志升起,还是要去占星台的。
  如今扬州城临近花魁大赛之期,临夜城门查得很严,但是天下太平的时节,夜间城门并不封闭,通过了一队守门兵士的盘查,径出南门,向玉寰山方向行去。
  
  扬州城外八里,玉寰山。
  在扬州众景之中,玉寰山根本排不上名号,但是在江湖上提起来,这座山却十分有名。玉寰山在扬州诸峰中堪称险峻,刀削般三面绝壁,只一面坡度稍缓。玉寰山顶有一方天然形成的平台,自百多年前修葺出一组建筑群,有人来此定居,正式更名为占星台。
  这个人便是风评榜天道榜上的天问星君。天问星君早已不问江湖事,而他的威名却愈来愈响。其一,天问星君在占星术方面可为宗师,他所卜测出来的事情从来没出过差错,如同看透人命运的仙人,让人既恭敬又惧怕;其二,他本人一身高深莫测的武功,为江湖人所推崇,天问星君可能是当今江湖资格最老的一辈,传闻他有超过两甲子的年纪;其三,他的一个徒弟将他的名声提到一个新的位置。
  说他有多少多少的年纪,我倒是没什么疑惑,连风纵星那三百年前的人物都存在,修真的人已超脱常人年纪的限制,两甲子的年纪没什么好惊奇的。
  至于他的这个徒弟也就是邢遥嘴里提到的“水公子”,我与他相交时他在江湖上一点名气都没,他的成名之战还是我在那小镇时候所发生的,金陵王府一战!当初听到传闻的时候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会被情孽逼成一个嗜血狂魔!”那一战他虽然败了,却成名了!成了一个江湖中新的煞星!每逢战斗,势必血染白衣,被人敬畏地称作:“血衣天君”!
  当我在小镇平静地生活时,却也听到寻常人口中讹传的版本故事:“那个血衣恶魔被一个白袍的老神仙捉走了禁锢起来,再也不会出来祸害人了!”
  人人都有逆鳞痛处,触之必怒而起。想来那场关于情孽的记忆当是他的逆鳞,一生都无法抚平的创口!
  “曾经一起把酒言欢的那个白袍少年,是否还能再见到你那敦厚儒雅的笑容?孤僻的我为数不多的朋友——水玉石!”心下湫然,唏嘘着前行。
  
  八、清夜枫桥
  
  红枫路,爱恨纠缠。
  
  菱歌轻舞扬州慢,笑由心,初相见。满树红枫秋露晚,夜星微嗔,帘月低语,素心偏问烟桥怨。落魄凌波春意残,醉雨熏风花影乱。清冷时节人两散,泪眼相别,郁苦结心,难晤伊人面。
  
  ——《青玉案·惜雨》
  再向前二、三里路,就是我与她初识的地方。
  
  
  那一年枫桥。
  纤弱的身姿若流风之回雪,楚楚动人的温婉娇柔,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在我眼前。
  天空飘着如丝般的细雨,一撑百合伞下,她娇怯地站在那枫桥上。
  一身风尘的我疲惫地信马由缰赶回扬州,心灵为甫经历的血腥所麻木,与腰间冰冷的玄铁剑同等温度。
  却完全被她那份娇柔深深震撼,驻马歇鞍,呆呆地在细雨中望着她!
  似乎承受不了我灼热的目光,娇怯一笑,翩然而去。
  自此,我跑熟了这段扬州路,只为再次遇到她。
  直到那满树枫红的时节,又一个飘雨的日子,我终于同她再次“邂逅”。
  她桥头,我桥尾,谁都没说话,静静地看天空飘的雨。
  末了临去的时候,她竟然回眸一笑,用那令我魂牵梦萦的声音轻声说道:“我叫惜雨。”
  那笑容让我冰冷的心渐渐消融,自那天之后,我也与她渐渐熟络起来……
  
  那一夜枫桥。
  那夜没有星光,也没有月色,有的只是凄冷的雨丝!
  她轻轻地告诉我:“我是静心斋的传人,奉师命出来历练。”
  我耳中传来的话仿佛晴天霹雳!
  静心斋的传人,追求天道且是最可能成功通悟天道的人!然而情关却是这条求索路上最大的障碍,她师尊派她出来历练,体会情的滋味。
  那一夜,她告诉我与我的交往就是一种历练!经过了这番历练,她通过了情的试炼,要回去继续追求属于她的天道!
  天道无情人有情,我内心深处对这所谓的天道产生了深深的厌恶!
  她让我忘记她,并说她也会忘记我!
  静心斋的传人不可以真的有情的牵绊!
  我的心如同被千万把刀狠狠地宰割,迷失在她深邃的双眸中,答应了她!
  我不知道这么做是正确还是错误,是成全了她还是伤害了她!但是我尊重了她的选择,为那所谓天道的选择!
  临别之前,她乞求我答应她一件事,让我放下手中的剑,结束残酷冷血的杀戮生涯。她眼含泪光娇懦地告诉我:“经此试炼,我可以正式得到师傅的认可,成为真正的传人,将会是邪魔外道、凶暴恶徒的死敌。你放下手里的剑罢,我不想日后与你对峙于某个场景之中,即使我百般不愿,却也不得不下杀手对你!若是我还有什么破绽,也就只有你了!”
  我痛苦而又气愤地说道:“那你现在为什么不除去我这日后的隐患。”
  她没有回答,只是轻声地叹息。
  最终我许下了对她的承诺,收拾情怀与她从容相别,虽没有说出口,那内心的凄苦却夜彼此深知。
  她离去后,我买醉浇愁,痛骂苍天:所谓的天道只不过就是害得人从有情变无情!
  其后的日子里,我曾经想过背弃那夜的誓言,浴血成魔,逼她出来了结我,只为见她一面;但是我没有,我不能背弃对她唯一的承诺!
  心乱如麻,宁愿面对天道高手的杀机也不愿意面对今日纷乱的心情。
  脚下没有停歇,已可听到那淙淙流水的声音,三年弹指而过,却不知那枫桥下流水是否依旧!
  心中重重地一痛:三年的时光根本无法冲淡往昔的记忆!这一切都是上苍的捉弄,曾经的爱恋成为永恒的枷锁!
  
  这一夜枫桥。
  枫桥已近,借着粼粼的波光望去,桥上竟有一道纤细的身影!
  “那是她么!那身影如此相若!”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转瞬间踏上小桥。这纤弱的背影竟是如此熟悉,我的心不由自主地加速:“惜雨,是你么?……”
  她的肩头猛地一颤,没有答话,也没有转过来。
  按捺住自己激动的情绪,渐渐走近,那熟悉的感觉越来越真切。离她还有五、六步远,鼻端已可闻到淡淡幽香,心中却突然不安起来,是一种危险临近前的不安!
  正当这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的时候,忽有一股寒气袭来,来自于面前的她!
  杀机骤现,我又功力尽失,只是凭借本能的躲闪,右肩倏地一凉,转而火辣辣地一阵剧痛,留下一道血痕,暴退几步,看她慢慢转过身来。
  那相貌如此相似,神情也如此相似,却绝不是她!
  
  这一叶情枫。
  是惜雪,她的孪生妹妹。
  惜雪脸上残留着泪痕,神色阴晴变幻不定,最后才恨恨地说道:“我想不明白!我想了三年都没有明白!我究竟哪一点比不上她?她为你做到的,我同样做到了;她没有做到的,我依旧做到了!可是,在你心中,却始终想着她,从来没有我的位置,有也只是在她的影子里。就连刚才那一瞬间,我也只不过是她的替代品。我不甘心,为什么我为你付出了那么多,却得不到哪怕一点点的回报!”
  我心中一紧,苦涩一笑:“惜雪,在我心里……”
  “你不用解释了!这些话我听够了!”她脸色惨白,樱唇渐渐褪去血色:“你心里容不下别人了,是吗?你从来都是用这句话来拒绝我,来搪塞我!我从来没奢望你会忘记她,也没奢望你会如对她那样对我,只是想你心里也能有我,不是始终这么决绝地对我!”
  伤口不断地渗出鲜血,但是我的心被她说得仿佛也在滴血!
  惜雪神情有些暴走,喃喃自语:“这一切怪不得别人,只怪我自己实在太傻,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既然今生我得不到你的爱,我情愿要你的来世!”她纤手一翻,剑芒吞吐。
  我滴血的心仿佛被一盆冷水浇下,却也深知自己实是亏欠她太多,而中了十香软筋散的身体也毫无还手之力,心一横,闭目就死,脑中白茫茫一片空白。
  然而,剑却没有刺下来。
  她轻轻啜泣:“我还是下不了手,为什么我还是硬不下心肠,杀死你这薄情寡意的人!不过,我告诉你,我定让你今生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待得再度睁开眼时,她早已走掉了。
  我竟伤她如此之深!爱的始终如一难道竟成了错误?欠她的,永远欠她的!
  我深吸了口气,从腰间摸出许久没派上用场的金疮药来,止了血,简单包扎了一下肩头的伤口。
  夜已深。
  收拾一下情怀,认准了不回头,我还是要去占星台的。
  
  九、御天之梯
  草惊风,风残星浴血。
  终于行至玉寰山山脚,三侧都是倒削般的绝壁,唯有面向扬州的方向有一条险峻异常的道路。山脚处起始,修筑了一百零八道石阶,暗合天罡地煞之数。石阶修得既窄且陡,斜视仰望,饶是满天星斗之光照耀,亦看不清楚山上情形。这一百零八道石阶被唤作步云之阶,直达玉寰山半山腰之处。
  一路行来,双腿有如灌铅般的感觉,不敢轻易牵触肩头的伤口,火辣辣的疼痛令我饥疲之感接踵而生。稍微平复一下翻涌的气血,我开始攀爬这步云之阶。
  尽管功力暂失加之全身酸痛,我的机敏的警觉却并未失去。在夜幕的笼罩下,我感觉到这山麓的丛林中透露出十余道危险的气机,若在平时,这些三流角色我还不放在眼里,如今却好像十余把尖刀蓄势待发,直指我的软肋。
  陡峭的山壁却并非寸草不生,爬满了藤萝之物,山麓的丛林更是茂盛,三月时光,正是草长莺飞的好日子。班驳的树影被夜风轻吹做出各种神鬼舞姿,耳边簌簌的声响更昭示着夜之精灵的魅惑。
  背着十余道野兽猎食时的目光及气机,我不能停下脚步,然而该死的十香软筋散的药力,却让我的体力急速流失,身体渐渐趋于透支状态。
  在这惶乱之夜,那些小角色们都极力隐藏自己的气息,不敢贸然出手,以防成为众矢之的。
  不知是否庆幸,在我晕倒之前终于爬完了这一百零八道步云阶。
  站在玉寰山腰的位置,此处坡度稍微缓和,山路方向陡转,一帘飞瀑倒泻而下,撞击山壁的水珠不仅仅磨平了光滑的峭壁,也为这悬崖绝壁添了一笔生机。在布满湿滑苔藓的石壁下,山路转弯处,一枝独秀般突出一道石棱,一座凉亭如振翅雄鹰凌踞在石棱之上,凉亭外就是那飞流直下的银瀑。每当山岚盛起,水雾弥漫,云气氤氲,这座凉亭便如凌空而建,故名凌宇之亭。
  夜幕下我看不到石壁上苔藓的鲜绿润泽之色,只看见凌宇亭柱脚上绑着一个人,对着飞流发呆出神。似是听到了我沉重的脚步声,他慢慢转回头来。
  谢先生早已没有了招牌式的嘻嘻笑容,任是谁大半夜被绑在危亭之侧都不会再笑出来。
  借着飞瀑反射的星光,我看清楚了谢先生那铁青着的脸色,让我忍住了要笑出来的冲动。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可算来个人!赶快把我的绑绳松开。”
  松开了绑绳,他整理了一下被绑得发皱的儒衫,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个臭丫头!……”
  我额头上汗珠淋漓,大口喘着气,四肢欲断,头痛欲裂,好久都没经历过的感觉梦魇般重临,不由靠着亭子的栏杆歪歪地坐下休息。
  谢先生整理好衣服,认为恢复了翩翩风度,才发现了我的异状,讶异地问道:“你怎么会累成这样,我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爬上来都跟个没事人似的,你练过武功……”他顿住了,看到我包扎的肩头,惶急地问道:“你受伤了!严重不严重?虽然我算出你近日有血光之灾,但是我自己都不信有谁能突破你快逾闪电的剑……”
  真是被他打败了,我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那你算没算出过你自己会被人绑成粽子似的晾在这里?”
  果然是经过大风浪的人,或者说某人完全不知道愁为何物,他脸色逐渐恢复平静,露出嘻嘻的笑容:“算是算过了,不过算的是没什么大祸,有的只是小的祸事。——都怪那个臭丫头!我刚说过今天要她好看,她就趁我不备偷袭我,把我绑在这里吹风,还真是多亏了你来,要不然不晓得要挨到什么时候!”
  我用十分疑惑的目光望着他:“哪个臭丫头?”
  谢先生敛起笑容,嗫嚅半天,有意回避话题,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丸药给我,便如火燎屁股般大叫:“你赶快吃下去,我们快些上山!”
  我端详着掌心的药丸,昏暗中看不出具体是什么颜色,只有一股奇异的药香,不晓得是什么药配制而成。
  谢先生十分不耐地嚷道:“看什么看,你以为是走江湖卖大力丸呢!快点吃了,那是专门为你准备的泻药!没胆子就别吃了!”挑衅的眼神瞟过来。
  我轻哼一声,直接吞入口中,嘴里烦起难言的苦涩,咋着舌头刚要说话,谢先生拊掌笑道:“泻药也敢吃!怎么样,味道如何?”
  我“啊”了一声,心中无语,皱起眉头用手指点着他:“好苦,你这是什么药!……”
  谢先生一个旋身闪到一边,嘻嘻笑道:“逗你的,快走罢!”
  忙也是他,不忙也是他,吞下药丸之后,似乎恢复了点力气,却发现谢先生早跑出几十步远,正在招手:“小子,别磨蹭了,快点走!半死不活的,没点魄力!”
  振作一下精神,提起沉重的两条腿,追着他去。
  凌宇亭向上却不再是台阶,而是山路。这段山路是整个玉寰山最难走的地方,地上满是奇形怪状的石头,走下这段路鞋底都会薄了一层,这还是经过天问星君门人的打扫,铲除了杂草荆棘之后,让人头痛至极。
  皱着眉头走过这段路,脚下不知深浅高低的感觉实是别扭到了极点。大概是那颗药丸的药效发作,身体力气大增,只是丹田内依旧空空如也没半分真气。谢先生这儒门子弟展开了轻云扶风步远远把我抛在身后,还不时嬉笑着回头挑衅催促,我心下十分无奈。
  忽地发现前方的谢先生停住了脚步,呆呆望着什么东西发怔。
  待我走到他背后,谢先生用手指着某个方向对我说道:“你认为凭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可以把这件事情搞定吗?”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我登时直了双眼,心中惟一的念头是马上回去把步云阶再走十遍!
  前方是玉寰山最险峻的地方——御天之梯。
  这是一座索桥,斜斜地架连着两侧山崖,索桥之下是道深壑,哗哗的水声说明着水流的湍急,索桥下的水流应当是刚刚瀑布的上游,一旦从这摔下去,被激流卷走,便会落得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壮烈下场。
  此刻的索桥却只留下两条光秃秃的锁链,桥板以及护栏全被人拆掉,也许丢入到下面的急流当中了罢。深涧的宽度约在三十丈左右,加上桥另一侧的地势高过此侧许多,以人力凌空虚渡不大现实,而毁掉索桥的人恐怕也是基于这一点才没敢完全破坏掉索桥,留下一条后路,目前也只能在这两条锁链上做文章了!
  对着谢先生异常严肃而呆板的脸孔,我平静地说道:“如果我会凌空虚渡的话,这个问题解决起来易如反掌——”迎上他透出希冀的目光,我狠狠打击蹂躏他的心脏:“问题在于,我不会!”
  谢先生神情已然抓狂:“你小子现在还有心情耍我!信不信我一脚把你踹下去!”
  看他暴走的狂态,哪里还有半分名门世家儒者的风范!我沉吟说道:“现在只能靠这两条锁链……”
  还没说完,谢先生一句话封死:“此话当屁处理!”
  见我不善的眼色,谢先生收敛一下情绪,心虚地说道:“不是,我说错话了!怎么利用?”
  我还没有回答,一阵戏谑的长笑声起:“小谢,原来你就这点本事!还排什么风评榜啊!来的时候有没有给自己算卦啊,算算怎么过去。”
  我们俩同时回头,却见一个青衣少年站在我们背后,他的长相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瘦”!瘦得不能再瘦,仿佛一阵风都可以把他吹飞一样。高高的颧骨,深陷的眼窝,一张让人看过一眼再不会忘记的面孔冠在纤瘦的脖腔之上。
  谢先生脸色一沉,冷哼一声:“臭蝙蝠,你也跑来凑热闹!”
  那瘦子把嘴一撇:“玉寰山如此大的场面怎么会错过!不过今天晚上也只算小菜,正餐还在后面呢!”
  谢先生脸上写着强烈的不满和鄙夷,说道:“有本事,你这只蝙蝠飞过去给我看看!”
  瘦子呲着牙,鬼魅般的移形换位,与谢先生几乎是鼻尖对鼻尖,嘴里迸出几个字来:“飞、不、过、去!”
  为之绝倒,我强忍笑意望向谢先生。
  谢先生见鬼般的表情显现,夜幕中也看得真切,一个旋身,轻云扶风步展开,闪到那瘦子背后两丈远处,喝道:“真是恶心!你飞不过去便飞不过去,靠我这么近做什么!”
  瘦子踌躇满志地笑道:“飞是飞不过去,我们走过去!”自身后,他取出一张巨弩,真不晓得他怎么藏得下这么大的弓弩的!对我和谢先生笑道:“你们学着点,尤其是某个假书生,还什么名门子弟,连书都不读,天天忙些偷鸡摸狗乱七八糟的事……”看谢先生怒气聚集,他连忙适时住嘴。
  置好机簧,取出一枝特制的长箭,尾端系着一盘长绳,对着山崖对面的桥桩,瞄好目标按动机括,弩箭疾射而出,带动长绳抖开。
  “蓬”一声闷响,弩箭深深嵌入目标,瘦子欣喜异常叫道:“终于射中了一次!”我和谢先生听得目瞪口呆,面面相觑,心下难免一凉。
  瘦子似是意识到自己失态之处,轻咳了几声作着掩饰,将绳索另一端固定在这边的桥桩之上,向我们傲然摊手:“成了!你们谁先来?”
  谢先生把眼一翻:“你怎么不先来?”
  瘦子十分理直气壮:“以我自身这么优厚的条件,一根粗绳,两条锁链,足可以轻松过去,问题是你们两个,身材这么臃肿,简直就是累赘,你们先过去了我才能放心地过去!”
  我与谢先生为之气结。功力尽失的我形如常人,谢先生步法虽巧妙却从没经历过走钢丝,故此都十分犯难。看着眼前的长绳,我伸手抓住试了试力。那瘦子在一旁不耐烦地叫嚣着:“没问题的!我那弩箭有倒钩的,不会有任何闪失!你放心去罢!”
  狠狠瞪了他一眼,我决定尝试一下,毕竟多了道保险会安全些。转头看了一眼谢先生,某位不良书生笑嘻嘻地看着我这个实验品,咬了咬牙,抓紧长绳,脚步踏上了锁链!
  
  十、九曜迷星大阵
  霜封心,剑逝星渺茫。
  脚步踏上锁链,冷风袭来,我心下忐忑起来。双手紧紧抓住粗绳,两脚支撑住两条锁链,一步一蹭,缓缓移向对岸。三十丈的距离顿时延长到三十里距离相仿,在多年培养的平衡感帮助下,我终于踏上了御天之梯的另一岸。
  回望下面激流翻滚的水流,后背一片冰凉。刚刚恢复的体力经此一番折腾,又消耗殆尽,只好蹲在岸边大口喘着粗气,再度休息。
  谢先生也是战战兢兢地走过来,看他满头冷汗,想来也是十分惊惧。那瘦子则是猖狂得很,借助粗绳的力道,不甘轻松渡过,在两条锁链上玩了几个惊险跟头,才展开轻功,跃到谢先生身边。
  谢先生恨声说道“刚才那绳子怎么不断了,看你这只蝙蝠变成落汤鸡!”
  瘦子把眼睛一翻,吹嘘起来,我与谢先生却再不搭理。得不到响应,便大声嗟叹无人赏识。
  谢先生此刻方对我说出这瘦子的来历:“这瘦竹竿是我的死对头,专门抢我生意的。”恍然大悟,脑海里闪过那个名字:青翼蝠李清秋。如今得见其人,不由佩服那个给他起一个如此贴切绰号的人。
  渡过御天之梯,前面则是占星台建筑群的门首——翼轸之阙。
  李清秋却突然大叫:“你们看!占星台上有火光!“
  果然,一片火光突起,将玉寰山顶映红了半边天。谢先生心急如焚,喝道:“快点过去!”加快步伐,转眼间来到翼轸之阙,却不得不停下脚步。
  阙门牌楼之下,斜躺着一个人,而此人的位置恰巧将居高临下的气势发挥得淋漓尽致,一股磅礴的压力直扑下来,让人感到窒息。而四周的凝重气氛重又满是诡异,这一切皆是源自他身上那股亦正亦邪的邪魅气质。
  “邪灵萧恨水!”谢先生沉吟道:“你不是在雁荡山么?”
  “嘿嘿”,他的声音令人十分不舒服,似来自天边,又像响自心底,“雁荡离此不过数百里,只是良驹一日路程。如今八方风雨际会于此,你道只有萧某一人来了?”
  谢先生嘻嘻一笑:“这样一说,我倒是放心不少。”
  见他此时犹自笑得出来,我不由怔道:“怎么你不担心前面的火光了?”
  萧谢二人均未回答,一旁的李清秋却笑道:“江湖上谁不晓得萧恨水与血衣天君是过命的交情,他既悠闲坐此,占星台又岂会有事!”
  萧恨水不以为然,慢慢收起斜卧的姿势坐起,哂笑道:“此番阁下却是猜错了,并非占星台无事,相反更发生了天大的事,”似有意似无意瞟了一眼谢先生继续道:“都事某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惹出来的乱子不好收场!只不过萧某与人有约,萧某在此等候。”
  谢先生更是惶急不安,李清秋却是粲然一笑:“小谢,你再不及时上去的话,恐怕某人惹的祸事已超出你我的预料。”
  谢先生“啊”了一声,愤然从萧恨水身边冲过,直入牌楼去了,李清秋作神秘状一笑,展开轻功,直追谢先生而去。
  我正待举步,却不料萧恨水霍地站起身来,气机一凝,将我罩定:“今夜谁都可以上去,惟独你不能!”
  惑然不解,我轻轻一笑:“萧兄此说却是为何?”
  他骤然露出杀机,我胸口压得窒息般喘不过气来,那若即若离的诡异声音忽地凝聚起来般:“以阁下所为,铁石心肠,枉自谈情!而今夜占星台上不欢迎阁下这种无情之人!”
  我不由得心头一颤:“无情!……”
  恰在此时,一声嘹亮的长啸打消了他的杀机,他回复平淡如水的状态:“约我的人既来,萧某暂时也管不了阁下。固然,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不让阁下登上这占星台,但是依你此刻身体之状况,去了也无大碍,你还是自求多福为妙!”
  他松懈了凝重的杀气,我长出了一口气,淡淡地说道:“在下却也有不可回避的责任在肩,怕是无法遂萧兄所托人之愿。”
  萧恨水依旧是那不冷不热的声音,语气中满是轻蔑:“可惜你不是我的对手!”
  话音未落,又一声长啸响起,一把清亮的嗓音歌道:“君不见西风啸白马,千里浮云行。轻赴吴王宴,初露鱼肠锋。红尘留醉眼,沧海度余生。今宵歌一曲,请君为我倾!”
  萧恨水面色丝毫未变:“萧某久仰龙兄大名,早欲一会,且请稍候!”他转而对我手一扬,抛过一物件,伸手接过,却是一块镀金令牌。萧恨水浑身气机陡然散开:“这是萧某与阁下之约,时间,地点任由阁下挑选,只要在谢先生处言明并出示此牌,萧某自当赴约。”遂看也不看我一眼,径自从我身边行过,扬长而去。
  他身上所带的萧杀之气如此冰冷,令我伤痛疲惫之躯险些支撑不住,待他离去,我才轻拭额头渗出的冷汗,咬紧牙关,迈步跨过翼轸之阙的门阶。
  踏入翼轸阙后是一处庭院,称作九曜之庭。此处庭院两厢有精舍十余间,为占星台门人休憩之处。此刻庭内空无一人,而火光起处,则是庭院之后的星宿之坪,那里也是占星台主体建筑所在之地。
  九曜庭内按九宫方位栽种着九株丹枫树,气氛说不出的诡异。甫迈出一步,已被阵势牵引,不由自主。四周均有柔和气息挤压过来,眼前景色也为之立变。
  四处皆是茫茫雾气,而我也再看不到占星台之火光,向前踏出数步,却依旧看不到除白雾以外的景象。知是引发了阵势,陷入幻阵之中,心下惶急起来,直想来一阵风吹散眼前的迷雾。
  岂料这念头一起,便风生雾散。待得看清楚四周情形,茫茫雾气之后竟是四面高墙,将我围在垓心。向前踏行一步,面前的高墙似是活物般退后一步,而身后高墙却跟进一步,还是完全将我密封在一个狭小的空间之内。
  正当我心慌意乱之际,耳边响起一个祥和而苍老的声音:“自建阵以来,已有百年光阴,终于有人引发我这九曜迷星大阵。孩子,你勿须烦恼,这阵法中你所见所闻非真非假,似空似幻,源自你内心深处,只要你堪破情障,战胜心魔,自可以走出这座大阵。”
  听了那声音,不知不觉中心情平静下来,似是他话语中蕴含着庞大的安抚心神的力量。如今我面对着四面高墙,既碰触不到墙体,又逃脱不出包围,只能安下心来观察动静。
  心下开始寻思:“那声音告诉我这阵法中所见所闻非真非假,源自我内心深处,难道说我内心深处的样子便是如此封闭的么?而又是什么造成我如今的心境的?”
  念方及此,面前的高墙凸起一片,钻出一张清秀的脸孔,对我扬眉厉声说道:“你看看你自己,如今是什么样的状态!你的心志早被一个女人磨耗精光,你的心也早被情孽枷锁禁锢,这样的你还是原来的你么?”
  这脸庞如此熟悉而又如此陌生,我喃喃低语跟着他扪心自问:“这样的你还是原来的你么?……你是谁?”我沉声对着那脸孔。
  他轻轻邪笑,神情惫赖,如此熟悉:“我是谁你都不知道!那你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义!你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你已经完全迷失了自我!敞开你的心罢,挣脱枷锁,抛开答应那女人的什么狗屁誓言承诺!找回你自己!”
  我心下茫然:“你是我么?我不是早就敞开了封闭的心了么?什么时候迷失自我了?”
  那张脸庞神情显出愤慨而又无奈,叹息一声:“你怎么可以这么相信那个女人的话?你不知道她所用的方法是何等卑劣!她用情孽枷锁加固你的封印,让你永远在苦海里沉沦!”
  我更是理不清头绪:“你到底在说什么!?”
  那张无奈的脸渐渐转为愤怒,脸颊肌肉微微扭曲,显得狰狞可怕,开口怒骂:“你这个蠢蛋!我所说的就是你心里念着的那个叫做惜雨的女人!她是什么狗屁静心斋的传人,用素心结印把你原本的自己牢牢封印了!你忘掉她罢!她是个十分卑鄙无耻的女人!你跟着我来,找回你自己,找回从前驰骋风云,功霸天下的你自己!”那张脸的两侧竟慢慢幻化出两只手来!
  他希冀地喊道:“你只要跟着我,抛开那狗屁誓言承诺,砸碎这套情孽枷锁,就会重新做会自己!来——”
  我心头恍惚不定,他的话似乎对我有着魔咒般的无穷的诱惑力,然而“惜雨”两个字震荡着我的心,我坚决地摇头:“不!我不会放弃对她的承诺誓言,我绝不!”
  他的手扬起十分有力地甩了我一记耳光,我眼前一花,金星乱冒,他面容异常狰狞:“你这个十足的蠢蛋!惜雨是贱人!是个骗子!她骗去了你的心,骗去了你应有的一切!可恨你自己竟是这么不争气!我要你把命还给我,否则让你形神俱灭!”双手狠狠地扼住我的喉咙,可怜的我没有半分反抗之力!
  我全身酸软,气力全无,胸口愈来愈闷,口中吐出的气息愈多而入者愈少,但我心里仍有一个不改的念头:“惜雨她不是骗子,她没有骗我!一切都是我自愿的……”
  
  十一、昆仑镜
  
  兰泣露,雨打星飘零
  
  当渐渐窒息要昏过去的时候,他突然松开了手,大口地喘着气。我趁这个机会,理顺下紊乱的气息,大口呼吸着。他扭曲的面孔神色复杂:“你记住!一切不会就此终结,你逃避得一时,逃避不了一世,那是你的使命!可恨这副躯体!我会回来找你的!”及至最后,他已是声嘶力竭地怒喝狂喊,双手张狂欲扑的疯狂神情狰狞可怖,便渐渐淡化直至虚无。
  至此,我才如释重负地歇了口气,流年霉运,身体从来没有被人如此蹂躏过,而一夜之间数次身临险境,令我身心俱疲。
  正当此刻,耳边再度传来那祥和而苍老的声音:“孩子,你的心魔此番虽然战败,但是他不会就此罢手,前途多舛,你好自为之!”
  只感到身周被祥和温暖气劲包围,神情恍惚间,我又重新回到了九曜庭中,却已看不见火光,而东方天际现出一抹亮色。心下不由暗叹:“却不知占星台发生了什么状况。”连忙穿过庭院,沿着青石径向庭院后的星宿之坪奔去。
  东方既白,来到星宿之坪,我怔住了。丝毫看不见激战的痕迹,也看不出被大火焚烧之处,整座星宿之坪打扫得十分整洁,在一座圆台形的奇异宏伟建筑之旁花坛边,正有几个白衣小童忙进忙出整理花卉。
  满脑袋疑问走到那奇异建筑门外,门楣之上悬着匾额,苍劲有力的笔法书写着四个大字:“斗牛之阁”。
  一个明眸皓齿,面目清秀的白衣小童迎着我过来,对我施了一礼:“迟公子,我家祖师有请。”
  我连忙还礼问道:“星君前辈要见我?”
  小童点头应是,谦恭说道:“公子请随我来。”随即转身带路,我心头胡乱一片,尚未自九曜迷星大阵的幻境中完全清醒过来,稀里糊涂地跟随在小童身后。
  小童引领之下,步进斗牛之阁,我完全被阁内的情形震撼:外面十分宏伟的楼阁共分三层,呈圆台形状。但是整座楼阁却是中空的,二、三两层依傍墙壁走势而建,全是环形楼层,三层之上也看不到天花楼顶,仰首便是微微发白的苍穹。斗牛阁的墙壁是环形的,紧贴着墙壁是环形楼梯,连着二、三两层。斗牛阁第二层是巨大的藏书阅览室,一架巨大的环形书橱由扇形的书柜拼接而成,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那第三层只是一间斗室,悬在半空之中,只连接着环形楼梯,别无其他的支撑之物,教人啧啧称奇,在下方看得清晰,底座的圆盘勾画着巨型的太极阴阳鱼。斗牛阁的环形墙壁上刻画满了日月星辰及其运行轨迹,让人仿佛置身于浩瀚无边的宇宙空间,与自然合而为一。
  小童指着悬在空中的那间斗室,说道:“那里是权衡之室,我家祖师正在那里等候公子。”
  点头称谢之后,自一楼的环形楼梯开始起步,绕了两个圈圈来到三楼斗室之外,愈加惊奇,这斗室却也是没有顶层的,一缕淡金色的阳光倾泻下来。
  权衡之室门前,我停住脚步,心中升起对天问星君的钦佩敬慕之情,轻声道:“晚辈迟小天拜见星君前辈。”
  里面传出一把柔和的声音:“进来罢!”
  我几乎叫出声来,这声音岂不正是九曜迷星大阵中提点我的声音!
  举步踏入权衡之室,一个奇怪的想法在心底油然而生:“这斗室会否承受不住重量而坠落坍塌?”然而,担心显然是多余的,室内也并非只有天问星君一人。
  正对着门悬着一面绘满天体星图的古镜,古朴陈旧的样式看出其年代的久远。室内只有简单的几样摆设,一张茶几,四张蒲团坐垫,斗室一角燃着一缕檀香,香烟缭绕。
  一个白袍老人面门而坐,须发皆白,容颜十分苍老,正同一个白衣人对弈,那白衣人后背正对着我进来的方向,在两人身侧,却坐着一个淡雅脱俗的妙龄女子,一身鹅黄色曳地长裙,举手投足间流露出十分高雅的气质。
  在我走入权衡之室的时候,恰巧听闻那女子天籁般的声音:“风师叔的棋力固有长进,却终究没有师伯高明。”
  背对着我的那白衣人爽朗一笑,那是一个耳熟的声音:“香凝侄女,你明知师叔我向来不是这老头子的敌手,此说是夸我还是损我。”
  我背后凉风飕起:“竟是风纵星!”
  白袍老人祥和地笑着,一捋雪白长髯,说道:“客人都已经到了,今天就先下到这罢,我来给大家引见一下。”
  风纵星站起身来,凌厉的眼神扫了我一眼,沉声说道:“我早就警告过你这小子了,不要来趟混水,为什么不信!”
  我摇头苦笑,不知如何回答。
  白袍老人替我解了围,轻拍棋秤,说道:“师弟,你莫吓坏了小孩子。”
  尽管心里听着十分别扭,我还是对老人躬身一礼。
  白袍老人十分高兴,笑道:“少年人的叛逆心性如此,师弟你的劝说会引人走向歧路。我早告诉过你天机不可泄露,你偏偏不信,妄想凭自身改变天命,结果还不是一样?”
  风纵星转过身来狠狠瞪了我一眼,遂再度坐到旁边无语。
  白袍老人示意我在风纵星原本的座位上坐下,慈祥笑道:“孩子,你在九曜迷星大阵中的事情我都已知晓,那是你的宿命,逃脱不了的宿命。”
  我听得似懂非懂,说道:“星君,我此来却是另有一事,不过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谢先生……”
  天问星君一拂衣袖,道:“我全然知晓,其实谢家那小子看得倒也清楚,只不过还不是十分精准,不但故弄玄虚,更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但是从另一方面来看,也许这恰恰是自己你所选择所走的道路,顺其自然为好。”
  顿了一顿,他微笑着说道:“给你引见一下,这是我师妹得意的弟子,欧阳香凝,她的棋艺堪称仙圣之流。”
  棋仙欧阳香凝,风评榜一品白道第三十四,幽湖居主人,不想却是天问星君的师侄。看她年纪,还不过三十,她出道江湖也只是近年之事,却怎么与风纵星和天问星君这等扬名百年的前辈有此关系?我心中只是疑惑不解。
  欧阳香凝淡淡一笑:“香凝有礼,不知迟公子可通弈棋之道?”
  风纵星呵呵笑道:“香凝,你这个毛病可要改掉,见了谁都问人家会不会下棋。”
  我涨红了脸,摇了摇头。
  欧阳香凝凤目一扫,满脸嗔怪之色,似是不信,但也未质疑,不再言语。
  天问星君笑得胡子飘飘:“怪不得江湖传言好多俊彦都敬而远之,香凝你果真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欧阳香凝双颊飞上红晕,嗔道:“师伯怎么取笑人家?”
  风纵星笑了一阵,转换话题,道:“师兄,你是不是年岁大了容易忘事情,人家这小子费尽心力,那么辛苦地闯过你的什么九曜迷星大阵,你也不帮人家解答一下心中疑惑。”
  天问星君敛起笑容,颔首道:“不错,倒是我险些忘记了。不过空口说的还不如让他自己来看。”说罢他站起身,将白袍宽大衣袖在墙壁上的那面星图镜上一拂,道:“孩子,你自己来看罢!”
  玄奇不断,一阵奇怪的气息波动之后,镜子上发出强烈的光芒,比朝阳的光辉强出好几倍。光芒渐弱,那镜子上竟幻化出影像来!我不由得睁大了眼睛观看。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火光,那地点正是星宿之坪!在山下看占星台上冲天的火光却并非是什么人纵火,而是星宿坪之上用于照明的灯火!
  星宿坪上,立着数十人,自动分成两派,一方是锦衣劲装,另一方是一色白袍,依衣着样式都是天问星君门下。
  两群人中间的空地之上,正有三人对峙。锦衣一方是一男一女,而白袍一方则正是数年前与之相交的旧游——水玉石!但看他依旧那身白袍,谦恭儒雅,为什么会被江湖人称之为恐怖残暴的煞神“血衣天君”呢?
  锦衣一方的男子正侃侃而言:“水玉石!念在我家王爷与星君前辈的交情,你就乖乖地把自金陵王府拿走的东西归还回来!否则真的动起手来,无论谁胜谁败,传将出去,你我两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我心下更加惊奇:“连当时的声音都能记录重现,真不晓得天问星君是如何做到的!”
  白袍水玉石仿如未闻,一双眼睛直盯着那锦衣男子身侧的娇怯女子,嘴里喃喃念道:“幽兰……”
  那男子说了半天,根本没起到半分效果,又见水玉石的神情,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和嫉恨,喝道:“水玉石!你看什么呢!”
  然而,水玉石还是没有半分反应,那男子更加不顺眼,冷哼了一声:“幽兰!”
  他身边女子神情复杂,眼中微含泪光,听了那男子的话之后,却不得不轻叹口气,柔声说道:“玉哥哥,麻烦你还是把令师妹自我金陵王府取去的物件归还罢!也好让我们回去有个交代。”
  水玉石关注着幽兰的一举一动,听闻此言却不由一怔:“什么物件?”
  锦衣男子怒喝:“你到了现在还装糊涂!”
  幽兰神色一黯,叹道:“玉哥哥,你真的要为难我们么?”
  水玉石脸上尽是茫然之色:“什么物件,我真的不知道。”
  那男子早就忍耐不住,大声叫道:“水玉石!事到如今你还装疯卖傻,你明知那件东西是不能说出来的!如此做是故意为难我们,如果这样,三年前旧帐与今日新帐一并算清楚!”
  
  
  十二、魔神天君
  
  火熔梦,香消星寂寥。
  水玉石一听“三年前旧帐”,登时神色大变,怒喝:“岳经纶!当年我败在你手,实是让你个奸诈小人暗算了!今日我定要讨还!”神情由儒雅敦厚变得扭曲狰狞,一股狂霸之气横扫全场,而四周的火光突然为之一滞,转而火焰蹿纵而起,似有冲天之势!
  宛如在场中掀起一股飓风般,暴戾之气散开,让人有种从内心深处战栗的感觉。
  岳经纶脸色大变,口中喃喃自语:“先天之境!……不可能!这不可能!……”
  以情入道,以命搏勇,放眼天下,谁人堪当其锐!江湖人嗜血之人无出其右者,正因他的暴戾竟来源于天道的先天之境。
  一尊魔神傲立在星空之下,众人在他气势漩涡中若盏盏孤灯摇摇欲坠。
  尽管只是重现当日情形,我在那慑人气势涌开的刹那,心里似乎有什么被触动,感觉到那气势中夹杂着更多的是酸楚,是痛苦,是一种滴血般而又无法发泄出来的愤恨!……
  而场中岳经纶所承受的压力最大,他精神恍惚,狂吼呼叫:“我不怕你!我会改变这一切,你永远也得不到幽兰!……”
  在他身边的幽兰泫然欲泣,神情凄苦:“是我对不起玉哥哥……”
  其他诸人不论金陵王府人众或是天问星君占星台门下皆被他的气势所左右,受那透彻心扉的痛楚的影响,陷入自己心中最执著的情感世界而无法自拔。
  恰在此刻,九曜之庭方向奔来两个身影,正是与我同行而来的谢先生与李清秋。
  谢先生眼见场中情状,神色大变,他身边的李清秋也大皱眉头:“这下玩火玩大了!”
  谢先生四下搜索,似是发现什么,正待跑过去,却也被卷入水玉石气势旋涡,立刻陷入幻境,领受自身深处的痛楚经历。李清秋有了前车之鉴,便不敢轻举妄动,站在原地静观其变。
  正当人们陷入自己心中幻境的时刻,水玉石深深凝望着岳经纶身边的幽兰,忽地眉头紧蹙,脸色惨白,牙齿嗑破下唇,滴下血来!
  我心下升起不妙的预感,转头望向天问星君。后者轻声叹息:“你想得不错,玉儿只是强行突破先天之境,天道不可妄窥。而情绪波动是他暴戾功力之来源,亦是他功力之弱点,他在江湖上嗜血也是身不由己,情非得以,尽管我以星辰印锁禁锢了他的功力,昨日却仍被他强行冲破,而这暴走的戾气也将会反噬他的躯体。”
  话音未落,场中水玉石身子剧烈摇晃起来,张口喷出一大口鲜血,染红了半边白袍,非但未歇,又连续喷出两口鲜血,恰巧洒落在岳经纶与幽兰二人衣裳之上,紧随着身子后仰,倒地晕厥不省人事。
  此下转折,人们方清醒过来。占星台门下一个身穿白袍腰系蓝带的中年男子轻一挥手:“把你师兄抬回静室休息。”他身后几名神情尚自恍惚的小童领命,径向场中走去。
  自水玉石晕厥,场中火把的炽涨火焰也随之势弱,恢复普通状态。
  岂料骤变突生,岳经纶抢先一步,扣住水玉石脉门,将他身躯拖入怀中,向那白袍男子喝道:“蓝师兄,恕在下不恭,只要贵门能归还金陵王府所失物件,在下绝对不会伤及令师弟半分毫毛。”
  白袍男子倒是极有涵养,淡淡一笑:“岳公子,你不觉得这么做有失身份么?”
  一把女声娇叱:“卑鄙小人!”
  一道寒光毫无先兆发出,以无比刁钻的角度射向岳经纶擒人的右手。
  岳经纶嘴角显出一丝残酷的冷笑,右掌一翻,竟缩到水玉石身后,意欲以手中人质之躯来抵挡,登时引起占星台门人的纷纷怒斥。
  谢先生嘻嘻冷笑:“金陵五少中的青玉剑倒是块料,有些本事!”
  李清秋竟是出奇地与谢先生唱和起来,颔首道:“不错,这一招正符合金陵王府的风范!”
  岳经纶被二人唱和一说,不由得迟疑一下,更想到人质大有用处,连忙挟着水玉石的身躯暴退几步,那寒光也落空坠地。
  岳经纶向天问星君门下人群中怒喝:“什么人藏头露尾,暗箭伤人?”
  却不料分神瞬间,他身旁的幽兰探手将人质夺去,避退于一旁。
  他不禁勃然大怒,铁青着脸面向幽兰:“兰儿你想做什么!”
  幽兰眼中波光流转,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水玉石,复抬起眼来迎向岳经纶暴怒的目光:“岳哥哥,你不能这样做,不仅是江湖上的人看不起你,你回头看看,我们王府的人会怎么看你!”
  岳经纶身子一颤,转首环目一扫,果然,金陵王府众人脸上流露出鄙夷之色,他不由得冷哼一声:“大丈夫做事不拘小节!”
  回头十分不满地对幽兰说道:“兰儿我也是被逼无奈,不拿回东西,我回去如何交代!”
  幽兰被他目光看得垂下螓首,轻叹了口气:“金陵王府的人拿回东西要凭自己的本事,这么做……”
  岳经纶俊脸颜色愈加难看:“兰儿!我看你分明是对这小子余情未了!”
  幽兰言语为之一塞,粉腮微垂,旋即道:“我都已答应嫁你为妻,你还疑神疑鬼为的是什么?……”
  岳经纶涨红了脸:“既是如此,你快点用他交涉,换回咱王府的失物!”
  幽兰却坚定地轻轻摇头:“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这么做。”
  “你!”岳经纶徒呼无奈,戟指突出,一道指风袭去,幽兰娇呼一声,软软摔倒,怀中水玉石也随之摔在一边,场外诸人均观看他二人对答,谁都没想到变生肘腋。
  岳经纶正待走这几步将水玉石再度擒回,但是有人不给他这第二次机会,一声金钟般长啸:“卑鄙无耻的小人!”一道剑光飞来,封住岳经纶前进之路,岳经纶面色立变,如同化身为泥偶般定住身形。
  占星台门下那蓝姓白袍男子惊呼:“飞剑!”立刻越众而出,向四下拱手相揖:“不知是何方前辈高人莅临,占星台天问星君门下蓝玉锋有礼。”
  青影一闪,一袭道装的老者突现场内,宽袖一甩,收起吓傻岳经纶的飞剑,向蓝玉锋打了一个稽首:“贫道蜀山诸葛道通,特来谒见天问前辈。”
  蜀山剑派!岳经纶此刻回过神来,倒退数步,跌坐于地,口中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自九曜庭方向又有一行人踏上星宿之坪,却正是今日初入扬州与恶少们起冲突的那几个蜀山弟子。甫登星宿坪,他们已瞥见斜卧于地的幽兰,立时惊呼,两个少女跑过去“师姐,师姐”喊个不休。
  金陵王府的人均是目瞪口呆,他们从来不晓得这位金陵王义女的身份和来历。
  诸葛道通戟指点向岳经纶:“方才之事,贫道均已看得清楚明白,你对幽兰师侄所做之事实是令人心寒。自今日起,贫道变要带她返回蜀山,与你金陵王府再无瓜葛!”轻挥袍袖,幽兰所封的穴道业已解开。
  岂料幽兰扑跪于诸葛道通身前:“师叔,我不想回去。”她早已泪流满面。此刻蓝玉锋则着派小童将地上的昏迷的水玉石抢回抬至静室调养。
  岳经纶呆了半晌,缓过神来,神色十分复杂地望着幽兰,切齿恨恨说道:“兰儿,想不到你竟然欺瞒我这么久!为什么你不早日讲出你的师门身份?”
  幽兰泣啜中转首望着他,哽咽说道:“岳哥哥,幽兰实是有苦衷的。”
  岳经纶冷哼一声:“什么苦衷,我怎么晓得你是不是什么人派来的奸细!”
  闻得此言,诸葛道通脸色一寒:“你说话注意一些!”
  方才这老道一手飞剑早将岳经纶吓得噤若寒蝉,如今他虽表面忍不住讥讽,内心却也十分惧怕:“你别以为蜀山剑派的名头就可以庇佑你们为所欲为,你别忘记,这天下是朝廷的天下!”
  诸葛道通脸上显出十分古怪而又无奈的神情,叹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却不再理会他,转而沉声对幽兰说道:“师侄,你可知道你如此做的后果么?如今灾劫将至,大难将生,你身为蜀山弟子,所担负的责任不容逃避!难道要你师傅来抓你回去禁锢百年不成!”
  其他蜀山弟子亦纷纷劝说,而幽兰还是拜伏不起。
  谢先生此刻轻咳一声,迈步而出,向诸葛道通一礼:“前辈,各人自有命运,幽兰姑娘的命是自己的,你也不要再为难她。灾劫福祸,其结果又岂是我们常人所能预料?”
  诸葛道通仔细看了谢先生几眼,叹息:“后生无畏勇气固然可嘉,但是你可知晓那劫难之恐怖!”
  谢先生一副鸿儒模样,仰指星空,道:“天道无常,吉凶莫测。古往今来,人们经历灾祸何止千万?劫难固然恐怖,却也不过是人心生恐怖所致。几场修罗之劫不过是物竞天择之道,不以悲喜之心相度,但以常态处之,安知天道不佑,人道难存?”
  不光是诸葛道通,在场诸人心神无不为之一振,我的心中也有些警醒:“冥冥中自有盈亏定数,只要能以平常之心来看浩劫之临,并毫不逃避己身之责任,浩劫也不过是弹指一瞬。”
  镜里镜外都是一片沉寂。
  
  
  十三、太仓鼠
  
  醉垂鞭,轻裘未洗风尘。
  李清秋率先打破沉寂气氛,说道:“谢先生你这番话李某也通晓其间道理,但那浩劫究竟是何等恐怖,谁都不曾见过,还是先将眼前的事情解决了罢!”他对岳经纶嘿嘿一笑,说道:“岳公子,金陵五少不落无宝之地,你今日来玉寰山到底志在何物?不妨讲明了让大家有个参详。”
  岳经纶恢复臭屁模样,自以为潇洒地皱了皱眉头:“李先生,这件物品绝不能说出来的!”
  蓝玉锋前行几步,谦声说道:“岳公子,你不把事情挑明,我们又如何将事情弄清楚?”
  瞟了一眼仍跪在诸葛道通身前的幽兰,岳经纶略显急躁,十分不耐烦地说道:“事情是你们的人做的,你们心知肚明,又何必故意来问!若要知道,你们就问某位蜀山剑派的名门弟子罢!”
  幽兰听得香肩微耸,面色凄绝。
  她没有说话,另一个尖锐的声音骤然响起,引开了众人的注意力:“不如我来告诉你们罢!”这声音让人听起来十分不舒服,却是由一个彪形大汉的口中发出,那大汉自九曜庭方向轻轻走来,看来缓慢实则迅速,肩上扛着一柄巨型狼牙刀,眇着一只眼,脸颊上横斩着一条刀疤,触目惊心的疤痕令原本难看的丑脸更添几分凶戾。
  李清秋脱口叫出:“独眼大盗范志凌!”
  谢先生又被重新勾起两人斗气的兴致,嘻嘻笑道:“可能用不着你来说了!”
  范志凌高大的身形走路十分轻巧谨慎,似是正作贼一般。
  岳经纶冷冷地瞥了一眼:“你知道什么!”
  范志凌桀桀尖笑,声音语调阴狠怪异之极:“岳公子,别说我知道,恐怕整个江湖都传开了,这么多人齐集扬州明里是观看花魁大赛,实则是另有原因。而贵府丢失的东西劳动岳公子与幽兰郡主出马,想必非比寻常,只不过,公子认为有保住此物的实力么?”
  岳经纶傲态在脸上写尽,说道:“你明知是我们金陵王府的失物,还想来谋夺么?”
  范志凌眼中闪过一丝阴鸷,语气十分阴冷:“所谓‘有德者居之,无德者失之。’此件宝物既从你们府中消失,即说明与贵府无缘,那便是无主之物,人皆可取之,说什么‘谋夺’那么难听!”
  岳经纶怒意取代了狂傲:“好好好!如今都来逼迫岳某,若是我家王爷在此,只怕你也不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范志凌得意忘形地哈哈笑道:“遇什么人说什么话,就是看你这小辈好欺负,你又能奈我何?”
  岳经纶张了张嘴,眼珠转了转,却将要喝骂的话咽回肚里:“承认岳某确实不如阁下名号响亮,但是此刻我们失物却在占星台门下手中,即使阁下意欲在此,也该当找他们索要才是!”
  “有见地!”范志凌一拍双掌:“你小子真的比较有城府,好一招‘借刀杀人’!——不过我也没管你要什么来着!”
  岳经纶将火引向占星台的心思被人一语道破,换来满场鄙视的目光,顿时脸上充血。
  “小子说得好!”一道身影自斗牛之阁的圆台屋顶滑下,几个跟头翻在星宿坪中。
  人外有人!此人的身法比之诸葛道通的飞剑现身不遑多让,步法玄奇精妙,迅捷远在谢先生得意的轻云扶风步之上,只是来人的相貌实是让人不敢恭维。
  其貌不扬,身材矮小,精瘦的身材精瘦的脸,年纪约在四十左右,一身黑色夜行衣,神情举止间所流露出的除了贼气还是贼气。
  李清秋哈哈大笑:“真是意外,你看看,没想到还真有和我差不多的,这分明是我哥哥来了!”
  那矮小瘦子把眼一翻:“你少乱攀亲!我如此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一表人材,怎么会有你这么丑的兄弟,也不回去拿镜子照照你那缺斤少两的脸。”
  谢先生见李清秋吃瘪,嘻嘻笑着,瞄着某人险些被气歪鼻子的瘦脸,说道:“臭蝙蝠,我看你哥哥一定是属耗子的!”
  那矮小瘦子陡然一声大喝:“高!这个秀才还算好眼力,居然看出了我的属相,真是聪明伶俐。看你也与我有几分相似,勉为其难收下你这弟弟了!嘿嘿!”
  场中顿时暴出一阵大笑,尤以李某人笑得最欢。
  谢先生板起脸孔:“你那鼠头鼠脑的鼠样,我可跟你没什么瓜葛!”
  “中!”矮小瘦子将大拇指一挑:“我就是玉树临风的太仓鼠!”
  太仓鼠司空秀,风评榜一品黑道第十四。他的身手直追二百年前贼中祖宗司马风行,据说以身跻天道榜高手的六扇门门主轩辕白衣亲自出手追捕,也被他逃脱,在江湖上他的轻功被传为一绝,另一说司空秀得人指点精通土遁之术,故此能够逍遥法网之外。
  岳经纶此时见得来人一个比一个厉害,却也敛起傲怒之色,不敢多说。
  司空秀身子一闪之际,已到了诸葛道通身旁,一把拉起犹自跪在地上的幽兰,啧啧叹道:“你们也真是狠心,把人家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丢在地上多凄惨!看人家哭得多么可怜,就没有一个如我这么怜香惜玉的么?”这个动作在人呼吸瞬间业已完成,诸人方自反应过来。
  诸葛道通长眉一抖,宽大的道袍水袖罩向司空秀。
  司空秀一手拉着惊愕中的幽兰轻轻旋身,另一手疾指点出,迎向袖底。
  高手过招,瞬息之间强弱已分,没待众人看清动作,司空秀松开幽兰,鼠须一翘:“老道士,你的飞剑虽然厉害,不过想破去我钻天彻地之身法,还相差甚远。”
  诸葛道通脸上红光一闪即逝,点头说道:“不错,但若是要阁下硬接我一招,恐怕阁下半招也接不下来。”
  司空秀一脸讶异,看怪物般的表情浮现脸上,说道:“老道士你修真修傻了么?我是什么身份?我是个靠技术吃饭的人啊!站着让你给我一剑?我吃饱撑着了罢!”说罢摇摇摆摆迎向谢、李二人,还眨了眨一双贼眼。
  看得清楚,在司空秀挡在身前、避开老道士视线的右手多了一件东西,翻掌之间消去踪影,他龌龊地一笑,看得出当是那蜀山老道丢了东西。
  范志凌欺至司空秀身边,谄媚笑道:“晚辈对前辈景仰如……”
  司空秀适时拦住,皱着眉头,说道:“你这么大的个子根本不适合干我们这一行,干脆转行得了,你是前途无亮地。”
  范志凌哭丧着一张丑脸,唯一的独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司空秀:“前辈还请传我一招半式,不胜感激。”
  司空秀登时摆起架子,摇晃着小脑袋:“不行,不行!”
  李清秋看得十分不爽,喝道:“范志凌,你稍待一会再去讨教,把你没说完的话说完!”
  范志凌如梦方苏,拍着大腿,尖声尖气地说道:“不错,这金陵王府丢的东西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只不过式一颗八宝鼍龙丹而已。”
  这一句话如同炸雷般,全场震惊。
  司空秀瞪大了眼睛:“你小子从何处得来的这个消息?”
  岳经纶面色铁青,逐渐凝聚着气势;蜀山诸葛道通眼里闪过一丝异芒,却沉吟不语;蓝玉锋额头上汗珠涔涔而出;谢、李二人则若无其事地一个双手抱肩,一个负手独立;其他人的脸上露出各式各样的或惊讶、或贪婪、或怀疑、或喜悦的复杂表情神色……
  范志凌下一句更是语出惊人:“这是秘密么?江湖上各地的茶楼酒肆都有说书人开场说书了!什么八宝鼍龙丹重临人世,司马流云夜盗逍遥坊,金陵王府失窃等等。我此来一是碰碰运气能否得到灵丹,二是会一会这位被传神了的天下第一妙手!——不想与司空前辈相遇,前辈,您一直是我的偶像……”
  “够了!”司空秀浑身打了一个寒颤,“你少跟我套近乎!”
  岳经纶却忽地狂笑起来,引得全场人的目光均望向他,他笑容有些癫狂,说道:“如今扬州城高手云集,八宝鼍龙丹一事会为你们占星台惹下无穷的麻烦,水玉石啊水玉石!你今后永无宁日了!哈哈哈……”
  众人脸上尽现鄙夷之色:“不折不扣的小人!”
  幽兰神色黯然,看不出心中所想。
  李清秋负手而立,突地轻嗤一笑:“无稽之谈!这八宝鼍龙丹根本不在金陵王府,也根本不是司马流云盗取之物!”
  范志凌尖声叫道:“怎么可能,江湖上都传得沸沸扬扬的了……”
  谢先生嘻嘻一笑,一手轻托下巴,目光扫视,说道:“谁会蠢得将这消息满江湖乱传,弄得妇孺尽知呢?拜托大哥你用脑子想想,做贼也要靠脑子的!”
  范志凌被二人挤兑得哑口无言,司空秀却高兴得手舞足蹈:“这小秀才真是说到我心坎里了!做贼也要多用脑子!你很有潜质啊!”
  谢先生二话没说,赏他个后脑勺,司空秀不忿地嚷道:“小秀才你怎么只给我个背影看啊!”
  岳经纶将嘴一撇,道:“谢先生,饶你说得天花乱坠,这江湖上又有几人信你!”
  李清秋同谢先生比肩而立,扬眉说道:“加上李某的消息,这普天之下恐怕没有几个人不信,不过这消息却是要卖的。”他突然提高声音,运足功力大喊:“出售消息,真实准确,内容是八宝鼍龙丹的下落,价格一万两!”
  
  十四、青城飞剑
  
  笑折枝,青锋不倚伊人。
  
  一万两!场中的人都吸了口凉气。谢先生嘻嘻一笑,挑起拇指,没有言语。
  太仓鼠司空秀惊得连嘴都合不上,抓住李清秋的肩膀:“你小子疯了!一万两!我老人家半辈子赚的也没你一个消息赚得多啊!你是不是发烧了,这消息有人会买么?”伸手试了试李清秋脑门温度,喃喃自语:“也没发烧啊!”
  众人用看怪物的目光看着这贼中宗师,李清秋冷哼一声:“半辈子?你半辈子若是赚不了一万两,那天下就没贼这一行了!”
  司空秀讪讪一笑:“是夸张了些,嘿嘿!不过,你小子这生财之路也真是厉害!”
  李清秋瘦脸一甩:“这下你想让我叫你哥哥我还不干呢!”
  那壁厢岳经纶气得暴跳如雷:“你们成心和我作对,胡搅蛮缠,一万两?简直是狮子大开口,我就不信谁会买这烂消息!”
  话甫出口,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经纶勿要动怒,区区一万两,小侯我还出得起,但不知李先生这消息是否是物有所值?”
  岳经纶听见这声音,眼睛绽出欢喜神采,道:“原来是小荣侯来了!”
  自九曜庭涌入一行人,红衣长剑。
  而在这群人中抬着两抬敞篷软轿,轿上坐着两个少年,一个锦袍玉带,金冠束发,略显雍容之气;另一个绸衫折扇,白玉扳指,神情十分倨傲。
  李清秋看罢来人,转首扫了一眼谢先生,道:“同样名门望族,富甲一方,为什么你整日累得跟蝼蚁一样疲于奔命,从没像人家那样过点该有的生活?”
  谢先生声色不变:“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靠家底吃饭也只有你这种懒人做得出来!”
  占星台门下蓝玉锋见了此二人,拱拱手,谦和一礼:“小荣侯与花二少也有空来扬州!”
  小荣侯是金陵王的嫡亲侄子,花二少却是江南豪门花家的二公子,同拜在金陵王门下,与岳经纶交游甚密,且同笑孟尝南宫晗,银面修罗苏昙并称为金陵五少。
  花二少在金陵城内嚣张跋扈,为人痛恨,无奈家中财强势大,长辈娇宠放纵,没人敢出来管教。偏偏恶人自有恶人磨,这花二少十分惧怕他的亲姊花小蛮——另一个名副其实的刁蛮泼辣的富家千金。花二少本名花千树,他却总自诩为浪子般的嬉戏风尘,笑看人生,自封为“豪门浪子”。
  小荣侯依旧懒洋洋的声音:“蓝世兄,方才我们上来的时候,贵门的御天之梯为人毁坏,小侯不才,吩咐家奴已经将之修好。”他说来轻描淡写,但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之内将那御天之梯修葺完毕,也显示着他这班红衣手下的身手不俗。
  蓝玉锋再度一揖:“蓝某代家师谢过侯爷。”
  花千树在软轿上翘着二郎腿,轻挥折扇:“不用客气啦!反正我们来回也方便些,要不然让本公子跳来跳去,实在有伤大雅。”
  岳经纶来了帮手,腰杆直了些,面色恢复如常,笑道:“花二少所言甚是,愚兄今日被人欺凌得苦不堪言,全是源于他占星台门下疏于管教的那个贼丫头。”
  “贼丫头!”花二少眼前一亮,嘴角扯出一丝邪邪的笑容:“不知那丫头是否更标致了!”
  谢先生神色渐渐阴沉:“花二少你不好好在金陵呆着,跑来扬州看花魁倒也罢了,来占星台凑什么热闹!?”
  花千树打量了谢先生几眼,语气中倨傲稍减,哈哈笑道:“谢大少不是也来了么!”
  小荣侯似乎略感气氛不对劲,扯开话题,向李清秋说道:“李先生,一万两买你那消息,我价都不还,你总得给个交代吧!”
  司空秀突地扯了扯谢先生的衣角,并趴在后者耳边低语几句,不知说了些什么,谢先生给了他一个十分怪异的眼神,太仓鼠满脸嬉笑,拍拍谢先生的肩头,一副凡事有我的模样。
  蜀山剑派的诸葛道通眼睑微垂,似是不太关注这些情况,其他弟子也没有吭声,好奇地将目光望向小荣侯,似是奇怪他为什么花一万两来买个消息吧。
  李清秋长长地呼吸了一口气,稳定一下情绪,方才说道:“小荣侯,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我这消息是卖一万两——黄金!”
  “什么!”场中一片哗然骚动。小荣侯脸上懒洋洋的笑容僵住,花千树那倨傲的神色也被惊讶所代替,司空秀、范志凌两个贼中高手更是不济,完全呆住,诸葛道通眼中闪过一丝不为人察的寒光。
  岳经纶开口大喝:“你这分明是戏耍侯爷!”
  谢先生眉头一皱,怒火被引发,针锋直指岳经纶:“我都奇怪了!凭你这为人、这性格,是怎么得到幽兰姑娘的芳心的!”此言一出,小荣侯、花二少甚至金陵王府人众都深有同感地点头。
  李清秋精神抖擞,仰着瘦脸望向星空:“这消息关系到人间界的命运,或许你们不相信,但我所言句句属实。蚩尤之旗现世,刀兵大动,浩劫皆由这八宝鼍龙丹源起。”
  占星台门下众人闻言神色皆变:“蚩尤之旗现世了!?”
  司空秀低语问谢先生:“蚩尤之旗却是什么宝物?”
  谢先生摇头叹息:“不是什么宝物,乃是一种星象,主刀兵之祸。”
  一直沉颜不发的诸葛道通肃声道:“灾劫重生,妖魔虐世。诸位不苦思应劫之策,还来争夺那逆天邪物,实属不智之举。”
  范志凌锐声问道:“什么逆天邪物?”其余人也都不解地望向这蜀山老道士,惟有李、谢二人陷入深思。
  诸葛道通双目射出两道精光,声音铿锵有力:“那八宝鼍龙丹便是逆天邪药,修罗劫封印之匙。可叹数百年精英尽殁,英灵散灭,还是逃不脱厄运。”
  蓦然——一道剑光闪过,又一个身着灰色道装之人现身星宿之坪上,他的声音瓮声瓮气,似从飘渺的天边传来:“诸葛道兄说的可是三百年前那场血腥么?”
  场中诸人对上诸葛道通这传说中的蜀山人物已是十分惊奇,不想这个道士更加神秘诡异。
  诸葛道通颔首道:“既是青城剑派道友,当晓得三百年前封剑之约。”
  那灰袍道人面上挤出些许笑容,人们才注意到这道士的脸上笑容实在是难看,脸色与衣服竟是同样的灰色,如同戴了一张面具般,没有血色,如今挤出的笑容不自然到了极点。那声音说道:“不错,青城辛明道有礼。”
  李清秋惑然望向谢先生:“你的风评榜是不是有什么谬误?这辛明道排名一品白道第二十九,是不是低了些,看他方才那御剑的身法,也当得窥天道之门才是。”
  谢先生却闷头不语,李清秋问不出个所以然,也无可奈何。
  诸葛道通神色肃穆:“蜀山诸葛道通,久闻辛道兄掠影剑法,今日得见,看来辛道兄的剑法已经臻至大成境界。”
  辛明道神情一黯,用那瓮声瓮气的声音说道:“辛某为了练成这剑法,自塞四识,尽极残身之道,才有今日之成就,如今与道兄交流用的是腹语而已。”
  我听了他的话语,疑惑地看了一眼天问星君:“塞四识?”
  天问星君笑而不答,风纵星却在一边解释道:“青城剑派御剑之道以狠辣著称,不仅仅是针对敌人,且针对自己,若非天残之人,便要自己动手断绝识觉之念。人有六识,视、听、触、尝、嗅、神,这道士自塞四识是指已经断绝其中四种,他提到运用腹语,想必是自己割了舌头。”
  我听得冷汗直冒:“还有此等的自残御剑术!”
  风纵星冷声一笑:“小子,你的见识浅薄得很呢,要学的东西多着呢。”
  诸葛道通亦微微动容,却没有说什么。
  反是辛明道自己看得开,提高声音说道:“三百年封剑之约转瞬将至,而修罗劫亦悄声近临,此番来拜谒天问星君前辈,也想将其中因果问个分明。”
  李清秋轻咳一声,将注意力引及自家身上:“这八宝鼍龙丹的下落却是在静心斋主人手中。小荣侯,你的一万两黄金可要兑现。”他一手叉腰,一手径直伸出。
  小荣侯尚未说话,岳经纶早已出口:“你这是满口胡言乱语。分明想欺骗我们,静心斋主人乃是宇内天道高手之首,你是想把我们的注意力转到那边去么?”
  李清秋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对着谢先生一耸肩膀:“小谢,咱说真话他还不信!”
  辛明道却是双目精光倏闪,沉声道:“有妖气!”仔细打量着李清秋,喝道:“你这妖人!泄露此消息的用意何在!挑拨是非,搬弄口舌,留你不得!”灰色道袍一陡,右手二指并伸,掐个剑诀,轻轻一引,身影分化为三道灰影掠向犹自说笑的李清秋!
  
  十五、胭脂盗
  
  乱评琴,骐骥难安巷陌。
  
  李清秋被这变故惊呆了,愣在原地。谢先生抬起一脚,蹬在李清秋臀侧,后者不曾防备,斜斜跌倒出去,却堪堪把三道光影躲过。
  辛明道轻“噫”了一声,用那独特的声音说道:“想不到你个谢氏小子也敢架这梁子,你知道这么做的后果么!”他双臂翅状分开,单腿立于地,喝道:“掠影,出鞘!”两道青光自双臂袖口飞出,在空中纠结为一,奔袭谢先生。
  急踏轻云扶风步,谢先生意图躲开那团青芒。
  却听得一个清脆的女声娇呼:“笨蛋,原地站住别动!”
  谢先生慌乱中却依了那声音的指点,看来他不仅对那声音熟悉,还十分信赖。停身原地,那团青芒在谢先生身前却又分化成两道,自他两胁下贴身掠过,径自取向栽伏在地上的李清秋。
  本来十分不忿的李某人如今见青芒袭来,亦是惊慌无措,听到前者那女声警告谢先生之语,他便依样不动,任由青芒在瞳孔中慢慢放大。
  那清脆女声一声嗔怨:“哎呀!真是一对笨蛋!”
  青芒距李清秋丈许远处,渐渐显露出青色小剑形状,却是辛明道的独家飞剑!
  场中突地腾起一团红雾,一道红芒自雾中蹿出,“叮叮”两声轻响,青芒倒退而回。
  红雾散去,场中显现出一个冷艳俏丽的红裳女子。
  辛明道收回青芒,身子微有震动,说道:“何方神圣?”
  此刻,占星台弟子中跑出一个白衣少年,开口却是清脆的女音:“老道士,你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想杀人!”
  辛明道双目恶狠狠怒视,说道:“这小子泄露出那邪物的下落,加之有股夹缠不清的妖气,故此贫道才施煞手。为什么姑娘却出手阻拦?”最后一句却是质问那红裳女子。
  红裳女子俏脸上没半分表情,淡淡地说道:“这个人你杀不得!”
  辛明道冷声道:“为什么?难道姑娘还要包庇妖孽不成?”
  红裳女子脸上现出明显的厌恶神色:“孰是人,孰是妖?姑且不论,封剑之约未解,你安敢妄自擅出飞剑!”
  辛明道眼中精光大盛:“你竟也知道封剑之约的事情!你究竟是谁?”
  而自占星台门下走出的易容过的少女娇哼一声,道:“青城剑派的人都这么嚣张么?我告诉你,即使你用尽掠影剑,也不是我师傅的对手!”
  李清秋自地上爬起来,瞟了一眼谢先生,方说道:“小贼女,你师傅不是星君前辈么?”
  那少女显然十分不悦,正待出言相讥,谢先生揽过话茬说道:“这个也是她师傅,你总该听说过江湖中最有名气的杀手罢!”
  “胭脂盗!”场中人全部脱口惊呼。
  胭脂盗,风评榜一品白道排名第五。是一个顶尖杀手,不仅有着一流的身手,还有着一流的品格,胭脂盗所盗取的均是凶厉恶人的项上人头,而不是人们印象中有着空空妙手的女飞贼。
  听闻誉满江湖的胭脂盗就站在自己面前,太仓鼠司空秀身子已慢慢缩至谢先生身后,口里喋喋不休:“小谢啊,等下你可得罩着老哥我啊,这婆娘不但与我不是同行,更是我们这一行的煞星啊!”
  谢先生不由得啼笑皆非。
  胭脂盗冷漠傲立在星宿坪上,小荣侯、花二少一干人等都轻垂下头,谁都不想与这女煞星混个脸熟,成为下一个被猎取的目标。
  诸葛道通睁大双眼,神情有些激动:“沈师妹!你知不知道师门多么担心你的安危!”不想这胭脂盗竟也是蜀山弟子!
  胭脂盗脸上依然是那份冷艳,冷冷的声音虽然悦耳,却让人心内发寒:“五师兄,你了解我的脾气,我若不找出那人的下落绝不回蜀山!”
  诸葛道通叹了口气,却并未继续说话。
  胭脂盗清冷的目光落在辛明道身上,道:“辛道兄,这世上又岂有绝对之说?今日我阻你之意,其一是为履行当年我们五大剑派三百年封剑之约定,其二亦是希望你好自为之,谨慎修行,莫要失去道心!”
  辛明道脸色十分不自然,那飘忽的独特声音却也多了几分敬畏:“道心固然是我辈修行之根本,但是妖孽滋生,为乱世间,却也不应该失去正义之心!”
  胭脂盗却没有回话,冷冷地注视着前方出神。半晌,诺大的星宿坪竟然出奇地寂静,有的人连气也不敢大喘。
  胭脂盗收回清冷的目光,似乎多了些什么情绪,我的心却不由自主地震颤一下。
  天问星君轻声道:“孩子,你是否觉得有种莫名的情绪?”
  我木然地点了点头。
  老人轻叹了口气:“宿世的仇怨能否化解?修罗劫下的未来还真是渺茫呵……”
  风纵星面色沉静如水,欧阳香凝若有所思。
  尽管我摸不着头脑,但是看镜中那红裳胭脂盗俏丽的面容,仿佛有种熟悉的感觉冲动而来,然而仔细在记忆中搜索时,那冲动感觉却再度消失。
  胭脂盗收回目光之后,整个人复又罩在一团红雾之中,淡淡地消散在星宿坪之上。
  李清秋看向辛明道的眼中多了几分敌意:“辛道长,你为什么偷袭在下?”
  辛明道此时失了锐气,却不理睬李清秋,而向着斗牛之阁方向传去那瓮声瓮气的声音:“青城辛明道拜谒天问星君前辈,恳请前辈不吝相见。”
  空中传来熟悉的祥和之声:“于三百年之期还又七日,辛长老又何必如此心急?”
  辛明道瞪了谢、李二人一眼,恭声说道:“盖因有人泄露灾劫之事,恐不久即江湖惊变,天下大乱!”
  天问星君似是叹息:“此乃劫难之数,非人力可挽。”
  辛明道环目四扫,狠声道:“只要教今夜之人无人可泄露出去,那便是……”
  诸葛道通闻言眉头大皱,喝道:“辛道兄此心可堪正义之名么?贫道不容此事发生!”
  辛明道微低下头,不再言语,但从他紧握的双拳看出他心中的愤恨。
  岳经纶此时却高声道:“星君前辈,还请令徒归还我金陵王府的失物!”
  星君微带宠溺的慈祥声音嗔道:“流云把拿人家的东西还回去!”
  场中身穿白袍男相女声的少女哼一声,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向着岳经纶甩了过去。青玉剑岳经纶神色一变,如惊弓之鸟,生怕中了暗算,侧身避过,见信封上未贯注多少力道,方才伸手抄住,珍而重之揣入怀里。
  小荣侯、花千树众人虽被派来助阵,却不晓得丢失的是什么物件,不由得瞄向岳经纶。
  司空秀闪身凑到司马流云身边,笑着问道:“小姑娘,你拿的王府里什么东西?”
  “切!”司马流云十分不耐烦地讲道:“丢了几封情书就急成这样!”
  “情书!”司空秀瞪大了双眼:“我的姑奶奶,咱们这行怎么会偷那种东西?”
  谢先生嘻嘻一笑:“鼠大哥,说不定其中藏着金陵王的隐秘情事,卖出去可是价值连城!”听得司空秀两眼贼光大放,直看得金陵王府众人心底发毛。
  蓝玉锋向着岳经纶一揖手:“岳公子,既然你等取回所需之物,我等不便留客,请了!”
  小荣侯回复懒洋洋姿态:“叨扰了!”
  花千树在软轿中闭目一躺,又嚣张起来。
  岳经纶却是眼睛直愣愣地看着诸葛道通身后的幽兰,后者却粉面轻垂,避开他的目光。
  小荣侯哈哈大笑:“经纶!天涯何处无芳草!你不要急,三日后就是扬州花魁大赛之期,到时候本侯一定给你物色一个绝色佳人!”
  花千树嘴角露出一抹邪笑:“贼丫头装神弄鬼不敢露出真面目,想必是越来越难看了。大哥,回头你也给我物色个!”
  小荣侯连连点头:“都有!都有!”对着岳经纶使个眼色,便招呼手下离开星宿坪,岳经纶依依不舍,最终却叹口气,狠狠瞪了蜀山诸人几眼,方才离去。
  辛明道向蜀山诸人及蓝玉锋占星台门众简单客套了几句,独自下山而去。
  谢先生目光移向司马流云,贼丫头如同见鬼般逃回斗牛之阁,李清秋少不了在旁边打击:“正所谓落花有意随流水,而流水无心恋落花!”
  谢先生一拳打在李清秋肩头:“臭蝙蝠,跟我喝酒去!”
  司空秀却与谢先生甚是投缘,闪身跳至谢先生身前,笑道:“小谢,喝酒算上大哥我一个。”
  李清秋哈哈大笑:“这贼老鼠缠住你了!”
  司空秀鼻子一哼:“小蝙蝠,你也比我好不到哪去!”
  李某人登时被一句话噎住,没好气地道:“难道我还没你好哩?……”
  谢先生摇头叹息,三人相邀而行,却不料一阁尖声尖气的家伙跟着凑热闹:“司空前辈,算我独眼一个,您别忘了教我几手!”巨大的身影飞扑而上。
  见几人嬉笑离去,诸葛道通回头望了一眼幽兰,道:“待七日后封剑之约一事了结,我就带你回蜀山见你师傅!”
  幽兰香肩微一抽搐,眼光却是瞟向别处,几个同门立即好言相慰。诸葛道通对着蓝玉锋一稽首:“我等七日之后再来拜会天问星君前辈。”随即招呼弟子离开。
  蓝玉锋正怀礼相送时候,老道士惊“啊”一声,吓得众弟子一跳:“五师叔,发生什么事了?”
  老道士痛心疾首:“掌门师兄给的传讯玉符不见了!定是同那老贼交手的时候被他顺手牵了去!”看着老道士哭丧着脸哇哇大叫忿忿而行,众弟子面面相觑。
  镜中的影像渐渐淡去,我心底犹自浮现出司空秀洋洋得意偷笑的模样。
  
  十六、司马流云
  
  误迷津,英雄何羡青梅。
  
  耳边响起天问星君祥和的声音:“怎么样?孩子,你对昨夜发生的事情有了个把握,你心中想要的答案也在其中吧?”
  白衣风纵星眉毛一挑,摇着寒玉玄冰扇:“小子!我师兄这昆仑之镜可以记录下发生在星宿坪上的事情,令你很惊奇吧!”
  我点了点头,却想起另一事:“水世兄他如今身体如何?”
  天问星君脸上闪过一丝忧虑,摇头叹息:“妄自引动暴戾之气反噬,可能要修养半年左右的时间方可恢复。”
  风纵星眉头蹙起,朗声说道:“师兄,我早就叫你把玉儿这小子交给我来教导,若我传授他天魔玄玉大法,就不会出现今日之状况了。”
  天问星君责备地看了他一眼,皓首轻摇:“师弟,我曾经与你讲过,修罗劫临世之后,仙魔之道与天人之道的争斗也会愈演愈烈。玉儿这孩子有着双重性格,但大多数时候表现的是善良的一面,而过度的刺激引发他体内隐藏的凶暴戾气,实在不适合修炼你的天魔玄玉大法。况且如今他已臻至以情入天道的境界,也修习不了我魔宗心法,莫不如顺其自然。”
  听他二人对答,我心下一凛,他们竟然在我面前如此不加隐讳,说这等机密之事,意何所在。
  风纵星似是注意到我的神色,用眼神示意天问星君。老人呵呵一笑:“孩子,七日后三百年封剑之约期限一过,仙魔两家就会重现江湖,抵抗来临之浩劫,没什么遮掩隐瞒的必要。另外,玉儿那孩子以后的安危还要靠你周全照顾,我也不好瞒你。”
  我不由得好奇心起,问道:“前辈,这三百年封剑之约又是怎么回事?”
  天问星君神秘一笑:“孩子,个中原因你日后自会知晓。这件事你若晚知道些,或许可以少些烦恼,早知道反可能徒惹无妄之灾。”
  说完却向一边的黄裳美女欧阳香凝吩咐:“香凝且先同迟公子出去吧,我与你师叔尚有事情商议。”竟是下了逐客令,我也不好再问什么。
  欧阳香凝点头称是,收拾好桌几上的棋具与我退出权衡之室。
  黄裳美女脸上神色十分冷淡,清澈的目光扫在我脸上,心下略有些不安,怎么看这棋仙美人或多或少对我存在着敌意。
  欧阳香凝用天籁般的声音淡淡说道:“迟公子,不如你我对弈几局如何?”
  听她语气中的高傲与挑衅,我心中暗暗寻思:“这棋仙真是下棋成痴了不成,见到谁都拉人家下棋么?”嘴上却连忙推辞:“欧阳小姐,在下真的不通弈理。但不知水世兄他如今身在何处静养,我想去探望一下。”
  欧阳香凝脸上突现一股懊恼神色:“师伯曾经吩咐过,水师弟静养期间,不准一切人打扰。既然公子不肯赏脸,香凝还有事情,先告退了!”她带着棋具转身下楼离去,把我一个人撇在权衡之室门外。
  我被她的态度弄得迷糊:“什么地方得罪她了!”
  叹了口气,走下三楼,却刚好到了二楼藏书阁之处,不禁想看看学究天人的天问星君有什么藏书,便抬脚走入藏书阁。
  看了巨大的环形书橱架上书籍,我不由傻了眼:架上之书全是以甲骨文、大小篆著述,从珍本、孤本到木牍、竹简、卷帛,令人目不暇接。于那些先秦文字所识不多,便想找些能够通读的书来看,无奈转了大半个二楼之后,我终于放弃,更多的书体文字竟是上古的蝌蚪文以及天竺的梵文和一些奇形怪状的文字。
  恰在此刻,有人在一楼招呼我的名字:“迟小天!你给我下来!”听过这声音,该是司马流云那丫头的声音,忽地想起此来的目的就是找她拿回逍遥坊失窃之物。但她声音中似乎含着怒意,却不知她找我什么事,放下手中的书籍,沿着环形梯道走下二楼藏书阁。
  刚刚走到一楼,身前跳过一个充满青春活泼气息的大眼睛少女。这少女娇躯玲珑健美,容姿娇俏可爱,一双仿佛会说话的水灵灵的眼睛里全是灵动的神采。
  她歪着头盯着我看了半天,却一句话都没说。
  我心下十分不自然,那眼神闪着几丝惊奇与狡黠的光芒,令我感到好像有什么霉运即将降临。
  我正要说出此来的目的,这少女却抢先开口问道:“你就是那个迟小天?”
  我怔怔地点了点头,她美丽的眼睛里绽放出异彩,嘴上却沉着声问道:“这么说是你把我香凝姐姐惹得不高兴了?”
  天大的冤枉!我无奈地淡然一笑:“没有啊!我怎么敢惹棋仙小姐生气呢?不过我的确有事正要找你……”
  “嘘——”她做了噤声的手势,纤细的两跟玉指竖在樱唇边,回身张望了几眼,然后贴近我身边,扯着我的袖子把我拉到楼梯口旁边,才神秘兮兮地说:“你先别问我别的事,我先问问你,你不用担心,我是不会说出去的。你究竟用什么奇妙的办法将我们那位不食人间烟火气息的棋仙姐姐弄得不高兴了?这可是十分反常的哦!”
  看她精灵古怪的模样,活脱一个小女贼的本质气质,心念及此,不由得忐忑不安起来,一把抓住她白嫩滑腻的小手:“司马小姐,你在我身上动了什么手脚?”
  她娇俏的脸上倏地一红,极力甩手,想挣开我的手,慌乱地轻声嗔道:“做什么你!怎么这么不规矩?看起来和外表真的不一样?人家可是个女孩子,你怎么可以随便拉拉扯扯的!”
  被她说得我脸上发烧,连忙松开,她蹙眉揉了揉纤细的小手,轻哼一声:“抓得人家好疼!”
  我如今功力还没有恢复,根本没用力道,也许是她的手太柔嫩了才会疼痛吧。我嗫嚅说道:“司马小姐,真是不好意思,刚才我不是故意的!”
  司马流云白了我一眼,说道:“你少来了!那么用力还说不是故意的,我得离你远一点。”说着退开几步,美丽灵动的眼睛饶自瞟了我的手几眼。
  我赧然不已,手指间似乎仍留有她柔荑嫩滑的动人触觉。
  她似是感觉到了什么,一下子沉静下来,神色略显忸怩。
  我歉然说道:“司马小姐,我来占星台就是找你的,请你把拿自逍遥坊……”
  “逍遥坊”三个字刚说出口,她的小脸颜色一变,阴沉下来:“怎么,你是来找我麻烦的?”
  不好说是,但也不好说不是,我有点为难把话讲出口。
  司马流云俏脸一扬,说道:“想让我把东西给你也行,不过你竟然这么嚣张,不把本姑娘天下第一的妙手的名头放在眼里,你得拿出点本事来才行。”
  我心下既好气又好笑:“这么自大的丫头,自己说自己是天下第一,还真和魔宗那个风某人的自大有些相似。”
  但是眼下我功力尽失,好像吃着好大的一个亏。
  司马流云盯着我绕了半圈,却突地顽皮一笑:“你告诉我怎么气得香凝姐姐成那苦瓜的脸色的方法,我就把东西还给你。”
  我实在无语,对着小丫头一摊手:“我自己都不知道哪里得罪你那位香凝姐姐了。”
  她可爱地皱了下小巧的琼鼻:“不说就算了,反正你这东西是不想要了!”她玉掌一晃,似是一块玉佩。我心道不妙,向腰间一摸,果然是莲姨给我那块玉佩被小丫头摸了去。那玉佩不仅仅是莲姨送给我证明身份的物件,还有其他重要的意义;尤其要命的是,那玉佩是经茹云那小丫头的手送给我的,这下丢了,可真要翻了天了!
  小丫头笑嘻嘻摇晃着玉佩:“来抢啊!来啊!”
  我惶急叫道:“不要闹了,把玉佩还给我!”
  司马流云轻哼一声:“你个笨蛋还想来找本姑娘讨回东西,门都没有!你现在又把本姑娘心目中最崇拜最敬佩的香凝姐姐惹得不高兴了,我不好好整你,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本姑娘的厉害,还以为我好欺负呢!”
  我功力不在,定然抓不住这个身法超快的小女贼的,心下既是沮丧,又是无奈,谨慎再谨慎之下还是着了小丫头的道。
  小丫头向阁门旁边退了几步,手指上牵动着玉佩的挂绳飞速转动,歪着小脑袋,满是戏弄和挑衅的目光看着我,说道:“你这个人又那么不老实,偷偷摸摸占人家便宜,真是想饶你都不能饶!”
  我苦笑着辩解:“我刚才真的不是故意的。”
  司马流云停下手上动作,用雪白的贝齿轻轻嗑了下玉佩,脸上露出娇俏可爱却又贼气十足的笑容,说道:“又办法了!只要你能把我那香凝姐姐哄得开心了,我便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你。至于这东西嘛——”
  她水灵灵的眼睛眨了眨:“还要看你以后的表现喽!”
  我听得头大,那棋仙似乎与我天生是对头,真是流年霉运。但是玉佩和书函都在这小丫头手中,无奈之下,只好点头应允。
  轻跨前一步,小丫头吓得后退几步:“站在那别过来,你要是抢这玉佩,书函我是不会给你的,我想那对你来说应该很重要吧!”
  我见她这副模样,心下好笑却不敢表露出来,说道:“我只想告诉司马小姐,那玉佩对我很重要,你可千万别弄丢了或者弄坏了。”
  “哦?”小丫头瞟了一眼手上的玉佩,一抹贼笑挂在唇边:“那你可要努力哦!香凝姐姐在斗牛之阁后面的虚危林里,你一定要完成任务哦!”
  
  十七、名花解语难解心
  
  枉凝眉,春风不过扬州路。
  
  司马流云向我扮个鬼脸,顽皮地伸了伸小香舌,转身向门外就跑。却不防一个人正从门外走进来,撞在一起。
  “哎呦!”她抬起头看看,正是天问星君门下弟子蓝玉锋。
  蓝玉锋眉头一皱:“小丫头,你慌慌张张地做什么!一天就知道胡闹!”
  小丫头讪讪一笑,逃出门去。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我心下满是无奈。
  蓝玉锋迎面看到我,不由微怔,拱手一揖:“这位公子是……”
  我轻轻一笑还礼说道:“在下迟小天,见过蓝世兄。”
  “哦!”他恍然点头:“家师曾对我讲起公子今日要来,失礼,失礼!”
  正客套时,司马流云在门外叫道:“你还不快点出来!再不出来这东西就归我了!”
  我尴尬地向蓝玉锋一笑,蓝玉锋似有所悟,摇头叹息:“这小丫头!整天就知道惹麻烦!公子还是先去应付她罢!不过她有什么得罪公子的地方,还希望公子海涵。”
  与蓝玉锋相别,我走出斗牛之阁,却看见司马流云这小丫头正在左侧一棵枫树下,使劲地摇着一只白嫩的小手,我连忙向那个方向跟了过去。
  绕过斗牛之阁这宏伟建筑,后面是一片枫树林,远处遥遥传来流水的声音。
  小丫头蹑手蹑脚地在前面带路,走到枫树林外,摒住声音,向我指了指枫林里面,又晃了晃手里的玉佩,脸上露出甜甜而狡猾的笑容。
  硬着头皮我走进这片枫树林——虚危之林,小丫头却没跟着进来。枫树林中心是一处空地,摆放着一张石桌,几张石凳。欧阳香凝一手轻支香腮,一手摆弄着面前棋盘上的棋子,完全一副闷闷不乐、心不在焉的模样。
  一缕淡雅的芬芳之气在枫树林中飘散开来,而眼前一袭鹅黄色长裙的仙女蹙眉深思,实在是令人怦然心动的美景。而她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高雅气质却令人生出不敢亵渎之心,难怪会被人称之为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也许是她太过出神,没有发觉我举步踏入林中。我静静地望了她片刻,内心深处竟不想去打搅佳人有所思的景象。香泽微闻,在这刹那间林中的气氛竟变得暧昧起来。
  欧阳香凝如玉般的脸上忽地现出恼怒的神色,琼鼻一皱,竟是十分迷人。她樱唇微张,喃喃自语道:“有什么了不起的!”
  至此,我才轻轻咳了一声。
  欧阳香凝似是吓了一跳,手中棋子跌落在棋盘之上,转脸看我的眼中露出一丝惊惶失措,随即移开目光,自石凳站起身,展开窈窕身姿,甩给我一个美丽的背影,她语气十分冷淡:“迟公子怎的有如此闲情逸致来到这里?”
  “我……”来意实在说不出口,总不能按小丫头说的话告诉她我是来哄她开心的罢,只是空张了张嘴,气氛十分尴尬。林中一下子沉寂下来,她没有再问,我也没有答话,两个人都小心翼翼地呼吸,我可以清楚地听见她“仆仆”的心跳之声。
  许久,我才打破僵局,道:“欧阳小姐,刚才司马小姐跟我说你有些不高兴,我特意来探看一下。”
  “哦?”她没有转过身来,刀削的香肩轻颤一下,语气中依然一款冷冰冰拒人千里之外之意:“如此却教迟公子劳神了,香凝只是略感气闷,故此出来排遣一下!如今,香凝的心情好多了,也该回去休息了!”
  她动手收拾起棋具,把我晾在一边。
  尝试了几次,却总是话到嘴边说不出口。
  欧阳香凝的动作中略显惊慌,整个过程中也没向我瞧来半眼。匆匆收拾妥当,她低喃一语:“香凝先告退了。”莲步轻移,款款从我身旁绕过,便欲离去。
  擦肩而过,我感觉一种莫名冲动涌上心头,徘徊嘴里的话终于脱口而出:“欧阳小姐暂请留步!”
  她娇呼一声:“啊?”却停住了脚步。
  缓缓转过身来,迎上她略显迷茫和慌乱的目光,我涩涩一笑,道:“欧阳小姐是否十分害怕在下,为何不敢与在下相处片刻?”
  “笑话!”她眼睛闪过一丝惊讶,竟在瞬间变成另一个人,惊慌失措一扫而光,面色如水:“迟公子此言何意?你我话不投机,多说无益!”
  心内苦笑,脸上却不能表露出来,我深深凝视着她的双眼:“欧阳小姐似是对在下成见甚深,不知在下什么地方得罪了小姐?”
  似是承受不住我略带灼热的目光,她避开眼神,淡淡说道:“迟公子多虑了,你我萍水相逢,何谈得罪与不得罪?”
  见她如此反应,我心下不由暗喜目光收到的效果。驰目望向枫林深处,长吐了一口气,道:“不错,在下与小姐萍水相逢,从未打过交道,而棋仙小姐对我语气中暗含着玄机,我想不明白。如果前者言语之中不慎失当之处得罪了小姐,还请小姐别放在心上。”
  她优雅地走近我几步,与我相距不过数尺之遥,方才轻咬着贝齿说道:“你为什么骗香凝说不懂弈棋之道?难道是香凝棋力低微,入不得公子之眼,或是公子不屑与香凝对局?”
  一阵无奈之感袭来,我苦笑道:“欧阳小姐误会了,那只是由于是在下棋力低微,不敢班门弄斧,枉自出丑。”
  欧阳香凝轻嗔一声:“据闻迟公子三年前与少林慧空大师一场弈棋,赢得三年自由时光,日前传出少林高僧重出少室山之事,但却空手而回,料想其中定有原由。莫不是迟公子又以弈棋再度博获自由?”
  有些啼笑皆非,我耐心解释道:“讹传之闻太过失真,三年前尽管在下与大师对过一局,却不是弈棋之争,而是禅机证道。慧空大师精研佛法,不通弈理,在下妄自取巧,借弈局摆了大师一道,不想大师虽看破在下伎俩,却也从容应战,并苦心开导在下,而此传闻讹传到江湖中不想有此一说。”
  目光投向欧阳香凝,她绝美的脸上写满了“不相信”三个字。
  一串悦耳的笑声打断了我的目光,一棵枫树后蹿出那捣蛋的小丫头,一身粉色的紧身衣裙,将娇小玲珑略显青涩的少女身姿彰显出来。
  巧笑倩兮,明眸善睐,灵动的一双美丽大眼睛在我和欧阳香凝脸上转了半晌,方才娇笑道:“我当是什么事惹恼了香凝仙子姐姐,却原来是你不肯陪姐姐下棋!切!不晓得江湖上有着多少人倾慕姐姐,主动邀她下棋,姐姐都不肯呢!你却偏偏忤逆她的美意,不愿意享受这份艳福……”
  “你个小妮子!”欧阳香凝轻嗔薄怒,玉颊浮现出一丝红晕。
  被司马流云这小丫头一闹,我心下不由得一动,被黄裳美人那娇羞神态吸引。而欧阳香凝也偷眼望向我来,秋波流转,我的心不由得加速起来。
  耳边娇嫩的声音传来,如兰的香气吹在耳侧,弄得心神与耳朵同样痒痒的:“小子,你都看傻了!眼珠子真不规矩,你那玉佩还想不想要了?”
  正是司马流云这小丫头,她的话说得我心中一震,一种愧疚感升起,是对心中那份情感的愧疚。心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惜雨的那娇柔凄楚而又决绝的神情面容,心里一痛。不晓得是什么原因,即使是面对着与惜雨有着相同容貌的惜雪,内心深处对惜雨的那份思念如潮水般席卷着我全部的神经。
  欧阳香凝与我四目相对,却渐渐发现了我神情的异样。
  司马流云欢快地跳着跑到欧阳香凝身边,俏皮地一笑:“香凝姐姐,他好不规矩的,就喜欢占人家的便宜,咱们不理他!”
  欧阳香凝目光中流波飞转,沉思不语。旁边的小丫头察觉到了异样气氛,睁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心目中敬佩的仙子姐姐。
  我自那种思念中摆脱出来,却发现面前的欧阳香凝神情忽地一黯。却不敢多问,便用询问的目光看向一边的司马流云,小丫头不知所以,开口说道:“你挤眉弄眼的做什么,有什么事不能当面说出来啊?!”
  心中暗恨这小丫头是装糊涂还是真的不明白,正要说话,却见欧阳香凝做出疲倦的姿态:“香凝有些累了,要回去休息了,公子请自便。”说完这番话捧着棋具款款而去。
  小丫头对我眨了眨眼睛,没发出声音口型却是:“等下我再来找你。”
  她娇笑一阵,喊道:“香凝姐姐等等我啊!”娇躯微扭,追了过去,虚危之林中便只留下我一个人。
  十八、碧水怜香狐
  
  酹江月,琵琶莫赋哀怨声。
  
  一个人在这枫林之中,领会早晨清新的气息,我精神一振。耳边传来啾啾的鸟鸣,悦耳动听,昨日种种经历以及纠结在心的郁闷如释重负般丢出脑海,完全融入这自然之中。
  枫林深处传来淙淙的水声,脚步不由自主地向前行去,穿过这片虚危之林,我被眼前的美景震惊了!一潭碧水如一块明净无暇的翡翠镶嵌在枫林之后,微风吹在水面掀起阵阵涟漪,一眼清泉在潭水边上汩汩流出,而这潭水却不见溢出,应是另有出处。抬眼四扫,果然在地势较低的另一边,与泉眼相对,有一处缺口,翠绿的潭水淙淙流出,依这溪流方向判断,当是流向山前那道深涧。
  走到潭边,潭水碧绿,但是望下去却十分清澈。清晨明媚的阳光映在水面之上,折射出七彩的光芒。潭水中隐约有鱼儿嬉戏悠游,水草飘来荡去。
  一种闲适飘逸的心情洋溢心头,这是从未有过的对自由的憧憬,昨夜的经历令身心有些许疲惫,我随便选了处潭水边洁净光滑的青石坐下,双手交错枕在脑后,倚靠在另一方青石之上,欣赏着眼前如画美景。
  正当我沉醉在这份闲适隐逸的景色中时,耳畔却传来十分轻巧的脚步声,在流水鸟鸣妙音中能听到这细微的动静还是归功于脑后的青石,我不免轻声一笑,寻思道:“这么轻手蹑脚的动作,一定是刚才那作怪的贼丫头。”
  脚步越来越近,似是怕惊动了我般,更加放轻。
  当脚步在我身侧丈许远的地方停住,这小丫头却也不说话,我身子懒得转动,实是舍不得这份少有的宁静恬淡,淡淡一笑,说道:“小丫头,你刚才的话作数不?该把我的东西还给我了罢!”
  细细的呼吸之声传入耳中,这小丫头还忍住不说。
  又等待了片刻,这小丫头依然没什么反应,呼吸的气息若有若无,令我有些惊讶。
  恰在此刻,那脚步声又起,却是轻盈的一跳,一道白影纵跃到我胸腹之间,我不由得被吓了一跳。
  却才发现非但不是那小丫头司马流云,而且连人类都不是,竟是一只通体银白、体型优美、神态可爱的美丽小狐狸!它一对如翡翠般的眼珠溜溜地望着我,微微湿润的小鼻尖凑近我的脸庞咻咻地嗅着,嘴边的银色胡须不断颤抖。
  这小狐狸竟不怕我!惊奇之下,我慢慢坐直身子,伸出双手轻轻抚摸它身上泛着银光的美丽皮毛,小狐狸眯起眼睛,雪白的小耳朵紧紧贴着耳后,纤弱的躯体轻轻一颤,小爪子扒在我胸口的衣襟,可爱的模样让人心生怜惜。
  柔软细腻的触感自手指之间直流入心底,小狐狸娇弱地轻哼了一声,扬起小脸轻轻吹着我飘洒在它身旁的发丝。一阵清风扑面,鼻端竟传来淡淡的异香。
  它似乎不是很适应我坐直的姿势,一对前爪松开我的衣襟,梳理了一下身上美丽的银色绒毛,甩了甩毛茸茸的尾巴,蜷缩在我怀里,竟是要睡起觉来。
  看这小东西的举动我不由得哑然失笑,轻拥着这美丽的小家伙,抚摸着它露在身外雪白的尾巴,神思飞驰,沉浸在这人与自然和谐的世界里。
  不多时,怀里的小狐狸传出轻微的香甜鼾声,尾巴在我手指间来回拨动。先时疲倦的感觉再度爬上心头,便闭上眼睛,头慢慢枕靠在身后的青石上,迷迷糊糊地打起了瞌睡,微风轻拂,鸟鸣清脆,和煦的阳光罩在身上暖洋洋地舒服,在碧水潭边,我渐渐地走入睡梦之中……
  这一觉出奇地香甜,不晓得过了多少时辰,嘴唇处传来湿湿润滑的触觉把我惊醒。睡梦之后,身体依然疲惫不堪,睁开双眼,却是一张美丽可爱的小脸,那小狐狸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伸出小舌头,在我唇上舔舐,碧绿的小眼珠滴溜溜地望着我的双眼,在那眼里我似乎看到了一点点的顽皮神色。心中不由一动:“这小家伙还真是招人怜爱!”
  见我醒来,小狐狸收回小舌头,坐在我一条腿上,舔着嘴边的胡须,口里发出稚嫩的呜呜叫声,身后美丽的尾巴扫来扫去。
  我动了动略有些发麻的手臂,轻轻捧住它两只小爪子,把它从我腿上抱起,小狐狸有些惊惧挣扎,嘴里低声呢喃。我笑了笑,慢慢放在潭边的草地上,才站起身来舒展了一下筋骨,酸麻的感觉酥酥地走遍全身,而丹田内依旧提不起半分真气,想是那十香软筋散的药力还没解去。
  小狐狸偷偷抬眼关注着我的举动,眼神里仿佛有几分不舍。
  我仰头看了看天色,将近午时,腹中有了些饿意。恰逢此刻,虚危林中传来司马流云清脆的叫声:“迟小天!你跑哪去了?该吃饭了!你别藏藏躲躲地,给我出来!”
  听她声音里的不耐烦,我有些头痛,这丫头要是发作起来,我还是惹不起,便高声应了一声:“我在这里呢!”随即举步向枫林的方向行去。
  岂料裤腿似乎被什么拉扯,我低头看去,那银色的小狐狸轻咬着我的裤脚,眼睛仿佛会说话般,亮晶晶地看得我心头一动,翡翠色的眼睛里流露出恋恋不舍、可怜兮兮的神情。
  我蹲下身去,笑着抚摩着它可爱的小耳朵:“怎么,小家伙,你还不回家去啊?”
  那小狐狸皱了皱湿润的小鼻头,轻轻一蹿,攀住我的一只手臂,再度轻巧一跳,钻进我胸前的衣襟里,缩成一团,只把一条毛茸茸可爱的尾巴露在我襟口之外。
  没想到这小家伙居然粘住我不放,而它的美丽可爱也实在是让人疼惜,我无奈地摇头轻笑,整理一下被它抓皱的衣襟,站起来,迎向司马流云那丫头的方向。
  刚刚走进枫林之中,果然看见一身粉色紧身衣裙的小丫头皱着眉头,蹦蹦跳跳地跑来,一边跑一边四处张望。
  与小丫头目光相对,她撅起小嘴嗔道:“一上午你躲哪去了,我刚才到林中找你,你怎么不应声?我还以为你下山去了呢!我师傅让我到这来找你,走吧,咱们去吃饭!”
  我呵呵一笑:“刚才我睡了一觉,应该是没听到你喊我。”
  小丫头“哦”了一声,却贼头贼脑在我身边轻蹙眉头嗅来嗅去,嘴里还自言自语:“好像有什么味道,好怪好香的味道!”
  我被她的举动弄得十分不适应,淡淡说道:“能有什么味道,快点走了!”
  司马流云歪着小脑袋,睁大了眼睛瞄着我的脸,一副不怀好意的模样。
  蓦地——小丫头指着我胸前襟口处露出的一截毛茸茸的银狐尾巴,惊诧地问道:“这是什么东西?给我瞧瞧。”伸出纤纤玉指摸了过来。
  我已如惊弓之鸟,退后几步,闪在她纤手的范围之外,冷声喝道:“司马小姐,不要总是对别人的东西那么感兴趣!”
  小丫头立刻瞪大了美丽动人的大眼睛,我毫不示弱地回视。
  小丫头见起不到丝毫效果,换了一副表情,甜甜一笑:“小天哥哥,给我看一下好嘛?”
  声音腻得我全身皮肤骤然收缩,我连忙抬腿绕过司马流云的旁边,逃离这小丫头的甜蜜撒娇攻势。身后传来一声重重的娇哼:“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就不信有我拿不到东西!”
  心中满是无奈,玉佩和书函没拿回来,却又把这贼丫头给得罪了。但是如今也于事无补,沿着来路向斗牛之阁行去。
  刚刚走到斗牛之阁门口,蓝玉锋温和的声音响起:“迟公子,请这边坐。流云那小丫头一天就知道胡闹,也不晓得跑哪去找你了。”
  话音未落,司马流云立刻不依地嚷道:“大师兄,你怎么又在背后说人家的坏话!”小丫头从我身边欢快地跑过,示威似的哼了一声。
  心下轻叹,我举步进入阁内。却见在一楼大厅之内摆了五桌酒席,占星台的门人早已入座,小丫头径自跑到蓝玉锋所在的一席,挨着一袭黄裳的欧阳香凝坐下,蓝玉锋却站在两个空位旁边向我招手,示意我坐在他身边的客位之处。
  我走到座位旁边与蓝玉锋客套了几句,才各自落座。
  环目扫视,这一桌连我在内坐着八个人。而客位上却只有我与欧阳香凝,她一旁已经坐了个小丫头,很自然地我被安排在欧阳香凝的另一侧。蓝玉锋在我身侧落座,除了我对面冷傲的风纵星之外,另三个白袍少年都不认得,天问星君却不在厅中用餐。
  风纵星冷冷地扫了我一眼,却什么话都没说,自顾自地喝着杯中的美酒。另三个白袍少年相貌普通,但举止间都流露出温文尔雅的儒流风范,与蓝玉锋、水玉石一样谦恭有礼。
  小丫头早就开动消灭桌上的酒食,身旁的欧阳香凝神色平静,依旧一副仙子高雅姿态。
  蓝玉锋谦逊了几句,给我介绍那几个白袍少年:程玉松、蒋玉关、谭玉城。
  与几人打过招呼之后,蓝玉锋彬彬有礼地向我敬了一杯酒,大家才开始进食,而某个自斟自饮的冷傲家伙和吃得不亦乐乎的小丫头自然不在此列。
  桌上丰盛的菜肴均是正宗的扬州菜,鸭包鱼、爆乌花,香煎藕饼、银杏百合,春笋狮子头、清炒金雀花,月宫鱼肚清香爽口,桃仁红酥鸡酥嫩鲜香,另有双麻酥饼、翡翠烧卖面点。桌上的美酒则是扬州名酒琼花酿,香气馥郁,色泽柔和,味道甘美。
  刚刚喝了一杯酒,却听得风纵星冷哼一声,喝道:“小子,你是不是带了什么异物进来!这空气中好像有点狐媚的气味!”
  我被他问得一怔,心不由自主地一沉。
  十九、少女心事有谁知
  
  雨霖铃,鸾凤难栖梧桐枝。
  
  风纵星两道有如利剑般的目光射在我脸上,我心口宛如被巨锤砸了下一般,一阵剧痛。他收回目光,自己斟了杯酒,放在桌上,却展开寒玉玄冰扇,森森冷气传来。
  我怀里的小狐狸似乎受到这寒气的逼迫,一阵躁动。自我襟口中钻出,挺着可爱的小耳朵,碧绿的小眼珠直盯着风纵星手中的玉扇。
  众人都看到此景,司马流云立刻开口娇呼:“好可爱的小狐狸呦!”欧阳香凝坐在我身旁,清晰地感觉她娇躯一震,惊“噫”了一声;风纵星乍见我怀中的小银狐,脸上神色倏地僵住了,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占星台门下众弟子也都探头探脑想要看个究竟。
  小狐狸伸出一只纤弱的小爪子,亲昵地蹭了蹭我的胸口。风纵星眼中异芒稍纵即逝,敛去玄玉扇的寒气,轻声问道:“小子,这小狐狸你从什么地方找到的?”
  我宠溺地摸着小狐狸的小爪子,小家伙又伸出另一只前爪,抱住我的手指,张开小嘴轻轻啃咬着,这小家伙的牙齿虽然尖利,但是却没用力咬,指尖只是传来麻麻痒痒的感觉。抬起目光,我回答风纵星的问题:“是在虚危林后的水潭边发现的。怎么,前辈,你晓得这小家伙的来历?”
  风纵星沉吟不语,司马流云那小丫头却跑了过来,插身在我与欧阳香凝之间,戏谑地吃吃娇笑:“小狐狸!”用犹带着油渍的小手摸向小狐狸的脑袋。
  欧阳香凝轻声呵斥:“流云别乱动!”
  小丫头不明所以:“怎么了,香凝姐姐?”
  下一刻她就明白欧阳香凝的用意了,那柔弱可爱的小狐狸忽然放开我的手指,呲起尖利的牙齿,低呜了两声,翡翠色的眼睛里露出锐利示威的光芒。倒是司马流云见机得早,停住动作,那危险气息确实令她有些胆寒。
  风纵星此刻朗声说道:“这小狐狸应当是一种奇异的银狐,有着十分罕见的灵性,以尾数断定道行,最厉害的便是九尾天狐。这小狐狸习性十分怪异,对人类有着特别强烈的敌意,只不过——”他扫了我一眼继续道“——此种银狐很少在人世现身,都是独自在灵气充足的深山或是极度寒冷的雪域修炼。”
  我却在他闪烁的言辞中看出点蹊跷,好像隐瞒了点东西,但我也不好问出口。
  欧阳香凝在身旁淡淡说道:“这小狐狸如此依赖着你,与你还真是有源。”
  司马流云显然对刚才这小狐狸的神态耿耿于怀,甩给了我一个白眼:“师叔,这么说来,你说这个迟公子不属于人类咯!”
  我心中火起,正要发作,怀里的小家伙却扭动了几下,爬出我的怀中,伏在了桌案之上,小嘴竟凑到我刚才斟满酒的酒杯中舔舐,酒杯很快就见了底。大家都啧啧称奇:这小狐狸还喜欢喝酒!
  风纵星脸上闪过一丝怪异之色,转瞬却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饮尽杯中酒。我身侧的欧阳香凝举动也有些失常,匆匆地吃了几口,就起身告退。我不由得纳闷难道这美人的食量都是这么小么,但是转眼看到某个吃相毫不雅观的小丫头,半桌子菜都进了她一个人的小肚皮,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反是好奇这小丫头吃了这么多为什么却一点不发胖。
  可爱的小狐狸又喝了好几杯酒,吃了几块鸡肉,便再度钻回我的怀里,看得那贼丫头两眼发直,满脸的嫉妒。
  吃过了午饭,正打算找那小丫头要回玉佩和书函,那丫头贼得很,早就躲了开去。恰逢一个白衣小童传达,说是天问星君吩咐请我去一趟权衡之室。
  不知道是什么事情,我走上了三楼权衡之室。
  进入斗室之内,香烟缥缈,天问星君神情肃穆坐在桌几之后。而当我刚刚进入室内的时候,怀里的小狐狸又不安扭动起来。
  天问星君慈祥地笑着,示意我在他面前的蒲团上坐下,说道:“孩子,我叫你来是有件事情麻烦你。”
  我连忙说道:“前辈太客气,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
  “呵呵,”天问星君看了一眼我胸口,仿佛看穿衣襟看到了怀里躁动的小狐狸,“孩子,你的前途很是精彩,我只想提醒你一句,你的杀孽与情孽都很重,还要你自己好好把持才是。而我此次麻烦你一件事情,就是先在山上逗留数日。如今扬州宛如一座飘摇在风雨中的危城,或明或暗的各种势力间杂其中,而你此刻身上遭受暗算,回转扬州凶多吉少。我要闭关数日,以应付来日的三百年封剑之约,在这几日内就麻烦你守住流云那丫头,让她不要下山惹祸。”
  我听得有些头大,叫我守着那麻烦成堆的小丫头,还真是件苦差事。
  对着我苦涩的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天问星君温和一笑:“孩子,其实流云那丫头还是个小孩子,玩心甚重,你越是逆着她的意思,她越是对你不服气,应该比较好哄的。我另外会叮嘱她别乱跑,但是依她的性格,我实在放心不下,我门下的弟子对她也毫无办法,就劳烦你勉为其难地哄她几日吧,你有什么问题没?”
  我嘴里支支吾吾,却也不好出言拒绝驳天问星君的面子,便婉言说道:“前辈,我也有事情要找那小丫头,拿回玉佩和书函……”
  “我晓得了!”天问星君许下承诺:“只要你在这几天把这丫头守住,我就叫她乖乖地把拿了你的东西送还。”这承诺怎么看都像是变相的威胁,不由感叹果然是明师出高徒!
  告辞离开了权衡之室,我怀里的小家伙才又安静下来,但是我感觉到它贴在我胸口的躯体瑟瑟发抖,心中奇怪这小家伙怎么会被那和蔼的老头吓成这般模样。
  毫无疑问,天问星君给我的这个任务真的是高难度的艰辛。我与那小丫头见面说不上三句话就会吵起来,怎么个哄法?司马流云这丫头也真不负贼名,整天神出鬼没。我在二楼藏书阁内一个下午也没有呆个安稳,这小丫头借着各种名目出现,目的只是为了接近我怀里的那只小狐狸。
  还幸亏这小家伙对她十分不感冒,没有屈服在小魔女的淫威之下。恨得小丫头心里痒痒地,发誓一定要征服这美丽高傲的小狐狸。
  吃过了晚饭,司马流云那小丫头也折腾了整天,想必精力殆尽,早早回自己的房间去了。我却没有在蓝玉锋给我安排的客房中这么早休息,抱着小狐狸向虚危林后的碧水潭走去。
  天色渐晚,满天繁星,九曜庭与斗牛阁都掌起了灯火。穿过树影婆娑的枫林,一层薄薄的山岚雾气弥散开来,为夜色添了几分神秘。
  碧水潭边,满眼都是璀璨的星光,水面上一阵微风拂过,星辰在涟漪中跳跃闪烁,令人眼目缭乱。
  坐在白天曾坐过的那块青石上,长舒了一口气,似乎只有在这奇异美景之中,我才真正地能够抛掉烦恼。
  蜷缩在我怀里的小狐狸也钻了出来,伸展开优美的躯体,美丽的银色皮毛在星光下煞是眩目,而它的一对碧绿的小眼珠在夜色中分外明亮。摇着毛茸茸的尾巴,小家伙在我脚边欢快地蹿纵跳跃,玩耍起来。
  我脑海里却是一片空白,只是静静对着水面发呆。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小狐狸爬回到我的怀里。一把清脆的女音惊奇地叫道:“啊!我还真不知道这碧水潭夜里会这么漂亮!喂!你倒是蛮会找地方享受的嘛!”
  听着语气,不作第二个人想,还是司马流云那小丫头。我转头看了一眼,那小丫头正沉醉于面前的奇异美景,星光下,俏脸上,小丫头少有的娴静神情当真是美人如玉,令我怦然心动。
  心下却埋怨自己最近怎么如此不争气,心情波动很是频繁。
  司马流云的小脸上闪过一抹难以掩喻的淡淡愁怨,小嘴里喃喃说道:“唉,我感觉自己活得好累,整日嬉笑着捉弄人,惹人来注意我,那样我才会忘掉心底的悲伤和不愉快。人们看到的都是那个疯疯癫癫的我,却不知道真正的我。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个木偶,被现实操纵的疲惫不堪,有谁能够理解!……”
  听她将女儿家心事娓娓道来,我心下实是另一番滋味:“谁能猜到这外表只知捣蛋惹祸的贼丫头,心里也有着如此细腻哀怨的愁绪?”
  我心有所感,轻声一笑:“你不是还有很多安慰和关怀你的师长和朋友么,有什么心事别尽压在心里,心事重了,是会压死人的。”
  小丫头扭着俏脸,明媚的大眼睛望着我,嘻嘻一笑:“你少来了!我故意说着逗你玩的!”
  我轻声一哼:“小丫头,还捉弄我!”
  她清脆悦耳的声音在碧水潭边回荡,笑得异常开心,但是我借着淡淡的星光看得分明,一滴晶莹的泪珠悄悄自她腮边滑落。
  二十、棋仙劫
  
  桂枝香,天仙妙布星罗棋。
  
  怀里的小狐狸探出小脑袋,低低地叫了一声,对小丫头的态度也有了些转变,不再以利齿相对。司马流云欢声一笑:“小家伙,让我好好看看你!”伸出两只小手想抱起这小狐狸,后者却飞快地蜷缩回我的怀中,气得小丫头暴跳如雷而又无可奈何。
  笑闹了一阵,小丫头从腰间取出一封书函,递到我跟前说道:“喏,这是你想要的东西罢!我师傅还非叫我还给你,哼!只是一封不能见光的书信而已,金陵王府和逍遥坊倒都还蛮重视的嘛!”
  我伸手接过,淡淡星光影中,只能略看到封皮上苍遒的笔力草书:“青莲小姐亲启。”想来当不是小丫头伪作,自信封中抽出信纸展开瞥了一眼,字迹与封皮相同,却没多看,收起来正要揣入怀中,却记起小狐狸,便对折一下,紧紧贴在腰间收好。
  小丫头看了我的举动,忍不住出言讥讽:“哼!本姑娘是真的要还给你,要不然你藏得再隐秘,也还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懒得与她斗口,轻轻靠在青石上,眼睛望向水面的辉光波影。
  小丫头却叉着小蛮腰,小巧的玉足蹬在我坐着的青石边沿,拍了我肩头一下:“喂!迟小天,我给你的任务完成得十分不好,我那香凝姐姐更加得不高兴,你那块玉佩是不想要了罢!”
  一言点醒我,那块玉佩还在她的手里,转头望着她说道:“司马小姐,那你就别卖关子了,要我做什么事情,才能把玉佩还给我?”
  小丫头贼贼地一笑:“还是那件事,你没做好,就别想躲在这里逍遥自在!本来我是想要你还里那小狐狸的,但是它却不亲近我,所以呢,你还是乖乖地去哄我那仙子姐姐去!”
  我苦笑道:“你就饶了在下吧!你那仙子姐姐烟火不进,天生就是那副闷闷不乐的表情,与我又有什么相干的!”
  司马流云声音立刻阴冷下来:“我告诉你,才不是这样呢!在你来之前,香凝姐姐虽然没笑过几次,但也不至于这么冷淡,一定是你的错惹到人家了!你去陪她下几盘棋也许就哄得她开心呢!”
  见我犹自坐着不动,她狠狠在我手臂上扭了一把,恶声说道:“我告诉你,本姑娘想要做的事没有做不到的,你要不老老实实地把事情办好,我有的事办法来整你!更何况,你的那块玉佩……”
  这难缠的小丫头的脾气还真是说不准,我连忙说道:“好的,我会去试的,不过今天都这么晚了,欧阳小姐也该早就歇息了,明天再说吧!”
  一张娇俏的小脸在我面前闪出,美丽的大眼睛里透出威胁的意味:“不要跟我装糊涂!香凝姐姐每天这时候都会一个人在藏书阁那走棋,你立刻行动,如果不能做到我满意的程度,那你晚上就别想睡得安稳!”
  真是身不由己!我暗恨怎么功力还没有恢复!被小丫头胁迫着离开碧水潭边,走向斗牛之阁。
  阁门之侧,小丫头指了指二楼,果然看到一个窈窕的身影。司马流云放轻了声音:“你自己去吧,我会在这监督你的一举一动的!”
  叹了口气走入斗牛阁,却没听见身后小丫头格格贼笑道:“我自己都不知道什么程度才算满意,你等着吧!”
  斗牛阁之内的墙壁上点起明灯,光线比白天弱不了多少,只余下几个白衣小童在厅内打扫说笑,其余的弟子都各自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我漫步走上二楼藏书阁,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美丽的窈窕倩影,仍是一袭黄裳,典雅高贵。而她对面则坐着一个敦儒稳重白袍少年,却正是与我们同桌吃饭的一个——谭玉城!谭玉城正殷勤地笑着,同欧阳香凝对弈。
  与我面对,谭玉城立即站起身来打招呼:“迟公子!还没去休息哪!”
  “哦!”我也不好意思说出来意,支吾着说道:“我是来看看星君前辈的藏书,谭兄请便!”
  谭玉城恍然说道:“想不到迟公子对星象学也有兴趣,失敬,失敬!”
  我赧颜一笑,向另一边书架走去。
  背后却传来欧阳香凝淡淡的悦耳声音:“迟公子如此有心,怎么不拜在我师伯门下修习占星之术啊!如是碍着面子,香凝倒可替公子与师伯说一下。”
  我听着这话语十分不舒服,这棋仙似乎处处针对于我,我没回头,漠然一笑:“欧阳小姐说笑了,在下对这玄门之术只是略感兴趣而已,况且我这个人逆来顺受惯了,占卜对我也没太大的用处,倒是劳烦欧阳小姐费心了。”
  欧阳香凝自嘲似的一笑:“却是香凝想得远了!——谭师弟,你这一步棋走得不错,但是如果是下子在此处,就更妙一筹了!”她与谭玉城探讨起棋路来。
  谭玉城受宠若惊,欣喜地听着。
  看来这谭玉城对欧阳香凝颇有钟情之意,而欧阳香凝言语之中对他也很是青睐,霎时间我感觉自己成为这藏书阁中的多余的人,百无聊赖地翻了几本书,便要转身下楼。
  刚刚走到环形楼梯门口,欧阳香凝冷冷地说了一句:“怎么,迟公子这就走了?翻了几页书就放弃,你对这门高深的学问简直就是亵渎!”
  胸中怒火立刻燃烧起来,停住脚步,转回身,我冷声一笑:“欧阳小姐,真不知在下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不过你与谭兄在这对弈,我实在不好意思打搅两位温馨的气氛!想不到小姐还对在下冷嘲热讽,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欧阳香凝忽地沉寂下来。谭玉城听我的话说得如此露骨,脸色涨红,连忙站起身打圆场:“迟公子您说笑了!我只是向师姐来讨教棋艺,您看您的书好了,碍不着我们下棋的!”
  欧阳香凝却转过娇躯来,沉着清丽的娇靥,冷冷的目光射在我的脸上:“谁说碍不着!他在这里,就是会影响我们下棋的,有着这个不懂弈理却妄自亵渎棋道的人在这里,我看着就生气!”
  再一次说出“亵渎”之语,我怒意几乎要冲破天灵跳将出来,沉声冷喝:“欧阳小姐,你说话放尊重些!”
  “尊重?”她美目轻扫,脸上尽是轻蔑之色:“说你亵渎棋道,你还不承认!前者是自己说的,你与慧空大师的一盘棋是耍了手段欺骗人家,通过这种手段来达到满足自己私利的目的,就是对弈棋之道最大的亵渎!”
  被她如此铿锵的话语一逼,我脸上有些挂不住,强压怒火,用尽量平静的声音说道:“欧阳小姐,那只是你个人的看法,怎么说也全由得你。我虽然用了伎俩,但是也十分坦然面对慧空大师,我们借棋理论禅机,没什么过失之处。而你整天把棋道弈理挂在嘴边,张口闭口都是先哲贤者之态,依我看,那才是对弈棋之道最大的亵渎!”
  欧阳香凝俏脸上渐渐变色,怒意含在肌肤中,找不到适当的反驳话语发泄出来。
  谭玉城见局面如此僵化,连忙开口化解,谦恭对我一笑:“迟公子的话不无道理,只不过香凝师姐醉心于此道,言语有些过激,还请公子见谅。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嘛,都消消火气吧。”
  我强自挤出三分笑容,说道:“谭兄言重了!在下情绪有些激动,得罪之处,还请包涵。在下也不便留此空讨人嫌,先告退了!”
  “站住!”欧阳香凝一声冰冷叱喝:“想就这么溜掉,没那么便宜的事!”
  我和谭玉城均是眉头大皱,却见欧阳香凝自座位上缓缓站起,说道:“迟公子,既然你说你可以借棋理论禅机,香凝却想领教一下,你我对弈一局,不论棋力高下,只想印证下公子的说辞!”
  我看了一眼旁边的谭玉城,他的脸色有些难看,心知依欧阳香凝的要求岂不是搅人家的局,便淡淡说道:“在下不通弈理,难以应承欧阳小姐的要求,叨扰了!”
  谭玉城眼里闪过一丝感激之色,谦和说道:“迟公子走好!不送!”
  不料欧阳香凝不依不饶,玉手拈起一枚棋子,冷声说道:“迟公子如此胆怯,想来那一番说辞不过是无稽之谈,怕立不住脚罢!”
  刚压下的怒火再度升腾,怒发冲冠,我暗暗握紧拳头,咬着嘴唇说道:“欧阳小姐竟是如此步步紧逼了!”
  这黄裳美女玉指轻捏,从容落子,脸上难看颜色一扫而光,一副“我就是逼你了,怎么地”的神情,嫣然笑道:“你要是这么想也未尝不可,反正你自己看着办吧!”这瞬间,灯光之下,绽唇微笑的欧阳香凝娇容上的丽色竟是格外动人心魄。
  怒火煅烧着我每一根神经,硬撑着面子说道:“那好,欧阳小姐摆局吧,在下接着就是。”
  “请!”欧阳香凝收起笑容,素手一让。还惊慑于她绝美神色中的谭玉城如梦初醒,让出座位,收拾起桌上的残局,欧阳香凝却阻住了:“迟公子论证的是棋理,有无棋局无关紧要。”
  正色坐在欧阳香凝对面,黄裳美女清澈的目光望过来,玉手支着香腮,樱唇轻启:“香凝候教了!”
  我心中怒意稍歇,冷静下来:“与棋仙辩正弈理,我这不是自讨苦吃么!”此时心中惟有苦笑不已。
  
  二十一、赚取佳人恼
  
  点绛唇,盎然春意娇靥生。
  
  眼光落在棋盘之上,,黑白二子纷争纠错,缠斗不休,脑子里乱成一团糨糊,不知从何处讲起。欧阳香凝却也不催促,嘴角挂着一抹轻笑盯着我的脸庞,而谭玉城这位仁兄则是另搬了把椅子,呆坐着望着欧阳香凝的俏脸出神。
  目光移向斗牛阁墙壁,忽地心中一喜,眼前一亮,说道:“满盘棋中,黑白二子如辰星阵列,双方争锋不过是一时强弱,各自依然有各自的命运轨迹。故此,棋盘上称胜与人世间挣扎理运相通。”
  欧阳香凝轻蔑的笑容绽放得更加灿烂:“迟公子说得好,继续编!”
  我胸口里暗暗憋着口气,理顺一下思绪,说道:“人生在世,宛如星辰运行,由始至终,有时萎靡,有时璀璨,正如潮有涨落,月有盈亏。每一个人都仿佛天上的一颗星斗,有的默默无闻,有的摇摇欲坠,有的则是划过天际的流星。人与人之间的相遇相识恰如星辰轨迹交错中吸引,交相辉映。”
  欧阳香凝面含微笑仔细地听着,却渐渐似有所悟地点头,迎上我的目光,她才注意到自己的神态,将粉脸一板,冷冷地说道:“迟公子这番话扯远了吧!这与棋理有什么关联么?”
  装作没听到,我自顾自说道:“虽然这苍穹之上星体繁多,星光凌乱,但是这群星依然没逃逸出苍穹之外,恰如人们依旧没超脱于尘世之外,换句话说,尘世便如一个巨大的棋局,把形形色色的世人限定在棋局之内。”
  稍稍停顿一下,偷眼看了看欧阳香凝的表情,后者十分入神地听着。我继续说道:“人都道‘世事如棋局局新’,我们每一个红尘中人不过是这棋盘上一枚棋子,或黑或白,守着自己的位置建构起这百态人间。”
  欧阳香凝不以为然地笑笑:“以公子此言,世界上的人便只有黑白之分了?不是黑便是白,真的就是这么简单么?”
  我轻声笑道:“欧阳小姐如此想也是未尝不可,只不过世界上有些完成的棋局,那是历史;有些已摆明正在下的棋局,就是现在;还有一些没有显现的不知胜负的棋局,那就是未来!”
  欧阳香凝脸上露出惊异之色,似是没有这方面的联想。
  我再一步展开话题,说道:“而世界上的人也不仅仅只有简单的黑与白,黑白也不过是相对而言,另外,尘世上不乏亦正亦邪的人,也不是简单地定性。”
  深深注视着欧阳香凝略带迷茫的眼神,我伸出右手食、中二指拈起一枚棋子,说道:“这群人,则是掌握在手中犹未落下的棋子!这落子的地方恰是全局关键的位置!”
  抛出这番话,如同抛下一个沉重的包袱,随手将手中棋子落在一路空位之上。
  欧阳香凝的眼神随着我的手转到棋盘之上,眼里闪过一丝难明的复杂神色,却娇声一呼:“好一着妙棋!”
  谭玉城眼光也落在棋盘之上,随即转头睁大了双眼,讶异地说道:“迟公子太谦虚了您还说不懂弈棋之道,这一手打死我也想不到!”
  我被她二个神色弄得一怔:“什么!”莫非我随手落子竟成了一手妙着?有点不可思议,我讪讪一笑:“呵呵,这是误打误撞而已。”
  欧阳香凝美目中绽放出迷醉的神采,娇羞嗔道:“还骗人家说你不会下棋,这下露出马脚了吧!”
  谭玉城听了,眼睛里光芒连闪,脸上显出嫉羡之色。
  我被黄裳美人的神态震慑得心跳加速,说道:“在下这完全是碰巧了!两位慢聊,在下还有事情,先告退了!”再也坐不住,慌乱地站起身,不顾欧阳香凝的呼唤之声,腾腾腾,我狼狈不堪地跑下藏书阁,一直跑出斗牛阁之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怀中衣襟内的小狐狸突然亲昵地蹭着我的胸口,我低头望去,小家伙呜呜低喃几声,睁着眼睛迎向我看来,两只小前爪抓挠着我领口下的衣襟,顽皮的模样十分可爱。
  “嘘!嘘!”司马流云这小丫头贼头贼脑地从一棵枫树后现身出来,招呼我过去。
  走到枫树下,小丫头格格地轻笑着:“你刚才的表现还蛮不错的嘛,我全看到了,我那仙子姐姐听得眼睛都直了耶!”
  我心有余悸地咋了咋舌头,说道:“不知是幸运还是倒霉,我误打误撞下了一招棋,你那香凝姐姐好像发现新棋谱似的看着我!”
  小丫头捂着樱口笑得弯下腰去,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你说得太好笑了!还什么发现新棋谱!”
  我板起脸孔,肃声说道:“好了,别笑了,小丫头!为了完成你这任务我都惹火烧身了!今天我可累得很了,不跟你闹了,我回房休息了!”
  “去吧,去吧,你个大懒虫!”小丫头犹自笑个不停,我茫然自问:“真的那么好笑么!”我却不敢提出向这小丫头要回玉佩的要求,生怕她再生出其他的鬼主意来,只能留待他日,眼下最要紧的却是离开这小妮子的魔掌,好好清净一下。
  蓝玉锋把我安排在九曜庭内的一间厢房之内休息,回到房中,也没点灯烛,我把小狐狸抱出来放在枕边,脱了外衣,躺在木床之上。
  小狐狸不安分地在床上转了几圈,最后还是在我臂弯处停下来,乖乖地蜷缩起柔弱的身体,依偎在我臂弯里,柔软的绒毛蹭得我肌肤痒痒的。
  也许是太过疲倦,或是被小丫头整个下午折腾得劳累,或是十香软筋散的药效还没消去,没多久,便进入睡梦之中……
  天空中下起了绵绵细雨,一如当年离别的秋雨红枫之夜。我一个人在雨中跑着,追逐着前面一道美丽的倩影。
  那背影异常熟悉,就在我身前几丈许远的地方。我锲而不舍地追逐着,却追不上那身影,不论我提起多少功力,就是难以达到目的。
  耳边一个张狂的笑声笑个不停:“你放弃吧!你追不上的!除非你答应我的要求,借助我的力量,才可以做得到!”
  我身体已经处于透支状态,却坚定地摇头怒吼:“我只相信自己的力量,不会依靠任何人!”
  “哼!”重重的一声冷笑,充满邪魅的狂傲声音说道:“小子!你这块石头冥顽不灵,又臭又硬,那你慢慢追吧,总有一天累死你,你的灵魂才会乖乖地向我屈服!”
  我掩住耳朵,却掩不住那声音。眼前的美丽倩影愈来愈加遥远,我忽地迸发出全身剩余不多的力量,一口气追上那身影,伸出手抓向那有着优美弧线的香肩,却不料一阵风吹来,我的身子一歪,堪堪扯住一襟裙角。
  “嘶——”地一声,手里撕扯下一条白色的裙角,美丽的背影消失在迷蒙的烟雨之中,我的脚下却踏空了!低头一看,是万丈深渊!身体急速坠下,两耳风声呼呼,那张狂笑声再度扬起:“小子!你满心怨恨地去罢!”
  我惊惧地张口呼叫,却骇然发现不能发出半点声音!眼中的景物一片迷离,急速变幻的视觉冲击在身体坠下的过程中真切体验!
  当我感觉身子完全没有了知觉,生命燃烧殆尽的瞬间,“蓬!”周身被冷水包围,激起一片水花!
  在急坠的感官冲击与冷水的冰寒入骨的双重刺激之下,我挣扎而起,大声呼叫,却喊出声来:“啊——”眼前景象支离破碎,我腾地坐起,发现自己仍在床上,窗外天光见亮,刚才的一切都是梦幻!
  
  但是这梦幻如此真实而又如此熟悉,似乎是切身的经历一般,而我床上被褥衣衫也全是冰冷的水渍,宛如被大雨冲刷过似的,我不由得呆住了。
  却听得格格的娇笑声在窗外响起:“好一只落汤鸡哦!大家快来看落汤鸡啊!”原来是这小丫头做的怪!我恨恨地咬了咬牙,怒喝:“司马流云!”眼光一扫,却发现美丽可爱的小狐狸早躲在床下,闪着一双顽皮而又无辜的翡翠眼睛望着我。
  蓝玉锋着小童送了身白色袍服给我,每个人眼里都是幸灾乐祸的戏谑笑容,不甘心地换上衣服,发现失去的功力已经恢复,我立刻冲出来去找始作俑者的小丫头!好心的小童指点我说:“你还是放弃吧,要不然会被整得更惨!”
  星宿坪上,远远地看到小丫头换了一身葱绿色的衣裙,仍是紧紧地裹在身上,显露出她玲珑的曲线,青春的娇躯。司马流云示威地招手叫道:“落汤鸡!来抓我呀!你来呀!”
  我心下一动,并没有提起功力展开轻功,而是慢慢地向着小丫头的方向走去。小丫头傲然挺起酥胸,叉着小蛮腰,笑吟吟地看着我。
  离着司马流云还有三丈远的距离,我冷笑道:“小丫头,我让你变成落汤鸡!”
  她把小嘴一撅,挑衅地勾勾纤细的小指头:“有本事来呀!”
  在这瞬间,我运起功力,一步蹿过这三丈距离,纵到她身边,一把抓住她柔滑的手臂。小丫头显然没有防备,惊呼一声:“你!你怎么跳这么远!——我不依啦!你赖皮!落汤鸡你耍赖皮!”任凭她怎么挣扎哭闹却也无济于事,我只是冷冷地看着她那嗔怒撒娇式的姿态。
  “住手!”一声清悦的嗔声响起,却是小丫头的救星来了!
  二十二、胭脂香冷
  
  诉衷肠,魂牵梦绕别样情。
  
  小丫头明媚的大眼睛闪过一抹亮色,欢声叫道:“师傅,师傅您又回来了!”
  我心下一怔:“她哪个师傅又回来了?”扭脸观看,却见一个全身红衣的冷艳女子俏立在我身边不远之处,她什么时候出现的我一无所觉!前日在天问星君的昆仑镜中我见过这女子,正是令人不敢仰视的胭脂盗!
  胭脂盗两粒眸子熠熠生辉,冷冷地说道:“放开她!”铺天盖地的寒意瞬间向我扑来。
  被她气势震慑,我不自觉地松开手中小丫头的手臂。司马流云欣喜地扑到胭脂盗的身前,撒娇地说道:“师傅,您不是告诉云儿,等封剑之约那天再来吗,怎么今天又回来了?”
  胭脂盗此刻眼底才有了丝暖意,宠溺地摸摸小丫头的光洁的额头,梳理一下司马流云疯闹间微微散乱的秀发,说道:“我几日后另有要事,今天是来和星君说一声,封剑之约那天我赶不来了。”饶是对着徒弟说话,声音却依然是冷冷地让人不敢亲近。
  小丫头脸上写满了失望,腻声说道:“师傅,那您一定要多陪人家一会。好不好嘛?”
  胭脂盗瞥了她一眼,没有回答,惹得司马流云神色黯淡,撅着小嘴生起闷气,她师傅却未加理会,而是冷冷地看着我,沉声说道:“你是星君新收的弟子么?”
  想是她见了我身上的白袍,把我当作了占星台门人,我淡淡一笑:“不是!”
  微微有些惊讶,胭脂盗仔细地打量起我来,茫然地喃喃自语:“好奇怪啊!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我满怀疑惑地回视。
  正当我被她看得全身不自在的时候,一声亲切的招呼声传来:“沈前辈!香凝有礼了!”依旧那一身鹅黄色的曳地长裙,棋仙美人款款从斗牛阁旁边的一套单独小院中走向我们。
  胭脂盗略略扫了一眼,口中说道:“香凝不必多礼。”接着却依然冷冷地看着我,不知她心里想的什么有些出神。
  我忽然想起前日在权衡之室,天问星君对我说的话:“宿世的仇怨能否化解?”而胭脂盗冷艳的绝色容颜也有些隐约的熟悉,难道说我与这风评榜上的一品高手有着什么仇怨?但是苦苦搜遍脑海里的记忆,也得不到半点头绪。
  耳边传来欧阳香凝低低的娇嗔:“迟公子,你在想什么呢?沈前辈问你话呢!”
  “啊?”我此刻方自回过神来,却看见胭脂盗冰冷的目光,夹杂着不悦之色。我连忙悄声问身边的欧阳香凝:“问我什么?”
  没等欧阳香凝说话,胭脂盗冷冷说道:“刚才我问你的姓名与师承!”
  我呼吸微微一滞,说道:“晚辈迟小天,至于我师傅的名讳恕我不能相告!”
  胭脂盗冷冷地瞪了我一眼,没有再问,却面向司马流云说道:“你个小妮子,给我老老实实地,不要只知道胡闹!把你自己的功夫好好练练罢,不要再惹什么麻烦了!”说罢向斗牛阁方向行去,小丫头唯唯诺诺低着头应着。
  欧阳香凝眼波流转,看得我心下忐忑不安,她用略带责备的口吻说道:“你还真行呢!连沈前辈的帐也不买,得罪了她,你日后小心罢!”
  胭脂盗没走出几步远,显是听到了她的话,轻咳了一下,冷声说道:“香凝你嘀咕什么呢?”
  “啊?”欧阳香凝连忙说道:“没什么,前辈,只是我师伯他如今正在闭关,你可能见不到他!”
  红色的身影一闪,胭脂盗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身边,淡淡的茉莉花香传入鼻端,她轻“喔”一声,说道:“既是如此,你就帮我转达一下,我另有要紧的事情,封剑之约那日便来不了玉寰山了。”
  欧阳香凝轻轻点头:“香凝一定办到!”
  胭脂盗再度横了我一眼,由于站得较近,我耳内清晰地听见她低低的自言自语:“究竟是谁呢,怎么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毫无先兆地一团薄薄的红色雾气在身边散开,消散尽后,胭脂盗的身影早已不见,我心下嗤笑:“来来去去都弄什么红雾,装神弄鬼!”不过红雾散去后的淡淡茉莉花香气犹能闻到,除了她冷冷的表情,我感觉不到胭脂盗的可怕。
  司马流云郁郁地看着雾气散去,说道:“师傅一点也不在意人家的感受。”欧阳香凝在一边软语安慰,我嘿然笑道:“你个小丫头,我想你十分在意被人泼上满身冷水的感受罢!”
  小丫头惊声大叫:“香凝姐姐救命啊!”十分机敏地躲到棋仙美人这挡箭牌身后。
  欧阳香凝哭笑不得,说道:“你师傅刚刚说完你,你就又胡闹起来。”
  “才不怪人家呢,是他要抓我的!”纤纤玉手指向了我。
  由于欧阳香凝挡在她身前,我只是做做样子,也没有再去抓她。欧阳香凝蹙了蹙娥眉,拍开了小丫头的手指,对我说道:“迟公子,香凝有件事想找你请教,还希望公子不吝为我解答。”
  我疑惑地问道:“欧阳小姐有什么事不妨直言。”
  欧阳香凝俏脸爬上一抹红晕,说道:“不太方便,请随香凝来。”轻轻推开躲在背后的司马流云,她转身径自向虚危之林走去。
  小丫头格格一笑,远远地避开我,在自认为距离我十分安全的范围俏皮地向我扮起了鬼脸。既然答应了解答欧阳香凝的疑问,我也放下去教训司马流云的念头,缓步随在她身后。
  一前一后,旁边缀着个小丫头,我们来到枫树林内,在石桌边坐定,欧阳香凝向着一株枫树后的司马流云淡淡说道:“流云,你不要偷听。否则我去你师傅面前告状,把你这几天惹的祸如悉说出。”
  司马流云小脸委屈地说道:“就会威胁人家!哼!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听便是了!”娇小的身影一闪即没,看来欧阳香凝这招数还真收到效果。
  枫林内就剩下我与欧阳香凝两个人。
  欧阳香凝却没有说话,低头望着石桌面发呆。我只好打破僵局,用手指轻轻弹了弹桌面,清脆地声音唤回她的注意,说道:“欧阳小姐找在下有什么事?”
  她涨红了娇靥,沉吟半晌,似是鼓起极大的勇气才开口说道:“公子,你张口闭口都是‘欧阳小姐’,实在见外了,公子如果把香凝当作朋友的话,直接叫我香凝就可以了。”说完深深地把俏脸埋在胸口。
  我听得心脏怦怦乱跳,此情此景,即使是傻子也当体会得出来,欧阳香凝这番话无疑蕴含着极大的情意,但是我心头闪过的却是惜雨那娇柔的俏脸,不由得沉默下来。
  沉默片刻,欧阳香凝抬起脸来,羞意掩不住懊恼,声音有些颤抖,说道:“莫非迟公子看不起香凝,不愿意交香凝这个朋友?”
  我尴尬一笑,避开她的目光,嗫嚅道:“不是,只因在下与欧阳小姐相识不过两天,直呼小姐芳名太过唐突了。”
  欧阳香凝轻轻笑道:“这有什么唐突的,公子昨夜所言令香凝茅塞顿开,想必公子能出惊人之语,必非常人之伦,怎么还被这世俗礼数羁绊?”
  我心头唬了一跳:“这棋仙美人与常人思维果然不一样,竟说出这么惊世骇俗的话!”我婉言笑道:“欧阳小姐实在是抬举在下了!我还没小姐那么超脱豁达……”
  “哦?”欧阳香凝敛起笑颜,淡淡说道:“倒是香凝唐突了呢!迟公子棋艺高超,想来心底一直没瞧得起香凝那微末的棋技,香凝也不敢高攀,让公子见笑了!好了,公子如有什么事要忙,就请自便,香凝失陪了!”她极力用淡漠掩饰住心内的情绪,站起身,向林外走去。
  走在我背后不远处,她停了脚步,想是要看看我的举动。
  我被她连消带打一通话说得哑口无言,张不开嘴。“到底要不要挽留住她?”我心下纷乱不堪:“不挽留的话,她鼓起那么大的勇气,说出的话已经行同表白,我冷面拒绝伤了人家的自尊;挽留的话,说不定会惹出什么样的烦恼,我也对不起惜雨与我之间的那份感情!”我心乱如麻,逡巡不定之时,欧阳香凝重重地扔下一声冷哼,翩然离去。
  我转过身张大了嘴想说些什么,却找不到好的说辞,说不出口,只看着她窈窕的身影消失在枫树之间。
  心下暗自苦恼:“真是不伤己则伤人!”转念安慰自己:“可能是你自己做美梦,想得歪了!欧阳香凝也许真的如她自己说的,认为我是瞧不起她的棋技,与情感扯不上半分瓜葛,真是庸人自扰呢!”
  呆呆看着光滑的青石桌面,我心中胡思乱想不已。
  最终,收拾起情怀,还是随遇而安吧!眼下,我还得想个办法把小丫头手里的玉佩拿回来,并完成天问星君嘱托我的任务。
  二十三、执子之手咬一口
  
  暧昧,斑驳花影乱。
  
  待我出了枫树林,想找那小丫头,却没发现踪影。
  在二楼藏书阁,谭玉城无精打采地捧着一本棋谱细细地读着,看到我上楼,又妒又羡的表情写在脸上,但依然温和地跟我打了个招呼:“迟公子来的正好,我正想向您请教几手棋路。”
  我苦笑着说道:“谭兄,我是真的不通棋理。却不知谭兄见到司马流云那小丫头了没?”
  谭玉城立刻摆出令人生厌的嘴脸:“迟公子不想指点也就罢了,还找我们小师妹,不知有什么用意?”
  我听得火撞顶门,与他说了天问星君嘱托的事,他依旧不冷不热地说道:“我这小师妹调皮得很,说不定溜下山了,公子为人所托还应当尽心尽力才是啊!”
  我怎么会听不出他话中的刺,但是毕竟这里是人家的地盘,也不好发作,忿忿下楼。
  然而在占星台转了一个上午,也没找到那小丫头。
  午饭是在我的客房内吃的,由小童送来,几碟小菜,一钵米饭,虽是清淡,却也香甜可口。小狐狸则乖乖地窝在厢房床上,神情慵懒。
  午饭过后再度寻找那小丫头,依然是毫无所获。而占星台门下的弟子对我的态度好像也有了改变,虽然有礼却十分冷淡,瞧向我的目光中还多了些莫名的情绪,十分怪异。同他们问起司马流云的下落的时候,竟是异口同声地告诉我不要再伤脑筋,那小魔女自己想出现的时候自会出现。我不由暗悔怎么接了个这么烫手的山芋,天问星君这个不折不扣的老狐狸!
  虽然找不到小丫头,但是少了她花样百出的折磨,我耳根倒也清净不少。
  我也懒得去面对那些冷漠的眼神,便在客房内休息,逗弄一下小狐狸来打发时光。
  自此之后,时间溜得很快,两天时光匆匆而过,换了几次药之后,被惜雪刺伤的伤势也有了好转。这两日中,除了送三餐的小童,所有人都没来过,司马流云那小丫头也没有音讯,我出去找了几遭却是到处碰壁,整个占星台门下神色冷得异常,皮笑肉不笑地同我打招呼,更有窃窃的议论之声。与欧阳香凝只照了一面,她话也没说,态度淡漠得尤为众人之最。
  回到房中,抱着小狐狸躺到床上,我纳闷不已:“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令整个占星台的气氛变得如此反常?这不应该是标榜为江湖上最有礼数的门派的行为啊?……”
  转眼到了扬州花魁大赛之期,由于我最近几天睡得十分不安稳,今天清早睁开眼更是头昏得厉害,所以早点也没吃,依然蒙头大睡。
  迷糊间,又被一盆冷水激醒,全身上下再度湿淋淋,司马流云格格的笑声在窗外响起:“大懒虫,都什么时辰了,还呼呼大睡!再不起来我还用水浇你!”
  我不免有些暴走,这几天窝着的火气也在此刻发泄出来,怒喝:“死丫头,别让我抓到你!”
  还好前几日我自己的衣物已经被烘干,我把白袍换下,穿回自己的衣服,心情倒是舒坦了许多,仿佛自己重新回来了,摆脱了这两天郁闷的心情。
  令我奇怪的却是昨晚还在我怀里的小狐狸却不见了,房内也找不到踪迹,忍不住叹息:“这小丫头倒是回来了,小狐狸又出走了!”
  司马流云清脆的笑声再度从窗外传来:“你这大懒虫又没动静了,看来还是水不够冷,不能让你情醒,我再帮你吧!”窗扇被悄悄支开,小贼女蹑手蹑脚地探进头来,却看到我在床边冷冷地看着她的举动,吓得“啊”了一声,缩回小脑瓜,当地一响,手里的水盆落地,冷水全部泼洒出来。
  走出厢房,小丫头早已经跑远,只留下格格不断的笑声:“大懒虫!又变成落汤鸡了!”
  我冷哼一声:“小丫头!这几天你跑哪去了!?”
  司马流云停住身,伸出纤指刮了刮小巧的琼鼻,说道:“你有本事抓到我,我就告诉你!”
  我迟疑了一下,脑筋转动,淡淡说道:“不说就不说罢,反正要是惹出麻烦来也不是我给你收拾!”欲擒故纵,这小丫头一定耐不住性子。
  果然,小丫头怔了怔,问道:“你不想知道我去哪了?”
  我轻轻笑道:“你个贼丫头除了手痒去偷了什么东西回来,还能去哪,我没兴趣听了!”丢下愕然的小丫头,我转身回房。
  司马流云转眼间来到房门之外,微微恼怒地说道:“喂!我师傅不是让你看着人家的么?你怎么能不问清楚呢!在你眼里,本姑娘就只是个贼么!”
  被她如此一问,我心中一沉:“口不择言,刺伤到这小丫头的自尊心了。”但是我脸上依旧漠然笑道:“那倒不是,不过你泼了我两次冷水,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司马流云脸上神色稍稍缓和,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不是跟你开玩笑呢么!再说你也没什么损失啊!——喂!你那天抱的小狐狸呢,我怎么没看见?”
  话题被岔开,我也顺着她的问题,说道:“一早就不见了,跟你一样跑出去玩了罢!”
  “人家才没去玩呢!”司马流云立刻出口辩解:“我是跟我师傅……”她忽然醒悟,掩住小嘴,随即大发娇嗔:“哼!上了你的当了!不和你说了,我去找香凝姐姐去!”
  我有些得意地笑了笑,但听到“香凝姐姐”几个字,笑容有了些许不自然。
  “等会再来收拾你!”司马流云狠狠地白了我一眼,转身兴冲冲地跑掉了。
  我抬头看了看天色,大约是在辰时。举步出门,却见占星台众弟子三三两两,说说笑笑向山下行去,隐隐约约听到他们嘴里说的却是花魁大赛的事情。但是,在我与他们目光相对的时候,他们眼里都闪过不悦的颜色,好像我有天大的事得罪了他们一般。
  忽地感到裤脚被什么扯动,低头观看,正是可爱的小狐狸!我从内心深处笑了出来:“小家伙,一大早你跑哪去了?”
  蹲下身来,伸出双手拦腰来抱它,却不料异变突生,小狐狸张开小嘴,在我手腕边一口咬住,尖利的牙齿破开肌肤,鲜血立刻流了出来。我毫无防备,伤处传来钻心的疼痛,喝道:“小家伙你怎么咬我!”
  另一只手拨开小狐狸的利嘴,我捂着手腕眉头大皱,却见两排深深的小牙印,鲜血不断地渗出。
  小狐狸呜呜悲鸣了两声,眼睛溜溜地看着我,见了它的神色,我压下要发作的怒火,因为在它眼眶里竟似有泪珠在打转,我的心神完全被震慑住了。在这刹那间,我似乎与这小狐狸心意相通,一股悲戚和愤懑借由小家伙的意念传递过来。
  小狐狸嘴角的银色绒毛沾染着几点殷红色的血迹,它扬起小脑袋蹭蹭我尚自滴着鲜血的手腕,染红了它额头的白毛。
  我心底忽地了解,这可爱的小家伙是在与我告别,不由苦笑:“这离别是不是太过惨痛了些!还狠狠地咬我一口,血光之灾得的真够特别的,大概是我近日的运气比较特别罢!”小狐狸依依不舍低呜几声,化作一道美丽的银色弧线消失在枫林幽草之间。
  我的心不免一阵失落,这美丽可爱的小家伙陪伴我尽管只是短短数日,却给我带来无尽的乐趣,但是它的家终归是广阔的天地,是属于那份自由的领域,而不应属于这喧嚣的红尘世界。
  失落的心绪与这明媚的阳光形成鲜明的对比,止血,包扎,我这可怜的身体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刚刚处理妥当,一领白袍的谭玉城出现在我视线之中,他惊讶地问道:“迟公子,你的手腕怎么了?”
  “哦,”我展颜一笑,“没什么,擦破了点皮,小伤!”
  “是么!”他阴阳怪气地说:“公子自己要多加小心啊,还流了这么多血呢!”
  他幸灾乐祸的语气令我心下十分不爽,言语中便也淡漠下来:“谭兄有心了,不过在下就是这个运气,江湖人出点血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谭兄有什么事情找我么?”
  谭玉城面上颜色丝毫未变,呵呵一笑:“迟公子,是有件事情想问你。”
  我心里暗叹他的涵养还不错的嘛,或者说今天的涵养还不错,语气稍缓:“谭兄有事请讲!”
  谭玉城轻咳了一声,清清嗓子,说道:“迟公子,你也知道,今天就是花魁大赛开赛之期,不少的师兄弟们都下山去开眼界了,你怎么对这花魁大赛好像无动于衷的样子?”
  我淡淡一笑,一言不发,冷冷地打量着谭玉城,直到这温文尔雅的白袍男子流露出茫然而略有恐慌的神色,我才说道:“谭兄,你是想听真话还是想听假话?”
  谭玉城迷茫地看着我,问道:“迟公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当然想听真话,不过,你如此一说,也令我想听听假话又是什么!”
  二十四、醍醐灌顶
  
  彷徨,往事不堪看。
  
  舒了口气,我淡淡说道:“这假话么,我是有事情脱不开身,星君嘱托我照看一下司马小姐,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再说,我以前又不是没见识过这花魁大赛,兴趣不是很大,所以去不去都无所谓。”
  谭玉城不以为然地说道:“那迟公子的真话呢?”
  我十分不悦地看了看他的神色,说道:“谭兄,你晓得这花魁大赛背后的内幕么?人们看到的都是争胜攀比的香艳盛会,谁又理会得参赛女孩们的内心感受呢?看一时玩偶,不知其间蕴涵着多少风尘女子的辛酸血泪!世人却都只是看到那昙花一现式的辉煌,谁注意那百花饱受风雨欺凌摧残的苦楚经历!”
  谭玉城眼中一阵失神发怔,说道:“想不到迟公子还有如此怜香惜玉之心,如果有哪个参赛的姑娘听到公子此番言语,定然把公子引为知己!”
  “知己……”我苦笑着摇摇头,一时沉寂下来。
  谭玉城从容一笑:“迟公子,谭某打扰了,等一下我同几位师弟也要下山前往扬州,还要准备一下,公子既然无意与我们同去,谭某就先告辞了!”
  我随意挥手相送,看着他翩翩白袍离开的背影,一份莫名情绪挥之不去,暗自寻思:“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头……”
  谭玉城甫自离去,一个白衣小童彬彬有礼地走到我身前,恭声道:“迟公子,我家祖师出关了,有请公子。”
  “星君出关了?”压下心中那丝疑惑,随着小童前往斗牛之阁。
  刚刚走到阁门之外,一个场景让我停住了脚步。
  斗牛阁旁的小院外,一身白衣的谭玉城正比手划脚地同欧阳香凝讲述着什么,后者听得津津有味。
  心下冒出一个念头:“欧阳香凝清丽脱俗,端庄优雅,仙名远扬,谭玉城虽是有些心胸狭窄,但是也不过人之常情,他的温文尔雅的气度还是颇有占星台弟子的风范,从那天晚上他的表现也看出对欧阳香凝情有独钟,如今两人又如此投契,假若琴瑟和鸣也是一桩美谈。”
  心念及此,我跨步迈过阁门的门槛。
  却远远听得一声清泠悦耳的呼唤:“迟公子请留步!”正是欧阳香凝的声音。
  收回已跨入门槛的那条腿,惑然不解地回头观看。
  欧阳香凝向我招了招手,款步走了过来,谭玉城却做出一个十分大胆的动作,牵住黄衣美人的一只芊芊玉手,口中低声而快速地说着什么,一副死活不肯让她走过来的模样。
  欧阳香凝美玉般的俏脸上流露出一丝嗔怒,挣开谭玉城的手,疾步奔了过来,步履轻盈飞快,仍不失典雅高贵的仙子气质,正的没辱没了棋仙的名头,是个不折不扣的高手。她身后白袍谭玉城脸上全是惶急之色,却不敢再有动作,惹这位棋仙小姐生气。
  一缕淡雅的幽香在身周的空气中弥漫,欧阳香凝在我身前停下脚步,快速的几步疾行令她呼吸有些急促,连绵起伏的迷人曲线慑人心神。
  我朗声笑道:“欧阳小姐叫住在下有什么事情,可莫要让谭兄等得着急了!”
  她柳眉微蹙,似是对我的称呼不满,旋即脸上浮现一丝疑惑的神情,天籁般的声音里没有半点温度:“迟公子此言何意?”
  被她冰冷的语气冻得我笑容一滞,转念恍然她可能是害羞被我道破她们两人间微妙的关系,歉然道:“在下失言了!不过欧阳小姐你可以自己看看你身后谭兄的神色表情,他对你是十分在乎的……”
  话还没有说完,她俏目中射来两道寒光,沉着一张清丽面容,声音冷得让我心内有点不安:“迟公子,话是不可以乱说的!我与谭师弟也没有深交,你不要乱咬舌根,胡乱造谣!”
  “什么!”她的话令我十分不顺耳,我也不由得冷声说道:“在下自认为没有说错,本来我是一番好意提醒,却被棋仙小姐说得如此不堪!”
  看着她清澈而冰冷的目光,我心底激发出一股一直被抑制着无法发泄出来的情绪,语气也更加凝重了几分:“尽管你欧阳小姐的确有得以清高骄傲的资本,在下却也不是任人诋毁之人!与小姐话不投机,多说无谓!自今日之后,迟某绝不敢再度妄言,同时,也请棋仙小姐自重!”扔下这几句话,我心中似乎豁地明亮起来,这几日受挫的压抑在瞬间发泄出来一般,冷冷的目光扫了她那微微变色的俏脸,我径自转身进入斗牛之阁。
  我踏上楼梯,方才听得欧阳香凝一声愤然的喝骂:“你这个混蛋!”声音中暗含着几许悲戚。但是我郁火纠结,懒得再去理会,气冲冲走上三楼权衡之室。
  脚步刚刚走到权衡之室门外,天问星君的声音说道:“你进来罢!”
  进入室内,古镜,檀香,桌几,蒲团,一切如旧,还有那神态慈祥的白袍老人。
  但是我心中却暗暗恨道:“这个和蔼的老狐狸!”
  着我在他身前坐定,天问星君轻叹一声:“定数啊!孩子,我这两天闭关,流云那丫头没惹了什么大麻烦吧!”
  我迟疑不语,天问星君看出了端倪,微微一笑,说道:“流云这丫头的脾气我狠清楚,有什么得罪了你的地方,我还是希望你能原谅她。”
  我连忙说道:“星君前辈言重了!”
  老人摇了摇头,忽然问道:“孩子,你与逍遥坊的尉迟青莲是什么关系?”
  我微微一怔,还是据实回答:“应当是我师傅的故人吧,我师傅吩咐我到了扬州就去找她,而莲姨对我也十分照顾……”
  天问星君笑着点了点头,却问道:“孩子,你的师傅又是谁?”
  “师傅?”百感交集,我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延伸到记忆的深处……
  银妆素裹的雪山峰顶,我身心十分疲惫地望着师傅她寒风中俏立的身姿。师傅的声音比棋仙小姐何止冰冷十倍:“小天!你的动作这么慢,又如何承受更多更大的挑战!”
  我喉中哽住:“师傅,我……”
  “不要找借口来搪塞!”白衣飘飘,面上终年罩着一层轻纱,窈窕身姿在这雪山峰顶的奇异光线下更加超凡出尘。
  她侧过脸庞看了看我,如漆般的双眸,我心底淌过一丝暖流。
  师傅却没给我更多喘息的机会,声音冷得不着半点人间烟火:“明日拂晓,我在下一座山峰顶等你!”
  紧紧地抓住肩上的包袱,仿佛紧紧地揪住了自己的心,不顾如刀的寒风割裂我的指尖,追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而去。
  江湖上不久传出一则消息:一方罕见的千年玄铁,重三百六十斤,甫现波斯便又失去踪影,令闻风而去的群豪扑了个空。
  那一年,我十一岁……
  
  天问星君一声轻咳,把我从记忆中牵回到现实。我苦涩一笑:“星君前辈,我师傅曾吩咐我不与别人谈起她的事!”
  老人消除了疑惑与一点点期待,感叹道:“那我就不强人所难了。孩子,如今江湖上关于你的传闻十分离奇,谁都不知道少林的高僧为什么会如此看重你的缘由,更十分好奇,为什么慧空大师这天道高手两次出手都没能将你移居少林,无功而返。”
  我惭愧一笑:“大师们的用意也不过是让我能够从善如流,我也只是以我的道理说服了他们。”
  天问星君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说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孩子,即使你自己想超然世外,那也是不可能的,如今你不是又卷回这纷争中了?活生生的例子!所以你的想法固然可嘉,却难免幼稚。消极避世或庇佑于佛门难道就可以消弭灾祸,泽被世人了么?”
  问得我心中一颤,涩然笑道:“星君前辈,什么泽被世人,那不是我的责任,我没有您那样伟大的理想意愿。”
  他没有说话,深邃的目光注视着我,看了半晌,方才一声长叹:“孩子!如果你真的同几个老和尚回去就好了!那样的话,你明哲保身尚有几分希望,可是如今,你身从扬州,却也走上了一条不归之路,你肩上便有了重任,责无旁贷!”
  他的话深深地震撼着我的信念:“明哲保身,避身事外,难道这就是我内心真正的想法么?——不!是我答应了惜雨的承诺之后,我才决定退出这江湖的!那才是我真正充分的理由!我回到扬州也不过是想看看昔日亲朋,旧地悠游而已。”
  而天问星君下面的话完全打碎了我长久以来信奉的理念:“不错,孩子你有着承诺,但是这并不是束缚住你手脚让你什么都不去做的枷锁!恰恰是这份所谓的‘枷锁’,是你在茫茫前路上行进的动力之源!你去挺身迎接这场为你专设的战斗考验罢!只要你心中存在着正义,无论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你都无愧于天地,无愧于你自己的那份珍重的诺言!”
  我心头纷乱无绪,各种念头纷至沓来,在我脑海中纠结成团。
  天问星君也不再言语,只是神情专注静静地看着我。
  
  二十五、满树庭枫舞
  
  凄冷,幻梦晓星寒。
  
  纷乱的心绪逐渐平静下来,迎上天问星君那关切的目光:“怎么样,孩子,你可将这情理理顺清楚了?”
  我深深吸了口气,坚定地点点头:“正如星君前辈您所说,我既然卷进来,便没有回头的路可以走。”
  天问星君伸出苍老的手,展示给我:“孩子,你看!”
  注目观看处:天问星君掌心纹着一枚六角星。
  他沉吟说道:“想必凭你的聪明业已知晓我的身份,三百年前,我也是星月宫的掌使之一!”
  看着他苍老而慈祥的面孔,很难想象这副面孔的主人是曾经令江湖上各个修仙剑派闻名色变的天狼星!天狼星谷紫宸,以暴戾嗜血著称,在星月魔宫四个掌使中,他是最令人惊惧的。心念及此,不由揣测:“难道水玉石的暴戾就是由他师傅这里学来的?”
  天问星君慢慢地收回手掌,说道:“三百年前那一场八宝鼍龙丹之争着实害人不浅,仙魔两道修真门派,江湖上黑白两道的精英,能够逃出那场纷争劫难的人少之又少,依我看,其实早在三百年前,那被人传得可怕至极的修罗劫难便已经来临。”
  他回头看了一眼背后墙上的那面古镜,喃喃地道:“这面昆仑古镜却是在危难中救下了少数人的性命,将那个可怕的魔头打成齑粉!……”
  “昆仑镜!”我心下疑惑,仔细端详那面古镜,却有一种很熟悉的情愫在心底悸动。
  半晌,天问星君自唏嘘中恢复常态,对我慈祥一笑:“孩子,在你身处占星台的这几日之内,扬州城为了你却掀起一场轩然大波。有人传闻你身入玉寰山再没出现过,而金陵五少也绝口不提此行之事,尉迟青莲撒开大网寻找你的下落,探子到了玉寰山却被我门下的弟子挡了驾。”
  我眉头一皱:“这又是为什么?”
  天问星君安抚我的情绪:“孩子,少安毋躁,我亲口吩咐下去的,却是为了免去你的灾劫。”
  “灾劫?”我十分不解:“麻烦前辈说得再清楚详细些。”
  天问星君神秘一笑,道:“你且暂时忍住,我虽替你挡过这一杀劫,却要你自己去面对更加难缠的情劫。——你不用拿这种目光看着我,我是不会泄露给你的!妄窥天机可是不赦之罪。不过,你可以去问问某个有这个胆子的小子,或许可以晓得一二。你切记,回到扬州先去见这个人,不可以妄自在逍遥坊现身,以防不测。”
  我脑袋划着问号,但又十分无奈地放下追问的执念。
  天问星君眼内闪过一丝溺爱,道:“流云那小丫头虽给你添了麻烦,但是看在我的薄面上,你就别再找她的麻烦了吧!”
  我暗恨了一声老狐狸,却也只是淡淡一笑:“既是前辈有言,晚辈自当从命!但是她手里还拿着晚辈的东西该怎么办?”
  天问星君把事情推得一干二净:“那是你们之间的事,我这个老头子可插手不得。”
  “晕!”我恨地牙根痒痒。
  老人哈哈一笑,十分从容地掩饰过那份得意与狡黠,说道:“孩子,今夜的扬州十分精彩热闹,你也下山去罢,只须记得三天后来我处见证那三百年封剑之约解约一事。”
  我躬身一礼,告退而出。
  与天问星君对话固然感觉到他亲切,但是他无所不至似的洞察你的心事令人感到十分可怕,如同紧紧地守着自己的秘密与一只狡猾的老狐狸周旋斗智,处处被动,心神均感疲惫不堪。退出权衡之室,才如释重负地长吐了一口气。想起要回扬州,天问星君所说的那场“轩然大波”,心中狐疑不定,更是着急想要知道这三天之内发生的事情,可恨那狡猾的老头摆出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架子,与谢先生如出一辙。
  念及谢先生,脑海里闪过昆仑镜中司马流云那小丫头见鬼般的表情,心下不由得大感奇异和好笑:“莫非谢先生是那鬼精灵的克星?”
  走下环形楼梯,径出斗牛之阁。
  星宿坪上空无一人,欧阳香凝与谭玉城已不见踪迹。虽然心中略有些后悔对欧阳香凝所说的话有点过火,但世上的事又岂能尽如人意,她又凭什么说我胡乱造谣?
  穿过洒满温暖和煦阳光的星宿之坪,我来到了九曜之庭的庭院门口。满庭的枫树摇着婆娑的树影,令我十分自然地想起那座九曜迷星大阵,还有那幻境中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脑袋里突地冒出一个一直忽略的而又十分重要的问题:“占星台星宿坪那一役,昆仑镜中所显示谢、李二人出现之后,另有其他人登上占星台,而这些人当在我身陷阵法之后才来,他们为什么没发现我呢?难道说我陷入幻境之时,是连同躯体一并陷入的?……”
  脚业已踏入九曜庭之内,枫树依旧,没有阵法被引发的任何异状,我就有些搞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原因使我能够引发这九曜迷星大阵的?”
  在每棵枫树下转了一圈,甚至九曜庭院中的每一块青石板都踩过了,还是没有引发阵法迹象。一无所获之下,便走向翼轸之阙的方向走去,打算离开占星台就此回转扬州城。
  岂料就在脚步刚要迈出九曜之庭的瞬间,却听得一声清脆的娇叱:“迟小天!你给我站住!”
  是司马流云那丫头的声音!眼前白影一闪,司马流云的一身白色紧身衣裙满面含霜挡住我的去路。怒睁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她沉声喝道:“怎么!你就想这么一走了之?”
  我被她问得一怔,道:“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了?星君前辈与我简单说了些事,便吩咐我回扬州。我还正好要找司马小姐,请把那玉佩归还给我。”
  她从腰间摸出那块玉佩,绕在纤纤玉指上摆弄着,冷冷地问道:“我师傅可与你说了为什么要你留下?”
  我点了点头:“说了,有什么疑问?”但我心下却想着天问星君嘴里的灾劫。
  小丫头眼睛闪着不可置信的光芒:“这是真的?你确定吗?”
  我莞尔一笑:“当然是真的。”
  听完此言,她脸色蒙上一层严霜:“既然你都知道原因,为什么还要下山回扬州?”
  我微有些不知所措,随口答道:“今天不是扬州花魁大赛之期么?”
  司马流云目光有如刺出两道利剑,娇哼一声,说道:“原来如此!还跟我装出一派道貌岸然的模样,你心里原来也是这么无耻下流!”
  说得我心头火起,不禁怒声反驳道:“小丫头!你说话清楚点!”
  她将樱唇一撇,冷声道:“被我说中你心事而恼羞成怒了罢!我告诉你,你今天不留下个交代,休想走下这玉寰山!”
  想到答应天问星君不与司马流云为难的话,我强压怒火,冷声道:“小丫头!我没那么多时间陪你在这里胡搅蛮缠,你说罢,想要我怎么样留个交代!”
  小丫头看向我的眼睛里满是不屑,一手把玩着我的玉佩,一手叉着小蛮腰,说道:“很简单,你跟我回去与香凝姐姐道歉认错,香凝姐姐她若是原谅你,饶了你,你才可以离开占星台,否则你这辈子留在山上给我种树!”
  如此一说,倒教我真的动了肝火,按捺不住,纵声长笑:“错!我有什么错可认?你如此强词夺理,无礼刁蛮,不要以为我怕了你!告诉你,我之所以迁就你是给你师傅面子,给你师兄们的面子,你自己想想,你的任性给别人惹来多少的麻烦!还想教我留在山上给你种树?听好了!除非我今日死在这里,否则谁也不能挡我下山之路!”
  小丫头神色先是一愣,而后闭口无语,目光中略带着些惊怕之色。
  恰在此刻,一声冷哼自我身后响起:“小子!你还真是狂得可以!前日我怎么没看出来呢?既是你说的,今天我就成全你!”
  寒风突袭,我暗道不妙,但又岂会引颈就戮?急一闪身,身子闪在三长之外。
  那寒风却如影随行,依然向我颈项袭来,心中不甘,变换步法,退至九曜庭外。
  寒风被甩脱,风纵星惊愕地看着我,声音有些颤抖:“你……你怎么会这套步法的?说!这套踏雪寻梅步法你从何处习来?”
  我漠然一笑:“风前辈,枉你还是星月魔宫四掌使,却在背后偷袭!”
  司马流云那小丫头立时出言反击:“什么叫偷袭!若不是我风师叔出言在先,你又怎么能够逃过我风师叔的寒玉玄冰扇!”
  狠狠瞪了她一眼,风纵星满脸尽是追思神色:“有这套踏雪寻梅步,我倒也奈何不得你。不过你得告诉我这是谁教你的,那人如今又在什么地方?”
  司马流云惊奇嚷道:“师叔,为什么我上次拿他玉佩的时候他不用出这套步法来?您说得是不是太夸张了……”下面的话却被风纵星冷眼瞪回腹中。
  迎上风纵星希冀的目光,我冷然笑道:“对不起!无可奉告!”
  风纵星身上杀机立起,手中玉扇释放出森森寒气,遥指向我,狠声道:“小子!你以为我当真奈何不得你么?”
  被他气机锁定,激起我心中傲气,这数日内所受的窝囊气令我心中早消磨殆尽的狂傲重新积聚。不顾风纵星的利剑般的目光,我一字一顿傲然吐出:“无、可、奉、告!”
  满庭的枫叶被他萧索的杀气牵引,纷落一地。
  二十六、真相?
  
  惊怵,孤枕难成眠。
  
  见我与他毫不惧怕地对了半晌目光,风纵星萧杀的气机逐渐敛去,他一声长叹:“唉!是我太冲动了!”
  他失魂落魄地走开,缓步走出九曜庭之后狂奔而去,只留下发自内心深处的一声凄厉无比的长啸:“轻嗔!你在哪里啊!……”
  至此,我才把全身提起的气机散去,惊出一头冷汗。
  望向一旁被风纵星杀气唬得小脸煞白的司马流云,我不禁既好气又好笑,说道:“小丫头,你还准备让我留下给你种树么?”
  她从怔忪中逐渐恢复过来,白了我一眼,嘴上却是十分坚定地说道:“你还是要去和香凝姐姐道歉,否则我就是有办法把你留下来种树!”
  刚刚有熄灭趋势的怒火再度升腾起来,我冷冷地道:“小丫头,你不要再胡闹了,好不好!”
  她瑶鼻微皱,眼睛里充盈泪水,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儿,楚楚可怜地说道:“人家才没胡闹呢!香凝姐姐她真的好伤心,好心痛呢!”
  见她如此模样,我倒硬不下心肠来,叹息道:“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听我语气缓和下来,小丫头委屈更甚,泪珠儿顺着粉嫩的脸蛋滚滚而下。我则是全没了主意,不得不软语劝慰:“小丫头你别哭啊,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这小妮子却是越劝越来劲,一边抽泣一边说道:“刚才人家和香凝姐姐还夸你呢,香凝姐姐听得高兴,恰好在星宿坪遇见你,便跑过去问你话,谁料到你劈头盖脸一通冷言冷语,把一向都是那么高傲的仙子姐姐,数落得一个人跑到一边偷偷哭泣去了!你还什么都不知道呢,快去劝劝香凝姐姐吧。”
  我听得愈来愈糊涂,扳住小丫头的肩头,细语问道:“能不能再讲得清楚点,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
  她掏出一方锦帕擦了擦脸颊上的泪水,恨声道:“人家说得那么清楚了,你还不明白,你怎么那么笨呢!”
  正然一头雾水,背后翼轸之阙的方向传来一个温和的戏谑声音:“呵呵,为什么我们占星台的小公主一脸泪痕啊?是谁惹得司马小姐不高兴了?”
  我回头观看,却是蓝玉锋带着谭玉城及两个白衣小童担了不少荤素食材走了过来。
  我不由一怔,心中闪过一个不妙的念头,却招呼一声:“蓝兄好!谭兄不是说与几位师弟下山去看花魁大赛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谭玉城眼睛睁得巨大,疑惑地说道:“我一大早就随着大师兄下山了啊,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心中一沉,念头作实了,脸色变得不自然起来。
  蓝玉锋谦和一笑,说道:“迟公子有什么事么?”
  我嗫嚅道:“没什么,好像有了点误会……”我甩脸看向司马流云。
  小丫头正悄悄地后退。
  我大喝一声:“小丫头!你不要跑!”
  小妮子根本不听,转身跑向九曜庭内去了,嘴里却是甩了句话过来:“香凝姐姐在虚危之林,你自己去找她罢!我还有事情,先闪了。”
  谭玉城两眼放光,冷冷看着我,说道:“迟公子,出什么事了?你得罪香凝师姐了?”
  我此刻不好去追小丫头,向蓝、谭二人歉然一笑:“刚才只是有了点误会,都是那小丫头捣的鬼。”
  谭玉城翻了翻眼皮,哼了一声,放下肩上挑的东西,说道:“我现在去找师姐,如果出了什么事情,小心谭某与你翻脸!”也不管他师兄的呼唤,径自走入九曜庭。
  蓝玉锋挤出一脸苦笑:“真是失礼了!迟公子不要见怪!是不是那丫头又易容惹出什么祸事来了?”
  我点了点头:“蓝兄一语中的!”
  旁边的两个小童一齐“切”了声:“我们这个师姑从来都胡闹,仗着她那易容的本事,还有祖师护着她,谁都被她戏耍过……”
  “嘘!”蓝玉锋面色一沉:“不许编排长辈。”
  两个小家伙虽然口上停住,心里颇不以为然的神情一览无余。
  清楚了是那丫头搞的鬼,我意识到这误会实在是闹大了,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回扬州的事还得暂缓,先处理好这误会再说。同蓝玉锋随便聊了几句,我向虚危之林行来。
  走在半路,有了些犹豫,谭玉城先我一步进入林中,不晓得与欧阳香凝会说些什么。心下忐忑不安,思量见了欧阳香凝以后应该用什么样的说辞。
  正当我寻思之际,谭玉城跌跌撞撞自枫林里走出来,神色颓唐,恶狠狠瞪了我一眼,说道:“迟公子真是好手段呢!谭某佩服不已。”
  我懒得与这个对我颇有成见的谦谦君子争辩,淡淡一笑:“随便谭兄如何想。”
  谭玉城一甩袖子,忿忿离去,我惟有苦笑这个梁子还真结大了。
  抢步走到虚危林外,正欲进去,却听闻林内传出低低的交谈之声。
  这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我却从来没想到这个声音会出现在占星台。那声音正自愤然埋怨:“香凝姐姐,你不是说此次是为我出头,替我出气么?你不是要好好惩治一下那个负心薄幸人么?怎么没惩治到他,你自己反而惹了一肚子的气!难道说,你的计划失败了么?”
  我心中一阵发寒:“竟然是惜雪这丫头!她怎么和欧阳香凝搅到一起的呢?”
  欧阳香凝的声音略带些许沙哑,说道:“小雪,你怎么不相信姐姐呢,姐姐答应过你的事情一定会办到的!不过,那个负心薄幸的人似乎真的是狠难对付呢,我刻意引起他的注意也只收到十分微小的效果。这三天那小子把我和谭玉城那呆鹅胡搅在一起,还真是气死我了!”
  惜雪不高兴地说道:“气什么啊!我看刚才那呆鹅的表情,分明是对姐姐你情有独钟嘛,你高兴都来不及呢!只不过你为什么不加大力度帮我对付那负心人?今天都是扬州花魁大赛之期了,恐怕那负心人下山回扬州了吧!”
  欧阳香凝立刻宽慰她说道:“小雪,你急什么嘛,放长线才能钓大鱼,今天司马流云这小丫头给我帮了很大的忙,此刻那个负心人许是知道了误会,心里定然对我十分愧疚。到时候我借机发挥,就可以展开下一步行动了!到时候一定给你出这口气就是了!”
  惜雪半信半疑地说道:“真的么,姐姐?我看你现在这副情状,千万别是真的动了情哦!把你自己搭到里面去,事情就笑大了!”
  欧阳香凝迟疑了一下,说道:“小雪,你放心,姐姐是什么样的性格,你还放不下心么?普天之下我还没见过能够让我动心的男人呢,何况一个薄情寡义的家伙呢!我还真搞不懂呢,那家伙长相这么平凡,武功也不见得多么高明,怎么会让你这么放不下呢?放眼江湖上的少侠俊彦,随便拿出来个也比他强得多呢!”
  惜雪沉默一阵,才半吞半吐地说道:“也许这就是孽缘吧,他身上有着一种十分特别的味道吸引着我,我已经不能自拔了!可恨的是,这个人的心如同铁铸的一样,根本不理会我对他的深情厚意!”
  欧阳香凝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道:“小雪,你这么一说,让我的心也活络起来,这家伙真的很特别呢,那天晚上他对我侃侃而谈的一番话,对我触动很深……”
  惜雪声音里有些惶急:“姐姐,你不会真的动心了罢!你不要忘记你是为了帮我才做戏的啊!”
  欧阳香凝浅笑了几声:“瞧把你急的!姐姐才不会动心呢!我在实施计划的时候你可千万别吃醋呢,你这么着紧他,我若为你出了气你可别怪我心太狠呢!”
  惜雪方才宽心地说道:“我才不会为那个家伙伤心呢!姐姐到时候你可要狠狠地整他,让他也尝尝什么叫痛不欲生的滋味。”
  欧阳香凝轻声地笑着:“你这丫头还真是狠,这主意也想得出来!”
  惜雪咬着贝齿恨声说道:“谁叫他那么薄情了!我就是让他也经历一下被人甩的痛苦!”
  欧阳香凝叹息道:“你个小魔女!姐姐第一次做这引诱人的差事呢!……”
  惜雪惊恍地说道:“姐姐,若是那家伙真的来和你道歉,你该怎么办?”
  欧阳香凝也醒悟道:“对了,你先躲起来吧,等下和他对答就随机应变了!”
  我听得暗暗咬了咬牙,心头一片凄冷与愤恨:“我道为什么对他人不屑一顾的棋仙怎么会突然与我来往,却是因为其中还有这原由。可笑的是,我还苦恼地思量如何去安慰人家,却是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兀自不知!欧阳香凝啊欧阳香凝,你既是怀着目的来接近我,我又何必再给你好脸色看!”想到这里,还道什么歉!一团怒火在我胸中燃烧。
  “什么棋仙!不过是个表里不一,城府心机如此深沉的狡诈女子!你出什么招数我接下便是!”打定主意,我也懒得再听下去,却又不想同欧阳香凝再见面,心中升起深深的厌恶与痛恨感觉,强压怒火,决定就此回转扬州。
  提起功力,一路疾奔,对于躲在斗牛阁准备看好戏的某个小丫头的招呼不加理会,一口气奔下玉寰山,离了占星台。
  二十七、邂逅
  
  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玉寰山麓,我停下脚步来。饶是功力恢复,这一气之下的跋涉飞奔却也令我大感吃不消,然而更加疲惫的则是心神意念。
  回头看了看一百零八道步云阶,心下打翻了五味瓶,实在是没想到在占星台上的这几天所遭受的情感波澜竟是如此之大,骗局!骗局!除了骗局还是骗局!又暗自庆幸见机得早,没被她们耍得团团转。身上沐浴着温暖的阳光,心中却冰封着一片凄冷!
  狠狠摇了摇头,我离开玉寰山麓。
  山路蜿蜒曲折汇接入官道,天将午时,正是用餐之刻,路上行人车马不是太盛。但是仍有着三三两两的骏马骁骑,惊起一路烟尘,奔驰而过。
  今日便是扬州花魁大赛之期,行人也都是向扬州城方向赶路的。光天化日之下,也不好展开轻功,惊世骇俗,只是暗暗提些功力,比常人快速少许。
  耳边所闻都是关于此次扬州花魁大赛的议论,据说这一届扬州花魁大赛比以往都热闹得多,京都,长安,洛城,金陵,杭州驰名的花苑都亮出红牌争胜,而最引人注目的则是谢先生的风评榜点评,选出江湖花魁,排出国色天香榜,为江湖风评榜填补上空白,成为青年男女最感兴趣的话题。
  转瞬,来到了那座最熟悉不过的枫桥。
  脚步刚刚踏上青石桥板,我心神一凛,发现一个预想不到的人。
  一个乞丐,百衲破衣,满脸油渍,手提着红红的酒葫芦,斜倚着桥栏而坐。身前摆着一个破碗,里面静静地躺着十几枚铜板,身后横放着那藏着古琴的长条形包裹。
  当我注意到他的同时,他正仰着脸,呲着雪白的牙齿对着我憨笑,年纪并不太大。但是当夜他酒箭逼退周玉郎的本事我曾见识过,心里知道这乞丐的不简单,细细查看一下,却并没有发现丐帮标志式的口袋,疑惑寻思:“他不是丐帮的人,难道是乔装改扮的?”
  前行几步,刚要开口说话,他反而抢先一笑,说道:“公子,施舍点罢!”眨了眨眼睛,似在暗示着什么。
  自腰间摸出一块碎银,弯下腰去轻放在他身前的破碗中,在此之际,耳畔传来那乞丐低低的声音:“小心再中了十香软筋散!有人托我转告你,花魁大赛上的闲事少管!”
  我听得心中一怔:“会有什么事发生?”目光移向他污秽的笑脸。
  他此刻却与我装起糊涂,连连点头称谢:“谢谢公子施舍,谢谢公子的善心!”说完将瘦弱的身躯往桥栏上一靠,仰头举起手里的酒葫芦猛灌了几口,用脏兮兮的油腻衣袖抹了抹嘴角,神情畅快:“今天的酒又有着落了!”
  这乞丐不再睬我,心里有些许泄气,却蓦然发现自己被一股气息窥探。凛然扫视,那气息迅速缩回,在我的感应范围内消失得无影无踪。
  枫桥的桥面并不是很宽,我正在桥上疑惑之时,身后有人大喊:“小子!你发什么呆呢!往旁边让让路,小心被车马碰到!”
  转头观看,却是一个肥得流油的胖子控着一匹神骏异常的大宛良马停在我枫桥之外,这胖子身上穿着肥大的锦袍,十分臃肿,正用着锦袍的袖口擦着满头大汗,跨下的大宛马也累得咻咻吐着粗气。胖子马后跟定一辆香车,由四周十余名威武骑士保护着。
  我歉然一笑,闪在一边,有几个路人也让在桥栏之侧。
  胖子脸上由于奔波劳顿的油光汗渍似是擦不尽,他索性不再理会,率先纵马踏上枫桥飞驰而过,其余骑士护着马车紧随其后。
  马车的装饰极为华贵,工雕镂刻,香气曳生,惹人遐想。
  恰巧在这个时候,车帘被风掀起一角,飞出一方香帕,车内立刻传出柔美的一声娇呼:“停车!”
  车马立即停住,可怜的某位胖子喘嘘嘘地跑回来,凑在车窗边问道:“郡主,有什么事了让大家停下来!?”更可怜的是某人坐下承受所不能承受之重的马兄,希聿聿长嘶,前蹄抬起,将身上的胖子甩了下去。
  那胖子“哎哟”叫了一声,摔在地上哼哼唧唧半天爬不起来,惹起路人一阵哄笑。立刻有两名骑士跳下坐骑,把胖子扶起来,那胖子眼睛翻着,怒视暴喝:“有什么可笑的!”
  车厢内再度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南宫大叔,郡主吩咐把她丢的那块手帕拿回来!”
  胖子脸上肥肉乱颤,腆起肚子苦笑:“我的郡主啊!一块手帕有什么重要的,害得我还摔了个跟头……”
  先前那柔美的声音软软地说道:“南宫叔叔,那真是太对不起了,那手帕对我有很重要的意义,麻烦您了!”
  这胖子也不再多说,飞扑向落在桥板上的那块手帕。
  似乎老天也有意为难,一阵风吹来,手帕被卷了起来,让胖子扑了个空。那胖子气呼呼暴叫:“这家伙也敢捉弄我!”继续追向那手帕。
  手帕碰巧吹落在我脚边,低下身捡起来,笑吟吟递给这位辛苦得要命的仁兄。岂料这胖子非但没说感谢之语,劈手拿过手帕,沉声喝道:“你小子还敢拿郡主的东西!如果沾上你那脏手的晦气,你吃罪得起么!”
  我脸色一变,冷声道:“阁下说话经过下脑子!”
  胖子更加嚣张,嘿嘿冷笑一阵,道:“怎么!你还跟老子嚣张起来!我告诉你,今天大爷气不顺,正想找人出口气呢!”
  没说话,我冷冷瞪在他那张肥脸之上,怒气渐渐燃烧,路人与那些骑士也都有些厌恶地看着这胖子。
  胖子嚣张神气为之一滞,色厉内荏喝道:“怎么,你还不服!”脚步后退,挨到车马身边,方才说道:“我们是金陵王府的王官,你小子掂掂自己的分量!”
  我心下既气且笑,淡淡说道:“在下犯什么错了么,还用官腔来压我?”
  胖子还待说些什么,香车竹帘一挑,露出一张俏丽的小脸,向着胖子嗔道:“南宫大叔,手帕拿回来了就赶快走罢,侯爷他们还在扬州等着我们呢!”
  胖子把香帕交还给这娇俏的小侍女,怨毒地瞪了我几眼,翻身上了可怜的大宛马,吆喝着护着车马离去。
  等这一行人走过,路人纷纷指点议论,旁边的乞丐哈哈笑了起来:“还真是好笑,公子你的运气是真好还是真衰,这样的事情也能碰到!”
  我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是衰到家了罢!”
  乞丐举起酒葫芦“咕嘟咕嘟”又灌了几口,再度憨笑,却因酒水呛到,捂着胸口咳起来。咳了半天,他才理顺下气息,笑道:“看来真不应该幸灾乐祸啊!”他笑眯眯看着我,说道:“公子怎么这么有兴致跟个乞丐在这里说说笑笑的,还不去办自己的事情么?”
  一言点醒,我回了他一个微笑,举步前行。
  
  蓦地——
  身后行人一阵纷乱,遥遥传来娇喝之声与马鞭哨响。
  转瞬间,一匹桃红色的骏马飞驰踏上枫桥,与之同来的还有狂挥乱舞的一根马鞭,那马鞭竟不避人,可见其主人的跋扈。在我身边冲过时,恰巧一下向我当头抽下,身体本能地做出反应,轻一换步,闪开气势汹汹的鞭影。
  骏马霎时奔驰下桥,却听得一声长嘶,行进中的烈马被硬生生勒住。
  我抬头看去,马背上一个身材惹火,衣着华贵的红衣少女,手执着马鞭,正转回头似在寻找着什么。这红衣少女生得十分娇俏,但是从微蹙的娥眉和微嘟的樱唇看出她性格中的倔强与刁蛮。她也有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与司马流云不同,里面透露出的是十足的蛮横泼辣。
  正在打量她的时候,觉得她眼中闪过一抹光彩,一双熠熠生辉的眸子盯在我的脸上。
  行人们也都停下了脚步,不晓得这位大小姐要找谁的晦气,没有吸取教训的乞丐哈哈笑着说道:“又有好戏可以看了!”
  红衣少女拨转马头,再度踏上枫桥,在我身前勒住缰绳,她娇哼一声,道:“小子!看不出你好像还蛮有两下子的嘛!不如给本小姐当个跟班算了!”
  听了她这句话,我啼笑皆非,轻哂道:“在下不敢高攀,小姐想找个跟班很是容易,人多着呢!”
  红衣少女俏目一翻,十分骄横地说道:“本小姐的跟班也多着呢!甩都甩不掉!没想到还有人敢‘敬酒不吃吃罚酒’,这么好的机会你可不要白白放弃啦!”
  她的刁蛮让我十分不舒服,语气冷漠下来:“小姐这是无理取闹么!”
  红衣少女似也十分恼火:“给你脸你不要,非要本小姐拿出点颜色给你看看不成!”
  懒得与她纠缠不休,淡然一笑,不再理睬,我自顾自走我的路。
  从她坐骑身侧走过,听见她轻轻咬牙的声音:“哼!本小姐我就偏不信了,今天非要你成为我跟班不可!”一圈鞭影向我兜头套下。
  二十八、金陵五少
  
  纵然偷期暗会,长是匆匆。
  
  望着鞭影,我冷笑一声,脚下踏步,从容闪过。
  桥栏杆边上靠着的乞丐突地哈哈大笑:“这位大小姐!你不要强人所难嘛!我跟你做跟班怎么样?没别的要求,管吃管穿管住管酒就行!”
  红衣少女忿声道:“你没要求,我还有呢!喂!那小子!你别走!你敢再走一步,我叫你后悔一辈子!”
  我朗声一笑:“你当我是吓大的么!”这场灾祸真是来得毫无理由。
  红衣少女狠狠踹了一下马镫,坐骑悲嘶一声,替我挨了它主人一鞭。
  在我还没走出十丈距离的时候,背后一阵杂乱的马蹄声夹杂着烈马嘶鸣,一个沉厚的声音说道:“小蛮妹妹,你怎么哭了!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欺负你了,告诉南宫哥哥,我帮你出气哦!”
  另一个语调十分怪异的声音接口:“我的花大小姐,您倒是说话呀!”明明是个男人的声音,却偏偏捏着鼻子发出女人的腔调,令我不寒而栗。
  看来那红衣少女的帮手来了,听马蹄声杂乱,似乎有不少护花使者。
  那少女略带哭腔的声音恨恨地道:“就是前面那小子惹恼本小姐的!你们给我抓住他好好收拾一顿!记住别打死他,本小姐还要亲自让他知道后悔的滋味!”
  她的话音未落,我身后传来破空之声,一点寒气透向后背。
  我心中微微惊异:“这来人用的当属长兵器一类,竟有如此火候,实是不可小看。”
  那沉厚的声音愤慨叹息:“苏昙!你这小子又抢功劳!”
  听得“苏昙”二字,心下豁然:“这是金陵五少中的人物,银面修罗,所使兵刃是祖传的寒星破月枪。那自称‘南宫哥哥’的应该是笑孟尝南宫晗。”想及南宫晗,脑中不由浮现出刚才那胖得流油的家伙似乎也姓南宫。
  此时,苏昙的长枪已刺及后背,枪尖几欲挑开衣衫。脚下微微移步,侧身闪开,寒芒吞吐的尺半枪尖堪堪贴着肌肤刺过,苏昙自以为必中的一枪落空,一骑白色骏马呼啸着从我身边冲了过去。
  白马银枪,苏昙一身好扮相。
  他轻“噫”一声,勒住神骏坐骑,拨转马头,斜提长枪,枪尖遥点,嘴角扯出冷冷的微笑,说道:“阁下好身手啊!苏某失礼,小瞧了阁下!”
  淡然轻笑,我不慌不忙地说道:“金陵五少的银面修罗还用得着背后偷袭么?”
  苏昙脸色涨红,跃下马背,横展银枪,喝道:“事出有因,苏某如今正式领教!”
  我大皱眉头,责备道:“阁下非要苦苦相逼么?”
  他凝身不动,停下枪式,说道:“阁下得罪了小蛮妹妹,苏某不得不与你一战!”
  “晕死!”我轻叹一声:“你们的那位大小姐是什么脾气,你们都比我清楚,难道你不问是非对错,青红皂白?”
  苏昙眼神恍惚,目光好像瞄了我身后一眼,方才说道:“对不住阁下了!凡是小蛮妹妹的话我都遵照,凡是小蛮妹妹的要求我都答应!”
  我真是无语,碰上这么一个盲目的痴情汉。
  红衣少女花小蛮忽然在后面发了话:“苏哥哥,你与那小子废什么话,快点与我拿下了!”
  苏昙苦笑一下,依言行动:“得罪了!”长枪若一条怪蟒,寒芒疾点向我胸前。
  如此相逼,我心下升起倔强的傲然之气,对金陵五少的为人深为不满,冷然喝道:“苏公子,冒犯了!”
  苏昙神情一变,长枪枪势稍露破绽,我脚踩踏雪寻梅步法,让过枪尖,旋身之际,欺近苏昙枪影之内。
  苏昙退步收枪,坚决不让我深入他长枪范围之内,将寒星破月枪展开,宛如一条毒龙,上下翻飞,确实有独到之处。
  我在枪影之外与他周旋了一阵,冷声一笑:“苏公子难道技只尔尔?”
  苏昙心神一阵波动,愤然说道:“阁下便只会嘴上功夫?”
  要的就是他心神波动这一刹那,我展身切入枪影之内,戟指直点向苏昙手腕。后者惊惶掣手,躲避我的攻击。我屈指回扣,擒住枪杆,往怀内一带,另一手撮指成刀,斜斩苏昙手腕,飞脚踢向他另一胳膊的手肘。
  苏昙猝不及防,两只手同时松开,寒星破月枪便已被我夺将过来。
  一起一落,只在电光火石之间,我却给他留了些面子,顺手把长枪倒戳在地,退步离开。
  十分戏剧性的场面出现了,外人看来,我与苏昙插招之后,两人各自退开,那杆寒气森森的长枪戳在地上兀自颤动不歇。
  我微微一笑,说道:“苏公子怎么把兵器扔在那不管了?”
  苏昙一张白玉脸庞涨成猪肝颜色,讪讪地取过长枪,悻悻地扳鞍认镫,跨上白马,一言不发退到花小蛮身边。
  此时我与花小蛮这一干护花使者打了个照面,形形色色,什么样的人都有。提马前行,一个稍稍发胖的紫衫公子开口说话,细细辨别了一下,就是那沉厚声音的主人:“在下金陵南宫晗,见过这位朋友。朋友刚才所展示的身手我也见识过了,还要多谢朋友为我兄弟留下个脸面,在下感激不尽。”
  原本没几人看出苏昙吃的暗亏,却不料被他一语道破,苏昙眼中闪过一丝嫉恨之色。
  南宫晗这拆台作法我为之齿冷,但是表面上却不愠不火地说道:“笑孟尝还真是一派谦谦君子,上古遗风啊。”
  南宫晗听出了我话里的讽刺味道,呵呵一笑,从容掩过失态之色:“朋友真会说笑……”
  他身后的花小蛮却不依了,嗔怒道:“南宫哥哥,你唠唠叨叨地做什么哪!”
  南宫晗扭着微微肥胖的身躯,回头露出令人鄙视的谄媚笑容:“小蛮妹妹你不要急嘛!南宫哥哥向来都是以礼待人,以德服人的。”
  我一个头两个大,这金陵五少的人物还真是杰出得出人意料:岳经纶纯粹小人之流,小荣侯懒洋洋颐指气使,花千树目中无人傲慢无礼,苏昙冲动狠辣不能容物,南宫晗却是两面三刀绵里藏针。
  南宫晗跳下坐骑,在我身前站定,呵呵笑道:“朋友,看在我们金陵王府的面子上,你就委屈一下,顺从我们小蛮妹妹的心意,做个跟班也亏待不了你的。”
  我嘿然冷笑:“南宫公子,阁下说的话好没道理。凭什么要我委屈自己,任人奴役呼来唤去?我自己还没贱到那个程度!”
  这一句话却是捅了马蜂窝,花小蛮身边的跟班们脸上颜色一个比一个难看,南宫晗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既是如此,在下还要领教一下朋友的本事了!”他斜睨着眼睛扫了一眼苏昙,似有意似无意地说道:“朋友既然没用兵器,在下也不好以兵器取胜,那样胜之不武。”
  果然,苏昙听了南宫晗的话神情更加怨毒。
  冷眼旁观,我淡淡说道:“请南宫公子赐教。”
  南宫晗呵呵一笑:“那在下就不客气了!”话未说尽,已经一拳捣来。
  心里暗骂一声,避开挟着劲风的拳头。
  南宫晗圆脸堆着浅笑,眼睛眯成缝隙,拳拳捣向我周身各处重穴。
  见他这副模样,我轻轻哂笑,左躲右闪,从容应对。
  刚刚过了五、六招左右,南宫晗忽然脚下一斜,将自己绊了一个趔趄,我轻舒右掌拍向他的胸口。手掌拍出去后,脑海中灵光一闪,这似乎有些不合情理,南宫世家的长公子居然能自己绊到自己?偷眼留心一看,果然他眼睛里似乎有着几分得意,原来真的想引我上钩!手随心转,翻掌屈指,二指弹出,点中南宫晗肩头。
  南宫晗闷哼一声,跌撞着退出数步,我却发觉指尖剧痛,低头一看,指尖不知道被什么刺破几个小孔,血珠正不断冒出。
  南宫晗呵呵笑道:“朋友还算比较机警,临时变招,否则你的手掌可能会变作筛子!”
  我怒气勃发,冷声喝道:“南宫公子也用这等下三滥的手段么!”
  南宫晗表现得从容得很,不晓得是脸皮太厚还是经历此种情形太多,笑着说道:“小子,这荆棘宝衣是我们南宫世家祖传宝物,防身之用,怎么会归到下三滥之列呢!你我刚才动手也点到为止,我给你留了脸面了,你应该清楚,凭你的肉掌也奈何不了我,乖乖束手就擒罢!”
  怒极反笑,将指头含在口里吮了几下,握紧成拳,依然是钻心般疼痛。环目扫了一眼马上马下的那群人,说不出的厌恶,金陵王府诸人给我的印象坏到了极点。我冷声对着南宫晗得意的嘴脸说道:“南宫公子,我这个人素来有个脾气,我认定不做的事,任是谁使何种手段,都改变不了我的意愿!”
  花小蛮轻蔑地讥讽道:“还是个野性子!本小姐最愿意驯服野马,我就不相信你的骨头能影过你的嘴!师兄,让南宫哥哥歇一歇,把这小子交给你了!”
  “好的!”声音让我浑身暴起鸡皮疙瘩,正是那士可忍孰不可忍的阴阳怪气的家伙。从花小蛮身边纵马而出的,是一个全身月白色公子衫的少年。这少年面皮青白,容貌俊秀,目光轻佻,展开一柄描金纸扇悠哉地摇着,浑身透着一股阴柔之气。
  南宫晗见了他,皱皱眉头却没说话,在一边冷眼看着,目光多了十足的鄙夷。
  这少年飘身下马,扭捏地笑了一下,说道:“这位公子的脾气真好!能获得我们花大小姐的青睐,我真应该向公子学学这欲擒故纵的手段呢!”
  他每说一句,我内心便战栗一下,脚下便退了一步,用手捏了捏深受折磨的耳朵,我冷声说道:“你没必要浪费口舌了,要动手就快点出招吧!”
  阴柔少年白了我一眼,嗔声说道:“公子这么急啊!”用他自以为十分曼妙的步伐走向我来,我承受着这惨绝人寰的视听冲击,实是达到所能忍受的极限了,飞脚踢出,主动攻击。
  二十九、刁蛮女
  
  断鸿隐隐归飞,江天杳杳。
  
  这阴柔少年原本青白的面皮更加阴冷,尖叫一声:“你还真不懂礼数呢!让本公子来教教你罢!”最后一个字却听出了正常的男人腔调,折扇倏地一合,点向我踝骨之侧。
  被一抹寒光晃了下双眼,我才留意到那折扇顶端却伸出一条细细的尖刺,刚好把阳光反射在我眼内,连忙硬生生收回踢出的右腿。
  阴柔少年冷哼道:“小子,你还蛮乖巧的嘛!接招!”他随着我收回腿的取势跟近,那细细的尖刺狠辣地刺向我的面门。
  我急急地旋踢刚收回的右腿,却是踢在空处,借着惯性旋开身子,躲过那犀利的尖刺。
  阴柔少年格格啼笑,如泣如诉,喝道:“鬼魅罗刹破!”身影如附骨之蛆,贴缠上来,扇顶尖刺插向我的咽喉。
  身子后仰,一脚向上踢出,取向他的手腕。阴柔少年俊秀的脸孔有些狰狞,煞气满布,完全不顾踢向手腕的一脚,依旧调整姿势插向我的咽喉。
  慌忙侧开身子,脚下也随之错位,堪堪踢在他手肘部位,而那尖刺贴着我耳畔刺过。
  阴柔少年没达到目的,反受了我这重重一脚,立刻飞步退开,拿着纸扇的右手垂了下来。他脸上因疼痛而扭曲的脸孔十分吓人,负伤猛兽般的目光狠狠看着我。
  我经这短短的几招,却唬出了一身冷汗,这少年的身法招式狠辣诡异,险些取去了我的性命。
  花小蛮却嫌乱子不够,嘟着樱唇说道:“师兄,怎么了,你这就败落了么?师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耶!”
  阴柔少年重重哼了一声,揉着受伤的手肘,改去了阴阳怪气的语调:“公子留下个名姓来罢!今天我归月风栽在你脚下,他日定当讨还!”
  我心下余怒未消,冷声道:“归公子这手下太阴狠了些罢!在下迟小天,无论归公子什么时候划下道来,在下接着便是!”
  听我报了名,这些人神情微微一怔,花小蛮睁大了一双美丽的眼睛,有些不能相信地问道:“你是迟小天?”
  我冷冷说道:“怎么,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花小蛮摇了摇头:“不可能!你怎么可能是他呢!看你这土里土气的样子,还冒人家的名字!也不知道羞耻!”
  我险些把鼻子气歪了:“什么叫冒名!”
  南宫晗呵呵一笑:“朋友,你有所不知,那迟公子现在身在扬州,与谢先生煮酒谈诗呢!”
  苏昙酸酸地说道:“是啊,人家风流倜傥,笑谈风花雪月,已经传遍江湖了,你有一身不错的本事,想出名也不必这么做啊!”
  “什么?”我脑子乱成一团,“又哪冒出个迟公子来?”
  花小蛮轻咳了一声,扬着马鞭指点着我,说道:“喂!小子!我还是问你那件事,你到底做不做本小姐的跟班?你不要以为你身手厉害我就奈何不了你!”
  归月风咬着微微干裂的嘴唇,说道:“公子既然不愿以实相告,归某也不勉强,迟早有一天归某会查出你的底细来的!也请你记住,日后你就是我罗刹门的敌人,行走江湖多小心罢!”
  “罗刹门?还从没听说过江湖上有这样一个门派,应该是新近崛起的罢。”我微微一笑,并未答话。
  归月风飞身上马,对着花小蛮说道:“师妹,你死了这条心罢,你不可能把这个人留下来的,师兄我没什么颜面留下来,先回去见师父了!”也不顾其余人是什么态度,他驰马而去。
  花小蛮神色苦恼,没说话,似乎在深深回味她师兄的话。她身边的一班护花使者们也不敢打扰这位大小姐,都堵在这枫桥边上。
  路人们却因为交通堵塞不耐烦起来,呼喊吆喝之声纷杂入耳。枫桥上的乞丐大声叫了起来:“怪事天天有,今天特别多!不去扬州看花魁大赛,在这阻碍别人的行程,讨人厌的家伙还真是多啊!”
  南宫晗瞄了一眼堵塞的人流,对着那班跟班们使个眼色,然后爬上坐骑。
  花小蛮被纷乱的人们吵得发起蛮横的大小姐脾气来,手中甩动马鞭,怒叱道:“都吵什么!不会绕路么!”
  我冷冷地看着她这泼辣行径,心中被南宫晗的话划了个问号,决定还是尽快地去弄清楚这件事情,于是轻蔑一笑,转身向扬州城方向走去,周遭聚集的不少看热闹的路人也各自赶路。
  走出了一段路,却听得那大小姐的河东狮吼:“你们这群笨蛋,为什么一点用都没有,没一个人能给我拦住那小子!快给本小姐追!”杂乱的马蹄声再度响起,我心下苦苦一笑,十分无奈。
  只是转瞬之间,花小蛮一行便将我追上,花大小姐把手里的长鞭挥舞,娇喝:“给我好好地收拾这小子!还敢冒他人名姓欺骗本小姐!”跟班们轰然应诺,把我围在垓心。
  细心观察了一下,其中除了南宫晗与苏昙的身手厉害些,其余的少年们倒真不值得一提,而金陵五少毕竟还是好面子的人,此番没放下架子来出手为难我,紧挨在花小蛮马侧作壁上观。四周这些马上的江湖俊彦们一个个横眉睨视,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花大小姐一声令下,十几个人纷纷纵落马背,蜂拥而上。
  看来若不真的教训一下这群跋扈的家伙,他们还真不晓得自己的斤两。将怒意化作招式,同这班平日只知养尊处优的纨绔子弟们交起手来。
  他们举手投足也都是两淮各门派的招数套路,本来十分花哨的招式练得更不精纯,效果更是大打折扣,叹息间,兔起鹘落,场中的众位侠少公子们哼叫声此起彼伏,中招部位均在右腿。
  南宫晗脸上颜色大变:“小蛮妹妹,咱们还是别再招惹这个人了,人家给咱们留了好大的情面了!我看……”
  花小蛮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封住了他下面的话语,笑吟吟地看着我,说道:“不错,身手这么好,你这个跟班我还真是要定了!”
  我皱了皱眉头,轻笑道:“花大小姐怎么还把话说得这么死?你身边的这些人的本事,在下也都见过了,倚仗他们似乎还留不住我!”
  包括南宫晗、苏昙在内的众公子都忿忿然地看向我,但是却知道我说的确实不假,也没有人出言反驳。
  花小蛮作了一个十分不雅观的仰天大笑状,香葱玉手轻甩长鞭,说道:“你别忘了,本小姐一直没出过手,看来还要本小姐亲自把你制服!”小蛮靴轻点马镫,乳燕钻天般跃起,斜斜飘落在我跟前。
  我心下登时一怔,从她刚才那下马的动作,出乎我预料之外,这刁蛮大小姐的武功丝毫不在南宫晗之下。
  花小蛮小嘴边露出俏皮的微笑,说道:“怎么,吃惊吗?告诉你,本小姐这才叫真人不露相呢!你小子投机取巧,把我师兄都气走了,就罚你补他的位子罢!”美丽的眼睛中寒光一闪,势如脱兔,长鞭倒卷,望我脖颈缠来。
  我倒步退开两步,长鞭自我身前扫过。花小蛮借着鞭势一个旋身,挽出一朵鞭花,套了过来。我闪身轻纵,躲开那美丽而危险的鞭花缠绕。
  花小蛮绽唇浅笑,显得更加俏丽,但她皓腕一抖,长鞭竟被劲力催成笔直一条,宛如长枪般点向我的胸前。
  斜身跨步,让过鞭梢,迅速出手,依着长鞭去势,将鞭梢牢牢握在手里,功力立刻沿着长鞭,宛如浪花般荡开,花小蛮娇躯骤然一震,经受了我送出的这股柔韧劲力。
  于是,她鞭尾,我鞭梢,将长长的马鞭拉得笔直,花小蛮嗔声怒骂:“你这个人怎么可以这样,随随便便抢人家的东西!快松开你的脏手!”
  轻嗔薄怒,别有一番迷人韵味,四周围观的人眼睛都看得直了,我却深知,这美丽背后隐藏着无穷的危险,从她师兄诡异的武功来看,稍有不慎,便有丢失性命之虞。
  花家大小姐气呼呼的样子博得了旁观者的愤慨不平之心,纷纷向我喝骂:“你怎么这样子,抢人家小姐的东西!真是不要脸!”
  听了旁边支持者们的反应,花小蛮得意地对我笑道:“喂!小子!你看到了没,你这可是犯了众怒了,你的悲惨下场可想而知!快松开你的臭手!”她狠命地运劲拉动鞭尾。
  我漠然一笑:“想得容易,给了你,你还会用鞭子来对付我,哪有那么便宜的事!不过,大家都这么要求,我就顺应大家的意愿,还给你了!”说话间突然松开抓着鞭梢的手。
  花家大小姐正自用力,突然没有了我的拉扯,立刻刹不住身子,跌撞在她一名跟班的怀中,后者温香软玉满怀,飞来艳福,惊喜万分,却被这大小姐的后撤之力撞出了七、八步远。
  花小蛮弄清楚了情形,怒意滔天,回手甩了一个十分响亮的耳光,打得某位正陶醉中的仁兄满头金星:“敢占本小姐的便宜!活腻了么!”
  那位可怜的仁兄苦着脸委屈说道:“大小姐,是你自己撞过来的。”
  花小蛮娇靥煞白,气得不轻,尖声怒骂:“你还敢顶嘴了!真是找死了!”
  那位老兄顿时噤若寒蝉,看得人们心里大为泄气。他的那群护花好友们一面艳羡他的香艳遭遇,一面又幸灾乐祸地嘲笑他老兄挨的这一个大耳光。
  花小姐柳眉描上了森森杀气,向着我这始作俑者走来,恨恨地说道:“居然让本小姐出丑!我要杀了你!”
  三十、罗刹刀
  
  惆怅旧欢何处,后约难凭。
  
  花小蛮骤起杀机,整个人气势为之一变,浓重的危险气息逼向我来,我不由得心神一凛:“这刁蛮丫头真动了肝火了!”
  果然,再次动手的花小蛮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宛如一头美丽的雌豹,攻势凌厉,动作迅捷,一条长鞭施展开来,把我周身要害全部笼罩其中。
  饶是如此,却因没有用出她师兄归月风那诡异难缠的身法,对我造不成有效的伤害。
  缠斗了半晌,花小蛮突然把长鞭抛弃,皓腕一翻,两手各多出一柄雪亮的短刀,注视着我的眼睛,狠声说道:“我就不信了,我还奈何不得你个无名小卒!看你这小子能在本小姐的罗刹刀法下能走上几招!”
  我目光落在那两柄短刀上,刀身雪亮,刀刃却似乎有一丝妖异的光芒流转,无形的压力逼来,浓重的血腥之气充斥鼻端,那两柄短刀仿佛有着自己的意念,如同活物一般。手持短刀的花小蛮气质又发生改变,眼里多了嗜血的光芒,我心下一惊:“难道这刀能够在不知不觉间影响人的心志?”
  然而情况已经不容我心有旁骛,花小蛮两刀自胸前交叉,做了一个庄重妖异的起手势,她忽然用着十分凝重的语气念道:“暴雪梨花舞!”
  两柄短刀纷飞果如梨花飘零起舞,但是每一片飘零的花瓣却是由那犀利的刀刃幻化而成,花小蛮惹火的娇躯已经把这团飞舞的梨花引向我立身之处。
  那绚美的刀花完全把我的去路封死,这根本不是花小蛮的见识功力能够做到的,唯一的解释就是这诡异刀法与那两柄短刀的作用。
  那片片梨花分明想把我的身躯残忍地斩成片片,我自不会束手待毙,在刀网没收紧之前,脚下急换踏雪寻梅步,从刀光缝隙中走出,代价却是留下了十余道刀痕,虽然伤口不大不深,却好像有一股诡异的气息钻入我的体内,在我身体的经脉之中横冲直撞,肆虐不休。我也跌坐于地,痛苦难当。
  用出这一招的花小蛮神情有些委靡,眼神也有些涣散,但是她愤怒地再度横着双刀,说道:“没想到你居然逃脱了,我看这一招你如何抵挡!”她小嘴振振有词:“离人泪纷飞!”两柄短刀暴起幽蓝色的异芒,在温暖的阳光照射下,却仿佛感到阴风阵阵,血腥的味道更浓,四周的路人也感受到了其中的妖异可怕。
  我却发现花小蛮的嘴角缓缓流下一丝鲜红的血液,颜色鲜艳得异常,难道她是在透支生命用出这邪恶血腥的招式来?但是我体内被那诡异的气息肆虐得痛苦不堪,经脉阻塞了七七八八,对这第二招毫无还手之力。
  正在此时,蓦闻一声娇叱,白影晃动,一道熟悉的纤弱身影挡在我身前,一柄长剑搅在两柄短刀之间:竟然是惜雪!
  长剑短刀相接,两声娇吟,两女各自喷出一口鲜血,跌倒在地,惜雪手中的长剑被双刀绞成碎片,花小蛮的两只手兀自紧紧握着两柄短刀。
  南宫晗、苏昙一干人等围上花小蛮,我想去看看惜雪的伤势,却浑身无力,动弹不得。一只宽厚的手掌贴上我的后背,洪亮的声音说道:“屏息凝神,气沉丹田。”一股浑厚内力缓缓输入,我连忙闭上双眼,运功配合,以期收复被那诡异气息盘踞的失地。所幸那诡异的气息渗入量不是很多,而且侵入体内也短短几瞬,而背后输入的那股内力似乎对其有克制作用,很快地把那不速之客驱离出境。
  那浑厚的内力停止了输送,我自己的内力运转了几个周天,阻塞的经脉也都被冲开,但是肆虐之后的残留效果还是很严重,多多少少都受了些损伤,想短时间内修复则是不大可能。
  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官道之上,而是在一片树丛之内,眼前站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却是脊背对着我。
  抬头看看天色,红轮西垂,天将傍晚。
  正在仔细打量身前的人,那人却转过身来,声音洪亮:“迟施主别来无恙。”
  一个大光头上面烧了九个香疤,威猛的虬髯生了满腮,却正是少林派达摩堂的首座慧轮大师!
  我虽然从邢遥给我的情报单上晓得他在扬州,但是没有想到会在这种情形之下同他相见,回想刚才的事情,应该是慧轮大师出手相救。连忙施礼说道:“多谢大师援手相救,晚辈感激不尽。”
  慧轮神情黯然,若有所思,叹息说道:“迟施主如此涉足红尘,实在辜负了我师兄一番心血啊!不过,老衲也没料想到,星月魔宫最让人忌惮的罗刹刀又重现江湖,看来真是到了多事之秋了!”
  “星月魔宫的罗刹刀?”我心下茫然。
  慧轮大师面向夕阳,脸上仿如镀了一层金色,叹道:“罗刹刀是江湖人的梦魇,星月魔宫五大魔器之一,与蜀山剑派的五柄仙剑平分秋色,并称为仙魔劫,就是说即使修仙修魔的人被此所诛杀,落得真正的形神俱灭,是修真人的人为劫难。”他扭过脸孔来,对我说道:“迟施主还算是幸运的,没被魔气正面侵入,并且有了老衲的佛气克制,才能够化险为夷。”
  我再度道谢:“多谢大师救命之恩,只不过不知道另两个女孩如何了?”
  慧轮正色看了我一眼,说道:“迟施主似乎真的是情孽太重,才难入佛门。惜雪女施主被人救走了,另一位女施主也当无碍,只不过妄动魔器,险些为之反噬,再晚几刻,也许神识便为魔器所夺!”
  看来慧轮大师对我似有成见,却也不好解释,惟有苦笑。然而经此一事,再度欠下惜雪一份厚厚的人情,真不晓得该如何面对,我的心也不由得沉重起来。
  慧轮大师似看出了我的心情,合什双掌,说道:“阿弥陀佛!施主,老衲虽不懂男女之事,但是却可告知施主:‘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烦恼皆由挂碍生,挂碍皆由你心生。你不面对心中的挂碍,就无法解去无边的烦恼啊……”字字如暮鼓晨钟敲在我的心上,细细回味,是该拿出勇气做些什么了!但我再找慧轮大师时候,却早没了踪迹,沉思中我竟然不晓得他什么时候离开的!
  周身经脉还隐隐作痛,琢磨了一下,还是先取道墨香园去找谢先生,顺便会会传闻中的那位“迟公子”。
  走出树林,才发现离出事的官道并不太远,此时有不少临近乡县的男女老少和风尘意味尚弄的远方来客赶来扬州看今夜的花魁大赛,行人络绎不绝,我混迹人流中,进了扬州城。
  沿着纤柳街,一直走到熟悉的墨香园园林门外。
  走上石阶轻扣园门,却发现园门竟然只是虚掩,心下诧异,再度扣打着门环高声叫道:“于伯!于伯!……”
  叫了几声,却不见于伯的身影,我不禁感到事情的蹊跷。推开园门,扑鼻的花香,如画的美景,却散发着一股凝重的沉沉死气,幽寂得让人心慌。
  小心谨慎地踏入园内,回身轻轻掩上园门,知道这墨香园内满布机关,我不敢轻举妄动,只得高声呼喊:“于伯在吗?谢先生在吗?……”
  刚喊了两句,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响起:“我的公子啊!你可算来了,等得我好苦啊!”
  声音有些耳熟,在桥廊转角处转出一个人来,乍着臂膀飞扑而来。看清楚来人是谁,我心下迷惑不解,说道:“徐大人,你怎么在这里?”却正是那六扇门首席捕快,前者帮着司马流云盗取江湖宝鉴,却被谢先生以机关困在园内的徐英!
  徐英一副小孩见到爹娘的亲近兴奋模样,说道:“迟公子,谢先生告诉我说让我今天在这等你,吃完午饭我就在这,足足等了你一个下午,你才来啊!”
  我摸不着头脑,问道:“找在下有什么事情么?谢先生他人呢?”
  徐英完全没有当初的傲气,神色十分颓废,说道:“先别说别的了,赶快跟我来!”
  我在后边跟着他,拐弯抹角绕向墨香园深处。一路上,小桥流水,雕梁画栋,亭台水榭都在夕阳下别有一番景致,然而却没看到一个人影,让我心里有种越来越压抑的感觉。
  蓦地——
  一声凄厉的叫声遥遥地传来,似是冲破了某种束缚后的泄愤,又像无法负荷巨大痛苦的悲鸣。
  徐英听了这声音,身子明显地一阵战栗,想来不是第一次听闻,我不由问他:“徐大人,这声音是怎么回事?”
  徐英摆出一张苦瓜脸:“磨难又开始了,等下公子自然就知道了。”
  那凄厉的叫声果然接二连三地响起,声音由高亢逐渐转入低沉,及至微弱但清晰的呻吟,每一声中包含着无数的痛苦,毫不留情地折磨着我们的耳朵。
  而徐英领路也是顺着声音的方向,终于来到源起之处——一间精致的小木屋。
  
  三十一、巫仙
  
  魅影婆娑,轻弄柔荑。
  
  木屋门外,谢先生、李清秋、司空秀、范志凌与一班侍女全都面含惊恐地守在那里:一向聒噪的李清秋噤若寒蝉,瘦脸上的皮肉随着断断续续的呻吟声有节奏地抽动;谢先生更是不济,脸色苍白,一双眸子黯淡失神,似在强自忍受心灵上的焦灼;司空秀缩成一团,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的模样;范志凌完全失去了凶悍的大盗风范,全身颤抖,两手揪着耳朵,不忍听那痛苦的呻吟……
  我心中既是好笑又是惊奇:“是谁这么有本事,把这几个人物吓成如此模样?”淡淡一笑,走到谢先生身旁,道:“谢先生,发生了什么……”
  话还没有说完,我的嘴早被几只吓得发抖的手堵住,谢先生用着蚊鸣般的声音低低地说道:“等一下再告诉你事情的来龙去脉,先不要讲话!”
  好不容易从魔爪中把自己的嘴拯救出来,我皱着眉头问道:“怎么回事?……”
  “嘘!”众人一齐用眼神阻止我继续说下去。
  木屋的门“咣当”一声被人踢开,里面传出一把尖锐刺耳的声音,宛如带锈金属的摩擦:“你们几个小子没记性吗?婆婆告诉过你们多少遍了!在我医治的时候不许有声音打扰!刚才是哪个小家伙发出声音的?信不信我把他做成一只公鸡,让他天天叫唤,想歇都歇不下来!”
  十余根手指齐刷刷地指向我,木屋外的男女竟是异口同声:“他!”
  我茫然不知所措,抬眼望向木屋门口,最先看到的是一个巨大的肚子,穿的却是颜色鲜艳的苗装,缀满了各式各样的银制饰物,这个肚子的主人发出那令人难以忍受的金属摩擦般的尖锐叫声:“又来个小子!既然你这么爱说话,婆婆就先教教你说话的规矩,来!跟进来,婆婆让你见识见识!”
  一股浓重的药气混合着血腥味从木屋门里传将出来,我愈发地感到凝重的死气,迟疑着不敢上前,背后的李清秋一手捂着嘴巴,低声道:“小子,如果不想遭群殴,就立刻按她的话做!否则,有你好看!”
  那尖锐的声音再度响起,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悦:“小蝙蝠,你嘀咕什么呢!”
  李清秋触电般跳起,惊“啊”一声,声音颤抖,显示出内心无比的惊惧:“没什么,婆婆,没什么!”
  那声音冷哼一声,转而说道:“新来的那个小子你不用害怕,进来看看,包你有兴趣!”
  环目看了看众人的脸色,全是“不去要你好看”的神情,心中不由自主地发憷,但强烈的好奇心却也促使我渴望见识一下是什么把他们吓成如是模样,硬着头皮,向屋门行去。
  木屋门口那巨大的肚子收了回去,却伸出一只羊脂白玉般的纤纤手掌,示意我进去。
  刚走到门口,刺鼻的药香和血腥气味更加浓郁,让人有些眩晕,回头看了看那十多双凶狠凌厉的眼神,我暗自咬了咬牙,迈入木屋之内。
  木屋的窗扇紧闭并且挡着厚厚的窗帘,只有夕阳的最后一抹光亮从屋门投射进来。屋内除开有门的这一面墙壁之外,另三面墙壁下都立着药柜,上面贴满了密密麻麻的标签。木屋中横放着一张桌案,蒙着一层白布,布下的轮廓分明是个人形,低低的呻吟声也正是由那白布之下发出。
  一个肥胖的躯体闪过挡住我的视线,应该就是那尖锐声音的主人,正步履艰难地移向那张桌子,在桌案下的抽屉内翻找着什么东西。
  尖锐难听的声音却贴着耳边响起:“小子,把门关上!”
  轻轻掩上木门,木屋内登时暗了下来,眼前一片漆黑,好一阵适应视觉环境之后,才发现桌案上方发出一点幽绿的光芒,笼罩在幽绿灯光下的木屋充满了诡异的气息,成了不折不扣的鬼屋。
  我感到有股庞大的压力几何倍数地增长,自己的功力显得是那么渺小,呼吸也越来越困难,完全受制于那诡异的气息之下。
  桌案上白布下忽地暴起一声凄厉的惨叫:“啊——”但瞬间之后,那叫声仿佛被硬生生剪断般地消失了。眼前肥胖的身躯移开,伸出的却是一只晶莹如玉的纤纤手掌,在幽绿的灯光下艳魅无比,那只玉手点向桌案:“这小子还禁些折腾,只不过他的声音太令人难以忍受了,我点了他的哑穴。”
  我望向那罩着白布的桌案,白布微微颤抖,显然布下的人正忍受着莫大的痛苦。我不由沉声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折磨他?!”
  引来一串极其刺耳的笑声:“折磨?你小子竟把婆婆的医术说成折磨?告诉你,小子!如果不是婆婆的回春妙手,这小子的性命早就交给阎王了!你知道他的伤势有多重么?被人在前心开了两个洞!哼!这天下间最厉害的名医是谁?生死判王天仁么?错!是我巫仙蓝妙姬!”
  “蓝妙姬?”我喃喃念道。
  “不错!当年医圣王逆天不过是逆天命炼出十三颗八宝鼍龙丹,生死人肉白骨而已,婆婆我所能却是改变天命,不但研究人体自身的奥秘,还精研万物精灵成妖之变化!”巫仙婆婆十分自大地咆哮道。
  我却也被她的话惊呆:“还有研究这方面的人?”
  那尖锐的声音戛然而止,巫仙婆婆沉着声音,伸出凝脂般的玉手,说道:“小子,你以为婆婆是在吹牛么?万物修真之道比人类艰难何止万分!我这手掌,是从一个九尾狐妖的躯体上截接而来!”
  心中一阵战栗,冷冷看着那幽幽绿光映照之下的晶莹剔透的纤掌,却是截取得来!
  巫仙婆婆的声音突然沉寂下来,下一刻变回尖锐刺耳的嗓音,更多了些激愤:“小子!其实修真之道最大的奥秘在于人体自身,那众多生灵修成人形不过是为了更方便修炼,偏偏人们不知自爱,难窥天道。什么仙、魔、妖、鬼六道轮回,通通是从人界衍生而来!如果婆婆我能够成功参透其中玄机,那将救赎万物于水火之中!”
  我心下颇不以为然:“你不过是夸夸其谈而已,如果真有此心,又何用截取他人的手掌!”
  巫仙空自笑了半晌,见我没半点反应,十分不悦地说道:“小子,你怎么不为婆婆这个亘古未有之的计划惊叹!?”
  我淡然嗤笑道:“前辈,如果您真有此心,为什么要据人家的手臂为己所用?”
  她沉默下来。
  借着幽绿昏暗的鬼火般灯光瞥了一眼,却发现那肥胖躯干之上竟是一张绝色容颜,奇怪的感觉在脑际划过:“这张脸恁地如此熟悉?”
  一张绝色容颜,一个肥胖的身躯,一只凝脂玉手,一把尖锐刺耳的声音,这糅在一个人身上的组合实在太过诡异!
  巫仙竟不再睬我,挪动着肥胖的躯体走到桌边,取出一根长长的金针,掀起白布,径自刺去。在她掀起那方白布的时候,我眼光扫去,却发现那布下的人竟是邪灵萧恨水!裸露的上半身缠着层层纱布,早已被不断渗出的血染成另一种妖艳惊怖的颜色。这一刻的邪灵根本没有半分气势,被折磨得消瘦无比,狼狈不堪。
  金针刺下去的同时,萧恨水憋住的呻吟惨哼了出来,看他凄惨的模样,我脊背冰凉,被一个如此诡异可怕的巫仙婆婆把小命牢牢掌握,下场实是惨不忍睹。
  蓝妙姬以独特的声音说道:“看你小子的忍耐力还真是惊人,若是换作常人,恐怕早就撑不住,痛得死去活来了!不过你不用担心,婆婆我的话向来一言九鼎,既答应了他把你救治好,保证让你生龙活虎,完整无损地走出这屋子。婆婆特地首次用我炼制的猛药仙人夺来刺激你的感官神识,全面激发你的潜能,对你以后的修为是大有裨益的。”
  萧恨水口中却只发出“咿咿唔唔”的声音,说不出话来。
  巫仙蓝妙姬用自以为慈祥无比的声音说道:“乖小子,你就不用再感谢婆婆我了!你来做我这仙人夺的试验品,既保得住你的性命,又试出了我的药效,这是一举两得的好事,是你莫大的荣幸啊!”
  她的语气与声音的巨大反差让我难以忍受。
  此刻巫仙婆婆却转回身横了我一眼:“小子,你也帮婆婆个忙!”
  我立刻打了一个寒战,嘴上却只能答应:“婆婆有什么吩咐?”
  她的语气十分阴冷:“你爬下地穴把纯阳子那老家伙叫上来,顺便告诉他带药引上来!”
  “地穴?纯阳子?”我四下搜索,在一处墙角发现一个幽深的洞穴,由于远离那幽绿的灯光,下面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楚。
  巫仙发出一阵刺耳的大笑:“你这小子怕什么,下面有纯阳子在呢,多厉害的东西也伤不到你!难道这么大的孩子还怕黑不成?婆婆的药引急用,你快点下去,别磨磨蹭蹭的!”一股庞大的力量扫来,我无法抵御,登时栽下洞穴。
  
  三十二、剑仙对妖神
  
  寒潭惊梦,怒引雷霆。
  
  洞穴之内寒冷刺骨,四面漆黑,眼睛看不清任何东西,坠落下来便如掉入一个诡异恐怖的异界空间。正不知这洞穴有多深,身子突地被一股冰寒的冷水包围,冻得我浑身血液险在瞬间凝固,不防之下也呛了一口冷水。
  本能反应之下双手拨水,冷水入喉却才发现这水有些异样,虽然冰寒入骨,但若有若无地带着淡淡的腥香。
  前方传来于伯冰冷的声音:“是谁下来了?妙姬么?我既然答应了你,自不会反悔,你再等半日,我必将药引给你送上去。”
  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游去,没多远就到了岸边,冷水刺激之下头脑异常清醒,全身湿淋淋地爬上岸,喘了几口粗气,说道:“于伯,是我!”
  “哦?”于伯声音里带上几分讶异:“你是前日来的那位迟公子?”
  运起真气驱除身周的寒冷,点头应道:“正是晚辈!”
  于伯声音恢复那古井无波的平静:“公子怎么会来到这凶险之地?”
  “凶险之地?”我却没感觉到什么危险的异状,不由疑问道:“于伯,这里固然诡异,但是晚辈却没发现有何凶险的之处。”
  于伯冷声说道:“公子可带来照明之物?”
  一语点醒,向腰间一摸,幸好带着火刀火石,然而拿出来却发现在刚才落入水中之时业已将引捻弄湿,惟有苦笑道:“全部湿了。”
  于伯叹了口气:“这也许是好事,否则公子怕是不能接受眼前的情形。”
  我茫然不解地道:“还麻烦于伯您给晚辈说得更明白些。”
  于伯却忽地沉默下来,没有再度说话。
  蓦然——
  浓重的血腥气味从于伯的方向飘散过来,前方闪出两盏红灯。于伯惊声怒喝:“公子你自己小心!我先来收取药引!”
  那两盏红灯忽明忽暗,我耳边响起一个沉重而又含糊的声音:“老道士!你为什么屡屡相逼!?”
  于伯怒声厉喝:“亏你也是有千年道行的!本来与你相约,只要你潜心修行,我们便井水不犯河水,但是昨日阁下为什么暴起伤人?今天我便是向阁下讨个药引一用!”
  那沉重的声音“哼”了一声:“老道士,你不要以为我鳄神怕了你!昨日是那小子不自量力想要伤我,却反被我寒冰罡气所败。出于自卫,也怪不得我鳄神!你听信那九尾狐妖徒弟之言,妄想索取我的寒冰魄,分明是想置我于死地!”
  于伯“咄”地喝了一声:“鳄神!我于某向来言出必行,只是借用一下,用完自会还你!”
  那沉重的声音扬起一阵怒笑:“当我是小孩子么!这寒冰魄实是我的内丹,焉能借你!”
  于伯听了沉寂下来,显然他也没想到这药引会是对方的内丹。
  听他两个对答,我忽地产生一个奇怪的想法,似乎自前日见了谢先生之后,我便恍然入梦,光怪陆离之事层出不穷,三百年前的剑仙,刻录事情经过的昆仑古镜,接着九尾狐妖手臂的巫仙,这倒也罢了,这离奇的梦境更加诡异,居然在墨香园木屋下的地穴里冒出一个自称什么鳄神的家伙,想来也是妖类,真不晓得何时这场梦会终结!
  红灯忽地光芒大放,鳄神咆哮道:“老道士!你如此苦苦相逼,我自也不会坐以待毙,今天便拼个鱼死网破罢!”洞穴内横卷起一阵狂风,风中夹杂着浓重的血腥之气,闻起来让人头脑发涨,胸口发闷,而两盏红灯光芒渐盛,我始看清,正是那自谓鳄神的两只眼睛!那两只眼睛便是如此模样,那躯体将是如何恐怖!
  在我正前方红光影中,映出一个模糊的人影,虽是瘦小的身躯,宛如一座岿然不动的山岳,透出一股磅礴的气势。
  这一阵腥风卷过,身后水潭激起阵阵水花。
  于伯凝重地说道:“鳄神!两百年前与阁下的那场争斗,由于封剑之约,我没动用飞剑;如今魔劫迫近,阁下又蠢蠢欲动,于某今日一战当全力以赴!以血为引,破除尘封之锋芒,共赴修罗之劫难——纯阳,出鞘!”一道金色光芒祭起,洞穴之内登时被映照得纤毫毕露。
  洞内的情形也在这光华下看得分明,洞穴内十分宽广,我所在的岸边不过是一处汀洲,大部分的土地都被那一汪幽暗的潭水所覆盖。那鳄神的模样煞是吓人:身长约有二十余丈,遍体鳞片迭生,狰狞的头吻,凶戾的目光,粗壮有力的四肢钉入泥土之内。
  于伯早没有了佝偻的姿态,他须发怒张,宛如一头暴怒雄狮,剑光悬在他头顶三尺之处,身上散发出一股浩然之气,直逼向身前的巨鳄。
  一人一鳄对峙之下,场内渐渐被他们发出的杀机气势所笼罩,奇寒侵来,我不由提起功力相抗,身上衣服被劲气鼓得猎猎作响。
  于伯双手平举在身体两侧,驾驭着自己的纯阳飞剑,冷声道:“阁下的寒冰罡气还没突破第十重罢!为什么如此不智,不静心修炼!”
  那只鳄鱼凶芒连闪,长吻微张,口吐人言:“多说无益,老道士,尽管你祭出飞剑,但是我的寒冰魄也不是让你来小看的!”一团蓝芒自长吻重吐出,洞内愈加寒冷。
  于伯暴喝一声:“领教一下阁下的寒冰魄!”催动金芒飞剑,直取那团蓝芒。
  转瞬间,金、蓝两道光芒更加强盛,做出第一次交锋。
  没有想象中的惊天巨响,也不似金铁交鸣,只是发出轻微的一声“嗤”响,交锋之后,金、蓝两色光芒各自暗淡少许,倒飞而回。于纯阳发出一声闷哼,那巨鳄则是一声低吼。
  那轻声交锋之后所带来的劲气冲击给我的震撼十分之大,从未曾想到人力还可以臻至如此境界。前事种种,无论困身少林高僧围内,还是怒对萧恨水,力拼风纵星,都没有今日这份惊心动魄的感觉。那完全是超越出我所能想象出的力量碰撞对决,然而,在这场剑仙与妖兽的凶险恶斗中,这种程度的交锋不过是牛刀小试,恶战的开端而已。
  鳄神身上鳞甲全部张起,绽放出湛蓝色的光芒,地穴之内的温度再度骤然下降,我不得不加强功力抵御这侵袭而来的寒潮。
  于纯阳右手掐着剑诀,衣袖全都鼓起,满头白发飘散空中,头顶的金芒飞剑发出清越的吟啸。三百年前的英剑仙一声厉喝:“行如风,静如林,热情如火,不动如山!疾——”
  剑芒暴涨,挟着火热的真气如离弦之箭疾射而出,径取向鳄神的眼目。巨鳄怒吼狂啸,如一声闷雷,震得我心神浮动,它巨吻张开,露出满嘴尖利的牙齿,自喉内吐出一颗湛蓝色光球,仿佛有电光在球内流转不停。
  金色剑芒与蓝色光球相撞,是于纯阳同鳄神的第二次交锋。与第一次不同的是,此次两者相撞发出一声欲穿耳膜的奇怪声响,拖着长长的尾音在洞穴内回荡。撞击而产生的能量波动扩散开来,即使有了防备之下,我还是被罡风吹飞抛起,摔落在寒水潭内,激起一片水花。
  又一次领会到冰水的温度,我打了一个冷战,胸口翻涌的气血却在入水时平复下来,淡淡的腥香呛了满口。精神却在香气催动下振奋起来,分开潭水,泅到岸边,却发现鳄神与于伯的神态均是十分狼狈:鳄神的鳞甲闭合收起,没有了刚才的锐气寒芒;于纯阳则是一只手撑着地面,半蹲着喘息,金色的飞剑倒退而回,围着他悠悠地打着旋。洞内的光线也随着两团光芒的削弱而暗了下来。
  爬上岸之后,全身的关节剧痛,冰冷的潭水自湿淋淋的衣裳不断滴下,默运真气,经脉却在真气运行间隐隐作痛。
  半蹲着的老头缓缓站起,昂扬说道:“今日于某将再度妄引雷霆之怒,请现神剑之威!”一把抓住悬浮在空中的金色飞剑,左手轻划,一丝鲜血融入飞剑金芒之内,周身逐渐透出与飞剑同样的金芒,清朗的吟诵道:“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三清接蜀道,一怒引雷霆!——”
  鳄神那红色的眼芒闪了一下,怒吼中含着恐惧与愤恨:“你是疯了!竟使出这种燃烧真元力的招式!纵使你人剑合一,又如何!玉石俱焚罢!”巨大的身躯一阵抽搐,缩小到原来的四分之一,与普通鳄鱼相仿,暗淡下去的蓝色光芒再度出现且比刚才更加闪耀,而洞穴内的寒冷气流竟源源不绝地向它体内流去。
  于纯阳终成功引动成名之剑“雷霆一击”,原来是燃烧真元的招式,难怪会无往不利,鳄神那缩小后的身躯泛起眩目迷人的湛蓝之光,在鳞甲之外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之盾,我的心不由高高悬起,“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这条小鱼的性命能否在激流终存留下来,还当真是个未知之数。
  在我心念转换之时,于纯阳率先发动了雷霆一击,人剑合一,如同一柄金色利剑插向匍匐在地严阵以待的鳄神,力睁双目想要看清楚这超越武功范畴的终极交锋。
  人剑合一的金色剑芒直刺入一团既瑰丽眩目又诡异神秘的湛蓝冰晶内,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出现预想中的能量冲击波,我只是感觉时间在这一刹那静止下来。
  
  三十三、剑魄
  
  鬼屋秘闻,乱谱鸳鸯。
  
  面前的景象怪异之极,于纯阳一柄长剑插在鳄神顶门,金色光芒与蓝色光芒流转不停,却没有感觉到任何传过来的能量波动。
  呆了半晌,仍无动静,我不由心中烦乱叫道:“于伯!前辈!你怎么样了?”
  两团光芒却是越来越淡,洞穴内也随之暗下来,直至一片漆黑……
  看不到洞穴内的情形,而于伯、鳄神全无反应,寒冰气流的消失使得洞内的温度有些许的回升。当下好奇心占据了主导,几步奔到前方交战之所,轻声呼唤:“于伯!于伯!”半天不见应答,伸手轻拍在于纯阳的后背,入手处却是异常冰冷,我心里不由得一阵寒颤。
  此刻,连接于纯阳与鳄神的纯阳剑突地发出阵阵微鸣,一抹金芒自剑尖处亮起,瞬间抹亮剑身,耳内回响起于伯那苍老的声音,透着虚弱与疲惫:“迟公子,我于纯阳毕生仅能使用五次雷霆一击,刚才那一下却是第六次使用,真元亏损,被神剑反噬将元神吸入剑内,束缚于纯阳剑力之下,成为剑魄!”
  我震惊不已:“元神被掳为剑魄,永远失却自由,另一种禁锢生存,简直是生不如死!”
  我犹自惊诧,耳边传来鳄神沉闷而又含糊的声音,包含着无尽的无奈与气愤:“你这老疯子!自己拼命倒也罢了,为什么还要拉上我!如今沦为剑魄之身,还不如死掉来的痛快!”
  于纯阳冷冷地哼了一声:“祸福相依,焉知成为剑魄是不是成全了你!”
  鳄神立时怒声大喝:“屁话!你这个臭道士!爷爷我才不想做这劳什子剑魄,被困在这里!有什么办法出去?快说!”
  我也好奇地问道:“于伯,有什么办法能让你们的元神逃离剑力的束缚呢?”
  于纯阳长叹道:“一朝为臣虏,万载不复身。如今封剑之约的封印未解,我这把仙剑的剑魂还没苏醒,也无法开启通往外界的仙剑之门。但是剑魂一旦苏醒,我们更是没有翻身之力,以我们元神如今的情形,根本斗不过那强大的剑魂,只能为它所奴役。不过,却也成就这柄绝世仙剑……”
  鳄神不忿地说道:“又是屁话!爷爷我才不信打不过那什么剑魂!”
  于纯阳嘿然冷笑:“但是在这剑魂元力构造的世界内,你根本没机会!你也清楚这股束缚之力的强大,却仅仅是没苏醒的剑魂所发,你此刻的元神修为最多不过是外面的二成,与剑魂相争,保证死无葬身之地!”
  鳄神怒吼:“爷爷已经没有葬身之地了!还怕个鸟!”
  于纯阳不理他的嚎叫,自顾自地说道:“所幸在剑魂没苏醒之前,这柄剑的控制权掌握在咱们手里,如果能够有功力高绝的人掌控此剑,咱们倒会有机会出去!怕只怕没人会在控制飞剑后还剔除剑魄,削弱飞剑的实力的!”
  “爷爷不管!”鳄神歇斯底里地叫着:“老疯子!我一定要冲破这剑力的控制出去!”
  于纯阳随他吵闹,向我说道:“公子,还麻烦你把这纯阳剑带回去交给我家少爷。”
  我应声答道:“晚辈定当遵命。”
  鳄神听了怒声道:“等一下!爷爷我还从来没被人呼来喝去过,那是你们家的少爷,可不是爷爷家的!爷爷先把他冻成冰块出口鸟气!”
  于纯阳冷声道:“有于某在,绝不会让你这么做的!”
  鳄神嚣张大叫:“老家伙,不服先来打一场!”接着眼前的纯阳剑自己发出剧烈的颤动,金、蓝两色光芒交相辉映,煞是瑰丽绚烂。
  我不免苦笑:“这时候还这么乱地胡闹!”
  不久,传来于伯气喘吁吁的声音:“迟公子,我与这顽固不化的硬皮家伙打了一架,现下疲劳得很,还麻烦你把他肉身的寒冰魄取回交给妙姬那丫头,去救那邪异小子的命!我要休息一会了……”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鳄神传来哈哈的狂笑:“老道士,怎么不嚣张了!就凭你那老骨头,还敢与我的千年玄甲硬碰硬!我让你小看我!”剑身上蓝芒大盛,看来竟是这妖神占了些上风。
  自恋半晌,鳄神语气倒是少了些狂劣,道:“小子,反正我那个臭皮囊也完蛋了,把那寒冰魄拿去也可以,不过,切记在我睡觉期间,不要把这把剑交出去!否则,有你的好看!啊~~~我也倦得很了,先睡一觉再说。”纯阳剑身上湛蓝色光芒陡盛,寒气侵人,又逐渐散去光芒,恢复原状。
  心下感慨良多,这么奇怪诡异的事活生生发生在眼前,我没办法不信。然而,当我正要处理一下于伯与鳄神的肉身,黑暗中再度接触到于伯的身体的瞬间,仿佛打碎沉寂的水面一般,于纯阳与鳄神的肉身竟全部化为齑粉,融入尘埃。
  “嗡”地一声,面前飞过一只带翅的小虫,我心里一动:“这么寒冷的环境中怎么会有飞虫?”而那小虫动作十分迅捷,不知飞往何处去了。
  仆仆几声轻响,地上坠落几样东西,摸索之下,一件是纯阳剑,一件是剑鞘,还有一颗冰寒圆润的珠子,当是鳄神所说的那块寒冰魄了。
  归剑入鞘,斜背在身后,寒冰魄揣入怀中,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叹了口气,我走回寒水潭边。举头仰望,一缕几乎看不到的绿光在头顶处跳跃,高出水面竟有数十丈之多。苦笑着再度入水,经过一番寻找,终于发现一条长绳自那入口垂将下来。
  片刻之后,我借着长绳攀附上来的时候,全身又湿又冷,十分疲惫。
  终于爬出洞穴口,尖锐的声音猛地在耳边响起,我险些又掉了下去:“怎么去了这么久!这么磨磨蹭蹭的!”
  定了定神,我叹息说道:“于伯前辈他……”
  “好了!”尖锐的叫声有些不耐烦:“我全都知道了!但是——”
  一只白皙的纤手劈手抓在我胸前,我被强大的暴虐气息压住,被她轻松提起。与那张绝色容颜贴近,巫仙眼中满是惶急和疑问:“我想不清楚他为什么会死!他活了四百多岁怎么会说死就死的!剑仙的身手怎么会栽在未成形的鳄鱼妖之下?”
  我被她狂虐暴走的气息压得透不过气来,冷汗直流:“那鳄神也死了,他们两个同归于尽了!”
  “同归于尽?”巫仙婆婆声音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那你这点微末的功力怎么会平安无恙!你是不是有什么别的居心?”另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我的咽喉,手指粗壮有力,与她那纤纤玉手截然不同,简直是一只魔鬼的手爪。
  魔爪之下,我渐渐窒息,手脚用力挣扎着:“难道我就这么糊里糊涂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了么?”
  她忽然松开了两只手掌,捂着心口咳了起来,咳嗽声越来越大,几点腥热的液体飞溅在我脸边。我浑身脱力,用手擦了擦脸,那液体竟是鲜血,这巫仙竟是咳出血来!
  我抛开她刚才的举止,嗫嚅问道:“巫仙前辈,你怎么了?”
  她重重地咳了一声,一口血咳将出来,喷在地上,那只白腻的玉手指向我背后的纯阳剑,说道:“是真的,我的蛊虫,他的飞剑,如不是形体消散是不会逼出体外的!刚才吓到小子你了吧,我是旧病发作了,对不起了。”
  汗~~~
  捂着心口,巫仙婆婆跌坐在地板之上,魔鬼身材给人无与伦比的视觉冲击。浓重的悲戚弥漫在木屋之内,我也没说什么,默默地候在一边。
  幽绿的光芒之下,她腮上泪珠簌簌而下,宛如梨花带雨。忽然转首对我说道:“同归于尽了,他的尸体还在下面么?”
  我摇了摇头,低叹道:“灰飞烟灭了。”
  “灰飞烟灭?”她声音凄厉,脸色煞白,看得我心内一寒。但是我仍继续说出真相:“他们两个的元神都被纯阳剑吸摄了去,成为剑魄。”
  巫仙蓝妙姬听得发怔,浮现出一副怪异的表情,突地发出神经错乱般的尖笑:“报应啊,报应!你生前把剑封印在自己体内,死后元神却反被自己的剑封印住,天理昭然,报应不爽啊!”
  看着她莫名其妙的笑容,我有些不知所措,忽地想起胸口的寒冰魄,取出来摊在手上,说道:“前辈,这是取自那鳄神身上的寒冰魄,也就是你所说的药引吧?”
  她目光有些涣散,站起身拿过那湛蓝的珠子,说道:“不错,就为了这个东西,却丢了他的性命!……”竟不再理会我,径自工作去了。
  望着桌案上被缚住的萧恨水,这叱咤江湖的邪灵再没有当初的威风,目光空洞,宛如一具尸体,我同情怜悯之感油然而生。
  巫仙婆婆尽量放低了声音,说道:“小子,你出去同谢家那小子知会一声,救完这小子,婆婆我就会回转苗疆,不去和他们告别了。”
  我“哦”一声,听完她的话却产生一个疑问:“苗疆?前辈是苗疆的人?”
  她冷淡地说道:“怎么,你有什么疑问吗?”
  “没什么”我有点发憷地说道:“只是有点好奇罢了,前辈又怎么会来扬州的?”
  “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她一口封死我的疑问之心。
  我讪讪一笑,点头说道:“是晚辈多事了,晚辈这就告辞了。”
  “恩。”她淡淡地应了一句。
  当我走到木屋门口之时,巫仙婆婆说道:“如果你想知道这个故事的话,明天晚上你就到这里来,我会把这个故事讲给你听的。”
  “故事?”我心下嘀咕着:“看来这巫仙婆婆与于伯之间还有着一段隐秘的情感纠葛。”我恭声说道:“晚辈定当洗耳恭听。”
  说完,推开了木屋的屋门,走了出去。
  
  三十四、瘦西湖
  
  薄幸檀郎,笑谈风月。
  
  屋外早已满天星光,侍女们挑了几盏精致的灯笼,众人都候在门外,李清秋低低地说道:“你小子终于出来了,怎么浑身湿淋淋的?是不是被那老妖婆抓去做药品试炼了?”
  谢先生“嘘”了一声:“臭蝙蝠,你不想活了么!”
  我淡淡一笑:“巫仙前辈说了,救完萧恨水之后,她就回转苗疆。”
  “苗疆?”谢先生茫然不解:“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叹了口气,正要讲出于伯的事情,李清秋却对着谢先生一瞪眼睛:“小谢,你先让人家客人换下衣服啊!还有,咱们饿了大半天了,等下不是还要去西湖边么,还不准备点好吃的啊!”
  谢先生扫了一眼木屋,扬声道:“婆婆,天色晚了,我们先告退了,等下小珑会给您送过晚饭来!”
  巫仙蓝妙姬尖锐的声音回答道:“不用了,婆婆今天没胃口,你们该干什么就做什么去罢!”
  李清秋如奉圣旨,兴冲冲叫道:“好的,婆婆!我们先闪了!”压低声音对众人说道:“还真是憋坏我了!我还是先处理下最要紧的事情去!”说完做贼般逃之夭夭。
  其他诸人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谢先生吩咐侍女去准备晚筵,并着人带我去沐浴更衣。
  
  华灯初上,寻香小筑。
  桌上摆满了各色精致菜点,李清秋、范志凌正大快朵颐,杯盘汁水淋漓;谢先生与徐英吃得文雅,颇显名门子弟的气质;司空秀这位神偷前辈则吃得万分挑剔,正在大贬厨子的手艺。
  换了一身谢先生的儒衫,远不如自己的衣服舒服。我轻轻把纯阳剑放在桌边,在空位上坐下,叹了口气,说道:“谢先生,有件事情我不得不对你讲。”
  谢先生低头吃着菜,温吞吞没什么反应。李清秋却大嚼着块鸡肉,含糊地说道:“有什么事情跟我说就行了!小谢的事情我都做得了主!”
  谢先生忽然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这件事你做不了主,不过迟兄你也用不着说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谢先生的话让其他人摸不着头脑,李清秋翻着眼皮问道:“小谢,你又弄什么玄虚!什么事情我做不了主的?当然了,除了你那天在品香居说的那事我拿不了主意,别的你尽管说出来!”
  谢先生摇了摇头,竟提起酒壶,一杯接一杯地喝着,泪水止不住地顺着两腮流下。
  司空秀看出了苗头不对,一把拉住谢先生擎着酒杯的手,喝道:“小谢!你做什么呢!有什么事情解决不了的?”
  我深知谢先生心中的痛楚原因,推了推桌上的纯阳古剑,说道:“谢先生,于伯让你把这柄剑收着。”
  谢先生挣开司空秀的手,放下酒杯,抓过纯阳剑,轻声吟道:“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寒漏初更。三百年淡修仙志,九万里扬英剑名,一怒引雷霆。剑比晴天霹雳,人同深海潜龙。语意谆谆师恩重,作行磊磊德望隆,难觅旧音容。”吟罢投箸,悲风满座。
  李清秋眼珠转了转,沉声问我:“小子,是不是于伯出什么事情了?”
  我心下也被谢先生一首《破阵子》勾起满怀酸楚,点了点回答:“于伯前辈的元神被仙剑反噬,吸摄掳掠成为剑魄!”
  几个人脸色大变,也没胃口再吃下去。
  半晌,谢先生狠狠地眨了眨略微红肿的双眼,重重揉了揉两个太阳穴,放下长剑,拾起杯筷,说道:“于伯有今日之劫,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大家还是赶快用餐吧!”
  但是谁都没心思吃得下东西,草草吃了几口了事。
  谢先生将纯阳剑斜悬在腰间,惨惨地一笑:“今日之数,我前些日子便推算出来,可叹还是没办法化解,本以为迟兄是个变数,能够改变此劫,没想到还是徒劳。”
  我苦涩一笑:“那场剑仙与妖怪的比试,我即使想插手也插手不上的。”
  谢先生淡淡笑道:“我随便说说而已,迟兄切莫放在心上。”但是他这么说出来,我又如何能不放在心上,也只好闷闷地没说什么。
  徐英率先告辞:“谢先生,你交代小弟的事情也做到了,小弟还有要紧之事,先走一步了!”
  谢先生点了点头,道:“徐大人慢走,我随后便到。”
  徐英与我们打了招呼,匆匆离去。
  我们也开始起程赶奔扬州花魁大赛的赛场——逍遥坊所在的瘦西湖畔。
  墨香园外的纤柳街上,车如流水马如龙,今夜扬州格外热闹。
  谢先生没了往日的嘻嘻笑容,神色略有些萎靡不振,李清秋在一旁聒噪得甚欢,尽量找些可笑的话题来开解谢先生。太仓鼠与范志凌两个组成的盗贼二人组则是如鱼得水,贼头贼脑地顺手牵羊,乐不可支。
  美丽的瘦西湖畔今夜灯火通明,湖中的画舫游船,岸边的各色男女,成群结队,丝竹声,叫卖声此起彼伏混成一片。
  在湖边搭起了座座高台,最显眼的要属逍遥坊牌坊对着的那座彩色表演台,在灯光下分外引人注目。以这座表演台为准点,两侧有十余座搭建的宾客席台,每座席台梯口都有人负责守卫,宾客凭席票登台入座。这席台距离表演台十分近,台上的位置自然方便人大饱眼福,这座位的价格自然十分昂贵,换句话说,是专门为那些贵客准备的,普通的观众自是疯抢表演台前的绝佳位置,我们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涌满了人,几乎无立足之地。
  谢先生是本届花魁大赛的特邀嘉宾评委,在特邀评委席有着座位。谢先生却与我们露出久违的嘻嘻笑容:“你们几个自己去玩吧,由于我那席台上每那么多的位子安排给你们,你们就自己委屈点,挤在人群里好了!”说完便自己前往评委席台去了,气得李清秋哇哇暴叫。
  司空秀一手勾住我的肩头,笑道:“看你小子还比较顺眼,想不想跟我老人家学点绝活啊?包你一辈子受用无穷!”
  淡淡一笑,扣在腰间,那里凑巧有两根手指,我轻轻说道:“司空前辈,我看就不必了吧!”
  他讪讪地笑着缩回手指,说道:“嘿嘿,看不出你小子还是有点门道,乖巧!我老人家还真是不好意思了,职业病,嘿嘿!”
  扭脸对跟在身边的细嗓子彪形大汉说道:“咱开始做生意去咯!”完全不理会一旁李清秋带着期盼的目光,两个家伙消失在人群之中。
  李清秋瘦脸一扬,装出毫不在乎的神情,却在两个惯盗消失之后,凑近我耳边低声问道:“你怎么抓住这老家伙的空空妙手的?”
  瞟了他瘦脸上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我轻轻笑道:“当一个贼,不论以什么样的理由接近你身边的时候,你都要提防!”
  似是颇不以为然地冷哼一声,他收起求救的低声下气的神态,目光移向别处:“简直就是废话!”
  我淡淡一笑,并未理会,将目光移到七彩表演台上。
  邢遥那老狐狸正在做一番冗长的评选规则:“首先是各家遴选出的清倌人才有参赛资格,预赛中由各家小姐的支持者决定出入围者,共十个名额。所有参赛的倌人都将登台表演自己的技艺。这期间呢,评选的决定权是在大家的手里的,在评委席之下,照例有着我们专门的统计人员,都是由各家的账房总管出任,大家凡有自己中意的小姐,就可以去购买与之相应的花朵,并计数在案,最后以支持人数决出能够进入决赛的倌人。
  “而进入决赛的十名倌人将再次表演,由专业的评委给分,综合大家的再一轮投票,我们最终决出本届扬州花魁大赛的花魁状元、榜眼以及探花。
  在赛事结束之后,会由风评榜作者谢先生为大家评选出风评榜最热榜中榜之国色天香榜,请大家拭目以待!
  而今次主办赛事的是我们扬州逍遥坊,大家都知道,我们逍遥坊是全扬州、全江南、甚至全国都……”
  接下来是更加冗长无味的广告时间。
  终于邢遥被台下的热心观众们的嘘声轰下台去,迎来了各家伎馆的倌人们的才艺表演。
  首先出场的是洛城漱玉阁的芊芊小姐,当真是一个纤弱的骨感美人,容貌清丽,惹人怜爱,和着琴瑟之声,幽幽地吹着一管碧玉箫,带着淡淡的忧郁愁怨。
  这扬州花魁大赛是风月界最负盛名的盛会,各家伎馆所遴选出的自然是悉心调教过的人儿,花魁的称号对他们有着无与伦比的吸引力,因为不仅是花魁姑娘本人会声名鹊起,所代表的自家楼馆的生意也会红火起来。
  然而这美丽却只如那璀璨绚烂的烟花,稍纵即逝,往往成为花魁的女孩的命运更加悲惨,被人竞相追逐,争风吃醋,赎了身去更成为达官贵人们的玩物。但是为了有机会逃离勾栏苦海,摆脱生张熟魏的日子,明明知道这是眩人心目而又满布荆棘的舞台,却都是飞蛾扑火般登上台来,押上自己全部的青春与希望。也正因为如此,今夜的她们所展现的都是生命里最美丽的一面。
  堪可笑世人把这凄美的苦难只看成一场戏,在王公富豪们的眼里,舞台上翩然的蝴蝶亦不过是牵扯在自己手心里,玩弄于股掌之上的玩偶而已。
  也许是自己深尝情之苦楚,比任何一次都强烈地领会到那舞姿下正在滴血的心。思绪纷乱,精神渐自恍惚,眼前的人群,耳侧的喧嚣,仿佛远在天边,我独自一个人深陷在另一个充满悲戚,苦楚,愤慨,无奈众多情感交错纠缠的空间里。
  
  
  三十五、狭路相逢
  
  风月扬州,多情樽前笑。
  
  李清秋将精神恍惚的我拉回现实:“小子,你发什么呆呢,看哪个女孩看直了?你告诉我来,我帮你参谋参谋?”
  我冷冷地白了他一眼,看得他讪讪地收住了口。
  四周人群一阵骚动:“大家注意了!下个出场的是咱们扬州逍遥坊的茹云小姐,莲老板的干女儿!……”
  茹云!这个名字给我联想到的是那个天真活泼的摇着两根小辫子的疯丫头。整日搞些稀奇古怪的事,最拿手的是无往不利的撒娇手段,让人又怜又烦,逍遥坊中所有人都曾为她头痛。这小丫头的地位恰如司马流云在占星台的地位,谁都拿她没办法,却不知这三年不见,小丫头又出落成什么样子了。
  举目向台上望去,我不禁呆住了:“这是那个跟在你屁股后面撒娇耍赖的疯丫头么!”
  一个精灵仙子款款登台,在四周的灯光映照之下,当真美人如玉,分明是个精致无比的瓷娃娃!娇俏中带着一如既往的活泼,分外的清纯。心中不由得吟起杜樊川赠给张好好的那首诗:“君为豫章姝,十三才有余。翠茁凤生尾,丹叶莲含跗……吴娃起引赞,低徊映长裾。双鬟可高下,才过青罗襦。盼盼乍垂袖,一声雏凤呼……玉质随月满,艳态逐春舒。绛唇渐轻巧,云步转虚徐……”
  一个人的变化竟也如此之大,难怪都说女大十八变呢!当初只会调皮捣蛋的小丫头已出落为出水芙蓉。眉目依稀旧日模样,气质却让人心醉神迷,天真无邪的清澈双眸中带着些许幽怨,那眉头虽蹙得有些稚嫩,但清纯中流露出淡淡的忧伤更让人心生怜爱。
  一袭云裳飘然起舞,舞姿中展露的是那破茧而出的美丽蝴蝶。如玉美人,少女的清新活泼的青春气息挥洒得淋漓尽致,尤其是眉眼间不经意的半点伤春幽怨,让人更领会到那是一种精致得不可触摸的美丽,那种青春的复杂心绪竟由她的一舞一蹈、一颦一笑演绎如斯。
  我不由得回到了三年前那个飘雨的季节。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她的轻颦浅笑,她的娇怯纤柔,无时无刻地撩拨着我的心弦,让我如醉如痴。记忆与现实的离合,仿佛那台上舞动的轻灵正是我梦中牵挂的人,这种刻骨的相思压抑得愈久,心中承受的苦楚也就愈发强烈,我清楚地感到自己的心搏动逐渐加剧……
  一声赞叹点醒了我,身旁的李清秋瘦脸上全是迷醉之情,神魂颠倒之色:“这不就是我寻觅已久的梦中情人么!我的心要蹦出来了!啊!承受不住了!这一定是我宿世情缘的开始,我终于知道书上的一见钟情的含义了!……”
  汗!
  “啪”地一掌拍在某位仁兄的肩头:“口水都流出来了,还不擦擦!”
  如梦方苏的李清秋嘿嘿一笑,却是立刻向身边的人打听台上的女孩是谁。人们都用着十分厌恶的眼神瞟向我们这个方向,有人以十分轻蔑的口吻说道:“连扬州逍遥坊的茹云小姐都不晓得,还看什么花魁大赛!再说,刚才我们不是都说了是谁了,你那耳朵听什么呢?”
  “逍遥坊的茹云小姐?”瘦子的目光立刻转移到我身上,嘿然一笑:“怎么,某人还想装聋作哑不成?”
  我淡然一笑:“你又没问过我。”
  李清秋眼珠转了转,居然用起谢先生的招牌笑容:“嘻嘻,听说这茹云小姐是逍遥坊的啊!”
  我懒得理他,鼻孔里轻“恩”了一声。
  见我如此反应,李清秋瘦脸上挤出一丝谄媚的笑容:“迟公子?迟少侠?迟大哥?你是清楚的,平时呢,我这人是有些耿直,说话率直了些,有什么得罪的地方您别放在心上。麻烦您帮我引见一下这位茹云小姐,少不了您的好处的。”
  我心下好笑,还从没见过李清秋也会有这种表情,这瘦瘦的胸膛里可是有着一颗十分高傲的心呢!戏谑之心一起,我不冷不热地说道:“好像你的好处打动不了我也。”
  李清秋眼色一凝,低声说道:“你也知道,我这个人的消息灵通不在小谢之下,我就不信你没有什么糗事!如果你能帮我这个忙,我保证当作什么都没听到过,否则我就把你过去的那些丢人的事,例如八岁还穿开裆裤之类的呢,全部通告天下!嘿嘿!我的意思你明白吧!?”
  赤裸裸的威胁,软的不行来硬的,这软磨硬泡他还拿手得很,我既是好气又是好笑,脸上却没表现出来任何表情,我淡淡说道:“那你去说好了!恐怕没什么人会真的相信你说的那些秘闻糗事吧!”
  李清秋嘿嘿笑道:“你真的不怕吗?我在江湖上的信用还是十分好的啊,我说的话十个人中怎么也有七个人会信的!”
  我故意叹了口气,说道:“是么,倒是我低估了你的实力呢,关于这茹云的事情嘛……”故意吊足他胃口,我收住了嘴。
  李清秋火烧屁股地叫着:“怎么样,怎么样,怎么样?你倒是说话啊!”
  “你自己打听去吧!”狠狠泼下这盆冷水,我转身远离这即将暴怒的家伙。
  果然,身后传来一声暴走的厉吼:“迟小天!你够狠!软硬不吃的家伙!以后有什么事别想我帮你!咱们走着瞧!”惊得身旁的人们纷纷侧目。
  心中窃笑,我故意背负双手,朗声道:“是么!那我岂不是错失一个很好的机会?”
  李清秋怒气更盛:“不是很好,而是个非常非常之好的机会!懒得跟你走在一起,你自己玩去罢!”
  身后再没声息,我惴惴地回头一看,饱受心灵打击的瘦子不知道跑什么地方去了,没了踪影,我心下有些不安:“是不是玩得过火了点……”
  台上已经是另一个女孩在表演,兴味索然,无心再看,我便离开这处七彩表演台,四处闲逛起来。
  瘦西湖畔搭满了各式各样的木台,有的是一些没多大实力的小的楼馆自己搭建的表演台,只是为了借扬州花魁大赛这个契机稍作宣传,以招徕生意;有的是一些官方或梨园戏班搭建的戏台,为了娱乐那些纯是游玩看热闹的人们;有的是一些商户占位营销,出售着大多是青年男女喜爱的首饰物件……总而言之,如此一个绝佳的赚钱机会,凡是有点经济头脑的人都不会错过。也正因为如此,才更让这扬州花魁大赛不显得那么突兀,在上层人士的眼里,这是一场风月盛会,在一般的贫民百姓眼里,也不过是娘娘的庙会罢了。
  信步走上柳堤,正是扬州名景长堤春柳,菱歌泛夜,波光粼粼拱着一弯小月,新月的淡淡银辉早被星光灯火溶去。而倒映着星火之光的一湖碧水,窈窕曲折,更显秀色天然。来来往往的画舫兰舟,乘载的都是出游的富家子弟。丝竹管弦,欢声笑语,夹杂着各种吆喝叫卖声,充塞在耳内。
  柳堤上也来往着不少游人,置身其间,我的心却由着刚才被打断的思绪再度飞扬。从茹云想到了娇怯的惜雨,由惜雨想到了那难缠的惜雪……
  三年前的某一夜,我在品香居买醉浇愁。惜雨走了,留下的是我人生中不能承受的相思之痛。
  惜雪出现了,在那刹那,我直以为是她去而复返,谁晓得另有伊人。
  醉乱中只记着一双灼热的双眸和她喃喃的低语,而她倾诉的内容我至今也没有印象。
  最后的一个场景依稀是我打翻了酒盏,眼前天旋地转地晃着金星,便不知人事。
  那一夜之后,惜雪却开始缠在我身边,虽然她的容貌与惜雨十分相似,但是脾气秉性终究是两个人,我始终难以接受,尤其是难以接受她那副与惜雨相差无几的相貌。
  于是,避而远之,我躲到了逍遥坊。
  另一场闹剧上演,茹云这小丫头挺身而出,和惜雪将逍遥坊搞得鸡犬不宁,无奈之下,我只好离开逍遥坊,再度避风。
  直到在一个偏僻的小镇,我遇到了一个少林和尚,找到我要给他徒弟报仇。这犯了嗔戒的出家人竟比疯子还要偏执,死缠烂打,我只好把他惊退,谁料这记仇的和尚找来了强力的帮手,与少林派的梁子越结越深……
  往事幕幕,因爱成恨,我唏嘘不已,这满目华灯却照不到我内心孤寂阴暗的角落。如今竟产生一个奇怪的念头:“对于这个如此痴缠的惜雪,我是不是过于冷酷了些,她的今天的痛苦是不是我一手促就?……”
  一声重重的娇哼响起:“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小子!你倒害得本小姐找得好苦!我还以为你中了罗刹刀之后死翘翘了呢!想不到冤家路窄,你还一点事都没似的。今次我倒要看看你还能跑到哪里去!小弟!你给我留意他的每一个举动,给我围住,我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跑掉的跟班!”十余道危险气息逼来,我心下一惊,这些人的身手虽未臻至一流高手境界,但是相互之间的配合将我牢牢锁住。
  我环目一看,这花小蛮的手下居然换成了前时保护那金陵王府郡主的一干骑士!我转回身,迎向那含霜粉面,笑道:“小姐居然如此看重在下,在下颇感受宠若惊啊!”
  刁蛮小姐冷声道:“能在罗刹刀下逃出命来,我又怎么敢小看你?不过,今天晚上你却绝对跑不掉的,你乖乖地跟我回去做个铡草喂马的马童吧!”
  她说得如此有恃无恐,丝毫没受伤的样子,我心下一动:“惜雪与她两个都吐出血来,那么惜雪如今怎么样了?”抬眼向着花小蛮身后一扫,我不由怔住了。
  三十六、跟班
  
  纤瘦西湖,不羁浪子心。
  
  金陵五少,半个不少,众星拱月般护着一个温婉娴静的素装美人。一个小丫鬟伴在美人身侧,另有一帮花小蛮的护花跟班围在金陵五少之后,最显眼的却是那个拣手帕与我争执的南宫胖子,乜斜着双眼看着我。
  我略一失神的光景,面前的刁蛮大小姐十分不爽地娇叱:“喂!小子!你看什么呢!跟本小姐说话的时候精神集中点,别心不在焉的!”
  收回目光,我冷冷一笑:“花大小姐,你不好好逛你的花魁大赛,却来找我的麻烦,到底是哪跟筋不对了!?”
  花小蛮脸色倏地一变,恨声道:“少跟本小姐耍嘴皮子,今天偷袭我的那个丫头呢,怎么不见和你一起啊?叫她出来,本小姐要好好教训教训她!”
  提及惜雪,我心下一动,说道:“花大小姐,你的罗刹刀还是少用的好,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凭你现在的功力还驾驭不了这把魔刀吧?”
  花小蛮微微一怔,从腰间抖下一条长鞭来,傲然说道:“本小姐的事用不着别人来说,我即使不用罗刹刀,教训那个丫头也足够了!另外,还是那句话,你乖乖地跟我回去,别驳本小姐的面子,我花小蛮在金陵说出的话,没人敢说个‘不’字!”
  迎上花小蛮嚣张的姿态,我冷声笑道:“诚然,花家大小姐在金陵是没有人敢忤逆你的意思,不过你忘记了,这里不是金陵,是扬州!在扬州,也没任何人可以来决定我的去留!”
  花千树鼓起一阵清脆的掌声:“好!够拽!老姐这回你撞了钉板了吧?”
  花小蛮狠狠瞪了一眼某个幸灾乐祸的人,后者立时刹住了口。然后这花大小姐用着看怪物的眼神扫视着我,看得我心内发毛。
  半晌,她甩了个鞭花,咬着贝齿狠狠地说道:“是么?你还真当你是了个人物了呢!这回你冒谁的名啊?谢先生还是迟公子啊?”
  我被她这句话气了个半死,正要怒声辩解,她继续说道:“在扬州没人能够决定你的去留?话说得真大!本小姐打死也不信你有这个本事!我也没别的嗜好,偏生喜欢驯服那些野性难训桀骜无比的烈马!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否则别怪本小姐没警告过你,要你的好看!”
  此处一番吵嚷,行人纷纷驻足观望,柳堤边人越聚越多。
  我可不想再度被人当耍猴的来看,冷声笑道:“花大小姐,凡事要有个限度,别得寸进尺了!”
  花小蛮俏皮一笑,娇声说道:“怎么,你还妄想挣扎,上次被你跑了丢了好大的面子,我花小蛮认准的事情谁都劝阻不了!不论你是谁,你身后有着什么样的势力,今日你不乖乖地跟本小姐回去喂马,你就等着慢慢受罪吧!”
  花千树在一旁添油加醋:“这位仁兄还真是有胆!我老姐的脾气是九头牛都拉不回的,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花小蛮踌躇满怀地说道:“小弟,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乖了喔?还帮老姐我的忙来了!”
  花二少讪讪一笑,说道:“老姐,我十分欣赏这位仁兄的骨气,威武不能屈,这份不畏强暴的勇气小弟我望尘莫及也……”
  “闭嘴!”乃姐一声娇叱,“啪”地甩动手中鹿筋鞭,纤纤玉指点向我:“小子!本小姐就不会客气了,我就不信打不赢你!”挽起一个鞭花,长鞭直抽向我的面门。
  我从容退步,长鞭落空,堪堪贴着鼻尖抽过。
  花小蛮十分不忿,展开一路曲院风荷鞭法,罩住我周身重要大穴。与前次交手不同,她自动手开始,就完全是进手之式,长鞭舞动若狂风暴雨。
  但是打了几招我偷眼观看,花小蛮终因伤势未愈越来越吃力,额头鬓角香汗直流。
  花千树转了转手指上的白玉扳指,轻笑着说道:“老姐,要不要小弟帮帮你的忙啊?”
  花小蛮更加愤怒地说道:“住嘴!什么是你老姐我搞不定的!”
  花千树呵呵地笑了一阵,不再言语。
  银面修罗苏昙神情紧张,关切地说道:“小蛮妹妹,我替你收拾他吧!”
  南宫晗立刻出言嘲讽道:“你是人家手下败将啊,还有脸说。”
  苏昙怒声斥道:“南宫,你不也仅仅凭借一套荆棘烂衣服而已!”
  小荣侯慢慢咳了一声,终止了这即将上演的窝里反。
  花小蛮鞭式越来越慢,虚晃一招,退出战圈。我也没紧逼过去,站在原地冷冷看着她的举动。
  花小蛮细细喘着,喝道:“全给我上去,教训教训这小子!”
  我晕,又是群殴,看来金陵王府还有这个偏爱的习惯。四周围住我的侍卫们立刻动手,手中森森长剑织成一张巨网,把我困在垓心。
  看这剑阵进退有据,经过严格的训练,攻守呼应,还真弄了个手忙脚乱。花小蛮见了情形,心喜不已,这大小姐竟也舞动长鞭攻了上来,登时打乱了剑阵的秩序。“太好了!”我心下暗暗高兴:“这大小姐真是做事不经脑子。”
  她自己浑然不知早已打乱了自家的阵脚,这剑阵不攻自破,那些侍卫个个铁青着脸,也不好说别的话。打到后面,侍卫们渐渐退出,又仅剩下花大小姐一个人猛攻不止。
  再度疲劳的她也注意到了周遭的情况,鞭子甩地啪啪直响,发起了脾气:“怎么都退下去了!本小姐让你们退了么!”
  一阵清脆的掌声自人群中响起,我耳朵捕捉到一个异常熟悉的女音:“花家大小姐,就你这样的脑子,无论有着什么样厉害的功夫,也不会取胜的!”
  花小蛮收鞭定步,怒声叱道:“是谁在一边鬼鬼祟祟的?有胆出来受死!”
  眼前白影一晃,暗香浮动,我身前多出一个娇俏的少女,清冷的声音不含任何感情,说道:“泼辣的丫头,不知进退!”
  我又是欣喜,又是无奈:“居然是这姑奶奶!”
  她冷冷扫了我一眼,说道:“迟公子还真行呢,才几天的光景,又招惹了如此绝色美女,任人家刀砍鞭抽,只守不攻,你还真是怜香惜玉啊!我还真为我姐姐不值啊!你不是一向自诩用情专一的么,今天的事你怎么解释?”
  我听着她的话十分别扭,冰冷的神色让我压下其他负面情绪,嗫嚅道:“今天还真要谢谢惜雪你……”
  她玉手轻挥,说道:“对不起,我跟公子没那么熟,请叫我楼小姐!”
  我听罢一怔,看来她心里似憋着一口火气无处发泄,专门找我的茬来了。
  花小蛮却恨地咬牙切齿,怒声道:“就是你这个臭丫头,横生枝节,我刚才还找你找不到呢,如今你自己送上来了!你是哪里来的狐狸精,还敢管起本小姐的闲事来了!”
  惜雪似被她言语激怒,声音异常冰冷地说道:“告诉你,无论你抓谁做跟班,我都不会理会,只有这个人我是管定的,因为他没有自由,他的自由是我的!”挑衅的目光递了过去。
  花小蛮睁大了一双水灵灵的眼睛,不可置信地在我和惜雪的身上扫来扫去,最后琼鼻一皱,恍然大悟般说道:“原来如此,那你开个价吧,本小姐绝不还价,只要你把这个跟班转让给我,咱们今天的事情一笔勾销,以后井水不犯河水!”
  听她两个如此胡闹,我心下除了愤怒更多的是无奈,惜雪又一次救了我的性命,我对她实在是恨不起来。
  惜雪脸上全是鄙夷之色,冷笑道:“只怕我开出的价格不是你所能承受得了的!”
  花小蛮眼睛一亮,挺着酥胸,笑吟吟地说道:“我们花家的产业堪称富甲天下,你尽管开口,我不相信有什么是本小姐承受不了的。”
  惜雪狠狠瞪了我一眼,她目光中所含的幽怨将我的心震撼住了,不得不避开她的目光,将视线转移往他处。聚集在此的人越来越多,还有着不少江湖人,蓦地感觉到有两道毫无温度毫无感情的目光注视着我,当我牵动气息注意探察过去的时候,那目光的主人隐藏起自己的气息,凭空消失掉了。
  耳中清晰地传来惜雪一声冷哼:“我改变主意了,只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这个跟班我就白白转送给你!”
  花小蛮十分奇怪地问道:“财帛动人心呢!本小姐不相信谁能在财富面前丝毫没半点动心!不过这么一个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本小姐自然不会错过,你说吧,是什么问题?”
  我也十分好奇地转过头,想听听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问题能够把我卖了,却发现那一群花小姐的护花使者们满眼嫉恨之色。
  惜雪沉着香腮娇靥,复杂地瞪了我一眼,以清冷的声音问道:“花家富可敌国,我是十分了解的,但是对我来说那算不得什么。我只是奇怪,你有了那么多的跟班为什么还不够,为什么偏偏又选上他呢?你又图他那样?”
  三十七、蚀骨的柔情
  
  烟锁重楼,凭撩美人意。
  
  面对着惜雪的问题,花小蛮一时语塞,皱着眉头寻思半天,香腮红晕,神情忸怩,嗫嚅道:“我……我也说不清楚……”转瞬间颜色更变,又是一副颐指气使大小姐模样,狠狠翻着水灵灵的眼睛,气鼓鼓地说道:“但是,不管怎么样说,我看着这家伙就不顺眼,还没有这么不识抬举的人呢!”
  惜雪越听脸色越难看,冷声道:“如此说来,你图他也不过是个新鲜刺激,因为还没人敢逆拂你的意思吧?其实这样的人何止千万,如果他顺了你的意思之后,你还不是照旧没了新鲜感,失去兴趣,视之如弊履?”
  花小蛮小嘴张了张,却又没说出有力的反驳之辞,索性耍刁到底:“我不管,既然那么多人都这样,为什么偏偏碰上他了,我就是要他在我面前低头!”
  惜雪面色如霜,冷冷地说道:“花小姐,他对于你来说,也许只是个新奇的玩具,对于别人,却会是不可或缺的必需品!”
  花小蛮气势有些削弱:“别人的事情与我有什么干系?”
  惜雪却没再说什么,嘴角露出一丝无奈而又不屑的微笑。
  被人当成物品般谈来说去,我心下实在不是滋味,不由嘿然冷笑道:“楼小姐是吧,虽然在下对你有些亏欠,但是这一切我都会偿还给你,我不是任何人的跟班奴隶,今天不是,以后也不会是!我有自己的尊严自由,请你能尊重别人的感受。
  “别人的感受?”一双清亮的双眸闪过愤恨:“你什么时候在乎过别人的感受?你有在乎过吗?你有吗?!你自己也说了,你欠我的!但是不是那么简单就偿还得了的!你现在想背弃你以前所说过的话了么?……如果你还是窝在那小镇的你,我也许不会像今天这么在意,只是在楼栏上看你静静地走过。可是自从你离开那小镇,重新回到这江湖,我也随着你而来,但是你却依旧那么薄情,为什么不给我一个机会,一个平等的机会!?”
  连消带打,她声音愈来愈高,情绪也愈来愈激动,在周围人迷茫而又怪异的目光注视下,我仿佛成了一个始乱终弃的负心薄情郎,心下慌乱不知所措。看她眼内闪动的泪光,看她不让泪水流下来的坚忍,我的心却好似被巨锤重重敲击,敲得四分五裂。
  目光退避开去,却看到被晾在一边的花大小姐十分不甘嘟着樱唇不安分地甩动手里的鹿筋鞭,却支着两只晶莹如玉的小耳朵留心地听着;金陵五少、一群跟班、众家侍卫一个个瞠目结舌,满头雾水地看着;那素装美人轻蹙着娥眉,脸上是略显厌恶的淡然之色。
  惜雪有些哽咽地说道:“我想不明白,三年前我输给了她,三年后我依旧挽不回这败局,其中你又知道多少真相!我只恨,为什么不在她之前遇见你;我只恨,为什么答应替她照顾你;我只恨,为什么管不住自己的心……”
  这一刻,耳边嘈杂的人声,丝竹音律仿佛被抽空剥离一般,只有惜雪那泣诉的话语一遍又一遍地透过耳膜直刺脑海。
  惜雪的目光由清亮幻作迷离,身子不由自主地贴近,我深陷在情感泥淖中无法自拔。
  她的声音渐渐转为娇柔,低低地呢喃着:“你真的不知道自己有多残忍!你学会了抛却血腥,给人机会,但是却从来没在感情上给过人机会!你从来都没眷顾过我一回,面对茹云那份宠溺,面对司马流云那份宽容,及至面对香凝姐姐那份温和,我得到的又是什么?不过是几语亏欠,几许淡漠,最多的则是逃避!
  我在你这里,从来没发现自己存在的价值,都是活在别人的阴影里!我知道,你说得再若无其事,也掩饰不住你内心深处的寞落愁苦,你是不敢接受我,而不是不能!你生怕自己对从前山盟海誓有了背叛之心,是不是?……
  你怕和我在一起,会忘掉她而抛去那段伤痛的感情,对不对?我不愿意说她的坏话,但我却不忍你一直生活在记忆的墙角里。而你却丝毫不理会的心情,不领我的好意,买嘴徒悲,消沉颓废,断又不断,忘又不忘,又不去找她,只会封闭你自己的心!”
  心情迷乱不堪,在这华丽的灯火星光下迷乱,在这如潮的游春男女前迷乱,在这深情的倾诉告白中迷乱,我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我的选择究竟是对是错?接受和拒绝究竟孰重孰轻?难道我只是一个深深受了伤又死不承认只知逃避的懦夫?我自己的心对于惜雨那份感情又是如何看待?对惜雪我是不是真的忒残忍了些?……”
  惜雪如着了魔般絮絮地语:“如果时光可以倒退,我真的不该让着她!我真的希望你能做回你自己,那个意气风发,狂放不羁的你自己,而不是今天这样一个自以为参透红尘,重拾一切,其实仍是空守着那荒芜的誓言的呆子!”
  我心中生起一个怪异的念头:“难道说真的如在九曜迷星大阵中,我那心魔所说,自与惜雨结成盟誓的那一刻起,我就彻底地迷失了自我?……”
  当我的意识被苦苦折磨时候,惜雪轻轻地贴近我身边,一双柔荑按抚在前日被她刺到的伤口,眼中满是疼惜,懊悔自责地说道:“对不起,那一夜我伤了你,可是你知不知道,我心里却是难以量度的刺痛!”场中的气氛竟被感染得缠绵悱恻起来。
  迎上她深情的双眸,呼吸着她如兰的气息,我收拢纷乱的心情:“往事可堪追?对于惜雨,我也许不过是少年心的轻狂偏执,而那份情感,那份誓言真地担当得时间的考验么?即使我心中千万遍提醒着自己心如死灰,随风飘去,面对着惜雪的深情厚意,我真的可以无动于衷么?
  是变心也好,无情也罢,惜雨那份情缘的确是遥不可及的梦,也只能在心底的梦境里珍视深藏。我真的该给惜雪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心念及此,眼前的惜雪居然不再有惜雨的影子,即使她们那么相似。我心中也没有了逃避与排斥,做出了这一生中无比重要的决定:“珍惜眼前人!”
  我苦涩地轻笑着问道:“如果我给你机会,是不是真的成了一个负心薄幸的人?”
  惜雪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是真的么,你真的……”
  我点了点头:“也许是我太自私了,根本没顾及你的感受!”
  惜雪惊喜激动地摇着螓首:“我没奢望什么,只要你能够不对我那么绝情冷漠,我就心满意足了。我也知道你心里放不下她,但是也正因为如此,我才是那么地……”她却羞赧地收住了口,灯光之下,娇柔无限。
  我心内百味杂陈,更多的却感受惜雪带给我的那份浓情蜜意。
  一声轻咳传入耳中,惊扰了这温馨的气氛。一个透着浓浓敌意的清脆悦耳的声音说道:“不好意思打扰两位一下,迟公子果然多情呢!但不知阁下的玉佩还要不要了?”
  我心下一动:“怎么是司马流云这丫头?”
  视线移往声音出处,果然那精灵古怪的贼丫头依着一袭黄裳的欧阳香凝站在人群之中。
  司马流云玉手扬起,那一方玉佩赫然在她手上,她带着冷笑瞄着惜雪说道:“你不要被他骗了,这是他给我的定情物呢!好可怜的痴心女子啊,遇上了一个负心薄情郎!”
  她居然信口胡说,我不由得勃然大怒:“小丫头!你不要乱说话!”
  “怎么?”司马流云脸色一变,全是委屈幽怨:“这么快就有了新人忘旧人了,难道你忘记在那美丽的水潭边对我说的刻骨铭心的誓言了么?”
  周围人群一阵嘘声:“原来还是这样一个喜新厌旧的人哪!”
  我此刻怒极反笑:“你这丫头不去演戏还真是亏了材料!”
  旁边的花家大小姐冷声一哼:“这么无稽的事情也有人相信!司马流云!你这贼丫头,偷了我们王府的东西,看在你师傅面上饶了你,不闭门思过不说,还敢出来搬弄是非,我看那玉佩是你偷来的吧!”
  司马流云看到金陵王府的人居然都在,输人不输嘴,她白了花小蛮一眼,说道:“就是她给我的,你怎么想都随你,我看是有人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吧!”
  “你!……”花小蛮嘴上功夫显然不是对手,一句抢白,就败下阵来。
  惜雪却丝毫没生气的样子笑着看了看小丫头,说道:“你说什么之前先打听清楚了!我与他认识多少时间了,还什么喜新厌旧?你手上那玉佩是逍遥坊那小妮子死气白赖塞给人家的,我看着还不顺眼呢,正巧他扔给你了,你就拿家去供起来吧!”
  我不由汗然:“这姑奶奶与茹云那小丫头的口水仗我是见识过的,利嘴如刀,占星台的小丫头可能远远不是她的对手。”
  司马流云似乎也不虞有此,微微一怔:“你……”
  她身边的欧阳香凝扯了她一下,说道:“把东西还给人家!”
  司马流云不甘心地看了看那玉佩,转头对着棋仙姐姐说道:“香凝姐姐,你忘了他是怎么样对你的么?我这是在为你出气啊!”
  欧阳香凝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凝眸看着惜雪,说道:“小雪妹妹,这下你称心如愿了吧,老天会眷顾有情人的!”
  司马流云惊愕地说道:“香凝姐姐你认识她?”
  腮边犹留存着未干的泪痕,惜雪甜甜地笑着说道:“劳烦姐姐费心了呢!”她却又转头深深地看了我,看得我心头一震,心跳骤然加快。
  耳畔痒痒地,惜雪娇憨地呵着气,戏谑地问道:“怎么突然间心跳这么快啊?姐夫!”
  最后这一声称呼却弄得我心神不安,无奈地轻叹口气。似是猜到我的心思,惜雪十分欣喜地腻了过来,挽住我的臂弯,一种蚀骨销魂的触感从手臂传来,温香软玉,我的心不由得跳得更快。
  
  三十八、伊人梦

梦催兰舟,摊破浣溪沙。

  正当我感受那蚀骨销魂的柔情之时,却传来一声叹息,任谁也想不到这声叹息竟出自那花家大小姐之口:“我什么时候能遇上一个真心对我的人呢?”
  南宫晗、苏昙齐声说道:“小蛮妹妹,我是真心的啊!”另外的跟班们也纷纷剖白,一时间七嘴八舌,乱成一团。
  花小蛮十分厌恶地瞪着水灵灵的眼睛,突然对那些喋喋不休的告白者发出雌狮怒吼:“你们真是烦死了!都别吵了!懒得理你们,我还要去跟娉婷姐姐买点东西,都给本小姐离远点!”
  突破护花使者们的包围圈,花小蛮向那素装美人身边走去,没走几步,却停下脚步,轻甩鹿筋鞭,跺着小蛮靴:“小弟!你死哪去了!?给我滚过来!”
  某位即将遭受万般蹂躏的花家二公子灰溜溜地应了一声,早没有了倨傲的神色,如一只鹌鹑般接受自己的悲惨命运去了,跟在他屁股后面的还有不甘心的一群护花使者。
  我目光跟了过去,却发现那温婉娴静的素装美女蹙着眉头,似有心事,微微地出神,我不禁有些好奇为什么总有些女孩子喜欢颦眉愁锁,郁郁寡欢的样子。
  然而某人显然不给我再想下去的机会,司马流云冷冷地说道:“我不管这女的是什么人,她和香凝姐姐是否相识,我只想讨个说法:为什么有人答应过的话不作数?”
  我听了这话心下暗暗有些郁闷,明明是那棋仙小姐设了一个局,这丫头却还使足了劲死抓不放,我收回目光,迎上那杀人般的眼神,微微一笑:“之所以不作数是有原因的,不过现在我却不能告诉你,以后你自然会知道的。”
  “哼!”她气鼓鼓地紧紧盯着惜雪挽着我的小手,沉着脸说道:“说到不能做到,还找什么借口,有什么话是现在不能说的,我非要你今天当面讲个明白!迟公子还真有本事,把我香凝姐姐丢在虚危林,你一声不吭就跑掉了,我怎么喊你你都不听,你还算什么男人!?”
  我轻声哂笑,看了一眼腻在身边的惜雪,后者面色丝毫没变,歪着头露出甜甜的笑容看着我,又把目光转到欧阳香凝身上,她则有些失神,有意避开我的眼睛。
  我淡淡扫了一眼司马流云这丫头,说道:“那我现在把答应你的事做了吧。”
  她不明就理,疑惑地看着我。
  轻轻挣开惜雪温香的玉手,缓步欺近欧阳香凝身前,对着这端庄典雅的黄裳美人,我朗声道:“欧阳小姐别来无恙啊,棋仙小姐宽宏大量,定不会同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一般见识了,在下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小姐宽恕了。”说完我微微一揖。
  欧阳香凝脸色几变,十分不自然,最终冷冷地板起一张绝色脸孔,不带半分情绪地说道:“迟公子言重了,香凝也知道了今日之事纯属误会所致,公子不必挂怀。”
  “噢!”我示威地向司马流云一笑,说道:“欧阳小姐襟怀宽广,飘然若仙,自不会在意这些凡尘琐事,不过有些事情,我这俗人却不得不记在心上。”
  欧阳香凝此时平静下来,面沉如水:“是什么事让公子如此在意呢?”
  我嘿然一笑:“对于棋仙小姐来说,这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过在下有个毛病十分不好,我最痛恨欺骗我的人!”
  “啊?”欧阳香凝平静的情绪产生一丝波动,声音有些慌乱:“谁都痛恨骗子,这是很正常的事,香凝也深有同感。”
  司马流云听出话里有话,怒声说道:“迟小天!你究竟想说什么,是谁骗你了?把话说清楚些!”
  我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没谁骗我,是我自己骗自己罢了,怎么样,司马小姐你这下该满意了吧,把你拿我的东西该还给我了!”
  “东西?”司马流云把小嘴一撇:“什么东西?我怎么不记得拿了你的东西了呢!”
  “你!”我怒火在胸中点燃,但是理智告诉我在这个时候发作不得,我冷声一笑:“好好好!你没拿我的东西,我的东西是丢了!与你没关系,一点关系都没有!”
  司马流云也冷笑着回击:“那就别冤枉好人,丢了东西自己找去就是了!”
  我压下怒火,不再和她逞口舌之争,冷眼注视着欧阳香凝的娇靥,我凝声说道:“欧阳小姐,司马小姐,今夜是扬州花魁大赛盛会之期,有很多精彩的表演,在下夜不便打扰两位雅兴,两位自便,就此别过。”
  不再理会司马流云由些许得意趋向愤怒的表情眼色,回手牵起惜雪的一只柔若无骨的粉嫩纤手,转身就要离开。
  惜雪见我主动牵起她的手,既意外又欣喜,一张俏脸灿若桃花,自与她相识后,我还是第一遭见到她如此开心的笑容。
  身后司马流云暴起一声娇叱:“迟小天!你个负心薄幸,不守承诺的无耻小人!……”声音骤起,遭杂的人声和丝竹声也没能掩过她的音调,更引来人们的窃窃私语。但是她只喊了一句,声音就消歇下去,似乎是被身旁的欧阳香凝阻住。
  身侧的惜雪娇躯微震,笑容凝结,怒气从眼角眉梢攀上,正要发作,我却紧了紧牵着手的手,附在她耳畔地语:“别理那贼丫头!”
  惜雪缩了缩玉颈,将脸上的怒意溶去,娇声嗔道:“大坏蛋,你弄得人家耳朵好痒!”
  看她娇羞的神情,我心中一道暖流悄然流过,在这瞬间,我知道自己真的开始接受并面对新的感情了!
  惜雪紧紧地攥住我的手,生怕我会飞掉一样,她深深地吸了口气,说道:“我真怕这又是一场梦,梦醒十分你又会不见了!”
  我心下满是怜惜,轻声说道:“傻丫头,这不是梦,即使是梦,也是个永远不会醒的梦!”
  她把身子倚靠过来,喃喃地说道:“即使是梦,也是我做过的最真实的梦,最开心的梦。”
  沿着瘦西湖畔的柳堤走了一程,身边的人群一阵骚动,一只通体雪白,形貌可爱的小狗欢快地穿梭在人们的腿脚之间,清脆甜美的声音传来:“小天哥哥,你在哪呢?小云儿找你来了!小天哥哥,你快回答我呀,不要和小云儿玩捉迷藏了!”
  听这熟悉的声音,脑海里闪过一个伶俐可爱的小丫头的甜甜的笑容,与刚才舞台上那如玉美人影像相叠。身边的惜雪却是颜色大变,瞬间把笑容冷却下来,恨恨地说道:“我就说是梦,这死丫头竟在这个时候出现,每次都是她来打搅我的美梦!”
  不过数息之间,那只可爱的小狗跑到我们身边,在丈许远处停下,一对乌黑发亮的小眼珠滴溜溜地转着,望向我与惜雪。
  我正要夸着小狗的可爱,那小家伙却十分不善地呲起犬牙,眼神瞬间放处异样光芒,“汪汪”地吠了起来。惜雪被这突如其来的吠声吓了一跳,惊“啊”一声,扑进我的怀里,登时满怀清馨馥郁的幽香,沁入心肺,那幽幽的香气如此熟悉。
  正当那小家伙叫个不停的时候,她的主人出现了,那甜美的声音再度传来:“小玉乖,不要叫,那是小天哥哥,我给你引见一下!”
  亭亭玉立的身姿映入眼帘,方才引起台下观众痴迷般神情的茹云卸下了盛装,穿的是充满着青春气息的使女服,心下不由把她同刚刚那姓司马的小妮子对比,少了些狡黠,多了几许可人。
  被唤作“小玉”的小狗在主人的安抚下平静下来,吐着小舌头,摇着小尾巴,围起茹云绕起了圈子,我不由得想起这几天陪着我的那只美丽的小狐狸。
  茹云身后是逍遥坊的凤语姐姐带着几名侍女,几个护卫,紧紧跟定。
  迎上茹云嗔喜的目光,我呵呵笑道:“小云儿,你还是没长大啊!”
  茹云玉腮绯红,嗔道:“人家已经长大了呢!小天哥哥!三年了你都没回来看我!那天你一回来就匆匆忙忙地走了,也不知道人家盼你回来的心情……”
  她突然收住了口,直直地望着我怀中的惜雪,将一双清亮的美目睁大:“这不是以前整天缠着你的那个臭丫头么?小天哥哥,你怎么还抱着她啊?你不是最讨厌她的么!?”
  “啊?……”我还没回答,惜雪依偎在我怀里,娇哼一声:“谁是臭丫头!那个哭哭啼啼叫着‘小天哥哥’的臭丫头么!?也不知是哪个死缠着人家不放!”说着捏着粉拳轻捶在我胸口,扬起俏脸,娇笑着说道:“是不是她啊?你个大坏蛋!”
  被她这暧昧的举动弄得我心头一荡,但又十分无奈,怎么也不能让这两个上辈子是冤家对头的丫头吵起来,那样的话真不晓得该怎么收场了。于是我微皱眉头,轻声说道:“惜雪,你怎么还这么记仇啊?那时候她还小呢,不懂事的。”
  我话还没说完,惜雪幽怨地看着我,委屈地说道:“我又怎么记仇了,是她先说的我诶!”
  那壁厢的茹云小妮子立刻针锋相对地娇喝:“哼!死皮赖脸缠着人家不放,也不想想人家愿意不愿意!小天哥哥最多也只是看在你姐姐的面子上才搭理你的!”
  一句话点到惜雪的痛处,她离开我的怀中,满面含霜瞪着茹云:“小丫头你敢再说一遍!”
  茹云把娇躯一拧,翻着妙目,扁着檀口,说道:“怎么样!被我说中了吧?你发再大的火也改变不了这个现实!亏你还赖在小天哥哥的怀里呢!”她脚边那只可爱的小狗似是知道主人的心思,倚着主人的气势,露出白生生的小犬齿,朝着惜雪叫起来。乌溜溜的眼珠闪过一抹寒光,第一次我以为那是我的错觉,但是这一次我却看得分明,那寒光里透露出的是十分危险的气息,真的有点蹊跷。
  惜雪的神色竟有些慌乱,似是又被小狗吓到了,退后了几步。
  在这时候,又一个不合适宜的声音加了进来:“你们两个不用吵了,归根结底坏在那个迟小天公子身上,这公子纯粹是个薄情寡意的花心大萝卜!”
  我停得心头火起,司马流云这丫头又来添什么乱!
  “闭嘴!”惜雪、茹云竟是异口同声地向声音来源的方向呵斥过去。

三十九、美人唇上功

  试把归期花卜,才簪又重数。

  司马流云被两人的呵斥吓了一跳,怔怔地看着我们,她身边的欧阳香凝脸上带着些许的落寞与幽怨,轻轻说道:“流云,咱们还有咱们的事,你跟着人家后面添什么乱?谁是什么样的人,跟咱们又有什么关系?”
  司马流云颇不同意她的话,争辩道:“香凝姐姐,我哪有添乱?我可是为你出气啊!再说了,像他这种人,不好好教训一下,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欧阳香凝摇了摇头:“有什么咽不下的?因果相循,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小丫头茫然不解地看着她,却没有再继续争下去。
  我淡然一笑,看着欧阳香凝脸上那份没落神情,心头竟闪过一丝快意。故意用着挑逗的眼神看过去,我笑着说道:“棋仙小姐,这句话我很赞同,因果相循,谁怎样对我,我也会连本带利地奉还的。”
  “是吗?”欧阳香凝恢复冷冰冰仙子本色:“那香凝倒是十分期待了。”
  我们两个打着哑谜,只有惜雪似乎看出了些苗头,她立刻转移我的注意,对着欧阳香凝一笑:“香凝姐姐,反正我们都是出来游玩的,不如一起走吧?”
  欧阳香凝瞥了我一眼,婉言拒绝:“我和流云还有些事情要办,你们请便吧。”
  惜雪刚要说话,我漠然说道:“既是如此,我们还要为小云儿助阵去,先走一步了。”
  司马流云不甘心地嘟囔着:“我们哪有什么事……”却被欧阳香凝以眼色止住。
  茹云则是兴奋不已,对着司马流云做了一个鬼脸,抱起脚边欢蹦乱跳的小狗,咭咭呱呱地说起今天自己的表现来,宛如一只快乐的云雀。
  我的心活络起来,柔声对着惜雪说道:“咱们走吧。”
  惜雪妩媚一笑,挽住我的手臂,娇声应是。
  司马流云完全被这情景激怒,眼睛里几欲喷出火来,狠狠地说道:“迟小天!你是故意这么说的是不是?看我们好欺负是吧?我告诉你,别看你今天这么嚣张,迟早有一天我会要你百倍千倍地偿还回来的!”小丫头竟然扑在欧阳香凝的怀里嘤嘤地哭了起来,弄得我好是莫名其妙,有没有这么严重啊?
  但是她威胁的话语我却还不放在心上,向着欧阳香凝绽唇微笑,朗声说道:“但愿欧阳小姐会喜欢这迷人的烟花扬州之夜。”
  欧阳香凝几度要发作出来,终是忍了下去,嫣然一笑:“迟公子再会!”
  我用着自己都有些后怕的森冷声音说道:“相见总如不见,再会于你我都是一种麻烦。”
  冷眸一瞬,随着茹云及凤语,挽着惜雪,径往逍遥坊前的表演台方向行去。
  巧笑倩兮,明眸善睐,小丫头甜美的声音在耳边萦绕:“小天哥哥,那里就是咱逍遥坊的贵宾席了,我娘就在那里招呼客人呢!”
  我点了点头,心头忽地闪过邢遥那谄媚的笑容,不由问道:“邢总管呢?”
  走在前方的凤语此刻方回过头来说道:“邢总管现在应该是最忙的一个吧,怎么,天公子找他有什么事么?”
  “没什么事,我随口问问而已。只不过答应过他的事办好了,想知会他一声罢了。”我笑着答她。
  “是什么事,不要紧的话,我帮你转达一下好了。”凤语眨着眼睛凝视着我。
  “一桩小事,你告诉他我回来了就可以了。”我没说出具体的事来,因为我也不清楚凤语她对逍遥坊失窃的东西是否知道,那关系到莲姨的隐私,越少人知道越好。
  “喔!”凤语略显失望地转回头去。
  我身边的惜雪低低地不满娇哼,轻轻在我腰侧软肉上掐了一记:“大坏蛋,你和这女人有什么关系?怎么她看你的眼神那么暧昧!?”
  虽不是十分疼痛,但是却掐得我眉头一皱,压低声音回答:“什么关系都没有啊。”
  她撇了撇嘴,虽没说什么,但脸上一副不相信的模样。
  此刻,救场的来了,茹云这小丫头犯起了老毛病,小手摸着小狗身上的柔软绒毛,眨动着明媚的眼睛,撒起娇来,说道:“小天哥哥,三年前你都不跟人家说一声,就跑到那偏僻的小镇上去了,人家一直想去找你,我娘就是不让我去,我只能天天盼着你能回来陪陪人家。这一次我和娘约好了,如果拿到这花魁,她就让我去找你的,只不过前两天凤语姐姐告诉我你回来了,人家却又找不到你,心里急死了呢!”
  我呵呵一笑:“你这疯丫头,做什么都讲条件。”
  “人家才不是疯丫头呢!都说过多少遍了,不许这样叫人家!”小妮子不依起来,狠狠给了我一个白眼:“如果不是为了去看看你,人家才不会和娘讲什么条件呢!”
  她如此一说,竟教我不好说什么话了,只能故作听不懂地笑着。
  惜雪小嘴贴近耳畔,吹得我耳朵痒痒的:“你个大坏蛋,人家还是个小姑娘呢,你也不放过,就知道撩拨人家小姑娘的心思!”
  我脸上阵阵发烧,但又不能不辩解:“哪有?”
  惜雪如玉的双颊飞上红晕,又在我腰间轻轻掐了一把,娇声嗔道:“还敢说没有?事实摆在眼前,不容你狡辩,难道还非要人家说出来么?你这十足的大坏蛋!”
  亲昵的动作被茹云察觉到了,她停下脚步,转身睁大了眼睛扫视了一遭,十分不服气地恨恨说道:“小天哥哥,你好像变了哦!人家就是搞不明白,为什么你会改变主意,接受这个你最讨厌的臭丫头呢?”
  “喂!你说谁呢!”惜雪立刻不甘示弱地回击。她妙目中流波转动,吃吃笑道:“好像什么东西打翻了吧?好大的酸味哟!”
  茹云可爱的小脸蛋抹上浓浓的红晕,在四下的灯光下愈发娇憨可人。她避开惜雪的目光,低声说道:“谁吃醋了!我就是看不惯某个臭丫头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切!”惜雪得意将螓首靠在我肩头,针锋相对地说道:“小妮子,你懂得什么!用辞不当,什么叫小人得志?这叫春风得意,得偿所愿!这一天我等了三年了呢!”她饱含着浓浓柔情的目光望向我来。
  我此刻心中也一阵唏嘘感慨,其间的波折也不是可以一语道尽的。
  茹云的气势登时弱了下去,小声地嘟囔着:“才三年,有什么了不起,还有比你时间长得多的人呢!”她情绪低落,委屈地瞟着我。
  我摇头苦笑:“真不知这小丫头怎么会有这种心思。”为了不再缠在这个话题上,我转开头,轻笑着说道:“小云儿,别站在这里了,你看旁边的人都瞧过来呢!都是看向你的目光啊!看来我们的茹云小姐越来越漂亮了,都有不少人流出口水来了!赶快走吧,我可不想小云儿被狼给吃了!”
  茹云被我的话引得娇笑不已,花枝乱颤:“小天哥哥就会哄人家开心!”
  我皱了皱鼻子,尴尬地问着怀中的惜雪:“我就会哄人开心?”
  惜雪一拳捶在我胸口,娇嗔道:“你这坏蛋除了会伤人的心,哪里会哄人开心了?那是小丫头奉承你呢!”
  茹云支着小耳朵听得真切,立刻为我辩解抱不平“人家才没有奉承呢!只是实话实说罢了!不过是有人没感受过那种被人呵护的感觉,才会这么嫉妒吧?”
  对着她的讥讽,惜雪没有以前的愤怒,反而笑着说道:“现在还不知道是谁嫉妒谁呢!”
  “你!”茹云气呼呼地闭了嘴,赌气地转身疾走。
  惜雪竟如司马流云一样,可爱地向我吐着丁香小舌俏皮地笑着,甜蜜的感觉充斥心头,会心一笑,轻拥着她纤弱的娇躯跟在茹云小丫头身后。
  逍遥坊牌楼前的表演台,人们鸦雀无声,只有一阵铮铮的琴声在空中回荡。
  台上一个穿着紧身的金色纱衣的少女随着这琴声舞蹈着,媚态百生,凸凹有致的玲珑玉体牢牢吸引着台下群狼的目光,不堪者更是口水涟涟,满眼放出欲望的光芒。看了她曼妙的舞姿,我心下也十分震惊:“居然有这么柔软的肢体!好一个柔骨美人!”
  怀里的惜雪似乎养成习惯了,我腰间又挨了一下,这一下比前两次都重了好多,我疑惑地看着她,惜雪娇俏的脸上全是嗔恼之色,衬着一袭云裳,愈加显得柔媚。
  她腻声嗔道:“看什么看!你眼睛都直了!我不许你看她!”
  无奈地笑了笑,我低声笑道:“看一下你也不让啊。”
  “人家就是不许!”惜雪完全是撒娇的语气。
  “恩——”茹云轻咳一声,幽怨地回望一眼,说道:“小天哥哥,你们做什么呢?”
  惜雪神色有些慌张,仿佛偷嘴的孩子被人抓到一样,我嘿然一笑:“没什么,小云儿,莲姨她在什么地方?”
  “恩?”茹云明眸仔细地在我脸上扫着,好象在找什么破绽一样,心不在焉地回答:“在那边的贵宾席台上呢!”
  眺目一看,距离表演台最近的贵宾席台梯口上悬着一方匾额:“扬州逍遥坊。”字体隽秀圆润,颇富脂粉气息。
  贵宾席上入座之人非富既贵,不少青年公子们满脸迷醉地望着台上那柔骨美人评头论足。莲姨一领翠羽罗衫,风韵迷人,正在招呼宾客。
  茹云放下怀里的小家伙,向梯口处走去,浑身雪白的小狗紧紧跟在她的脚边。
  惜雪看着莲姨的身影,竟有些许的胆怯之色,离开我的怀抱,我给了她一个鼓励的微笑,牵起她的小手,走了过去。
  茹云甜美的声音打破那迷醉的气氛:“娘!你看看谁来了!”
  听到她的喊声,莲姨抬眸看过来,与我四目相对,眼中满是欢喜,但看到我身边的惜雪的时候,神色却是倏地一冷。

四十、捱不住风月消磨 

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

  走上贵宾台,还没等我说话,莲姨却先我一步开口埋怨道:“你怎么一声说就离开了?邢遥跟你说什么了,你居然连夜出了扬州?”
  我把书函拿出来,递了过去,呵呵笑道:“他只是告诉我司马流云那贼丫头偷去了这封信函,我给取回来了而已。”
  见了书函,莲姨的神情立变,颤声道:“这信里的内容你看过了没有?……”但当她话已出口,却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适时收住了嘴,以歉意的目光看着我。
  我也的确被她的话刺伤,虽然她如此问也是人之常情,但我却是忍受不了她那怀疑的目光和质问的语气。
  我淡淡一笑,没说什么,我身边的惜雪十分不忿地说道:“怎么,这里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吗?如果不是把这书信给你拿回来,恐怕不论你有多少隐秘的事情,都会曝露于天下罢!”
  莲姨被她一番言语挤兑得脸色十分难看,却又不得不向我解释道:“难道莲姨还信不过你么?我刚才只是随口说说,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舔舔微微干涩的唇瓣,涩然笑道:“莲姨,你这么说就太见外了,这等小事我放在心上做什么?”但是我心中却明了与莲姨的融洽关系已出现了浅浅的裂痕。
  惜雪此刻一改先时对莲姨的恐惧之色,将娇躯贴在我怀里,示威似的看着莲姨,以嘲讽的口吻说道:“口不应心的人哪!”
  莲姨被她的言行举止刺激得浑身颤抖,转而问我:“小天,你终究还是接受了这丫头,你对惜雨怎么交代?”
  这问题尽管早在我意料之内,但这么快就被她提了出来我还是有些不知所措。
  惜雪见了我的表情,立刻扁着小嘴反问:“为什么你们对我那么反感?”
  恰在此刻,琴声歇止,四周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却是表演台上那柔骨美人表演完毕。
  倚栏眺望的茹云气鼓鼓地说道:“有什么好鼓掌的!”
  如是转移了我们的注意力,悄然规避掉尴尬,莲姨宠溺地笑道:“小云儿吃醋了!不过台上那女孩的柔媚你也确实比不得的,人各有所长,咱们小云儿的歌声是最甜的。”
  我也笑着宽慰她:“是啊!小云儿的歌声着实迷人呢!”
  茹云听了我的话才喜笑颜开,美目闪闪,笑道:“真的么,小天哥哥?”
  我连连点头:“当然是真的了!”
  怀里的惜雪淡淡地哼了一声,小手不满地又要有动作,我轻皱着眉头责备她说道:“你怎么还养成习惯了呢!”
  莲姨看在眼里,幽幽叹了口气,却不再言语。
  
此刻表演台走上邢遥这位大总管,这家伙清了清嗓子,高声说道:“诸位朋友,第三十二届扬州花魁大赛初赛暂时告一段落,在接下来的一个时辰之内,将会从各家楼馆的清倌人之中选出入围决赛的姑娘,一个时辰后会揭晓结果,在这段等待的时光中,大家不会枯燥乏味,有我们为大家精心准备的各项表演。如果您认为这样也十分无聊,尽可以去游玩一下,散散心,消磨一下时间,我们逍遥坊作为大赛的东道主,为大家提供了各种新奇有趣刺激的娱乐节目。而在大家畅兴之余,千万别忘记为你心中的花魁投上宝贵一票,有你们的支持,才有我们的精彩……”一通又臭又长的广告从这狡诈的老狐狸嘴里说出。
  没等他说完,许多宾客早按捺不住,哄地作鸟兽散。
  眼望邢遥,我沉声向着莲姨说道:“莲姨!希望您对这邢遥能够多加防范,我总是有种预感这家伙似乎酝酿着什么阴谋。”
  莲姨眼中闪过一丝悬疑之色:“是么?他这人应该没什么问题的罢!他可是七王爷特意委派来的,虽然人有些贪财,但对我们的忠诚是不会有什么差错的。”
  “是么?”我心内一堵,冷冷笑着。
  她见了我这样的神情,眼睛先是一黯,然后柔声说道:“小天,我知道你是关心我,但这件事情你不用插手,我自会处理。”
  “恩。”我淡然地答应一声,便将目光移开,心里却嘀咕着:“你若知道我中了十香软筋散的事,可能就不会想得这么乐观了吧!”
  贵宾席上的不少宾客都坐在原位,没有离开,原因是他们都把眼睛放在清新可人的茹云身上,心迷神醉的样子,还有不少脑满肠肥的家伙偷眼瞄着我怀里的惜雪,更有不堪者则向那些逍遥坊侍女们暗暗伸出魔手,只不过顾及颜面没敢有太明显的动作。
  茹云这小丫头坦然承受着那些带着侵略性的目光,美眸却一瞬不瞬地追着一个人的身影,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原来正是那刚从表演台上下去的柔骨美女,被一群狂热的人簇拥着,众星捧月般走向对面的贵宾台。
  我心中一动,问着身边的莲姨:“对面的宾客席是哪家的?”
  莲姨还没回答,惜雪纤手指着一面灯光下摇曳的锦缎旗帜,酸酸地说道:“你看不到么?你旗子上写着呢!京都栖凤阁!你是不是还对人家那柔骨美人念念不忘啊!”
  她话一出口,立刻有几道灼灼的目光射在我脸上。
  茹云大发娇嗔:“小天哥哥,你这人怎么可以这样啊!”
  我闻言无语,心里满是委屈的苦水,偏生讲不出来。
  然而在此时,却听惜雪一声娇呼:“你看,那里怎么了,拥着那么多的人!”
  转移视线,向她指的方向看去,在距离逍遥坊牌楼不远的地方,怒骂吵嚷着,传出哭爹喊娘的声音。仔细观看,却正是扬州城的那一班恶少惹出麻烦事来。
  逍遥坊贵宾席上不少的来宾都伸长脖子张望,一个浑身肥肉的胖子开了口:“这几个小兔崽子,天天给老子惹麻烦!”
  他身边紧挨着一个猥琐瘦子,捋着几根上翘的胡须嘿嘿笑道:“令公子少年人脾性嘛,玩玩又有什么大不了的,有什么打紧。”
  胖子翻了翻眼皮,说道:“老子特别地交待过,这几天扬州城里有大人物会来,并且鱼龙混杂,叫他们收敛点,别撞到铁板上吃不了兜着走,末了还要叫老子给他们擦屁股!这帮兔崽子没一个听话的!”
  又一个青白脸皮,眼袋很重的家伙劝慰道:“张大人您尽管放心好了!来扬州的大人物也都会坐在这贵宾席上,有谁会在那些平头百姓堆里?他们能碰上什么大人物,现在说不定训斥什么刁民呢!”
  “就是!”猥琐瘦子在身边附和。
  胖子唏嘘地叹了口气:“算了!三年难得有一次花魁大赛,只要玩得不过火,天大的事压下来,老子也能扛下来!”
  “那是,那是!”立刻有一群拍马屁的人吹捧起来。
  我心中愈听愈是冰冷:“那班恶少的靠山就是这群扬州蛀虫!”
  一声惨叫划破夜空,盖过了所有其他的声音,吓得游人宾客胆战心惊。那叫声甫起,正得意洋洋地享受着阿谀马屁的胖子大惊失色,喝道:“怎么是我家那小子的声音,来人啊!快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了!”即刻有人跑下台去,贵宾席上一阵骚动。
  而惨叫传来过后几声暴喝:“你们是什么人!?竟敢伤了我们扬州布政司张大人家的少爷!”
  一个熟悉的声音叫道:“哪里来的狗乱叫!金陵王府的小荣侯同娉婷郡主在此,哪个敢放肆!”却是岳经纶的声音,看来这群恶少果然是踢到了铁板,居然惹上了金陵王府的人。
  这一声震住了所有恶少,周围围观的人们也都不敢说话,只是清晰地传来撕心裂肺般的痛苦嚎叫声,已经有人急冲冲跑上台来通报:“大人不好了!少爷被人打成了重伤了!”
  胖子慌忙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喝道:“赶快请郎中医治,另外把伤人的凶手给老子抓起来!”扭着肥胖的躯体,领着一干狐朋狗友,家奴侍卫,一窝蜂地冲下台去。台下的人群被粗鲁的家奴们地推攘开来,不由得一阵大乱。
  我心下冷笑:“这群家伙今次该占不到什么便宜了,扬州布政司也奈何不了一个君侯与一个郡主吧。”
  茹云与莲姨同着余下的宾客都在台上望过去,惜雪却毫无兴趣,反是兴致勃勃地关注着我的表情。
  我被她看得脸面发烧,于是不解地问道:“你看什么呢?”
  惜雪娇柔一笑,酷似惜雨,她软语说道:“你脸上的表情好丰富呢!人家第一次见到你不是冷漠淡然的那张臭脸!”
  我听得咋舌,尴尬一笑:“是么……”
  一阵吵嚷,摆着臭脸而又无可奈何的扬州布政司张大人,将金陵王府的人众请上贵宾席来,他身后的那群家伙也都噤若寒蝉,不再口无遮拦地恭维。
  金陵五少簇拥着娉婷郡主与花家大小姐走上台来,南宫胖子、护花使者一众侍卫紧随其后,前时见过的那几个扬州恶少垂头丧气蔫蔫地缀在最后。
  张大人苦着一张脸:“侯爷、郡主,实在对不住,此事定是个误会啊!”
  小荣侯微笑着看了看美人郡主,懒洋洋地说道:“不过看贵公子的模样,似乎不认为这是个误会啊。”
  张大人眼里闪过一丝阴鸷,转瞬躬身施礼,说道:“侯爷恕罪,都怪下官管教无方。小儿有眼不食泰山,冲撞到了侯爷、郡主,还望您能大人不计小人过……”
  青玉剑岳经纶冷声一哼:“张大人,令公子居然倚仗着大人的官威横行扬州,还敢说娉婷郡主是贵府私逃的下人,你有什么解释!”
  听到此,我心下冷笑:“这么老套的无赖手段,这恶少们倒是运用娴熟,这回布政司大人的这顶大帽子可是被扣了个正着。”

四十一、玩转不烂之舌

  殷勤画檐蛛网,尽日惹飞絮。

  扬州布政司张大人面无血色,连连谢罪:“下官平日疏于管教,造成今日莽撞之事,还望侯爷、郡主开恩!……”
  花家二少爷嘴角闪过一抹残酷的微笑,说道:“张大人,今天侯爷业已亲自出手帮你管教了一下领公子,希望你以后严加约束才是,不要让他再惹出是非来。”
  “一定,一定!”张大人额角上冷汗直流。
  小荣侯轻蔑鄙夷地扫了他一眼,用着没睡醒的声音说道:“张大人,今天是花魁大赛之日,切莫扫掉本侯的兴致!”
  “是!”这位在扬州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布政司大人显然也非易与之辈,沉声应过,请金陵王府的人众入座,并狠狠地训斥着耷拉着脑袋的恶少们:“都给我回去,别再出来丢人现眼!”那群飞扬跋扈的恶少此刻有如斗败的公鸡,狼狈不堪地离开贵宾席。
  莲姨吩咐侍女奉上茶点,款待诸人。
  小荣侯示意人们落座,才懒懒地看了看我,对着莲姨说道:“莲老板,我王叔与你熟识,说起来咱们也不是外人,今天我们本来是在金陵贵宾席那边的,特意过来为莲老板鼓鼓劲,还祝愿逍遥坊能够旗开得胜,摘得这花魁之冠啊!”
  莲姨淡淡一笑:“荣侯肯赏脸来我们逍遥坊,实是荣幸之至。”
  花小蛮装作不认识我们,一语不发,目光有些许呆滞。
  而那娉婷郡主竟对着莲姨深深一礼,莲姨浅浅笑着,甚为嘉许。
  茹云满脸不高兴地被莲姨拉过去见礼,那金陵王府众人眼睛均是一亮,溜溜地盯着茹云的俏脸娇躯不放。小丫头厌恶地低声嘀咕着,退在莲姨身后。
  我对着金陵五少着实没有好感,加之今日与花小蛮结怨,不想招惹什么麻烦,便欲带同惜雪下台避开这宗人。
  岂料树欲静而风不止,岳经纶阴阳怪气地叫了一声:“这不是那迟公子么!没想到迟公子与莲老板还如此熟络,看来迟兄还真是个风流浪子呢!”
  莲姨听了这句话,十分不悦地皱起眉头,嘴唇动了几动,却没说什么出来。
  听了岳经纶的话,我停下身,冷冷笑道:“岳公子,好像你与迟某没什么来往吧?然而阁下占星台之勃发英姿在下也有所耳闻,真是让人赞不绝口呢!”
  岳经纶怔了一下,显是没料到我会如此一说,他俊面铁青,咬着牙根,怒声说道:“没想到迟公子还认识岳某,但不知岳某什么事堪入公子之耳?”
  我还没有答话,一阵戏谑的长笑声起:“岳公子的事的确是不堪入耳啊!”
  “李清秋!”金陵王府的人脸上都有些许不自然,岳经纶尤甚,呆呆望着席台梯口处。
  李清秋当先走上来,他身后的是满脸贼笑的司空秀和范志凌,看来这两个家伙收获颇丰。
  李清秋眼睛瞄上茹云,便再也离不开目光,他嘿嘿笑了一阵,以十分罕见的语调说道:“茹云小姐可好,在下李清秋有礼。”
  茹云面色古怪地望着他,忽地捂着小嘴笑了起来:“怎么还有这么瘦的人啊!”
  莲姨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轻声责备:“你个疯丫头,矜持些!”
  茹云强忍着笑意应了一声,但看见李清秋的模样便笑个不歇,最后只得把眼睛瞟向别处。
  李清秋神情美美,精神抖擞,十分卖力地表现自己,对岳经纶不怀好意地笑笑:“岳公子难道如此健忘,前几天在玉寰山……”
  没等他把岳经纶的出丑之事讲出来,小荣侯急忙掐住话头:“李先生,今日扬州花魁大赛,暂且不谈煞风景之事,麻烦莲老板安排一下,咱们今天只聊风花雪月,小侯倒想听听李先生的高见,究竟与谢先生有何不同,先生对谢先生今夜将要公布的国色天香榜又有什么看法呢?”
  李清秋嘿嘿笑了笑,说道:“既是如此,就麻烦莲老板了,迟兄,你也不用着急,在这里听听小弟的愚见。”
  我轻笑一下,心里也想看看这小子如何在美人面前表现自己,便拉着惜雪坐在离梯口不远的空位上,远远离开金陵王府及扬州众宾客坐的主要客位,茹云小丫头则不顾众人侧目的目光坐在我身边。司空秀,范志凌挨着李清秋大咧咧地坐在众人之间,显得格格不入。
  此刻距离揭晓结果还有一段时间,许多宾客都伸长了耳朵听着李清秋这个江湖包打听的独家见解。
  李清秋扫了一眼全场,在茹云身上稍做停留,随即滔滔不绝地宣泄黄河之水:“虽然李某人与谢先生对江湖消息的掌握的数量、准确度、真实度不相上下,但论起风花雪月之事,谢先生则略胜李某一筹。不是李某妄自菲薄,只是人家谢先生身出豪门,哪个名门望族子弟不是金谷俊游,章台走马?李某不过就是个江湖生意人,既没眠花宿柳这种习惯爱好,也没这时间。”
  他稍作停顿,观察诸人的脸色,很多人神色窘然,金陵五少更是气色不顺。
  花家大小姐怒哼一声,站起身来,拉着身边的娉婷郡主:“娉婷姐姐,少听他在这里胡扯,咱们先去金陵贵宾席那边走走。”
  生拉硬拽,把娉婷郡主夹带离去,负责安全的那位南宫胖子带着侍卫尾随而去,虽然脸上全是不甘之色。
  李清秋嘿嘿笑道:“这是李某激将之计,试想,这两位小姐在身边,我与诸位又如何能够畅谈风月?”
  诸人听他如此一说,免不了一番尴尬赔笑。
  惜雪扯了扯我的衣角,示意我她心下的不满,却被李清秋看在眼里,这瘦子抢先说道:“迟兄!等下小谢还会来的,你可千万别走,不要忘记,今夜还要为茹云小姐助阵呢!”讨好地一笑:“是不是啊,茹云小姐?”
  茹云乞求的目光望过来,我倒也不好意思起身离开。留心一看,这李清秋的眼珠在说话时转个不停,不晓得他有什么主意,便在惜雪耳边说了几个字,她郁郁地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李清秋则是继续侃侃而谈:“谢先生所掌握的江湖美女的情报是可信的不假,但是美人风情又怎么能以名次来定?谢先生执意排出个先后,实在是一个挑战,李某深深为之担忧啊!”
  众人深有同感地点着头,花千树冷眼看着李清秋,倨傲地说道:“李先生,你的话本少不敢苟同!”
  李清秋眼皮一翻,用眼白乜视着花二烧,说道:“花二少有何高见?”
  花千树从容说道:“大家都明白,江湖佳丽何止千万,姿容绝色的美人并不是那么容易为人所知的,如果这些美人无人赏识,岂不是明珠蒙尘?谢先生此举,倾己之力,浪里淘沙,为我们选出掌上明珠,让所有人得知幽谷之兰香。如此盛事,却遭人非议,本少深为谢先生抱不平!”
  李清秋轻蔑地笑了笑,说道:“敢问花二少,那是您一厢情愿的想法吧?播娇艳之名而招群狼之祸,我不相信那些入榜的美女们会如阁下这么乐观,明珠招人觊觎,你所说的是一些俗鄙之人的意愿!”
  花千树涨红了脸,张口结舌,没了下文。
  南宫晗呵呵一笑:“李先生,话不必说得如此露骨,既然李先生说这种想法是俗鄙人的想法,那你又为什么来看这扬州花魁大赛?你又有何用意?”
  李清秋不慌不忙,伸出细长的手指敲着桌面,说道:“好!南宫公子说的话虽不露骨,却是深入骨髓!李某亦是俗人,且是俗不可耐之流,假若李某是柳下惠一样的君子,又怎么能同诸位促膝而谈,相见言欢呢?”
  这一句话说得人们脸色不善起来,小荣侯极力压着怒气,用平常懒洋洋的语气笑问:“李先生,前日在玉寰山阁下以一个假消息戏弄小侯,今日又鼓如簧之舌来讥讽我们,先生还真不厚道!”
  李清秋尖着嗓子笑起来:“侯爷如此说,让李某深感不安,您不是硕果今天只言风月,不问前嫌的嘛?”
  苏昙憋了许久的怒火爆发出来:“李瘦子!是你用话撩拨起来的!”
  李清秋淡然一笑,根本不把苏昙的话放在心上,看都没看这银面修罗,依旧面向小荣侯,说道:“李某说的话可不是针对各位的,切勿对号入座,这又何来讥讽之说?难道是非逼着李某破坏今日气氛,将些前尘旧事一一翻出来晒晒不成?”
  小荣侯眼里闪过杀机,脸上却满是笑容:“李先生误会了,我这个兄弟说话做事有些冲动,刚才是小侯失言,我们还要倾聆先生的高论呢。”
  李清秋面上不愠不火,十分平静,说道:“侯爷太客气了,李某说话尖酸刻薄是出了名的,不敬之处还请见谅。”
  金陵五少不得不虚情假意客套了一番,这李清秋还真是高明,十分尖酸地挖苦了一通,被挖苦的人还得强扎着大度不计较,不能发作出来。看他们人人憋着火气,我心头闪过一股淋漓的快意。

四十二、双姝

  千里水天一色,看孤鸿明灭!

  李清秋又胡扯了一阵,表演台上歌舞歇,让观众们十分厌恶的邢大总管登上台去,进行又一篇臭不可闻的例行解说。
  当人们昏昏欲睡之际,终于等来了让人振奋的一句:“现在,我将揭晓入围决赛花魁候选人名单。”
  李清秋也停下了悬河之口,众宾客齐齐竖起耳朵向表演台望去。
  “以票数最多获得决赛资格的是京都栖凤阁的纤月小姐!”邢遥刚刚宣布完毕,京都贵宾席上扬起一片欢呼,台下不少观众也跟着我喊叫,神情如狂,涌向那边席台,那柔骨美人纤月站在台前最显眼的位置,频频招手示意。
  小荣侯眼睛略略失神:“原来那就是纤月,果然是人间绝色。”
  李清秋嘿嘿一笑,说道:“但不知金陵五位少爷赌外围不?”
  花千树撇了撇嘴说道:“本少已经赌了!押的是我们金陵宝月楼的解语小姐。”
  李清秋从鼻子里哼出一句:“花二少如今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不错,不错!”小荣侯脸现神往之色,也赞同李清秋的观点:“要押就押在这个美人身上,世间极品啊!”
  李清秋依旧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此时邢遥扯开嗓子喊道:“票数暂居第二的是扬州逍遥坊的茹云小姐!”
  本席上的宾客立即群起而呼,毕竟是扬州本地的,自家人的面子还是要壮的,台下的观众们听闻“逍遥坊”的名头又是一阵欢呼,涌向这边的席台来。
  茹云小丫头落落大方地站在台边领受支持者们的热情,丝毫没在气势上弱给了对面的京都栖凤阁。
  李清秋有意挑衅,对着金陵五少说道:“诸位,赌外围的话就押在茹云小姐身上,保证没错,别看那纤月小姐呼声高,她呼声再高也没用,还是拿不到今夜的花魁!”
  岳经纶重重地哼了一声:“李先生,话不要说得太满,岳某陪你赌了!你说赌多少吧!”
  李清秋掐着半边眼角,轻蔑地打量着他,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有多少,李某就陪你赌多少!”
  岳经纶冷笑不已:“岳某赌先生的全部家当!”
  李清秋哈哈大笑:“岳公子,不是李某小瞧你,但不知你有那么多的钱么?”
  花千树却在一旁搭了腔:“李先生敬请放心,岳兄的钱不够,本少可以帮他补上,本少还是赔得起的,只要你押出多少,赢的话我按赔率如数赔给你!”
  “好!”李清秋精神振奋,咄咄逼人:“不过,李某要与岳公子赌上一条性命,你可敢赌?”
  岳、花二人神色怔住,没有立即接口。
  南宫晗呵呵笑着来打圆场:“李先生,小赌怡情,大赌伤身,咱玩玩也就是图个乐,何必这么认真呢?哪有赌人命的!”
  李清秋仰天大笑:“南宫公子说得在理,随便玩玩就是了!”
  岳经纶、花千树二人却如斗败的公鸡,没再多说别的。
  小荣侯憋着火气问道:“李先生怎么如此有把握赌茹云小姐夺魁呢?”
  李清秋嘿嘿一笑,并未回答。
  欢呼声渐渐平歇,邢遥再度说话:“排行第三的入围者是长安温柔乡的玉真小姐!”另有一座贵宾席上呼声雷震,看来当是长安温柔乡的支持者。
  “洛城巧烟楼阿秀小姐!……”
  “京都栖凤阁凤竹小姐!……”
  “金陵宝月楼解语小姐!……”
  听到解语,金陵五少站起身呐喊,惹来旁边人无数白眼。李清秋不由得煽风点火:“几位公子,解语小姐排在第六,看来戏可不多咯,不知花二少是否有胆与李某赌这一局?”
  花千树脸色沉静如水,却装作未闻。
  李清秋免不了一副小人得志的个性长笑。
  司空秀与范志凌低声咬着耳朵,眼睛不时溜向金陵五少,不知道这老耗子打的什么主意。
  “杭州西子庄湘湘小姐!……”
  “杭州吴娃馆梦儿小姐!……”
  “洛城玉香阁巧巧小姐!……”
  “金陵燕语阁妙音小姐!……”
  全场逐渐平歇之后,邢遥方始说道:“本次花魁大赛之决赛名单公布完毕,接下来,各位小姐将再次登台表演,请诸位拭目以待。”
  那壁厢纤月美人被人保护簇拥着走向表演台,这边莲姨也着凤语带着侍女安排茹云去准备下一场的表演。
  李清秋再度将旧话重提:“怎么样,赌外围李某坐庄,我押茹云小姐,押那纤月小姐的一赔十,有敢来的没?”
  他这么嚣张地开出赔率,自然有人不服:“居然有这么狂妄的赔率,是不是嫌家底厚了?”
  岳经纶在一边冷嘲热讽:“大家着什么急,谁知道这李先生拿得出钱来不?输了难道用一身骨架赔给大家不成么!”
  李清秋也不生气,笑嘻嘻从怀里掏出厚厚一沓银票,往桌上一拍:“看清楚!一万两一张的,李某可是把钱庄都带来了的!”
  司空秀两眼贼光大放:“小子!这都是龙腾钱庄的通票啊!没想到你还这么有钱!”
  李清秋呲牙一笑:“你别跟我套近乎,知道贼不走空,你帮我看住这些钱,赢了多少我会抽成给你的!”
  司空秀满脸不高兴:“屁话!把我老人家当成什么人了!我要是喜欢钱,早就拿走了!不过和你小子也算有点交情,你放心,有我看着,一分都不会少!”
  范志凌唯一的眼睛死死盯在那银票之上:“算我一个,我也要抽成!”
  莽壮的大汉虎视眈眈,凶神恶煞的模样倒也震慑得那些眼露贪婪、心怀邪念的人不敢轻举妄动。
  见了银票,岳经纶再度灭火,而众宾客则齐齐下注,毕竟李清秋的赔率实在是吸引人,一时间贵宾席竟成赌场。
  蓦地——
  一声鼓点敲响,全场登时寂静下来,那柔骨美人纤月已经在表演台上拉开了夺魁之战的序幕。她此番的表演也是舞蹈,却是天下驰名的剑舞!
  剑舞,人们耳熟能详,盛于唐朝,最为著名的则是公孙家的剑舞。
  杜工部也曾有诗云:“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耀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纤月的剑舞别具特色,除了演绎出那英姿勃发的剑意,更借着自身的优势将柔软的肢体做出各种令人瞠目的动作,赢得如潮的掌声。
  剑光霍霍,踩踏着错落有致的鼓点,将阴柔之美用剑器抒写出来,倾诉月之盈亏,极致的舞姿真的让人想及那一弯纤月,如此皎洁无瑕。
  剑器的弧光划落,鼓点骤停。
  场内一片寂静,说不出的滋味哽咽在喉咙左近,心中只有惊心动魄的震撼,那柔骨美人便如凝聚了月色精华的月之女神。
  半晌,雷鸣般的掌声响彻在整个瘦西湖。
  金陵五少踌躇满志地看着李清秋:“李先生,凭这剑舞我们相信纤月小姐定是本届扬州花魁大赛之花魁,你就准备好赔光家当罢!一赔十,亏你那么大的口!‘
  李清秋哈哈大笑:“不是李某存心挖苦各位,凡事不可以如此草率定论,没到最后时刻,鹿死谁手亦未可知。”
  大家都猜不透他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那满满的自信又是从何处而来。
  接下来出场表演的则是我们的茹云小姐。
  表演台上的她与平日的小丫头判若两人,一袭翠绿曳地长裙,头上戴着鲜花编就的花环,黛眉如山,眼波若水,扑面而来的清新活泼,分明是一个播撒春天气息的春之使者。
  一管悠扬的长笛掀起春姑娘神秘的面纱,青春绚丽多彩,绽放勃勃生机。
  轻启樱唇,婉转唱出一曲柳三变的《黄莺儿》:
  “园林晴昼春谁主?暖律潜催,幽谷暄和,黄鹂翩翩,乍迁芳树。观露湿缕金衣,叶映如簧语。晓来枝上绵蛮,似把芳心,深意低诉。 无据。乍出暖烟来,又趁游蜂去。恣狂踪迹,两两相呼,终朝雾吟风舞。当上苑柳弄时,别馆花深处,此际海燕偏饶,都把韶光与。”
  那声音恰如黄莺般娇柔动听,听得人如醉如迷。
  一曲已毕,久久台下才反应过来,不少人犹自陶醉在春风之中。

四十三、花魁状元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李清秋把手掌鼓得最欢,美女的无穷魅力也震慑住金陵五少的心神,每个人的嘴里都赞不绝口。
  坐在我身边的惜雪有些许神情低落,待我询问她的时候,却又只是回以我一个甜美的微笑,没有说什么。
  不少满眼倾慕的少年公子拥在表演台边,神色如狂。
  欢迎茹云凯旋而归,莲姨心情舒畅,特意地夸奖小黄莺今夜的表现。
  刚刚走上梯口,茹云立刻飞扑到我身边,闪亮的眼睛凝望着我:“小天哥哥,小云儿刚才的表现怎么样嘛?”
  我轻轻笑着,故意拿捏着语气逗她:“勉强过关吧,比以前那个整天吵闹的疯丫头可强多了!为什么这么好听的声音以前就只会哭哭笑笑呢。”
  茹云满含笑意地嗔道:“讨厌!谁是疯丫头啦!”
  “汪汪!”几声欢快的犬吠,浑身雪白的小家伙扑在它主人身边,似是也为主人喝彩。
  茹云不顾他人惊诧而又异样的目光,一把拦腰抱起小家伙,狠狠地虐待了一番,小狗无力地挣扎着,终是没能够逃出小魔女的手掌心。
  莲姨不由得轻声责备:“小云儿,你怎么还是这样子,矜持些!”
  怀抱着小狗,小丫头可爱地伸伸丁香小舌,扮起了鬼脸,顿时惹得人们又掀起一片浪潮。
  李清秋僵持着双手,拍不到一起的姿势,撕心裂肺般地嚎叫:“啊!要死了!要死了!简直要人老命!”
  金陵五少及在场宾客无不对他的举动嗤之以鼻,在一番冷嘲热讽攻击之后,却又同时把充满侵略意味的眼神抛向美丽的小黄莺。
  接下来的表演台上其他的入围美女则没有掀起更大的波澜,其中也只有长安温柔乡的玉真小姐的《谪仙歌》演奏得飘逸洒脱,颇有出尘仙气,然而却不得大多数烟花宾客们的喜爱,无能脱颖而出。
  良辰美景奈何天,一俟最后的妙音小姐琵琶声歇,花魁大赛也为观众们的热情推向高潮。
  李清秋扫了一眼四座宾客,十分张狂地对金陵五少说道:“赌局的结果马上揭晓,众位公子就尽情地哭罢!输钱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更何况是输在李某手下。”
  苏昙霍然站起:“李先生,不要太嚣张了!……”
  下面的话却被司空秀一句噎住:“你急什么!所有人下注最少的就是你!年轻人啊,真是太冲动了!你这样的性格想不输钱都难!”
  苏昙瞪着眼珠盯着司空秀望了一阵,终究是没讲出过激的话来,憋得俊脸如猴屁股般坐回原位。
  邢遥又一次蹦上表演台,似是深知观众们的心情,居然删减了一半的废话,却也拖了半柱香的时间。当群情激愤将达到顶点的时候,他终于说出了一句化解危机的结束语:“下面请谢先生代表各位评判隆重揭晓第三十二届扬州花魁大赛的最终结果!”
  一片热烈掌声之后,一袭儒衫的谢先生谈笑风生地走上表演台,李清秋立刻嘟囔起来:“小谢今晚算出尽了风头!”
  司空秀嘿嘿笑道:“那是自然,也不看看是谁!那可是我的小弟啊!看他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的英姿,都能追上半个我了!”
  立刻有一片嘘声响应,李清秋双眼翻白,嘴角吐出白沫,用弥留的声音虚弱地说道:“天啊!可怜可怜我吧!就别再让老鼠恶心死我了!”
  岳经纶冷冷说道:“李先生,麻烦你别再耍宝了!我们还要听谢先生的结果呢!你就等着哭着掏钱吧!”
  李清秋立即兴致勃勃地做出还击:“只怕等下我是赢钱太多了高兴地哭呢!岳公子还是心痛自己的腰包罢!”
  岳经纶斗嘴焉是他的对手,便只能装鹌鹑默不做声。
  台上的谢先生在万众瞩目下轻轻展开一张烫金边的大红纸笺,朗声读道:“第三十二届扬州花魁大赛之探花——金陵宝月楼解语小姐!”
  金陵贵宾席上一片沸腾,花千树神采飞扬地说道:“我就知道解语小姐定能博得彩头的!”
  一位花枝招展的娇柔丽人款款走上表演台,当是花二少说的解语小姐了。
  谢先生微笑着打了个招呼,继续念道:“第三十二届扬州花魁大赛之榜眼——洛城巧烟楼的阿秀小姐!”
  一位秀气十足的素装少女满脸欣喜应声登台。
  台下的反应并不十分热烈,依今夜的情形来看,前三甲肯定会有那京都栖凤阁的纤月和逍遥坊的茹云,但如今却只剩下花魁唯一一个名额,不禁让人摸不清头绪。
  李清秋清清嗓子说道:“注意了!都把耳朵竖起来!给我好好听着!”
  谢先生轻咳了两声,台下窃窃私语声瞬间消掉,场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支起耳朵仔细听着,生怕会漏掉一个字。
  谢先生适时地提高音调:“第三十二届扬州花魁大赛的花魁状元是——”有意吊大家的胃口,稍稍停留了一下。
  当人们屏息凝神即将抵达极限的时候,谢先生一语道出:“是扬州逍遥坊的茹云小姐!”
  出奇地,一片寂静。
  是李清秋的破锣嗓子率先打破这份沉寂:“恭喜茹云小姐!”
  被他一带头,逍遥坊的宾客席立刻跟着欢呼,台下的观众们也齐声呐喊鼓开掌来。
  莲姨推了一把还没反应过来的茹云,小妮子慌乱地抱着小狗走下席台,登上表演台。
  不少与李清秋打赌的人立刻蔫了下来,金陵五少个个不可思议地发呆,敲破脑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说那纤月小姐没拿到花魁,为什么连三甲都没进去。
  李清秋打了个响指,向着司空秀叫道:“小谢固然出尽了风头,却让我赚尽了甜头!哈哈哈……”
  小荣侯蓦地站起,“啪”地一下把茶杯摔个粉碎,怒气冲冲对着表演台上厉喝:“谢先生!为什么没有纤月小姐!给我们一个理由!”
  “对!给我们一个理由!”不少纤月的支持者们义愤填膺地呼应。
  面对着台下的一波波浪潮,谢先生十分从容地说道:“诸位,谢某十分理解你们此刻的心情,但是,说到扬州花魁大赛,是为楼馆中各家倌人专门举办的盛会,刚才京都栖凤阁的老板业已撤消纤月小姐参赛评选的资格!”
  台下的观众们更加激愤:“凭什么撤消?我们强烈反对!纤月!纤月!……”
  刹那间“纤月”的喊叫之声汇成今夜最为汹涌的浪潮。

  四十四、国色天香榜

  金丝雀,出笼。

  本届扬州花魁大赛的主持人邢遥总管则命人敲响表演台四个角落置放的铜锣,尖锐刺耳的锣声折磨了好一阵耳膜之后,人们的情绪才渐渐平定下来。
  谢先生在邢遥示意之下,继续说道:“纤月小姐的身份应当由她本人来向大家透露,谢某不便饶舌,然而应观众要求,纤月小姐固然没取得花会之花魁,她的迷人舞姿让我们铭刻于心。故此,谢某斗胆,将纤月小姐列入谢某排出的新榜——国色天香榜!”
  听了谢先生这一番话,欢呼与掌声再度充斥在瘦西湖畔,但在欢呼之余,又有人提出疑问:“那纤月小姐又是什么身份?”
  柔骨美人纤月小姐缓缓走上表演台,她身后却跟定几个侍卫,六扇门的那少年捕快徐英赫然也在其中,我心下不由得对这美人的来历有了大胆的臆测:“来自京城,官方保护,看来这纤月小姐还是沾些皇亲呢!”
  纤月十分高傲地扫了一眼台上的茹云、阿秀与解语,便轻挥着一只粉嫩的玉臂向台下的人们频频示意,举手投足间透出雍容高贵之气。
  一个尖锐的半男不女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地喊道:“当今圣上第十一位公主纤月公主芳驾莅临扬州——”
  人们的表情仿佛在瞬间凝固,谁又能想到纤月公主会以这样的身份出现在扬州,居然会去参加花魁大赛,真是闻所未闻,场中一片沉默。
  那太监的声音高声叫着:“见到公主还不下跪!”
  一语点醒,人群中伏倒一片,人们因为拥挤而推搡着,场面十分混乱。
  “免了!”纤月公主适时开了口:“今天本公主玩得开心,礼就免了罢!”
  人们都战战兢兢地站起身,大气不敢喘一下,逍遥坊贵宾席内的扬州诸吏焉能再稳坐着,忙不迭地奔向表演台。
  台上的纤月公主看着茹云几人,阿秀与解语接触到她的目光立刻低头避开,唯有茹云这小丫头毫不示弱地回视。柔骨美人十分不悦地说道:“你的歌唱得虽然不错,但是你是什么身份,敢与本公主争这花魁?”
  茹云小丫头此刻竟是不卑不亢地说道:“身份高贵有什么了不起的,那是你靠自己的本事得来的么?”
  “放肆!”一个装腔作势的太监从纤月公主身后出列,指着茹云怒斥道:“你可知道冒犯公主是杀头的罪名!”
  纤月公主十分厌恶地瞪了一眼这狐假虎威的家伙:“本公主让你说话了么!少插嘴,一边去!”那太监唯喏而退。
  纤月公主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茹云,说道:“有意思!本公主大人有大量。不和你计较,虽然你得了今夜的花魁,但是本公主不服!咱们两个还没有分出胜负来,我还要和你比一场!”
  茹云的性子更是执拗,从容应战:“你说吧,比什么!?”
  纤月公主背起小手,皱着眉头轻踱起了步子,那种美态让所有的色狼们为之窒息,数以万计的人没有一个发出大的声响,都想看看这皇上最宠爱的掌上明珠能出些什么样的比试题目来。
  “有了!”纤月公主眼睛一亮,兴奋地说道:“要比就比个新奇刺激点的!你有心上人了没?”
  “我?……”茹云眼神一阵迷惘,脸色倏地红了。
  “看你的样子,就一定是有了!”纤月公主促狭地笑了起来。
  “才没有呢!”茹云声音低了下去,耳力不好的是听不到了,但是小丫头的目光却瞟向逍遥坊的贵宾席上来。
  “好!”纤月公主伸出两只小巴掌脆声地拍了一下:“就这么定了!我就和你比这个,看咱们两个谁能够先得到你心上人的心!哪一个赢了,输的那个就必须个一赢的那个做婢女!”
  金枝玉叶果然是语出惊人,所有人都张大了嘴,都不敢相信耳朵里收到的话语。
  茹云脸色瞬息数变,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纤月公主却不给她提出异议的机会:“在这么多人的面前,你不说话就是默许了!答应的事可不能够反悔的喔!”
  我心中不由慨叹荒唐,一国的公主居然胡闹至此!
  惜雪却贴近我耳根酸酸地说道:“茹云那小丫头刚才为什么向这边看?她看的不会是你吧!要真的是你的话,那可要小心了,惹上这样一个荒唐公主,你的麻烦可大了哟!”
  我立刻轻声斥道:“不要胡乱猜想!”嘴上固是如此说,心下委实忐忑不安,如果事情真如惜雪所猜测的那样,这玩笑可开大了!
  “哼!”回答我的只是腰间一阵狠狠的剧痛。
  表演台上纤月公主拉起茹云的小手,捉弄着那可爱的小狗,而她又在茹云耳边嘀咕了几句,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改变了眼前情势,两女竟然联袂下台,由侍卫们护紧去见扬州诸吏去了。
  阿秀、解语各自下台,表演台上只剩下邢总管与谢先生,人们也终于等来了重头戏——谢先生的国色天香榜!
  谢先生十分谨慎地从怀里捧出一面铜镜,珍而重之地端详了一番,邢遥吩咐手下准备好桌案笔墨,摆在谢先生身前。
  一袭儒装的谢先生神色肃然,透出浓浓的书卷之气。
  人们翘首以待,看看这盛传的国色天香榜上会录入哪些美女。
  谢先生把铜镜轻轻放在桌案正中,提起一管晶莹剔透的玉笔,在展开铺好的一卷绢帛上,龙飞凤舞地挥毫,嘴里朗声清诵:“风评榜之国色天香榜排名第一,月轮宫少主韩月馨,天生丽质,冰雪聪明。”
  场内没什么反应,大家都知道这月轮宫的名号,但是对这少主却丝毫没有耳闻,也不知道谢先生从什么地方淘来的消息。
  没有给人们太多的反应时间,谢先生刷刷点点地继续奋笔书写,口里念道:“风评榜之国色天香榜排名第二,静心斋传人楼惜雨,清丽脱俗,飘逸出尘。”
  我听了不由一声轻“啊”,触动心底的那根弦:“惜雨还被列入榜中,排在第二!”心中思绪仿如开闸的水流般倾泻出来,搅乱一团,以致于接下来谢先生的话我充耳未闻。
  一声幽幽叹息响起,不知何时莲姨走到我身边,轻轻拍着我的肩头,我才斩断那纷乱如麻缠身的思绪,回到现实中来。
  惜雪低低的怨艾飘入我的耳内:“在你心里,我永远都比不过她……”
  “我的情绪为什么越来越容易波动了?”深深意识到这情状不妙,却又不知如何控制。我没敢去看惜雪的表情,把注意力放在表演台上。
  谢先生此刻正自念道:“风评榜之国色天香榜排名第七,幽湖居主人,棋仙欧阳香凝,轻灵典雅,素骨冰心。”
  听到“欧阳香凝”的名字,说不出的感觉浮上心头,这黄裳美人耍手段捉弄我的一幕幕在眼前掠过,谢先生的“素骨冰心”还是冷得不够彻底。然而我又为什么对她的欺骗如此在意呢?难道我内心深处还有其他的想法?我不敢也不想再去继续揣测。
  “风评榜之国色天香榜排名第八,金陵王府之郡主尉迟娉婷,娴静温婉,体贴可人。”
  金陵五少立刻鼓掌喝彩,岳经纶笑着向小荣侯说道:“侯爷,郡主也被谢先生录入国色天香榜了,真是实至名归啊!”
  小荣侯懒洋洋的笑意扯歪了嘴角:“娉婷当然是国色天香!”
  我心下却有些不解:“为什么金陵王府的郡主不姓朱而是姓尉迟?难道与莲姨有什么关系不成?看这小荣侯此番模样,他对那娉婷郡主的心思不言而喻。”
  心下正自胡乱猜测,谢先生的声音传入耳内:“风评榜之国色天香榜排名第九。阎罗殿玫瑰杀手乔玉英,冷艳孤傲,芳心难测。”
  阎罗殿最具实力的杀手,我回想起青麟火凤那对伉俪杀手,究竟是什么人雇佣他们,想置我于死地呢?
  “风评榜之国色天香榜排名第十,天下第一妙手司马流云,精灵活泼,娇憨可爱。”谢先生饱含深情地念出这个名字。
  “晕!”想及那小丫头在玉寰山上的所作所为,比魔女还魔女,说什么娇憨可爱,谢家少爷的脑袋进水了不成?看来这痴情的谢家子弟还借机发挥了呢!

四十五、谢先生的秘密

  河东狮,期遇。

  表演台上没了动静,谢先生正小心翼翼地将桌上的铜镜收入怀内。
  “国色天香榜就这十个美人啊?这就结束了?”台下的观众们表达着强烈的不满。
  邢遥这家伙也面有难色地望向谢先生:“先生,这榜是不是排得短了些啊,江湖那么大,您却就只排出这几个美女来,是不是让人觉得有些敷衍了事啊?”
  谢先生冷冷看着他,敲着桌面,说道:“凡能入榜者,都是谢某反复斟酌出来的,这都是各个不同类型的美人,难道说邢总管是小看谢某的能力?”
  话中带刺,邢遥立刻知趣地闭上了嘴,不敢再多说什么。
  谢先生吹了吹绢帛上的墨迹,才面向台下人海,朗声说道:“诸位,谢某想凭一人之力尽评天下美人,实是力有不逮,我所列出的十位美人只是十种类型美女的代表,各位切记不必硬分出个先后来,春兰秋菊,各擅胜场,这个道理大家都是明白的。谢某只是想多唠叨一嘴,希望诸位仁兄万花丛中过之际,能够识花惜花,各位小姐美丽动人,终日花常放,良配护花人!”
  谢先生说是如此说,不分排名,但是这国色天香榜的排名还是为人关注的。待得谢先生一语已毕,人群中掀起了一浪又一浪的议论潮声。
  正当谢先生卷起绢帛要走下表演台之时,一声娇叱阻住他的步伐:“等一等!本小姐不服!”红影闪过,那身材惹火招人注目的花家大小姐纵身出现在表演台上,神情忿忿地看着谢先生。
  人们看到又一场好戏开锣,自然兴致勃勃地关注。
  谢先生看见花小蛮的时候,眼神为之一怔。
  花小蛮冷声说道:“谢玉笙,我的好表哥呢!你刚才所说的敷衍只辞是算不得数的!本小姐只是来问问,你认为我应该是属于你说的哪种类型呢?为什么你的这个国色天香榜上没有我?”
  此话一出,引来人们一阵窃窃私语,这花家大小姐没有遮拦的嘴真是语出惊人。
  我却是没有想到花小蛮竟会称呼谢先生一声“表哥”,花、谢两家原来还有姻亲关系,而谢先生的本名也由他这位表妹口里透露出来。
  李清秋嘿嘿一笑,眼睛瞄向神色不善的豪门浪子花千树,说道:“我说嘛,怎么花二少爷见了小谢,与对别人的态度稍有不同,原来小谢还是你表哥啊!”但是听他玩味的语气,根本就是早就知道这层关系,故意拿出来调侃的。
  花千树板着脸孔没有搭腔,满面温和笑容的南宫晗却开口说道:“花、谢两家同是豪门望族,有这层关系有什么好奇怪的哦!据说……”说着话的时候这位笑孟尝忽地停了下来,笑容愈看愈假,其中似乎还关联着什么隐秘的事情。
  花千树冷冷地说了一句:“谢大少是我们花家攀不起的!”
  李清秋似有所悟地点了点头:“花二少如此一说,李某就更加清楚不过了,全都晓得了!”
  司空秀凑到他身边,饶有兴致地问道:“你晓得什么了?与我说说!”
  李清秋瘦削的脸上挤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谢先生的秘密。”偏偏不说出来,让人产生一股要痛扁他的冲动。
  惜雪目光不瞬地盯着台上的红衣刁蛮小姐花小蛮,淡淡地说道:“罗刹刀。”
  妖异的刀芒,鬼魅的招式,想起来心有余悸。
  台上谢先生神色窘然,尴尬地笑着应对着花小蛮:“表妹,你什么时候到的扬州,怎么也没来知会我一声,让我也尽一下地主之谊?”
  花小蛮显示找茬而来,叉着小蛮腰冷笑道:“少扯别的,表哥!今天不在这台上说出个所以然来,你手上的国色天香榜便须作废!你可别忘记,你的轻云扶风步是传自于谁!况且,这么多人的面前,我想你也不想毁了你这谢先生的响当当的名号罢!”
  谢先生的语气也冷了下来:“表妹,你这是在逼我么!这地方不是任由你胡闹的场所,我的国色天香榜上的名字全是出自宝鉴,并非我一人凭空捏造出来的!”
  “谁相信!”花小蛮歪着头眼睛剜着谢先生:“那宝鉴说来说去都是个搪塞的借口,再者,也只有你自己看到,一切都是你一个人说出来的,个中真假我们怎么晓得?表哥,不是我拆你的台泄你的底,你的江湖宝鉴恐怕不在你手里罢!”
  “啊!”谢先生一声惊呼,眼中精光罩定花小蛮:“表妹,话不可以乱说的!”
  花小蛮得意地笑笑:“还死不承认呢!”她向逍遥坊贵宾席这厢招了招手,喊道:“小弟,把东西给表哥送过来,要不然他还不死心呢!”
  我偶尔摸到一些头绪:“那一夜墨香园失盗,谢先生的江湖宝鉴被人偷去,他自己声称是司马流云所做,徐英也为之佐证。但从今天谢先生的表现来看,其中好像另有隐情。”
  花千树对乃姐之言丝毫不敢怠慢,奔向表演台。
  李清秋扼腕叹息:“这一切都是小谢惹的祸!”
  小荣侯恢复慵懒的笑容,幸灾乐祸地说道:“因果注定的,谢先生合该遭此一劫,但不知他自己算出来没有!哈哈哈……”
  旁边自然少不了随声附和的人:“出尽风头就该尝尝苦头了!”
  花千树业已登上表演台,取出一块与谢先生怀里那面相差无几的古朴铜镜,带着倨傲和愤恨的语气说道:“谢大少,还是把真品收好罢!”
  谢先生怔在当场,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半晌说不出话来。台下却是嘘声一片,愤喊声声:“谢先生居然也来欺骗我们!”
  谢先生果然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自嘲地嘻嘻一笑,把危机化解,从容接过那面铜镜,语锋铄利:“花二少还真是有心,还好没落到外人手里,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花千树冷笑一声:“谢大少难道不怕名声扫地?”
  谢先生招牌式的笑容挂在脸上,根本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一个人哪会不出点差错?”
  花小蛮见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不由得冒火说道:“谢家表哥,你还真是心胸开阔呢!想不想知道你这宝贝如何落在我们手里的?”
  “非常想!”却并非出于谢先生之口,一条身影以优美的乳燕钻林之势落定台板之上,正是那刚被列入国色天香榜的司马流云。
  “这丫头也来凑热闹,这下有看头了!”一副戏谑口吻的李某人十分兴奋地说道。
  司空秀嘿嘿笑了起来:“前些日子,在品香居那场酒局,小谢就曾酒后吐真言,说出来他藏在心里的话来,不想这么快就全部聚首。”
  范志凌也桀桀地笑道:“是啊!我老范跟这司空前辈总是能看到精彩的场面啊!”一记大大的马屁毫不吝啬地拍了过去,只不过这马屁拍得也太过牵强了吧。
  那老耗子倒是十分受用地点了点头,坦然受之。
  李清秋听不下去,嚷道:“做人要拍拍良心,别只顾拍马屁!”
  范志凌知道这位爷嘴上利落,当下不敢多说,闷在一边。
  李清秋方才趾高气扬地说道:“老范,说话别违了良心,你主要是跟着我才能见到这么精彩的场面的!”
  在场宾客无不为之气结。

  表演台上,司马流云指着谢先生手上的江湖宝鉴,怒声问道:“我非常想知道是谁用什么方法能在我手里把这面破镜子偷走的!”
  花千树嘴角勾着一抹邪邪的微笑,侵略性的目光扫视着司马流云娇小玲珑的身姿,说道:“你这小妮子还真是越来越带劲了呢!居然还让我们谢大表哥捧你上了风评榜!有没有兴趣跟本少去金陵玩几天呀?”
  司马流云鄙夷地瞪了他一眼:“少说废话,快点回答!”
  花小蛮则更加蛮横:“小弟,你是不是有毛病,逗这么个小丫头有意思么?在边上歇着,老姐来收拾这丫头!”
  花千树乖溜溜呆在一边,直如见了猫的老鼠。
  花小蛮围着司马流云绕起了圈子,冷笑着说道:“我道是什么样的美人把谢家大少爷迷得神魂颠倒,却原来还是没长大的黄毛丫头,谢家表哥的眼光还真是与众不同啊!”
  司马流云水灵灵的眼睛一翻:“快点回答我的话,别说些不相干的话!”
  花小蛮俏脸上罩了一层寒霜,怒声说道:“在我面前耍横,打错了你的如意算盘!本小姐就是不告诉你,你能奈我何!”
  谢先生则是干张着嘴,如同木雕泥塑,我想他心中也晓得绝不能介入这场雌狮间的战争。
  李清秋有意地扫了一眼南宫晗、苏昙一众花小姐的护花使者们,嬉笑着说道:“不知在什么地方听了这么一嘴,这花家大小姐与小谢还订过亲事呢!这可是小谢的秘密喔!”

  四十六、书生意气

  玉麒麟,睨柱。

  花小蛮与谢先生竟原有婚约,还真是件不为人知的秘事呢!也难怪南宫晗刚才讲话时吞吞吐吐,看来是他心里泛酸啊。
  司马流云面对花小蛮的攻势,不甘示弱地还击:“我也听说某人因为刁名远播,让人退避三舍呢!”
  花小蛮怒气贯顶,却没打破口水仗的规则,恼羞成怒而大打出手,用最犀利的武器避锋芒,击薄弱:“那也比某些人强,再怎么样都摆脱不掉祖传的贼名!”
  被人直揭短处,小丫头脸面上挂不住了,怒意开始攀升:“你怎么说我都可以,就是不能侮辱我的祖上!”对上花小蛮自以为得计的笑容,司马流云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动作,轻佻地扑在谢先生的怀里,软语低哝:“小谢哥哥,对这件事情你是怎么样看的哟?”
  谢先生突然间温香软玉在怀,茫然不知所措,僵在原地没说出话来。
  花小蛮见了司马流云的举动,非但没有预想中的气愤,更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下谢家表哥可真是遂了心意呢!表哥你怎么谢谢我啊?——小丫头,我告诉你,我对这位表哥还早就失去了争胜之心呢,你的心机白费了!”说话的同时,暧昧的目光投向逍遥坊贵宾席上来,一班护花使者立刻群起招手,都说这大小姐终于开了心窍,对自己暗送秋波。
  司马流云神色一怔,顺着花小蛮的目光将视线扫将过来,却刚好同我的目光碰了个正着。
  小丫头脸上颜色变更,眉头一紧,避开我的视线,却由谢先生怀中退离开来,对上花小蛮的话语有些心烦意乱:“像你这种喜新厌旧的人才不会得到他人的珍爱的!你那些跟屁虫看了一眼就晓得是虚情假意之人!”
  一句话戳及花家大小姐心中痛处,花小蛮再也压不住怒火,厉声喝道:“臭丫头!你有胆便再说一遍!”
  司马流云此时似是有些情怯:“说什么!好话不说二遍!”
  花小蛮翻掌之间,将两柄罗刹刀握在手中,怒道:“小丫头,看来今天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是不会知道本小姐的厉害的!”
  一边的花千树连忙阻止道:“老姐,那位前辈不是警告咱了,你不可以妄自使用罗刹刀的么!把这臭丫头交给小弟我来教训罢!”
  “罗刹刀!”谢先生惊呼出口。
  花小蛮两眼几欲冒出火来,瞪视着司马流云,恨声说道:“臭丫头,居然敢对我下这么恶毒的诅咒!我今天绝不能饶了你,就是拼成废人,我也要撕烂你的嘴!”
  司马流云倔强的执拗性子更是发作起来:“哼!被人说准了就开始耍刁了!像你这样的人一辈子,不不,是十辈子也没有人要的!”
  谢先生立时喝止:“小丫头,少说几句,你赶快回你的占星台去!”
  “要你管!”司马流云竟又将火势引向谢先生。
  花小蛮雪刃在手,气势登时为之一变,全身多了几分诡异与妖魅,出奇地冷静说道:“小弟,你闪开一边,今天我非要亲手教训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臭丫头!”
  “不!”花千树此刻寸步不让:“老姐,今天使用罗刹刀对你身体伤害是无法估量的啊!小弟一定给你出这口恶气就是了!”
  “闪开!”花小蛮语调阴冷,即使对上自己的弟弟似乎也没有任何温度,花二少爷不禁被那妖魅的气势吓得神色一滞。
  趁此之机,未作稍停,花小蛮双刀交叉,摆出那暴雪梨花舞的起手之式。
  谢先生毅然跨步站在两女之间,迎上那妖异的罗刹刀,喝道:“花大小姐!谢某领教领教这魔刀的威力!”
  花小蛮对他此举万分惊诧,并未启动刀法,而是厉声问道:“表哥!你还想在我刀下维护这臭丫头么!她对你来说真的是那么重要?”
  司马流云也对谢先生的行为十分不解:“你这书呆子,我还会怕这娇生惯养的富家小姐么?你躲开些!”
  谢先生摇头苦笑:“这罗刹刀可是赫赫有名的魔刀,你难道不晓得么?”
  司马流云不耐烦地说道:“我怎么不晓得,也不想想我师傅是谁!但是我就是不信这两把匕首刀能有什么威力魔性!”
  她两个一言一语来往正自欢畅,花小蛮十分不悦地冷哼一声:“表哥,既然你执意维护这臭丫头,到时候伤到了可怨不得我!”
  “不好!”李清秋怪叫一声,招呼司空秀、范志凌两个:“玩笑开大了,弄不好小谢要完蛋了!赶快随我来!”几人借着轻功,踏着无数人的头顶,扑向表演台。
  金陵五少连同其他的护花使者都坐不住了,纷纷喝道:“二少!千万别让你老姐使开这刀法!”争先恐后地奔了过去。
  我刚要站起身,却被惜雪拉住了手臂:“你忘记身上还有伤了么?有他们在就足够了,你去了又能做什么!”
  我微微一怔:“但是那罗刹刀的诡异咱都见识过的,谢先生是我的朋友,我又怎么可以不管呢!”
  然而就在此时,台上巨变突生,花家二少爷被乃姐一脚踢开,花小蛮娇美的俏脸上带着妖异之气,眸子里绽放魅惑神采,娇叱一声:“暴雪梨花舞!”罗刹刀法在李清秋众人登台之前施展开来,片片刀花纷飞散开,罩住谢先生与司马流云两人,台下的人们都暴出一声惊呼:“啊—”
  我的心在瞬间沉了下去,谢先生书生意气一发不可收拾,倔强脾性竟如此之烈,死死挡在司马流云身前,把罗刹刀的刀花完全引向自身,如此情势下若想活命除非有奇迹发生了!
  世事变化无常,竟还真有奇迹发生!
  “叮叮”两声清脆之音响过,花小蛮委顿摔倒,罗刹刀跌落在台板之上,一团金灿灿的光芒爆射在夜空之中,我豁然醒悟,那正是于伯遗下的纯阳剑!
  金芒若烟花般稍纵即逝,纯阳剑斜斜插在谢先生与花小蛮之间的台板上,古朴修长的剑身不停颤动,发出清越的龙吟之音。
  金陵五少等人立刻围到花小蛮身边察看状况,李清秋三人也抵达谢先生身边。
  谢先生额头冷汗涔涔,惊魂未定,他还真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他身后的司马流云脸色煞白,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悦耳的声音对着谢先生展开了侵略攻势:“你这书呆子怎么这么傻!竟然不顾自己的性命来挡在我身前!你难道让我这辈子一直都欠着你么!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对得起你家人先祖的期望么?对得起你自己肩头所承的责任么?你是想让我被千千万万的人唾骂么?!”
  谢先生嘴角流露出一丝苦涩而又欣慰的笑容:“我只知道,我不能让你受到半分伤害……”
  “不可能的!你死了心罢,我对你没有感觉的!不要再勉强我!”那无双的轻功展开,小丫头早从表演台上消失。
  人影杳远,谢先生呆呆地望着司马流云离去的方向,满是失落。
  李清秋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小谢,不要这副表情,太丢我们的脸了!不论怎么说,今天晚上她欠你的人情是很难还清了!不要气馁!”
  谢先生被他一劝,心结稍解。
  金陵五少一番聒噪,却是花小蛮自晕厥中悠悠转醒。她虚弱地挣扎着,伸手指着台板上的罗刹刀。苏昙立刻会意地把双刀拾起,交在她手中。花小蛮却“啊”地惊叫了一声,仿佛被毒蛇咬到了一般,甩脱手上的短刀,“哇—”地哭将出来:“我再也用不了这两把刀了!”
  短刀被甩落在纯阳剑旁边,花小蛮那众多护花使者中的一个连忙捡回,谁料想这小子居然另起贪念,去抓那柄斜插台板上的纯阳剑。
  李清秋怒骂道:“你个不要脸的家伙还敢抢东西了呢!”
  那少年不慌不忙,理直气壮地回答:“这宝剑是从天上坠落下来的,无主之物,怎么叫抢东西呢!”他的手已是握上了纯阳剑柄。
  司空秀“呸”地吐了一口:“真是没品!还什么名门正派的人物,大言不惭,脸皮比城墙还厚几成!”
  范志凌高大的身躯迎向那少年走去,面露凶相,冷声喝道:“小子!不是你的东西你别动!”
  那少年轻蔑地笑着,拔起纯杨剑:“一个江洋大盗还敢明目张胆地站出来讲话,什么风评榜上的高手,本少爷没放在眼里!这宝剑少爷偏是拿了,你能怎么样!懒得理你!”他嘴上讥讽,脚下却是不敢怠慢的,想尽快回到本阵,就不用顾忌这黑道巨盗。
  然而就在这短短几步路程内,异变突起,纯阳剑身抹上眩目的湛蓝色剑芒,波光流转之下,那持剑少年惨叫一声,直直挺在台上,瞬间浑身被一曾冰霜覆盖,七窍流血,竟被活生生冻死!
  我看到那熟悉的湛蓝色剑芒,不由脱口惊呼:“是鳄神!……”
  惜雪不明所以地轻声问道:“什么鳄神?”
  还没来得及解释其中情由,鳄神那沉重的声音冷哼道:“什么样的料都敢碰这把剑了呢!还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其余人根本不晓得纯阳剑内的玄机,只闻声音不见人影,一个个四处张望,想要找出那声音的主人。
  小荣侯仔细地看着台板上冻成冰块的尸体,皱起眉头喝道:“不知是哪位前辈高人,出手未免太狠毒了罢!是蜀山剑派的前辈么?!”
  鳄神哈哈一阵狂笑:“井底之蛙妄言天如井大!爷爷才不是蜀山那群牛鼻子臭道士!没功夫跟你们这些小子玩了,爷爷去也!”纯阳剑蓝芒大盛,无翅而起,如一颗流星划过天际。
  谢先生急急一指:“于伯的剑!”
  李清秋对着司空秀喊道:“老耗子赶快帮小谢追回来!”
  司空秀两眼贼光大放:“老人家我对这么好的宝贝又怎么会错过,小谢,你不要急,这把仙剑哥哥我一定给你找回来!”说完身影一闪,以奇速无比的身法追向蓝芒消逝的方向。
  范志凌怔了一下,也阔步跟了去。
  而人群中更有数十道身影不顾惊世骇俗的目光,追向那纯阳仙剑,我随便瞥了一眼,那数十道身影中至少有十个已步入一流高手之列,看来如今的扬州真是风雨满城。
  全场的观众欣赏到这意外的表演,格外兴奋,人们更是望着那满天的星斗,惊叹那离奇的飞剑。

  四十七、纤月

  萧史龙,谁乘?

  金陵五少均是冷冷地看着谢、李二人,后面的护花使者已是擦拳摩掌。
  此时花小蛮开了口说道:“算了,他始终还是我表哥,犯不着为小事伤了和气。”汗!谢先生的小命刚才险些断送,怎么不见她说和气不和气了!
  花小蛮转而说道:“不过,哪个贼丫头三番五次找我们金陵王府的麻烦,定不会轻饶了她!谢家表哥,我可是给足了你的面子的,在这件事上只有一个机会可以让我改变主意不再追究,那就是她成为我的表嫂!但照刚才的情形来看,你的希望确实好渺茫哦!”说完这番话,她业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谢先生苦笑不已:“表妹,你还是回去尽快地调养好身体罢,其他的事情总有解决的时候。”
  花千树咬牙切齿地说道:“谢玉笙!你给我记着,我老姐可以不计较,我却不会善罢甘休的!司马流云那丫头的新旧总账通通算在你一个人头上!”
  李清秋把眼睛一瞪:“怎么着,金陵王府就没个讲道理的么!”
  岳经纶开口怒骂:“李清秋!这里没有你什么事,少跟着掺和!若嫌命长你就说话!”
  “哈哈……”李清秋张狂地仰天大笑:“别人说什么,李某人也许还有些顾忌,你一个欺善怕恶的卑鄙伪君子,什么狗屁的青玉剑,李某人倒不放在眼里!也不是我吓唬你,不凭别的,就只李某的这张嘴,吐出的口水都能淹死你!”
  “哼!”银面修罗苏昙冷声说道:“李清秋你也就这张嘴有点本事罢!”
  李清秋嘿嘿笑道:“苏公子别号银面修罗,是不是经常往自己脸上贴银子得来的呢!”
  “你!”苏昙被李清秋一句话噎个半死。
  谢先生终止了口水仗打得正欢的李某人,对着金陵王府人众说道:“谢某不才,有什么我接下来就是,留些口水少说不相干的废话吧!”
  “好!”小荣侯慵懒地笑着:“谢先生够爽快!人都说书生百无一用,但先生却颇有豪侠之风,本侯也明人不说暗话,先生可在得闲之时来金陵一叙,希望先生能带那丫头一并而来!如果……”
  谢先生想也不想,一口应承下来:“这件事一定会给侯爷一个满意答复的!届时谢某自会如时登门!”
  南宫晗呵呵笑道:“当着这么多的人,先生定不会失信于人,不过七日后是我家王爷的寿辰之日,还望先生莫要那一天去扫了我们王爷的雅兴才是。”
  李清秋惟恐天下不乱地说道:“这么说,就七天之后了!金陵王做大寿,我们当然该去祝贺才是,金陵不见不散!”
  “是么?那我们恭候大驾了!”南宫晗眼里闪过一抹寒光。
  花千树十分嚣张地用手势比划了两下,鄙夷之色溢于言表,金陵五少方始搀扶着花小蛮率众离去。
  谢先生站在原地呆呆出神,不晓得在想些什么,直到邢遥与李清秋耳语了几句,李清秋才唤过谢先生,拉着他同下表演台来。
  此刻邢遥则开始扯着嗓子说道:“刚才的一切,大家想必也都看得清楚明白,不用在下赘述,然而谢先生此次排出的国色天香榜依旧有效,毋庸质疑。我们逍遥坊也会着专人制作精美的风评榜册晓谕江湖,我相信这会成为新的热门话题传遍全天下的。第三十二届扬州花魁大赛的整个赛事也就此结幕,接下来的几天我们会热情招待各路宾朋,及解决各家美人的个人问题,希望大家时刻关注!下一届花魁大赛再会!没尽兴的朋友可以继续欣赏各地专程而来的乐坊舞馆献上的精彩表演……”
  什么叫解决各家美人的个人问题,说白了就是一场赎身大赛,或者说是变相的拍卖,只不过拍卖的东西是美女罢了!
  我的心不由刺痛,却又知道凭一己之力如何去扫除这奢靡的风气,无奈的情绪如毒蛇般将我紧紧缠绕住。
  身边莲姨吐出一声悠长的没落叹息:“小天,你心放宽些吧,这世界就是这个法则的!你看,小云儿回来了!”
  “怎么?在说我什么呢!?”茹云小丫头的声音传入耳内:“小天哥哥,你怎么又一副苦瓜脸啊!是不是说我的坏话让我娘逮住了?”
  “你个疯丫头!”我轻声笑骂。
  “真是狗咬吕洞宾!你小天哥哥在那怜香惜玉呢!”惜雪在一边语气不忒地说道,却把“小天哥哥”几个字咬得特别重。
  “有人是嫉妒了罢!”抱着她那雪白可爱的小狗狗,茹云来到我们身前。
  惜雪咬了咬嘴唇,眼睛盯着那白色的小狗,也没出言反击。我见此情状,也留心那小狗,却没发现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正当此刻,一个柔媚的声音说道:“怎么,小云儿,你的眼光就这么差么?这样的男人也用得着去争么?勾勾手指,他还不乖乖地跪在我面前!”
  贵宾席上一片骚乱:“公主来了!”
  来人正是那柔骨美人纤月公主,一身银色的劲装包裹着玲珑娇躯,高傲中透着妩媚,声音里全是荡人心魄的味道,眸子里射出兴奋的光芒,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我心中暗自纳闷皇室中怎么会生出这样气质的公主来。
  先前那半男不女惹人生厌的太监声音尖利喝道:“公主驾前,安敢不跪!”
  纤月公主却嗔怒一声:“哪都有你,闭嘴!”
  “是!”太监忙不迭地唯唯而退。
  惜雪捂着小嘴笑出声来,扯了扯我的袖口,低声说道:“真是活该!”
  纤月公主近在咫尺,听了个正着,她皱起眉头问道:“你笑什么?他是我的奴才,我怎么说都可以,但是轮不到你来嘲笑!”
  惜雪神态自若,娇笑着说道:“公主的架子还是蛮大的嘛!”
  “哦?”纤月公主一双勾魂夺魄的眸子眨着,说道:“你就是云儿嘴里说的那个叫‘惜雪’的丫头罢,这么长时间倒追个男人都追不上,有什么资格在本公主面前笑!”
  惜雪颜色立变,怒道:“什么!你是公主就了不起了吗?你说话为什么不先经过一下脑子?”
  纤月公主怔了一下,扫了我一眼,那匆匆一瞬,眼神相遇,我忽地捕捉到她媚眼中的清澈,暗想这公主的表面上的一切难道都是故意装出来的?还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呢!
  那公主媚声笑道:“说中了还生气了!真搞不懂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有什么值得你们浪费那么多的大好青春!我母后一再与我讲,青春是最宝贵的东西,不要拿来挥霍浪费掉,而是要拿来享受掉的!至于男人么,只要这个男人能给你你想要的东西,你跟着他就不会错了!惜雪啊!你看看你选的这个男人,要钱没钱,要权没权,要长相没长相,要气质没气质,要才华没才华,简直是要什么没什么,为什么这么作践自己呢!”
  惜雪被她一番言辞说得一个头两个大,忿声阻住她继续说下去:“公主殿下,想不到堂堂一国的公主见识竟是如此肤浅!我告诉你,你是永远都不会明白的,我要的是真爱!并不是你想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真爱?”纤月公主笑得花枝乱颤:“我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么好笑的笑话呢!你问问你身边的这个人,他给得了你要的东西么!”
  惜雪听了这句话,默然无语。
  泥人也有土性,被这丫头说得如此不堪,我心下怒火升腾,仔细琢磨一下她母后的话,简直就是生活在罪恶深渊里不断拉人下水的魔鬼信条,教唆她女儿一步步走向她自己的糜烂享乐的精神世界。
  忍无可忍,豁然站起,我沉声说道:“公主殿下,在你说话的时候还请尊重一下别人,那也是在尊重你自己,你有你自己的人生,我们毫不相干,也没权利干涉你自己的为人准则,但是你不能亵渎他人的感情,践踏他人的自尊!你是一国公主,说话要注意皇室的形象!不恭敬且恶毒地说一嘴,公主殿下是否只应该庆幸自己的生辰八字造的好,转投在帝王之家呢!”
  “好犀利的口锋啊!”纤月公主不怒反笑:“你记牢自己今天的话,你不知道这些在我听来是多么大的讽刺!”
  她身后的那名太监又一次跳将出来:“放肆,你这刁民犯下不赦之罪!来人与我拿下了!”
  话刚刚说完,“扑通”一声,这太监公公摔了个狗啃泥。
  他身后之处,李清秋高高地抬起一条腿,亮着十分英武的姿势,怒骂:“你一个狗奴才也敢耀武扬威的!你家主子都还没发话,你居然敢跑出来乱咬人!”
  太监哼哼唧唧地说道:“你这草民还敢踢我!定是一群叛党,抓起来一律问斩!”
  喊了半天却没一个人动手,保护公主的几个年轻侍卫都冷冷地瞪视着他。
  纤月公主狠狠地踢了地上趴着的那家伙一脚,然后满面春风,媚眼如丝地面向着我说道:“是你说本公主全靠生辰八字才有今天的,是吧?那我也告诉你,你的生辰八字与我是一样的!刚才本公主说话的确是考虑欠周,伤害了你那脆弱的心灵了罢!为了补偿,本公主甘愿以身相许,如今你可是我的驸马了喔,就不能再跟别的女人眉来眼去的!”
  我浑身惊起一层鸡皮疙瘩,贵宾席内的人都呆住了,谁都想不到这纤月公主怎地如此荒唐而又如此口无遮拦。
  李清秋嘿嘿一笑,踩在那太监屁股上,说道:“听到没,死太监!我现下可是你们驸马爷的朋友!你个死奴才还敢嚣张不?”
  那太监唬得不敢动弹,口里念叨着:“小人知错,小人知错!”
  李清秋鼻孔里哼了一声:“真是耗子胆!下次别在我面前嚣张就好,我最看不得你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人!”
  人们听了尽皆汗颜。

  四十八、难缠天骄女

  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

  纤月公主媚笑着的双眼果如两纤月,但她眼底的清澈却提醒着我这天之娇女并不是真的似表面上那样的简单。我毫不畏惧地迎上那透着无限娇媚的眼神,淡淡一笑:“公主殿下,请不要随便拿他人的情感来开玩笑,如今您只是在亵渎人间的真情而已。另外,奉劝殿下一句,您的享受青春亦不过是在以青春为赌注进行一场豪赌,与那些真实的赌徒的区别就是,您的本钱比他们多得多,最终的下场也将比他们惨得多罢了!”
  纤月公主听了我的话神色一动,娇媚也随之敛去,陷入沉思。
  谢先生率先鼓起掌来:“小天你说的句句是金玉良言,但愿对公主殿下有所帮助,时间不早了,谢某就告辞回转墨香园了!”
  我心下一动,想起一件事情,便说道:“先生慢走,在下还要与你同去。”
  “哦?”谢先生满脸不解地望向我。
  李清秋收起踩着那太监的脚,一口道出他心中的疑惑:“你不住在逍遥坊了么?”
  “我还有事情要做,再者今日贵客这么多,住在这里也有诸多不便。”心中却是有种预感,如果宿在逍遥坊,定会生出许多祸端来。
  莲姨则是不依,幽幽地问道:“小天,难道莲姨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不成?三年前你住在逍遥坊也不见有什么不方便的,怎么今天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心情一黯。经今日变故,与莲姨之间似乎真的产生了芥蒂,她信那邢遥多于信我,这令我心中十分不平衡。但是嘴上我只是赔笑着说道:“莲姨,你多心了,我与谢先生还另有事情商议,所以去他那里休息也就是了。”
  莲姨深深地看着我的眼眸,忽地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茹云扁着小嘴,以无往不利的撒娇口吻说道:“小天哥哥,小云儿求你了,你以前住的房间一直都留着呢,里面任何东西都是当初你走时的样子,没有人敢动。你今天就别走了,好不好?”
  “等一下!”纤月公主突然开口叫道,将众人的目光均引向她。她眼中满是挑衅,悠然地说道:“本公主今天会在逍遥坊留宿一夜,闲杂人等全部清除!小云儿你说的那间房间,就留给小顺子住好了!”
  “小顺子?”众人都茫然地看着这皇室公主。
  那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太监再度跪倒:“奴才叩谢公主,多谢公主!”
  小顺子居然就是这太监!我心下狂怒,瞪视着天之娇女,后者得意洋洋地笑着。
  莲姨神色也颇为不悦,说道:“公主殿下,各位都是贵客,又怎么能够委屈这位公公呢?我会另外安排贵宾客房招待各位。”
  “那就太麻烦了!”虽是与莲姨讲话,她眼睛却还瞄着我:“奴才就该住在奴才的地方,用不着特意费心再安排了!”这话中的刺直奔我而来。
  怒火升腾,终究一压再压,我漠然一笑:“是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野鸡终归变不成凤凰的,莲姨,小云儿,我明天再过来看你们。”
  回头看了看惜雪,正要说些什么,她满脸希冀:“我跟你一起去!”
  我正在考虑该不该拂她的心意,谢先生嘻嘻笑道:“楼小姐如此美人驾临,当真是篷筚生辉,我那园子客房也还多,如不嫌弃,谢某自会安排妥当。”
  茹云睁大了眼睛,跺着小脚:“啊!我也要去!”
  “好啊!好啊!”李清秋一阵手舞足蹈。
  谢先生却把脸色一沉:“茹云小姐是本届花魁,觊觎美色之人多如过江之鲫,为了安全着想,还是留在逍遥坊为妙!”还特意戏谑地看着李清秋气愤纠结的瘦脸。
  莲姨似乎连多看我一眼的心情都欠奉,语气突变,淡淡说道:“是啊,小云儿,长大了,你也该懂事了吧!别自找苦吃了,事情摆在眼前,你就要面对它!今非昔比,你已经是扬州花魁了,怎么可以再到处胡闹了呢!”
  听了这句话,我心中老大不是滋味,“今非昔比”,这分明是讲给我听的,是不是说我们之间的确产生了难以弥补的裂痕了呢!
  茹云美丽的眼睛里盈满泪光,她怀里的小狗也因主人的感染低呜着,小丫头苦涩地说道:“你是怎么答应人家的,人家为什么要来参加这个花魁大赛?但是你现在却这么说!小云儿长大了!为什么要长大?我情愿永远都不长大!小天哥哥……再见!”
  轻咬着下唇,紧捏着双拳,我尽量稳住自己的情绪:“小云儿乖哦,明天小天哥哥还来看你呢!长大了懂事了,有什么不好的?难道还做以前的那个疯丫头么?”
  “我宁愿还做以前的疯丫头!”泪水还是夺眶而出,她抱着小狗跑下台去,莲姨立刻吩咐凤语带人跟去照料。
  我挤出一个苦苦的笑容,然后便随着谢、李二人,连同惜雪告辞离开。
  但是刚刚走下贵宾席,离开不远,一声娇叱传来:“给我围起来!”
  立刻有二十多道身影在我们四周闪出,团团围住。
  纤月公主缓步踏着木梯娉婷袅娜地走下来,傲然说道:“别人可以走,那个叫什么小天的,必须给本公主留下来!”
  我心情正在不佳状态,怒声喝道:“别惹我!你凭什么留我,就凭你是公主么?”
  “凭什么?”纤月公主妩媚一笑:“你这么快就忘记了吗?你可是本公主的驸马啊!难道本公主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夫君跟别的女人走掉?”
  我身边的惜雪立刻发起反击:“公主殿下,你还知不知道什么是羞耻?什么时候他就成了你的驸马了?”
  “就是刚才啊!”她抱着两只粉嫩的藕臂,纤月公主风情万种地抛着媚眼过来:“刚才他又没有拒绝,不说话我自当是他默许了的!回到京城我启禀父皇,择吉日就完婚的!如果他现在跟着你跑了,我又去什么地方找他回来?”
  我心下无语,嘴里却不得不逼出话来:“公主殿下,我再一次奉劝你不要拿感情来开玩笑!”
  她眨了眨清亮的双眸,显出我见犹怜的模样,轻声说道:“我可是认真的。”
  我冷声说道:“既然你如此说,在下便也认真地回答殿下一句:我拒绝!”
  她面上闪过一丝羞恼,转而娇媚笑道:“你刚才已经默许答应了的,这一次的自然算不得数!”
  我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怎么遇上的女孩都这么难缠!”
  李清秋在旁边都快笑炸了肺:“小迟,这样的人就不必理她!还费什么口舌!她合该一辈子没人疼,没人爱,没人关怀!咱们走咱们的!”
  这句话可是捅了马蜂窝,纤月公主怒不可遏地喝道:“那个瘦子也别放跑了,给我狠狠地收拾他,死活毋论!等下动手的时候可注意别伤了我的好驸马啊!”
  李清秋险些把鼻子气歪:“这丫头真是不讲道理!”
  四周的高手闻言而动,缩小着包围圈。
  谢先生却在此刻冷声说道:“真是想不到啊,想不到,各位竟也穿上官家衣,吃起皇家饭!中州剑圣何天洛何大侠!霸刀关桑尧关大当家的!活阎罗何振武何庄主!笑弥勒姜文朔姜大师!诸位或一方豪侠,或一方巨擘,怎么都成了大内高手,皇家侍卫?”
  经他一说,我恍然省起邢遥曾给我一张名单,是身在扬州的各路一品高手,上面就有这四个人,原来却是为了保护这纤月公主的安全而来。
  李清秋在一边扳起手指头数起:“一品白道第十一、一品黑道第十六、第二十、第二十四,我说小谢啊,这随便一个就够我的戗啊,怎么一下子出来四个,这还不要了我的小命!”
  一个恶形恶相的光头狞声笑道:“本来还没你什么事情,怨你小子的一张臭嘴,把自己的小命搭进来!”
  李清秋向来尖酸刻薄,此刻也毫不示弱:“看阁下的脑袋没毛却满嘴口臭的尊容,应当是那什么笑弥勒的假和尚罢!出家人不好好念佛诵经,却是贪恋红尘酒色,有什么脸活在这世上,还不羞愧自杀以谢天下么!”
  那光头气得脸色发青,喝道:“小子找死!”一掌拍向李清秋。
  掌风中带着腥臭之气,就是他自己修炼出来的毒掌——毒韦陀功法。
  李清秋怪叫一声,跳脚避开,嘴里却还说道:“你们不会以多欺少,围攻我吧?”
  姜文朔一掌走空,闻言暴叫:“对付你们几个,洒家一个足够了!”
  看那几位的神情,自也不屑围攻。我心下暗道高明,不动声色逼住其他人,就算这笑弥勒再厉害,我们三个半,当然了谢先生只能算上半个,对付他还是拿得下来的。毕竟以前的我的脾气还是倔强的,不折不扣的一个好战分子,今日多年潜藏的血性被再度激发出来,猱身攻上。
  纤月公主却在一边高呼:“小心了,别伤到驸马!”
  这对姜文朔的影响还是十分之大的,处处还要对我稍加留心。而李清秋十分不负责任地拍拍屁股站到一边,美其名曰为我观敌料阵,谢先生也只是在后面摇旗呐喊,惜雪听了那公主的话更是乖巧地歇了下来,反而成了我与这黑道高手的单挑之局!所幸者他有顾忌之心,我无留手之意,姜文朔窝囊地被我牢牢压在下风。
  其他人也都看得出原委,中州剑圣何天洛嘿嘿冷笑:“姜大师,你不必有太多顾忌,战场之上如何能够控制得住?只要你不伤了他性命及要害,让他挂点彩又没什么大碍!”
  他一提醒,我心知不妙。果然,姜文朔这一次展开身手,腥风四溢,顾及他的毒掌,我没了先时的从容应对,形势登时逆转,险象环生,战局越来越不利。
  我心下暗叹:“天下之大,一品榜上排名中下的高手就如此厉害,我以前还真是夜郎自大了呢!”

  四十九、狂刀VS霸刀

  算诗人相得,如我与君稀

  在我越打越吃力的时候,听到惜雪焦灼地喊道:“踏雪寻梅!”
  恍然省悟,如今攻势被逼为守势,又何必执意搬回,既已知晓差距,莫不如采取游斗便了!脚下换步,踏雪寻梅步法踏出,姜文朔的毒韦陀立刻难以对我构成威胁。
  气得这光头哇哇暴叫:“臭小子!有本事你别躲!”
  人急到语无伦次了!我轻笑一声:“姜大师,晚辈被您的掌法逼到如此地步,也是没有办法。”
  游斗之下,姜文朔显然再度陷入劣势,何天洛皱着眉头对身边的其他人说道:“姜大师如果不以功力拖垮这小子,就没办法取胜了,这小子的步法的确不是谁都能破解得了的!”
  姜文朔闻言暴怒:“以功力取胜,那洒家也不用在这江湖上混下去了!何大侠你尽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来破解这步法让洒家看看!”他居然就坡下驴,甩手跳出战圈,就此不打了!
  我也正好歇口气,施展这步法着实损耗了不少的功力。
  活阎罗何振武却给这二人打起了圆场:“两位先消消气,我来收拾这小子!”
  他一步一踱到我身前,嘿嘿笑道:“咱与公子你动手活动一下筋骨,点到为止而已。再者,公主殿下已发下话来不能伤着公子,公子自请宽心,我等也是为人效力,并不是存心为难公子。”
  我淡淡笑道:“前辈所言甚是。”
  “什么所言甚是!”李清秋此刻跳了过来,点着何振武的鼻子骂道:“这家伙面善心黑,不要被他的外表所蒙蔽了!这家伙纯粹是一个白眼狼,当初为了霸占武夷山庄的产业,谋害恩师一家,虽做的利落,却瞒不了明眼之人!如今做了大内高手,不晓得又谋害了谁呢!这样的伪君子,比真小人还更为可恶可恨十倍!道貌岸然,手段毒辣,草菅人命第一,要不你以为为什么会被人叫做活阎罗!”
  何振武被李清秋一通唇枪舌剑攻得面无人色.偏生又讲不出有力的反驳话语来:“你小子不要含血喷人!……”
  话说不到半句,便被李某人拦腰斩断:“我就喷你了又能怎么样,更何况小可只是嘴上功夫,却远远不及阁下的真刀真枪来得厉害!我还真是奇了怪了,似你这样的人,为什么老天爷不收了去,难道还真的是‘好人不长命,祸害一千年’么?”
  谢先生宝相庄严地说道:“信天不如信我!”
  李清秋啼笑皆非地一咧嘴,跳过去一拳捶在他肩头:“少出来装!信你有什么用?信你的鬼话,还不如信傻子的梦话!”
  “够了!”终于有人捺不住性子,不堪忍受折磨,奋力站出来铲除这只苍蝇,霸刀关桑尧一把扯开何振武:“靠后站!人生天地间,能被一张嘴吃定,你还真应该好好照照镜子去!”
  何振武眉头挑了挑,却没说出什么话来,只是用极其阴冷怨毒的眼神狠狠剜着李清秋的一张可恶瘦脸,无奈后者夷然不惧,颇带挑衅地得意笑着。
  关桑尧缓缓拉出背后的长刀,那长刀宛如一泓秋水,泛着青光。霸刀出鞘,压力顿生,关桑尧立刻变得愈加慑人,他狂笑道:“你们几个还是一起上来领教一下关爷爷的霸王刀吧!”
  与此而来的霸气散开,将李清秋震慑住了,他转了转眼珠说道:“大家都知道,我和小谢呢都是一介书生,霸王刀也不至于放下脸面来欺负小女孩,还是这小子来领教您的威凌气势了!”
  我为之气结,瞪了一眼这该死的瘦子,后者恬不知耻地嘿嘿笑道:“怕什么.继续踏雪寻梅嘛!”
  有苦难言,四人中也只有我重施故技来与之周旋,对着那青光闪烁的霸王刀,我郎声说道:“既是如此,晚辈就……”
  还没有说完,一声高喝:“在下来领教一下霸王刀!”声音似曾相识,却记不起是谁,正疑问间,一道挺拔的身影掠至我身边。
  谢先生,李清秋与我同时惊呼:“刀狂王凡洽!”
  王凡洽冷冷地扫视我们一眼,仿若无物,转首对着关桑尧说道:“后进末学王凡洽,领教霸刀前辈神刀!”狂傲之气瞬间迸发。
  见他越俎代庖,我不由说道:“王兄,这场应该是由在下打的!”
  王凡洽的目光死死盯住关桑尧的长刀,冷声说道:“这场谁都不能与我争,王某渴望与霸刀一战久矣!”
  李清秋扯了扯我的衣裾:“有人上你还争什么,留点力气应付更厉害的吧!”
  纤月公主传来一阵悦耳的笑声:“看来我家驸马的朋友还不少的嘛!”
  惜雪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却鼓着香腮没说什么。
  场内的王凡洽仿佛只看见面前的霸刀,轻翻猿臂,一把钢刀擎于手中,沉声道:“前辈,请!”
  关桑尧看着他手上的钢刀,大皱眉头,喝道:“小子!你的刀不行的!我这霸王刀乃是由北海玄铁淬炼而铸,你的只不过是普通的钢刀,别自找苦吃!”
  王凡洽却是毫不领情,傲然道:“前辈莫要小看晚辈!晚辈与前辈一战,必尽全力!”
  “好!”关桑尧凶戾的脸孔上竟闪过几许赞许之色:“不愧为我辈用刀之人,凭你此言,倒不负你手上之刀,反是关某矫情了!此一战关某亦会全力以赴,小子你好自为之!”
  李清秋咋舌叹息:“这小子还是这么狂,这不是找死么!”
  关桑尧横刀胸前,高声断喝:“此刀采北海玄铁淬炼,出自盛唐巨匠欧冶风之手,刀长四尺三寸,重四十九斤,刀名霸王!”
  王凡洽斜搠钢刀,目不斜视,平声静气说道:“此刀采百日精钢铸就,出自城东卢铁匠之手,刀长三尺六寸,重十斤零八两,刀本无名!”
  周遭立刻惹起一片哄笑,亏他说得如此郑重,末了终究是无名之刀,我笑意溢到唇边,却仿佛被什么卡住,笑不出来,皆因那种惨烈的战意。
  关桑尧脸上也闪过一抹古怪颜色。
  恰在此刻,王凡洽斜刀劈出,觑其不备之机。
  关桑尧低喝一声:“不错!”平刀相格,意不在以宝刀之锋取胜。
  王凡洽钢刀倏收,翻腕撩刀,口中怒道:“前辈瞧不起晚辈么?”
  关桑尧双眉攒聚:“关某确实瞧不起你小子的刀!”
  “哼!”王凡洽借撩刀之势旋身,如猛虎出柙般,钢刀狠狠噬在霸王刀背之上,激溅出一蓬火花,“锵”地一声锐响震得人耳膜欲穿。
  关桑尧闷哼一声,长刀一顿,舌尖绽出春雷:“好小子!这一刀够劲!”他被这一刀劈出杀性来,甫一交手便用出大开大阖的刀招来:“君临天下!“霸刀扫起一阵旋风,刀尖处青芒吞吐,拦腰斩向王凡洽。
  王凡洽更是狂傲得无以复加,不闪不避,暴喝一声:“狂澜诀!”钢刀恰巧斩在霸王刀刀身侧面,将关桑尧的横扫之势硬生生撼住,却也被反弹之力震退数步。
  关桑尧哈哈大笑:“小子,你的刀倒是蛮机灵的嘛!这下子我就不必担心放不开手脚了!”
  王凡洽却不言语,双手紧握刀柄,喝道:“狂风诀!”旋身斜劈向关桑尧肩头。
  关桑尧则也双手擎刀,微侧半步,刀刃直斩钢刀刀身:“我看你小子怎么躲!”
  王凡洽手腕稍动,那看似凌厉无匹的一刀却十分轻巧地避开刀刃,斜斩在刀刃之侧,力道未尽,身子急旋,比之前一刀猛力十倍斩去,依旧斩在同一个位置。
  关桑尧刀势已老,不防中招,被一刀斩得身躯微晃。他额头青筋暴起,陡然旋转,长刀顺势横扫,再度袭取王凡洽腰肋之间。
  王凡洽似早曾料到,脚步疾错,再度旋身,钢刀依旧瞄向上一刀的位置。
  关桑尧嘿声一笑:“小子有点门道,看我的刀纵乾坤!”刀芒暴涨,不顾钢刀来势,青芒扫向王凡洽刀影之中,欲以一刀之势撼山岳!霸气自始完全发散开来。
  王凡洽狂风之式未休,斜掠闪过刀芒,钢刀却是次次劈向霸王刀刃之侧那一固定位置,竟一气连出十八刀,将那狂放刀法挥洒得淋漓尽致。
  关桑尧索性撇开躲闪,霸王刀灌输真气,刀芒烁烁,刀气纵横。
  场中一狂一霸两种刀气交织开来,人们不自主地退后,耳中但闻铿锵之音不绝,两个刀道高手各自诠释着对刀的体悟。
  李清秋改了一贯的讥讽语气,唏嘘道:“刀狂这小子还真非浪得虚名!”
  中州剑圣何前辈开始了现场点评:“刀者,兵中之王,有皇者之气,今日两刀,一属威凌霸王之道,纵横捭阖,入中宫取重地,夺君志成宏图;一属狂傲浪子之道,狂放不羁,开行云拓流水,凌绝顶藐群峰。各有所长,本无高下,如今却因两大重要因素而胜负早定:其一,用刀者的功力,关老弟纵横江湖数十载,论功力一品黑道匹敌者亦寥寥,后生小辈远远不及;其二,用刀者的助力,意即所用之兵器,以普通钢刀拼霸王之刀,强弱高下不言而喻。”
  旁边自有人附和,说得也的确在情合理。
  李清秋却偏爱鸡蛋里挑骨头:“何大侠,晚辈倒是另有拙见,对大侠之说不敢苟同!”
  中州剑圣紧蹙的眉头显示他极其地不悦,但他仍然平复下情绪,和颜悦色地问道:“李先生又有何高见?”
  “嘿嘿,”李清秋扬起瘦脸高声叫道:“这场胜负的关键不在于大侠所言的两点,而是另有其因:
  用刀者的意志,大家都知道王凡洽以无名小子力斩闪电刀单瑞,那一战之前谁人会看好这一个无名小子?那闪电刀的功力也比他高,却死在他刀下,究其缘由就是意志!那骨子里都是对刀的追求,就是王凡洽的优势,此其一也;
  用刀者的心态,凡对事情尽心者则能成功,关大当家的在战斗伊始嘴上虽说全力以赴,但心中定也未将这小子当碟菜,因此并没有全心贯注,他把自己的高度摆放在高于对手的位置,就会造成轻蔑下的低估,这是不可饶恕的错误,此其二也;
  用刀者的经历,王凡洽自出道以来,节节攀升,正值旺季,转战间形成敏锐而又强烈的危机意识,而关大当家的无逢对手已多年,难免缺少警惕之心,固然老骥伏枥,但终归难让岁月消磨。正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后进者进虽缓慢终究是进,终将以新代旧,此万古皆然也,乃是不变的自然之法,此其三也;
  用刀者的状态,关大当家的是一心保卫公主而来,自是殚精竭虑,不敢稍有懈怠,如此定当耗费大量心力;而姓王的这小子养精蓄锐已久,状态正当巅峰,是关大当家的所不能及也,此其四也。
  其余的优劣之势不消一一列举,以免影响了人家的战况,那可就是李某的罪过了!但以上四款,不知何大侠以为如何?”
  何天洛沉吟不语,被他如簧之舌忽悠得晕头转向。
  我心下不由得万分佩服:“鬼话也讲得头头是道,细想来话中亦有歪理几分,但毕竟实力昭然,王凡洽的这朵刀界奇葩是否就此凋落于那霸王刀下?”

  五十、剑道

  看风流慷慨,谈笑过残年

  场上风云突变。
  关桑尧突地暴起一声怒吼:“气壮山河!”
  与之呼应的是王凡洽简短有力的断喝:“狂人斩!”
  重重的金铁交鸣在场中荡开,纵横不断的刀气也随之消散殆尽,王、关二人各自凝刀僵立不动。
  半晌,王凡洽一阵狂笑:“能与霸刀一战,虽死何恨!”
  “蓬”地一声,他手中钢刀宛如爆炸般碎成粉末,碎屑在空中飘飞如雾,与前次乐千载一战相同,普通的钢刀根本承受不得他狂暴的劲力。
  王凡洽则在狂笑过后,委顿于地,鲜血染红了一地。
  关桑尧方始从那震惊中醒转,抚摸着他心爱的霸王刀,喃喃自语:“如不是亲眼所见,我实在难以相信,居然有人用普通钢刀就可以将我的宝刀硬生生劈出一道裂痕!”
  他低下身去伸手贴在王凡洽颈侧试了下脉搏,然后向纤月公主跪拜请示:“属下恳请公主容我医治此人,皆因惜才心切,我关桑尧横刀纵马江湖一生,从未见过如此意志坚韧之人,我不想如此奇材就此夭折!”
  纤月公主有些意外地问道:“这个人毁了你的宝刀,你非但不杀他,却还要救他,真搞不懂。”
  关桑尧再拜顿首:“属下恳请公主应允!”
  纤月公主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好了!杀他救他随便你!不过看他流了这许多血,也不知医得活医不活……”
  关桑尧得到首肯,便不顾其他,回头吩咐几个魁梧壮硕的汉子抬起地上的王凡洽,分开人群去了。
  我们几人深感过意不去,不论王凡洽基于什么理由来的,却是在危急时刻帮了我们的忙,如今生死未卜,弄得我们心下多了几分歉疚。
  中州剑圣何天洛缓步走出,点名唤李清秋:“刚才李先生似乎对胜负之道颇有心得,何某就领教一下。”
  李清秋“嘿嘿”一笑:“何大侠您说笑了,您也不是不知道我李某人不过是一介书生,对于这些打打杀杀的功夫并不在行,更何况您可是风评榜上的一品高手,这么屈尊下贵同我这晚辈动手,您不觉得脸上无光吗?”
  何天洛老脸一红,说道:“何某今天是奉命行事,谁让李先生得罪的是公主殿下?这也是先生咎由自取。”
  “笑话!”李清秋的唇舌真是不赖:“何大侠您这是不顾名声非要为难晚辈了!请您注意一点,好像得罪公主殿下的并不仅仅是晚辈吧!归根结底,您应该去找主事之人,咱只不过是个跑龙套的而已!谁惹的事情谁自己出来摆平,别把火引到我这里来!我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某人怎么还那么厚着脸皮站着不动呢!”这小子一对小眼睛乜斜着瞟过来。
  这些话显然是说给我听的,我也不好再装聋作哑下去,只得适时走出来笑道:“不错,今日的事皆因我起,晚辈不才,就陪剑圣前辈走上几招吧。”
  何天洛呵呵笑道:“迟公子,事先声明,你不要妄想故伎重施,在何某的剑下,是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我轻声一笑:“前辈剑法师从武当,以绵长见胜。”
  何天洛颔首道:“不错,但不知迟公子用什么兵刃?”
  “兵刃?”我不由得想到那断去葬掉的剑,心念一闪而过,我摇头说道:“从前也曾用剑,现在不用了。”
  “哦?”何天洛将眉头一挑,颌下须髯轻颤,沉声问道:“为什么不用了?难道公子对自己的剑没有半分感情,说丢弃就丢弃,那你缘何学剑?你可知你的行为是在亵渎剑道!说不得,公子的行为深为我辈不齿,今日就为此点也当与公子一战,向公子丢弃的剑讨回一个公道!”
  我啼笑皆非:“前者欧阳香凝说我亵渎棋道,今次这剑圣又说我亵渎剑道,真是头疼。”但是,我心平气和地解释道:“前辈,不问因由就下此定论未免太过武断了罢!”
  何天洛声色威严,方显出一派宗师气度,发出的气势锐不可挡,直如一柄出鞘的利剑,他凝声喝问:“公子此话怎讲?”
  迎着扑面而来的利剑之锋,我不禁也挺直了腰板,毫不示弱地回视,从容应道:“剑心通明,剑即我心。心碎了无痕,剑影随风逝。自己的心压着太多的负累,手中的剑便也疲惫不堪,载不动这许多愁,为何不让其解脱呢?有的时候.放弃即是给予,牵挂反是亵渎!”
  “放弃是给予?”何天洛冷冷地笑着:“迟公子你可知道自己的想法多么幼稚!放弃了就真的能解脱了么?丢了你的剑,你就真的可以忘却了么?剑之所以锋利,就是因为那永不言弃的锐气!年轻人,你现在的锐气竟不如我这行将就木之人么?不用动不动装出老成的样子,人生的沧桑难道是仅凭你那涉世未深的幼小心灵便体会得全的么?只要你活着,你就不要跟我说什么放弃!解脱,只不过是另一种逃避的借口罢了!”
  言锋如剑,瞬间攻破我心灵堡垒,我低头无语。
  身后的惜雪幽幽地叹息:“是啊!为什么总是一副饱经沧桑的样子呢?人该有多累?”
  何天洛跨出一脚,继续说道:“剑的锋利,要不断磨砺。只有在困境中不断奋发,不畏艰辛,才会让自己的心更加坚毅。让自己的剑更加锐利,那才是百折不挠的剑道!这些道理难道你都不懂?那还谈什么剑心通明,你真的体会到剑心了么?经历了微小的挫折就直言放弃,真不晓得该说你坦白抑或无知!放弃才是对剑道最大的亵渎!”
  他的话字字敲在我的心上,对前事种种的执念,我产生了巨大的质疑。扪心问道:“我以前的想法都是错误的么?是失败者一蹶不振的发泄么?那为什么当我把我心中所想向慧空大师说出之后,他的表情却是赞许?……”
  何天洛另一脚也跨出一步,傲然说道:“束手就擒罢!难怪你丢掉可以与你通灵的心剑,因为你根本不配用剑!”
  一股锐气直袭而来,我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
  一直未开口的谢先生却忽地说道:“且慢!何大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何天洛好不容易蓄成的气势被谢先生一语点破,他十分不满地望向谢先生,满是质问的神色。
  谢先生不卑不亢地说道:“何大侠,你此举又何尝不是在亵渎剑道!”
  “什么?”何天洛眼露愤怒:“何某如何亵渎剑道了?”
  谢先生从容平静,举步而出,与我并立,朗声说道:“习剑不求济世安邦,但求无愧于心。大侠中州剑圣,图富贵而入侯门,贪名利而出江湖。屈志求名,躬膝求宠。负大侠之名背江湖之道,弃毕生天道换虚世浮华。不以君子之心教诲,反凭小人之心求胜。纵逞三寸之舌,无非巧言令色。标榜者身陷局中,可怜人志凌云外。空口无心,闭识夺志。置师尊教诲于何地,茫然不知;标堂皇之辞于人前,亵渎无两!”
  何天洛听得张口结舌,满面通红。
  李清秋“啪啪”地鼓掌喝彩:“何大侠,用不用晚辈帮您翻译一下,小谢这乱七八糟的半文半白你可能一时之间不太习惯……”
  “没这个必要!”何天洛面容愈冷,说道:“谢先生果然是句句良言,但何某却非先生所说如此不堪之人,任是谁都有苦衷。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一俟此间事了,我自会回乡思过。”
  李清秋的掌便也鼓不下去了,他嘿嘿笑道:“那今日之事如何了断?”
  何天洛脸孔一板:“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公主殿下如何说的,何某便如何来做!”
  “晕!”李清秋跳脚怒骂:“哼,大侠的脸面果然不比常人,你将小谢的话当放屁啊!——嘿嘿,不是,用词有些不恰当……不管怎么说,今天这仗还是要打了,又何必费这么多吐沫!”
  何天洛也不理他,从腰间取下长剑,说道:“何某自不能欺凌晚辈,也不欲伤尔等性命,所以就不会拔剑出鞘了,希望迟公子深思何某方才之言,把握好自己人生之路。”
  我推开身边的谢先生,看他执剑之手,心下反而异常平静,冷声说道:“承情!晚辈便领教前辈剑法!”
  他手腕轻旋,划出一道美丽的圆弧,说道:“这是我们武当太极剑法精髓,剑势连绵不绝,看似柔和,实则凌厉,你小心应付罢!”
  何天洛浑身的锋锐之气全部收归于长剑之上,那圆弧的剑势之下,暗藏着无数杀招。圆弧从我身右划向身左,将圆弧间那杀机播撒开来,牢牢锁住我的身体。
  深知一旦被圆弧剑势完全锁住,那将陷身入死地,是以我不得不踏出踏雪寻梅步法,挣脱出剑势气机的锁定。
  何天洛嘴角露出一抹神秘莫测的微笑,剑势不变,又一个圆弧划来,几乎与上一剑一模一样,我不得不再次闪开。
  及此,他一剑接一剑不停地划着圆弧,赫然是同一剑招,我只能无奈地闪转腾挪,蹿纵跳跃,功力损耗甚剧。
  场中没有出现那种剑气纵横的场面,许多人窃窃私语:“这剑圣好像就只会划半个圈圈啊,怎么会被人捧得那么厉害啊?……”
  听了这些闲言碎语,我苦笑不已:“何天洛实得太极剑法精髓,成功地将锋芒藏于柔和,那半个圈岂如你们想象的那般简单?”
  “啊——”纤月公主居然十分不雅地打了个呵欠,开始发起了牢骚:“怎么还是这个样子啊,不停地划圈玩?快点解决了,我要去休息啦!”
  李清秋、谢先生的见识还是有的,李清秋嘿嘿笑着说道:“小谢,这何大侠也太没面子了,拿手绝招被人当成什么了!”后者只是嘻嘻一笑,无语。
  听了他的讥讽,何天洛却是面色如旧,不愠不火,耐心地控制着手上的圆弧走势。
  我消耗愈大渐渐不支,却不敢贸然进攻以图一胜,这绵延不绝的剑势,恐怕守势更强于攻势,我的攻击一入彀中,翻身无望。
  又交了十余招,我精疲力竭,垂败在即。
  却忽听得那纤月公主发话了:“好了!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放他们走可以,但是你们必须给我严密看守,不许他们偷偷离开这扬州城半步,尤其是驸马喔!”
  这几句话在我耳中实是有如天籁,看何天洛微笑着收回剑招,我全身松懈下来。中州剑圣平和说道:“迟公子,希望你能够明白,光有心还是远远不够的,没有通心之剑,你根本没机会赢我!”
  “真是够臭屁的!”李清秋在一边小声嘟囔着。
  我通身是汗,喘息不定,只觉走起路来都是虚飘飘的,谢、李二人连忙在两边搀住,惜雪此刻抢步过来,接替李清秋的位置,关切地问道:“怎么样了?”
  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是摇摇头示意并没什么大碍。
  纤月公主冷冷地哼了一声,说道:“那个臭丫头,本公主现在向你发出挑战,你一定会输在我手上的!”
  惜雪不以为然地回应道:“好啊,就怕你输得血本无归!”
  纤月公主忿忿地撇撇樱唇,却不再言语,在众人簇拥下去了,周遭的大内高手们也撤去了阵势,我们四人便也回转墨香园。

  五十一、茹云的心

  多少泪珠无限恨

  翌日,墨香园听松小筑。
  当我从睡梦中醒来时,业已日上三竿。
  床边坐着俏生生的惜雪,见我醒来,她柔声问道:“睡得好吗,大坏蛋?”
  我不禁有些慌乱,向床边寻找,昨日谢先生借我的那套儒装却已不见。
  惜雪从桌上拿起一套叠得整齐的衣服,略带娇羞地递到我身前,低声说道:“这是人家自己特意为你做的,一直都没机会拿给你,也不知道合不合身。”
  我心里一阵说不出的感动,双手接过,望着她娇羞的俏脸:“惜雪,我……”
  一只温香小手捂住了我的嘴,她眼中满是柔情:“你不用说了,我都明白的!”
  恰在这温馨时刻,一声不合适宜的怪叫响起:“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起来!早饭都快和午饭一起吃了罢!”李清秋瘦瘦的身影在门口闪出。
  当他看到房内的情形的时候,立刻捂住双眼,叫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什么都没看见,当我不存在,两位继续!继续!”
  惜雪满腮红晕,更显俏丽,娇羞嗔怒:“你个死蝙蝠!谁让你这个时候来的!”她移开玉掌,慌乱地对我说道:“大坏蛋你快点穿好出来,我在外面等你!”
  不待我说什么,她飞也似的跑了出去,门外立刻传来李清秋的求饶的声音:“姑奶奶饶命啊!我真的是什么都没看到啊!要怪的话你就去怪小谢,是他来让我叫那个‘大坏蛋’的!”
  “你还敢说!臭蝙蝠!”
  哑然失笑,我穿起惜雪特地给我缝制的衣服,是那种宽松舒适的袍服,竟是出奇的合身。拿起床头由惜雪自儒装里掏出来放下的物什,揣入怀内。当手接触到那块萧恨水的邪灵令牌,不由想起这位老兄尚自在木屋中受罪,随之记起巫仙婆婆的话语来,决定过一会去见她一遭。
  刚刚走出听松小筑房门,立刻传来李清秋的喳喳怪叫:“啊!救星!你终于来了!”
  李某人扑到我身前时,又是一番称奇之声:“你小子真是有福了!看这样子!看这手工!要是也有人为我做一件,我死也心甘!”
  “想得美你!”惜雪在他身后狠狠地捶了一拳。
  “哎哟!”李清秋佝偻着脊背:“这下打残了!”却是十分灵活地躲开惜雪接下来的一脚,撒腿就跑。
  惜雪也没去追他,十分痴缠地挽起我的手臂,甜甜地说道:“走吧,谢先生在寻香小筑等着咱们呢!”
  墨香园中的道路固然纷繁曲折,迂回交错,但我留意之下,有路标指向各个水榭楼阁的去处,只不过前几次来的时候由于天色没有发觉罢了。
  听松小筑与寻香小筑相距不是甚远,穿过几道回廊,寻香小筑便在眼前。
  然而今天的寻香小筑却是比我前几次来的时候要热闹许多,不时传来阵阵笑语,遥遥看去,居然是那纤月公主同茹云丫头来了!何天洛诸人也都远远地站在纤月公主身后,只是没见到那位霸刀前辈,不知是不是为刀狂治伤去了而没有跟来。
  惜雪却是微蹙蛾眉,说道:“都是你这坏蛋惹来的祸!”
  我苦笑不已地说道:“我又不想惹这无聊的麻烦,谁知道那个麻烦公主到底是哪根筋不对劲了!”
  惜雪可爱地撇了撇小嘴,却不做声。
  踏入寻香小筑之时,李清秋哈哈地叫嚷着:“金童玉女来喽!”
  岂料原本小筑内的笑语声全因这句停了下来,我立刻感到四道灼灼的目光射在我身上。
  “汪汪”两声犬吠,打破了这尴尬之局,茹云脚边蹿纵着那只可爱的白色小狗。
  谢先生嘻嘻一笑:“这小家伙都知道欢迎你们呢!赶快就座吧!小琪!再去沏壶西湖龙井来!”
  房中在座的都是熟人:谢先生主位,李清秋陪座,纤月公主并茹云坐在客位,那个六扇门的新秀徐英坐在下首,反是那一众高手都没入座,都壁立于寻香小筑四壁窗前。
  茹云灼灼的眼光转到惜雪挽着我的手,神色逐渐黯然;纤月公主则是高傲地坐直柔媚的身子,冷冷望着惜雪积聚战意。
  谢先生指着李清秋身边的两张空椅说道:“小天,你同惜雪姑娘入座吧!”
  话音未落,纤月公主冷哼一声,说道:“等一下!谢先生,你不认为这样做有失待客之道么?”
  谢先生神色不变,依旧嘻嘻笑着:“是么?那谢某倒要请教公主殿下。”
  纤月公主妙目一扫,媚态丛生,微笑着说道:“你明知迟公子是本公主的未来驸马,就应该安排他坐在我身边,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座呢!”
  谢先生笑容不改:“这样么?但是公主殿下身边坐着的是茹云小姐,这样恐怕不太方便吧?”
  “有什么不方便的!”纤月公主为谢先生拿起了主意:“在我们中间加把椅子又不是难事!”
  茹云小丫头立刻扫尽愁云,笑吟吟站起来挪动自己的椅子,说道:“是啊,小天哥哥,你坐这里来罢!”
  “我能坐过去么!笑话!”心里如此想着,嘴上也只能微笑着说道:“讲这么多规矩做什么?随便坐下就成!”说完同惜雪在李清秋下首坐下。
  “你!”纤月公主瞪着眼睛看着我,却没发作出来。
  茹云小丫头也悻悻地坐回原位,只有惜雪露出胜利的得意笑容。
  但让场面僵下去也不是办法,我轻笑着没话找话说:“小谢,你们刚才说什么了,笑得很开心的样子?”
  李清秋接过话茬,嘿嘿笑道:“刚才我听见谢先生说徐大人盗宝的趣事呢!”
  “是么?”我想起来也忍不住笑道:“徐大人究竟是怎样认识司马流云那贼丫头的呢?”
  徐英却干张着嘴没回答出来,谢先生也是满脸尴尬,余人也没人说话,想不到居然又被我一个问题问得冷场。
  李清秋果然是冷场救星,干笑了一阵,说道:“无非是猫捉老鼠不得,老鼠反把猫咬了一口呗!是吧?嘿嘿!”
  徐英忙不迭点点头:“李先生所言极是。”
  李清秋白了我一眼,低声说道:“下次问点有水准的问题,类似这种的别随口就问!”
  深有所感,我点头称是。
  话刚说开不到三两句,纤月公主将矛头直指惜雪:“惜雪小姐是吧?本公主想问你一下,你和我家驸马来往多久了?”
  这话听得我眉头大皱:“这纤月公主还抓住这个尾巴死不放手了呢!”
  惜雪嫣然一笑:“公主殿下,首先我要澄清一下,他并不是你家驸马,其次我才会告诉你,先机是很重要的,而殿下你无论如何也抢不到这个先机了的!”
  火药味在小筑内弥漫,形势瞬间剑拔弩张。
  纤月公主不慌不忙,娇媚一笑:“这一点我很清楚,不过惜雪小姐不是也同样么?在你心里,你一定非常恨你姐姐吧!”她竟然知道惜雨的事并说了出来,这一招来得倒是又快又狠。
  惜雪不以为意,从容应对:“是茹云这小丫头与你说的吧!我可以告诉你,其实在我心里,非但不恨她,反而十分感激她!因为没有她,今生今世我也不会遇见我心爱的人呢!”但是这丫头却在说话同时悄悄地掐了我一把,我着实有苦难言。
  把这一切偷偷看在眼里的茹云却是忍受不了我和惜雪之间的亲昵动作,她用着最拿手的无往不利的撒娇功夫转移了攻击目标,腻声说道:“小天哥哥,你记不记得我以前给你的那块玉佩了?那可是我娘在我十岁那年给我的生日礼物呢!”
  “玉佩?……”我暗自焦急:“这小丫头还真会添乱,这时候提什么玉佩的事情嘛……”
  李清秋在一边恨声说道:“臭小子,你还敢拿茹云小姐的东西!给你你也不能收啊!”
  我不由憋气地嘀咕:“你知道什么!生日当天她就硬塞给我,不然就闹个不停!”
  “小天哥哥!”茹云显是不甘自己这么被忽略,嘟着小嘴说道:“人家问你话呢,你都不理人家,跟那个瘦子嘀咕什么呢!”
  “他说话了吗?我怎么没听到?”瘦子一脸无辜推得一干二净。
  “是啊……呃……是我自言自语!”无奈得很。
  “你快回答人家的话嘛!玉佩呢?”茹云小丫头不依不饶,加大火力,步步紧逼。
  惜雪对我浅笑着,我却感到笑容里满是寒意,果然腰间又是一阵疼痛。
  惜雪若无其事地笑笑,说道:“茹云妹妹,你也知道你小天哥哥这个人丢三落四的。所以他一不留神,玉佩就不见了!”
  “什么?”茹云立刻从座位上跳起来,爆出十分吓人的哭闹:“你怎么可以这样,一点都不在意人家的东西!随随便便地就丢了!”她脚下的小狗居然也跟着凑热闹,狂吠不休。
  众人都唬了一跳,以李清秋为甚,咋舌道:“怎么这个样子啊!?”
  我低声苦笑:“这么多年就没变过,要不,你以为我什么会收下那玉佩?”
  但是却不得不先料理眼前的局面,连忙安慰她说:“小云儿,没有,没有丢,玉佩没有丢!”
  茹云果然止住哭闹,眼巴巴地看着我:“那你拿出来让人家看看!”
  我脸色僵住,却发现其他人都是幸灾乐祸看好戏的模样,只好硬着头皮把手伸进怀内:“玉佩是没有丢,只不过……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呀?”茹云把这缺口牢牢盯死。
  无奈万分,我正待说出真相,一个清脆的声音做了回答:“只不过这玉佩他送了给我!”
  司马流云从小筑门外闪出,一群侍卫立刻警惕地看着她,徐英和谢先生两个都惊喜地自座位上站起:“你怎么来了?”
  茹云冷冷地打量着她,目光最终落在司马流云手上提着的玉佩,忽然冷寂下来,跌坐在椅子上,眼神呆滞:“骗人的,骗人的!一个个都是骗子!”
  她扬起脸来直直地注视着我,仿佛看一个陌生人,令我心下发毛.她忽地笑了,笑得那么凄惨,泪珠儿滚滚而出,字字切齿地说道:“我给你的东西,你都可以拿去送人,在你心里,到底当我作什么!还是那所谓的‘妹妹’?是吧?但是有你这么对待妹妹的么!你是个不折不扣的骗子!从我见到你的第一天起,你就开始骗我,一直到刚才,你还是在骗我!你给了我一个美梦,却又一次又一次地毫不留情地打碎!一次又一次地破灭我的希望!我以后都不想再见到你这个骗子!”
  所有人都被她的话震慑住了,茹云此刻竟变得如此陌生。而我自己的心里纵有万语千言,此刻却是卡在喉中说不出口,只能惨笑地看着她。
  茹云伸手抱起地上的小狗,慢慢地站起身走出门去,仿若失去了灵魂,而人们却都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居然没有人阻拦。
  待到茹云消失在门外,李清秋率先反应过来,用力推了我一把,急声说道:“快去看紧她,别出了什么意外!”

  五十二、情蛊丹

  独立小桥风满袖

  我被李清秋一语点醒,忙不迭地站起身来奔向门口。
  经过门边,却听得司马流云低低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我冷笑一声,劈手抢过她手里的玉佩,夺门而出。
  出将门来,却没发现茹云那丫头的踪迹,心下由不得慌起来:“难道还出了鬼了,怎么会眨眼间就消失了呢!”
  四下巡视,并没有发现她的踪影,低头看桥廊下水面光滑如镜,况且刚才也并未听到落水之声,该不会跳下水去,那这丫头怎么就凭空消失了呢?
  我心急如焚,胸口憋着的闷气不吐不快,忍不住纵声长啸。
  啸声清越,直上重霄。
  啸声歇止之际,耳边却传来两声清脆的犬吠,难道是茹云那丫头抱的小狗?我心喜不已,循那狗叫的方向寻去。
  时不时的两声犬吠,似是引逗我一般,始终追之不上,在我前方传来。然而在这墨香园中一路追来,却未触发半个机关,直至巫仙婆婆所在的那间木屋门外。
  驻足停身,侧耳细听,小狗的叫声清晰地从木屋中传将出来。
  走上门前,正待叩门,木门却“吱——”地一声开了,一道苗条人影闪出,怀里抱着的正是茹云的那只小狗,我按捺住心下的兴奋,叫道:“小云儿!”
  但与那人打了个照面之后,我完全呆住了,没有任何语言可以表达出我此时的心情,那人并不是茹云,入眼的反是巫仙蓝妙姬的那张绝色容颜!
  熟悉的尖锐刺耳的声音在耳边肆虐:“怎么了,小子你不认识婆婆了么?”
  这声音的确无假,但这身材也相差太多了吧!不过短短半日,怎么会有如此的变化!?
  蓝妙姬莞尔一笑,确是倾城一笑,她尖锐的嗓音却不合时宜地说道:“小子,你既然是守诺而来,婆婆就给你讲一段故事.”
  看着那依稀熟悉的绝色玉颜,似乎有着无尚的魅惑之力,而那尖锐的嗓音用的是从未有过的婉转叹息般的语调,刹那间,我仿佛迷失了自己,恍然忘记了自己此来的目的,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羊脂般的素手轻抚着怀中小狗雪白柔软的绒毛,她以那独特的嗓音向我说起那前尘往事……
  那一年的蜀山,冰雪初融。我随着师傅游历到了那,我从来没有到过那么富有灵气的地方,没见过那么美的峰峦,不比我家乡的山林。
  踏上蜀山索道的那一刻,心仿佛飞了起来,在那份空灵飘渺的仙境中放纵。
  也是在那一刻,我看见了他,他还是个少年郎,青衫磊落,羽衣翩仙,冯虚御风,遗世独立。
  师傅似乎对青衣道士有着一股特别的敌意,见他这般模样便忍不住讥诮了几句,而他则只是淡淡一笑,不以为意,十分守礼的对我们说他师祖已知晓我们的来访,安排他来接待。
  师傅当时很是不满蜀山只派出一个年未满弱冠的小道童来招待我们,但我的心却是喜不自胜。
  那段时光我缠在他身边,几乎踏遍了蜀山每一个地方,那是我此生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谁料想晴天突变,师傅结识了一个来搠蜀山晦气的人,那人也俊美,却俊得邪异,我一直认为他不是我们这世界上的人!
  后来,我的想法果然得到印证,他是个魔头!令仙魔两道都为之颤栗的魔头!
  一剑荡蜀山,与独孤轩相争三日三夜,终究胜了!
  独孤轩却也在他面颊上留下一道伤痕,令他愤怒不已,便要灭了蜀山满门。
  当时也只有一个人站了出来,没有被他淫威所慑,一个蜀山三代弟子竟敢去挑战那个曾击败他师祖的魔头,你说他是不是很傻?
  那个魔头当时笑了,只说道:“这诺大的蜀山竟要靠个小童来扛,是不是很可悲呢!”
  他却依然是回以那魔头一个微笑:“蜀山不是因为要有谁出来扛才称为蜀山,而是因为每个蜀山弟子的信念不变,浩气长存而才被人称为蜀山。”
  那魔头思索了一阵,说道:“你以为你的浩气可以抵抗的了我么?”
  他不假思索地答道:“没试过,怎知道不可以!”
  那魔头邪邪地笑了,笑得很狂傲,笑得很轻蔑,他不相信这个未足弱冠的道童能以所谓的浩气对抗他绝世无匹的魔功。
  于是他只是轻轻发了一道气劲,想让那少年看到实力悬殊而产生出绝望来服输低头,谁都没想到那少年竟是硬生生挺住了,鲜血浸透了青衣,也浸透了我的心!
  魔头竟意外地一声喟叹,熄去了灭门之念,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离去,我师傅却也撇下了我与他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是十分煎熬的,由于我师傅,蜀山门中人对我十分冷淡,也只有他在重病中还不忘关怀我,照顾我……
  后来他的伤势逐渐痊愈了,他的师门容不下我这个身份颇有嫌疑的人,我只好下山回转苗疆。当时是他送我下的蜀山,我心里装的念头竟是希望那条下山的路永远不要歇止,只为了与他再多一点点相处的时光。
  自那之后我心里便是不断地想再见他一面,不论我身在何方……
  谁知道这个如此简单的愿望竟一直到了若干年后才实现,那时候弹指江湖韶华逝,西风吹老少年郎。
  
那一年的蜀山,风乱云谲。
  八宝鼍龙丹一劫席卷蜀山,已臻剑仙一流的他也不能幸免。我见到他时候,他却看不见我了……
  当时我问他做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他只是颤动嘴唇吐出两个字:“师门!”
  又是师门,他一直都是为了师门而活,为了那该死的蜀山而活!
  他失明的时刻已是万念俱灰,是我劝他活下去,不为别的,只为了自己活一回!我告诉他我会照顾他,和他一起走完接下来的路,他却对我愈加冷淡。
  我晓得他是为了我,不想拖累我,可是我又怎么可能此时丢下他不管!于是我强拉着他要回转苗疆。
  恰在此时,那魔头又出现了!那个伴随他半生的梦魇罪魁再度出现了!而我的师傅竟也随在那魔头身边,两个居然没有被岁月消磨去半点青春,依然一如当初模样!
  那魔头邪异的笑容一直印在我脑海里,温和而又阴冷的笑声一直绕在我耳边,他冷漠地望着我们两个,对我说道:“只要你肯自断一臂,我便告诉你一个让他无法撇下你活下去的办法!”
  师傅紧蹙着眉头欲言又止,她心里似乎还是关心我的,我却真的被那魔头的话打动了,毫不犹豫自断一臂,痛得昏死过去。
  待我再度醒来时,师傅和魔头都是一副愁容,而他则哭得泪流满面,直呼我傻。我那时候却是很高兴,十分的高兴,他这次是为我而流泪!
  那魔头说了一句话,让我铭记一生:“痴儿啊!你都已经为了他如此做,他若有情,又怎么可能撇下你不管呢!只是可叹我终究管不住自己内心的魔性来逼兑你如此!”
  师傅也不禁叹息:“这都是为情所累,也怨不得人,你我去日无多,我终是放心不下这妮子——姬儿,为师业已给你们分服下一枚情蛊丹,你们前途保重吧!”
  情蛊丹,是我苗疆最为神秘的丹药,两心相悦的人服下,同心同命,如有一方背弃,必得两人蛊虫噬心,万般痛楚中死去。
  另一件事就是师傅竟已将她的一条手臂转接到我身上,说是对我断臂的补偿!
  那一天,是泪水化作的一天,我一生的泪水似在那一天倾尽。
  那魔头与师傅走不出几步,竟双双淡去身形,神魂消散!至今我难忘师傅那眼回眸!
  我与他惊诧的时候,一个锦衣书生出现在我们面前,据称他是江南谢氏子弟,以昆仑镜重创了一个绝世魔头,寻踪至此。
  那魔头居然被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重创?我实在难以相信,但那魔头与师傅的双双逝去令我不得不承认他的话。
  纯阳不晓得是怎么了,居然要拜入那书生门中为奴,我既气愤又不解的问他缘由,他却只是模糊地告诉我两个字:“责任!”
  可是如今,纯阳也如师傅那般离我而去了……
  看着面前梨花带雨般的脸庞,从她那段凄婉悱恻的情事中走出来,我不禁感叹:“造化弄人,苍天最喜欢捉弄有情人!无论是巫仙与于伯,抑或她师傅与那魔头。”
  巫仙凄然一笑:“如今,纯阳去了,这情蛊丹开始发作,我也时日无多,三个月的时间,我会回转苗疆。生于斯,长于斯,死于斯。但是刚才有件事情我看在眼里,让我多了些事情要处理。”
  我茫然不解:“处理什么?”
  她眼眸里精光一瞬,扫过我的脸庞,随即低下头去看着那已在她怀里安睡的小狗,略带叹息地说道:“就是这小家伙的主人,从那孩子身上我感受到无边的痛苦和绝望,仿若当初的我。所以我打算带她回苗疆,让她成为下一代巫仙!”
  “什么!”我大惊失色:“前辈,这怎么可以!”
  “怎么不可以?”蓝妙姬嗔目问道,她言辞间挟着浓浓的不满之情,无形的压力瞬间向我威压过来。
  登时被激起抗争之心,我毫不退怯:“前辈,您带她回苗疆,不就是把她与这世界隔绝了么?她还有好多关心她的人,怎么忍心让她与之分离?”
  蓝妙姬冷冷地笑着,那笑容让我不寒而栗:“莽撞无知的小子!你知不知道她最伤心的事是什么?你以为她还会如从前那样无忧无虑的么?——唉,都是情字害人!刚才想必你也见到了,现在的她不啻于行尸走肉,婆婆我并不是要害她,而是要救她!我要带她脱离这孽海情天。你,可以让她恢复到从前么?说得现实一点,你可以接纳她呵护她给她幸福么?如果你敢在这应个‘是’字,我就可以不带她回去。”
  我真的犹豫了,静下心来想着:“的确,她的话句句切中要害,我真的可以在这坦然地,理直气壮地应个‘是’字么?那样的话,对惜雪公平么?对茹云公平么?”
  蓝妙姬有些齿冷:“无论你怎么想补偿,你都给不了她需要的,也根本不能弥补她心灵的创口。你也不要违心地做下什么承诺,三思而后行吧!”
  我的气势不禁弱了下来:“前辈这么做对茹云真的公平么?”
  “哼!”蓝妙姬十分不悦地说道:“公平?这个世界对谁是公平的?”
  听她如此说,我火气升腾上来:“是啊,对前辈不公平的世界对谁都不会公平的!”然而话说出口我即后悔起来。
  “你说什么!小子!”她狠狠盯着我,我立时感觉到周遭的温度直线下降。
  我不敢与她对视,遂避开目光。
  她终究没发作出来,只是叹了口气:“我又何必再同你计较这许多!小子,婆婆我决定的事任谁都更改不了。人生在世,相逢即是有缘,希望你别学成婆婆这样,愿你能够好好珍惜你身边的每一个人,多照顾一下他人的感受,别再犯今日之错!”径自不再理我,将要回转木屋而去。
  “前辈!”我连忙叫住她,却又不晓得该说些什么。
  蓝妙姬应声止住脚步,沉声说道:“怎么,你还是不死心么?那我就给你最后一个机会。”我听她言语中松动,心下大喜,急忙问道:“什么机会?”
  蓝妙姬缓缓转回身来,用凝脂玉手托着半枚碧绿色的药丸,说道:“你若真有心挽回这一切,就吞下它,这就是我方才与你讲的情蛊丹!你吞下这半枚,另半枚我会给那丫头喂下,自此以后,今生今世你便只能爱这小丫头一个人,如有背弃,二人偕亡!你要是不能做到,便别来害她!”
  我怔住了,望着那半枚晶莹剔透的药丸,这巫仙婆婆分明把我又逼进另一个死角!
  恰在此刻,一个尖细的声音叫道:“婆婆,我敢吞下这药丸!”
  蓝妙姬唇边勾出一抹冷笑:“只可惜,这不是敢不敢的问题,而且那小丫头心里念着的人却不是你这只小蝙蝠!”
  李清秋跃到我身边,用力拍打在我肩头:“小子!我真不知道你还在犹豫什么!赶快接过来吧!”
  我漠然扫了他一眼,许是被我表情所慑,他收住了下面将要说出的话。
  谢先生、惜雪、纤月公主、司马流云及一众侍卫高手齐齐赶到,惜雪抢步到我身边,神色不善地看着蓝妙姬,冷声说道:“你可要当心,谁晓得她这药是不是另有作用的!”
  巫仙眼中精光大盛,端详了惜雪一阵,以她尖锐刺耳的声音说道:“这事情当真越来越有趣了,你当我看不出你的身份么?”
  惜雪十分震惊地看着她,嘴里说不出话来。
  蓝妙姬眼中精光黯淡下去,脸上蒙了一层淡淡的忧伤:“然而我也感受得到你心中的那份痴缠与苦涩,可叹这命运就是最喜欢捉弄有情人!小子,让你做个选择,很难罢!?”
  我左右两难,思绪乱成一团,茹云和惜雪的倩影如走马灯般在眼前奔转不息,除了眼前那半枚情蛊丹清晰无比,整个世界似渐渐与我隔绝开来……
  蓦地,一阵熟悉的香气撩入鼻端,恍惚听见有人惊呼:“做什么!莲……”
  颈后一阵剧烈的刺痛,随之而来的是头脑的眩晕,我身体失去控制,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五十三、恍然一梦

  梦里不知身是客

  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陌生的房间,抚摸着隐隐作痛的后颈,我开始打量起这个房间。
  珍珠帘,琥珀墙。香墩秀几,云案牙床。横悬龙泉剑,倒挂宝雕弓。香熏江蓠兰芷,墨泼风虎云龙。翡翠琉璃灯虚照,玉树流光月正浓。银钩微润芙蓉暖帐,金铃轻曳水晶屏风。淡漠烛光镜里容颜瘦,寂寞轩窗纱外春意融。
  当中铺陈之盛,焉得尽述得来?
  我躺在一张温软舒适的镂金床上,身上盖着一张锦衾绫被,脑中不禁疑问:“这却是什么地方?”
  一阵环佩声动,娇媚无比的声音在珍珠帘外响起:“小茵,王爷睡醒了没有?”却正是那纤月公主的声音!
  一个娇嫩的声音怯怯地回答:“禀王妃娘娘,刚才奴婢看时,王爷还在沉睡中。”
  “哼!”纤月公主十分不悦地说道,“这几日他倒是自在得很!今天在这个王爷家逍遥,明日去那个侯爷处快活,宿醉而归,丝毫不注意自己的身体。”
  这句话听得我云里雾里,怎么“王妃”、“王爷”的都出来了?
  小茵却适时安慰她:“王妃娘娘,还不是因为今次出征的缘故,也不晓得尊上是怎么想的,竟落了王爷的兵权,他烦恼也是常情的。”
  “嘘!”纤月公主略略压低声音呵斥道:“死丫头,你胆子倒越发大了,怎么可以编排尊上的不是?——唉,许是犯了那功高震主的猜忌吧。”
  小茵连忙说道:“是奴婢胡乱说的,娘娘恕罪。”
  纤月公主轻笑了一声:“算你乖巧,千万别到外面去乱说。”
  “恩!”小茵恭声应诺。
  另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蓦地响起:“娘娘,听外府的人说从宫里传出来的消息,尊上准备把今次军功最显赫的年轻王爷招为驸马呢!”
  “是啊,”小茵也在一旁说道,“奴婢也听说了,也不晓得是哪个王爷会娶到冰儿公主呢!娘娘你猜应该是谁?”
  “冰儿公主?”我明显感到那纤月公主语气中略带些异样,“尊上这次还真舍得把冰儿公主嫁出去了!依我猜,应当是玉树王爷的可能性大些吧。”
  “玉树王爷?”那清脆的声音问道,“就是传闻曾经挫败帝释天手下名将重华的那个王爷么?”
  “帝释天?”我脑袋里轰地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
  “就是啦!”小茵言语里带些兴奋,“听说那玉树王爷人也长得英俊潇洒,风流不羁,被人列入皇城四少呢!”
  “皇城四少都是谁啊?”纤月公主好奇地问道。
  “我知道呢,娘娘!”清脆的声音抢先说道,“这皇城四少是玉修罗王爷的世子玉树王爷元贞;日修罗王爷家的世子熙宁侯归太渊;尊上的侄孙东海郡王摩罗晴歌;金修罗王爷家的三公子金无咎。据说校场大比之后,这皇城四少都将随安东亲王出征帝王洲。”
  “喔,”纤月公主显然心不在焉,“好了,先不说这些了,我进去看看王爷醒了没。”
  两个侍女便不敢再多言。
  珍珠帘动,纤月公主穿着一袭淡紫色曳地长裙走将进来,脚步轻盈,似是怕惊动了房中人的美梦。
  待她行到床边,一股慑人心脾的香气钻入鼻中,异常馥郁。她想是也没料到会同我眼神对个正着,妩媚的脸庞笼上一层惊喜:“王爷您醒来了!”
  回首望向门外喊道:“小茵,去把厨上准备的醒酒汤端来,小蓉,你取打些热水过来!”两个侍女应声而去。
  我望着她脸上那份喜悦,却不似装出来的,加之听她与那两个侍女的谈话,我终是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公主殿下,这是什么地方,你又为什么叫我做‘王爷’?”
  她的笑容登时僵了一下,被惊愕所取代:“公主殿下?王爷您当真还是在醉梦中,我不是公主,我是月儿啊!您一天念念不忘那个公主……”眼神瞬间黯淡下去。
  她移开目光,眼望窗外,幽幽地叹了口气:“王爷,月儿晓得你如今心中的痛苦与烦闷。但是您的这种相思是不现实的啊,姑且不论您能否说服尊上,您恐怕都不晓得冰儿公主的心思。可叹月儿始终走不进您的心里,我知道您认为我们的婚姻完全是出于家族的利益权衡,可是您知不知道,月儿却是真的喜欢您的啊……”
  这几句话更令我糊涂起来,忍不住出声问她:“什么家族的利益权衡?”
  纤月娇躯微震,涩声说道:“是啊,全是这可恨的家族利益!如果不是这个原因,恐怕您也不会对月儿这么冷淡.月儿只恨不生于平凡之家,便也不会有诸多烦恼!”
  听她怨艾之语,我却是接不上话来。
  此刻,一个娇俏可爱的侍女打些热水进来,纤月公主润湿了一条毛巾,便要替我擦拭。
  我连忙抢过毛巾,说道:“有劳。”胡乱地擦拭了几下,复扔进水中。这水中似是还放了些许香精薄荷,一股清爽沁透面孔,精神也为之一振.
  但是再度望向纤月公主时,却发现她的手犹自停在原处,脸颊上流下两行清泪,见我望向她,更是哽咽道:“王爷您就真的这么讨厌月儿么,那当初王爷为什么不再决绝点,拒绝尊上的赐婚?何苦让您与月儿都有今日的烦恼?”
  旁边的侍女忿忿说道:“王爷您一点都不知道体谅王妃,枉她那么尽心地……”
  “小蓉!”纤月呵止住她的话,“这些事不是你们能随便说的!你出去吧!”
  小蓉恨恨地瞪了我一眼,端着盛水的金盆和毛巾退将出去。
  纤月的颜容似在一瞬间憔悴了许多,径自坐在床边,说道:“王爷,您还是去和尊上请战吧,只要尊上应允,获得最高的战功不过是手到擒来,那时,您就可以凭尊上放出的话来请求他将冰儿公主赐婚给您,月儿自晓得如何做!”
  我心里被她的话搅得别是一番酸涩,尽管知道自己并不是她口中的什么王爷,但是依旧忍不住问道:“你将如何做?”
  纤月公主凄然笑了一声,说道:“王爷可修一封书,送至月儿族里,断绝这媒妁之约!”
  这需要承担多少人的诋骂与指点!这对一个女人还是太过残酷了些!
  仿佛我已被代入这个王爷角色:“你没必要那样做,这痛楚不应当由你独自承当!毕竟这一切都是那个尊上所造成的!”
  “当!”醒酒汤泼了一地,一个娇弱的侍女眼里带着万分震惊和惶恐,她“扑通”一下跌跪于地:“王爷王妃恕罪!”
  纤月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没你什么事情了,小茵,出去吧,再叫厨上做一碗过来!”
  小茵忙不迭收拾好地上摔碎的瓷碗渣屑,惶惶退出。
  纤月站起身来,回过头深深地凝望着我,说道:“无论王爷做出何种决定,月儿都毫无怨言。只不过此后王爷当谨言慎行,尊上恐怕已深深忌惮王爷了!”
  我轻轻一笑,对她说道:“你告诉她们不用再送醒酒汤来了,我还想再睡会。”
  纤月颇有深意地点点头:“看来王爷你是有意为醉不愿醒,月儿自会吩咐她们不来惊扰王爷。”
  她缓缓地行将出去,脚步却是少了几分忧郁。
  仰躺在这舒适的象牙床上,我感慨无限:“这该是一场梦吧,但也未免太过离奇,纤月公主又怎么会是什么王妃!还有那什么皇城四少,闻所未闻,还有那似乎正张开魔翼阴阴笑着的尊上,这许多莫非是我曾经经历过的不成?”
  一缕清风忽地吹得那翡翠琉璃灯忽明忽暗,一股危机笼上心头,我心下一动,轻声喝道:“是谁?!”
  红绡帐外闪出一道人影,也压低声音说道:“王上,是属下焚天!”
  那人影单跪于地,声音沉厚:“王上,宫里已传出消息,尊上本已安排好明日登台拜将事宜,即日祭旗起兵,却是因安东王染急病而改拜平南王为帅!”
  我“哦”了一声,心下暗暗盘算:“看来这人当是这王爷安插在宫中的内细,而这个临时改帅的消息绝对是万分机密的,看来这内细还有着不低的身份。”
  那人见我只是轻“哦”一声,似是颇感意外,他疾声说道:“王上,这平南王与您素有嫌隙,如今若借军功而起,对您实是大大不利啊,望王上速下决断定完全之策。”
  我暗皱眉头,只得点头说道:“你且先去,我自有计较。”
  那人似有不甘,却不得不听从吩咐:“是!属下告退!”
  又是一缕风过,人影消失不见,而灯光却是渐渐暗将下去,窗外月光反盛将起来。
  月华如洗,透过窗纱,直泻进来。
  我将那内细所言反复思索了几遍,却终是不晓得如何应对,对于这些权谋之策,确实非我能处理得来的。忽地一阵倦意袭来,便闭上双眼,任睡魔肆虐,迷迷糊糊间复又睡去……

  五十四、宝马雕车香满路

  问君能有几多愁

  恍恍惚惚间,周身如同被一汪澄澈的清水包围,我便如那一叶浮萍,随水的涟漪而摇摆。头脑逐渐清醒,力图摆脱这种无助的孤独感,手脚便挣扎起来。可是每一个轻微的动作都牵扯着我的痛感神经,如同被千万柄锋利的刀刃宰割般。
  此时的我仿佛砧板上的鱼肉,强烈的不安以及从未有过的恐惧占据了心扉,这种恐惧是源于未来的境遇,来源于难以揣测的命运。
  “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一个既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轻轻念道,而这声音貌似便源自我的脑海。
  “是谁?”下意识地问出口来,方发觉我的声音竟是如此虚弱。
  那声音拖下一句长长的叹息:“有我之前我是谁,无我之后谁是我?”
  我脑海里忽地浮现出一张清秀的面孔,呼吸顿时急促起来:“你是我的心魔!”
  那声音朗朗地笑道:“你说是便是!何谓之魔?我想当你所有封存的记忆解开之后,你便不会有这样的想法了!”
  “封存的记忆?”我喃喃重复着他的言语。
  “哼!”他的情绪显是变得暴躁起来,“看你如今这样子,真不知要几百年才能找回自己的记忆!该死的华素心!该死的静心斋,什么狗屁素心结印,耗费我这么多心力!”
  声音逐渐消失,他的话却令我心中悸动不已,为什么又扯上了静心斋来!
  正寻思间,忽然周身水面打起转来,一个旋涡便在我身下显露出来,巨大的吸扯之力将我扯入旋涡之中,身体急速下坠,仿佛坠落到无底的深渊当中……
  我惊悚万分,浑身冷汗直流,汗滴混合着原本的水滴,润得全身一片冰冷。
  身在空中,我却连挣扎得权利都没,身体根本不受我自己大脑的支配。无法挽回自己的性命,深藏在心底的绝望瞬间被千万倍放大,我已经嗅到了浓郁的死亡气息,不禁缓缓闭上双眼,等待自己生命终结的时刻来临。
  终于,身体坠落到底,强横的冲击力令我全身战栗,身体不由自主地凹进地面,我已经预想到肢体即将被挤压粉碎的情形……
  岂料,这种情形并没发生,身体竟又弹射而起,我禁不住张口吐出一声惊呼:“啊!”
  “怎么了!?”娇婉的声音自耳畔传来,
  真切的声音震动耳鼓,全身此刻仿如灵魂归窍般回复过来,睁开眼时,一双充满关切的眼睛凝视着我,正是纤月公主。我也并没有坠落深渊,而是身处一辆舒适豪华的马车之内,方才省悟前时种种所历亦不过南柯一梦。
  额角冷汗涔涔而下,四肢百骸无比沉重,梦中所历心有余悸。
  纤月掏出一方香帕轻轻拭去我额角的汗滴,低低地道:“看你的样子定是做噩梦了!不晓得梦到了什么,能和月儿说说么?”
  耳边娇柔的声音依稀便如梦里的她,我不禁有些神迷意乱,却不知该以何种心态回答她的问话,便转移她的视线,伸展了一下酸痛的肢体,问她:“但不知我睡了多久了?”
  纤月眼中闪过一丝幽怨,却是没有纠缠她的问话,反而轻声地回答我:“你这一觉睡了可有三天了。”
  “什么?已经过了三天了?”我有点难以置信。
  纤月幽幽地叹息一声:“便是三十年又如何,还不是弹指一瞬,一场梦幻?”
  听她话里有话,我心中一动,向她望了过去。
  她却慌乱地避开我的目光,退坐在车厢另一侧的软榻上,沉默不语。
  见及此状,我晓得暂时是问不出什么秘密来了,便舒了口气,打量起车内的装饰来。
  果不愧帝王之家的车驾,车厢内宽敞舒适,装扮得美轮美奂,富丽堂皇。
  纤月此时端起一盏茶杯,轻巧地掀开盅盖,茶杯内碧滢滢的茶水吐着一个个细小的气泡,散出缕缕清雅的香气来。她将茶杯放在唇边轻轻吹了吹,碧绿的茶水泛起阵阵涟漪,使得车厢内的香气更加浓郁起来。
  樱唇轻舐,那娇俏可爱的动作令我心神浮动,目光不由得紧了几分。
  纤月似是感觉到了我目光的变化,她绽唇一笑:“怎么,你到此刻才晓得关注月儿吗?以前只知道宠着你的那个什么‘雪儿’!”
  经她一提,我心下一窘,也才省悟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我昏迷之后会在这纤月公主的车驾上,相反却没见到惜雪和谢先生诸人?”
  念及此,我开口便问:“公主殿下,咱们现在究竟是向何处而去?谢先生他们又在哪里?”
  纤月公主刚刚浮上脸颊的喜色登时改变,毫不掩饰她心中的恼恨,嗔道:“早知道是这样的话,我就不提这件事了!”
  她侧过娇靥,嘟着樱唇,说道:“你就不要再去想他们了,本公主把你拐卖了的!”
  我莞尔一笑:“殿下莫要说笑了。”
  岂料她转过脸来正色地道:“谁跟你说笑了,本公主心情不错,去金陵玩了几天,你那雪儿现在恐怕正急得哭鼻子呢!”
  “啊!?”我不禁气结。
  纤月嘴角翘起一抹美丽的弧线:“我就是要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丫头晓得我的厉害!”
  得意之后,她的表情却是黯淡:“可恨!这金陵也不好玩!都怨你!”
  我茫然不解:“这怎么也会怨到我头上?”
  “当然怨你!你是不知道,在金陵你现在可是出了大名了呢!那个……”她话到半截突然收口,似是别有顾忌。
  “能出什么大名?”我心下实是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但看她情状似是不会再与我讲这原委了,只等以后再说罢。
  说话之间,马车却是一直在行进之中,我便开口问道:“咱们现在还是在金陵么?”
  纤月她皱皱蛾眉:“不是,是回扬州去,我拐跑了你,到底还是要给他们一个交代的!”
  稍稍放下心来,真不知这三天他们会急成何等模样。
  纤月公主竟似再提不起说话的兴致来,我也不晓得该说些什么话题合适,车厢内便静了下来。
  我趁此机会提下内息,却发现丹田内空荡荡的,貌似内功全失,令我惊惶不已,细细查探之下,才发现一丝微弱的内息游走在身体各经脉间,而身体大部分的经络却遭阻塞,这种情况之下,我算是变成一个不会武功的常人了。
  正苦恼间,忽地铮铮錝錝地响起一阵琴声,马车瞬间停止下来。
  车厢外一声如雷暴喝:“何方鼠辈,装神弄鬼!?”正是那霸刀关桑尧的声音。
  回答他的却是一阵杀伐的琴音,这琴音中饱含着内力,催动之下,我耳畔轰鸣,脑中眩晕,纤月公主更加不济,“扑”地喷出一口鲜血,栽倒在软榻之上。我想要去看一下她的伤势,岂料自己浑身酸软无力,无可奈何。
  车外一通骚乱,中州剑圣何天洛纵声长啸,登时将琴音震乱几个音节。
  何天洛朗声说道:“人都言欧阳前辈操琴之技举世无双,今日得闻实是三生有幸,但令何某想不到的是,堂堂琴圣竟也是个藏头露尾的懦夫鼠辈,只会用这些偷袭暗算的下三滥手段!”
  “好大的口气!”一个浑厚的声音接口道:“都说武当出了个了不起的人物,但不知这被人推崇为剑圣的人物究竟有何手段!是不是只有嘴上功夫厉害!今日也不必欧阳兄出手,老夫技痒,便向这位剑圣讨教几招罢!”
  外面杀伐的琴音歇止,一个颇富磁性的声音说道:“丹青兄既是技痒,香生也不便搅你的兴致,只不过切不可忘记此行目的。”声音听来,给人的印象便是此人温文尔雅,但话中的语气却是狂傲无比,完全没将护送公主的这一干人放在眼里。
  那丹青兄哈哈一笑:“不敢忘怀!——武当小子,你是后生晚辈,老夫便让你三招如何!?”
  何天洛几曾受过如此羞辱,他冷声说道:“您既然说我是晚辈,那晚辈更当让前辈三招,看看前辈丹青画魔是否名副其实!”
  “哈哈哈哈哈”画魔仰天狂笑,说道:“我岂能占你这晚辈便宜!既然你是用剑,那老夫便讨教几招剑法吧,也不用你让,咱一齐出手罢!”
  “恭敬不如从命!”何天洛不卑不亢地答道。
  “好!”话音未落,车厢外便响起一阵铿锵金铁交鸣之声,瞬息之间,两剑碰撞不下百余次。
  剑声消逝,我去知晓胜负已分,何天洛武当剑法以绵长取胜,却被画魔狂风暴雨般的攻势逼得硬拼内力,完全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长,胜算实是渺茫;而从画魔浑厚的声音便可探知,此人中气十足,内力深厚,发动一如刚才的猛烈攻势不过是小菜一碟。
  正当我揣测之际,窗外一句话令我啼笑皆非:“老夫几十年未履中原,想不到现在的兵器竟然劣质到如此地步,根本承受不住老夫内力的催发。”
  何天洛声音中略带喘息:“晚辈借兵器之利方能抵挡前辈剑势,实是惭愧。”
  “少说屁话!”画魔十分不耐烦地说道:“剑已断,老夫便不好死缠烂打下去,这场比试就此作罢,你武当小子倒也还有些材料,没弱了那些牛鼻子创下的名头。”
  “丹青兄”,琴圣欧阳香生开口道,“比试既已作罢,接下来便该让香生与各位大内高手商谈些事情了。”
  何天洛气息业已恢复,便问道:“欧阳前辈有话尽管直说。”
  欧阳香生笑道:“据闻,此是公主车驾,我等自不敢故意冒犯,只不过是想麻烦诸位行个方便,让我检视一下这座车驾。”
  “恩?”听得我心下蹊跷,“他们检视公主车驾意欲何在,莫不成是奔我而来?”
  没等何天洛答话,一个尖锐刺耳的声音划破长空:“放肆!公主的车驾也敢拦,这是有辱皇威,犯下不赦的大罪!……”
  “混帐!”画魔怒喝一声,“老夫生平最恨的便是你这等阉党之流,竟敢在老夫面前吆五喝六,真是找死!”
  其后传来凄惨的哀号:“你们这群乱党,安敢对本公公动手!”
  何天洛诸人却是没人阻止,想来定是恨极了这太监的狐假虎威。
  阻止画魔的居然是欧阳香生:“丹青兄,何必与这种人计较,他们做人到这种地步,已经很可怜了,放他一条生路罢!”
  “哼!”画魔怒声道:“可怜之人必有其可恨之处!”
  “扑通”一声,想是那太监被摔在地上,此刻他也不敢再继续叫嚣,哼哼唧唧地赖在一边。
  欧阳香生重提刚才的话题:“诸位能否赏香生这个薄面?”
  何天洛等技不如人,均是脸上无光,但事至如今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前辈话既然放在这了,我等也不好驳您的面子,但只希望别惊吓到公主殿下。”
  “这个香生自然省得!”欧阳香生笑着答应。
  马车微一震动,车厢门自外打开,一个儒生模样的人探头进来,与我打了个照面。
  我根本没想到那琴圣欧阳香生看起来竟是如此年轻,望之如三十许人,唇上蓄了两撇胡须,更显出他的儒雅气质。
  欧阳香生凝目看了我半晌,双眸突然暴射出锐利的目光,却没说话,反而退了出去。
  车厢外诸人忐忑地问道:“前辈可找到要找之人?”
  欧阳香生轻轻一笑:“车厢内便只有公主殿下,不过公主殿下的情形有些不妙,还是召下御医检视一下罢。”
  他的一番言语令我摸不着头脑:“他为什么要扯这个谎呢?对我视而不见,究竟有何用意?”
  车外的人们却是慌了手脚,连忙召来随行的御医检视纤月的伤势,我却才发现每个人都精神萎靡不振,想是被刚才欧阳香生的琴音所伤。
  御医检查过纤月的伤势之后,神色凝重,想来是被琴音震伤了腑脏,他战战兢兢地开了副药方,叮嘱大家照顾公主好好将养,却才退去。
  在这整个过程中,我竟然似透明的一般,所有人均对我视而不见,令我完全搞不清楚状况,难道我现在也是身处梦中不成?
  马车继续前行,看着纤月那娇美的脸上露出恬静的笑容,我的心绪在这瞬间定格:“管他蝶梦庄周抑或庄周梦蝶,梦里梦外,做好我自己便是了!”
  放开心情,我便悠然仰卧在软榻之上,不多时,复在淡淡的幽香中睡去……

  五十五、曼珠沙华

  乱红飞过秋千去

  十年前,扬州。
  碧空如洗。
  从一大早开始,茹云这小丫头便拉着我陪她荡秋千,荡得我都头昏眼花了,她却乐此不疲。荡秋千这份差事自初次见到这小丫头的面就落在了我的身上,我一次次地找理由逃脱,却都在她期盼的目光中落败。每每此时我把求助的目光转向莲姨,后者十分不负责任地对我微微一笑,然后款款离开,只甩个小跟屁虫给我。
  荡得累了,把秋千停下来,小妮子便会赖在我身边,紧紧抱住我一只胳膊,咬着我的耳垂撒娇:“小天哥哥,以后咱们都长大的时候,你还会陪云儿一起玩秋千吗?”
  那时的我总会无奈地笑着对她说:“当然会咯!”
  小丫头听了这句话便会雀跃欢呼不止,顺带把我的胳膊也当作秋千般扯来扯去。
  五年前,扬州。
  春日融融。
  不知从几时开始,茹云那小丫头看我的时候总是躲躲闪闪,言谈举止多了矜持,我自己猜测也许是我身上的血腥气息令她畏惧厌恶,毕竟那时的我,只有冷漠与杀戮。
  但是莲姨却颇带玩味地笑着与我解释:“不是血腥味使你们间产生隔阂,而是小云儿开始长大了。”
  我听了后,有些懵懂,权当是她安慰我才如是说。
  小丫头偶尔还是会拉着我去荡秋千,并用“那是你的承诺”这句话来套住我,令我万分无奈却又不得不让步。
  只是,在那秋千索的来去间,大多数时间是沉默。
  面对我的冷漠,小丫头却十分知趣,并没有多缠着我,而是乖巧地看着天空。
  现在想来,陪她荡秋千的日子应当是我那几年嗜血生涯中最温馨最闲适最耐人回味的时光。

  三年前,扬州。
  烟雨如织。
  惜雨离开的时节,惜雪却与茹云闹得正欢,她们最喜欢抢同样的事物,包括那架原是专署于茹云的秋千。
  那时候的我最是心烦意乱,又搞不明白惜雪怎么偏偏同个小丫头争东西,便得出个结论:惜雪也还是个小丫头而已。
  争执中,莲姨自然会偏帮视为自己心肝宝贝的茹云,惜雪那丫头便只能求助于我了。本不想搅和在她们的斗争中,但是惜雪那丫头居然抬出她姐姐的名头来,我于是由无可奈何步入了进退两难。
  听闻我要离开扬州的消息之后,惜雪当夜不辞而别,茹云那小丫头却独自坐在秋千上啜泣了整晚,结果着凉生了场大病。
  莲姨因为茹云生病一事对我不假言辞,逍遥坊里众人眼里也都多了冷漠与嘲讽,我心乱如麻,一走了之。

  今日,扬州。
  愁云惨淡。
  闲却秋千索,只留给我一封犹带香气的纸笺:
  “寒食,扬州。
  澹荡梨花深院,
  赏春只怕春寒。
  绿肥红瘦,
  离索秋千,
  别后已三年。
  十二阑干闲倚遍,
  触目此情无限。
  满院落花帘不卷,
  天涯近,
  伊人远。”
  如今细细思量起来,别是一番苦涩在心头蔓延:
  “当时年少春衫薄,
  笑点梨涡浅。
  而今芳草断斜阳,
  竹马青梅,
  皆送东风过半。
  怎笑不由人,
  悲却由天,
  细数杨花片片。
  离夜流星
  寒潭月影,
  乱红飞过秋千畔。”

  然而正当我沉浸在难以释怀的愧疚与悔恨中时,剧烈的疼痛在脊背扩散开来,耳边一个暴戾的声音在大吼:“妈的!少给老子装死,快走!”
  刹那间,我仿佛被抽离了那个熟悉的世界,转换到另一个时空。
  血日当空,一切都被染上了一种极其刺眼的血红,而我夹杂在一列长长的队伍中向前行进,队伍里的每个人脸上布满了迷茫,双眼黯淡无光,便如一具具行尸走肉,恶行恶相的解差提着皮鞭来回舞动,狠狠地把鞭子抽在队伍中稍有迟疑的人的身上,看来刚才令我后背剧痛的就是那条沾满鲜血的皮鞭。
  我脚步前行,仔细打量了一下,这列队伍之长令我咋舌,目力所及之处也看不见头尾。而脚下的路也甚是诡异,仿佛没有尽头,路的两侧是望不见边际的原野,却没有生长任何植物,没有半分生气。
  提着皮鞭的解差怒睁着双眼,在队伍中逡巡,寻找可以发泄他暴虐欲望的源泉,而被皮鞭抽到的人们似乎都失去了痛觉,没有任何反应,我心中不禁蒙上一层浓浓的阴影,这里难道是……
  当我胡思乱想之际,挂在天上的血日忽然发生异变,瞬间释放出数倍的血红之光,浓重的血腥气在空气中弥散开来。
  身边的解差一声怒骂:“他奶奶的!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一个个都给老子快点走!”手中的皮鞭更是发疯般抽甩在押解的人们身上。
  在皮鞭的驱赶下,队伍行进的速度貌似快了些许,但还远没有达到解差心里的标准,那厮的怒吼越来越大,与之相呼应,前后也都传来凶戾的吼叫声,看来押送我们这条队伍的解差还有不少。
  又行进了约有半个时辰,血红色越来越刺眼,血腥气也越来越浓重,耳边隐约传来流水的声音。我悄悄地抬目观看,前方出现一道黑练,当是一条江流,但我却看不出那河水的缓急。
  此刻,耳旁传来解差如释重负的一声叹息:“还好,还好!该不会出什么岔子了。”
  可惜,似乎偏偏要与他作对,空中的血日再度变化,射出道道金色的妖芒。
  那原本如凶神恶煞般的解差此时变得万分失措,满脸不可思议的神情:“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竟然是金色的!”
  那金色的妖芒扫过这广袤的原野,弹指之间,整个天地发生了改变,原本寸草全无的原野上看出了朵朵鲜艳欲滴的妖异之花,颜色便与那深红色的鲜血相同。
  此时,身边那解差神情呆滞,嘴里喃喃自语:“曼珠沙华!曼珠沙华!”
  “曼珠沙华!”我听了此语,头脑中“轰”地一声,仿佛要炸开一般。
  曼珠沙华,本名摩诃曼珠沙华,又名彼岸花,生长在三途河边的接引之花,黄泉路上的唯一风景。
  “彼岸花,开彼岸,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随着轻声的梵唱,一朵与众不同的彼岸花在我脚边绽放,洁白无暇,香气袭人。
  刹那间,我心底深处仿佛有什么被触动,似乎有某些记忆片断在脑海里闪过。当我正待去捕捉那些片断的时候,意想不到的状况再度发生。
  队伍中原本浑浑噩噩的人们竟全部清醒过来,发出各种各样的怒骂尖叫,任凭押送队伍的解差如何呼喊打骂,也不能控制这些处于暴走状态的人。队伍变得散乱不堪,人们纷纷摆脱解差的控制,四下逃窜,全场乱成了一锅粥。
  我身边的那个解差却是一跤跌在地上,眼里满是惊恐之色,口中絮絮叨叨地说道:“那个传说竟然是真的!曼珠沙华竟会重新开花!这下完了,浩劫将席卷三界六道!”
  我还没来得及消化他话语中的含意,耳中就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凄惨叫声。
  四望观看,惨叫声是从那些逃走的人嘴里发出来的,原因却是他们碰触到那些盛开中的妖艳花朵,只要碰触到那鲜艳深红的花朵,便沾染上那些花朵中蕴含的剧毒,仅在数息之间,就会毒发身亡,死前只来得及发出一两声凄惨、哀怨、不甘、无奈的尖叫,死后的尸身却如同被那些妖异之花吸收了般凭空蒸发,没留下半分痕迹。
  死得连渣都不剩,这才是最让活着的人们最为惧怕之处,那些有意逃走的家伙也都瞬息止住了脚步,在这条原野上唯一没有被彼岸花侵占的路上瑟瑟发抖,而那些收割过生命的花朵此刻更加娇媚,花瓣上的颜色更加艳丽,原野上更是弥散开一股微带甜腥味的浓郁香气,沁入心脾,让人们不寒而栗,那是鲜血的气息,也是死亡的气息!
  正当所有人都惶恐不安,不知所措之时,一道白色身影在黑色急流的方向出现,动作迅捷无比,瞬间来到我的身前。
  待他停下身来,我仔细打量,暗吃了一惊,队伍里其他的人也都发出惊呼。原因无他,这个人的穿着打扮与人们口中的无常鬼极为相似:一顶高高的白色无常帽,一袭宽大的白色袍服,一柄白色索魂幡,区别只在于他并没有传说中吊死鬼的长长的红舌头,而是在脸上蒙了一张白惨惨的鬼脸面具。
  那无常面具后露出一对精光暴射的眸子,扫视过全场,最后将目光凝住在我身上,阴冷地说道:“王爷久违了,想不到你我会在此地重逢!”
  听他的口气似乎是认得我,但我在脑中搜索半晌,最终确定并没有见过这个人,也没有听过他的声音。
  如此半晌迟疑,白无常冷冷地哼了一声:“贵人多忘事,我这小人物王爷自不会记得的!但是您可别忘记您现在的身份,不是你们修罗界的梵天修罗王了,而只是我们冥界的阶下囚而已!”
  “修罗界?冥界?”如今我脑海中那些记忆碎片仿佛正不断串联起来……
  倏地头顶百会穴与脑侧两个太阳穴一阵剧痛,使我不得不停止下来,那些记忆再度成为碎片散落在各个阴暗的角落里。
  白无常冷冷地注视着我,眼中燃烧着一团仇恨的怒火,似乎随时都会喷发出来。
  原本蜷缩在地上的那个解差此刻扑到无常脚边:“统领,千年浩劫的传说应验了!曼珠沙华开了!”
  白无常十分厌恶地将他一脚踢开:“曼珠沙华年年都开,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滚开,别给我们丢人现眼!”
  那解差万分委屈,带着哭音说道:“不是这种曼珠沙华,是那种!”他用手指向我脚边开起的那朵纯白色的彼岸花。
  白无常眼光瞟过去,身躯惊得一震:“摩诃曼珠沙华!怎么会在冥界开放!”
  见到他也是如此形状,我心中感觉到事情真的不寻常了,便开口问道:“摩诃曼珠沙华就不能在冥界开放吗?”
  白无常听我此言,眼神扫过来,带着浓重的讽刺:“人都说曼珠沙华可以唤醒你前世的记忆,不过就王爷这番问话来看,曼珠沙华对你似乎没起什么作用嘛!我相信如果你前世的记忆恢复,定会知道这其中的原委,但是现在,很遗憾,我不能透露你半点信息,也让你在六道轮回中过得安心些吧!”
  白无常不待我做出下一步反应,便高声吩咐:“所有公职人等听令,今日之事不得对外界泄露半分,否则打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轮回!另外也警告下那些还心存侥幸的囚徒们,打消逃跑的念头,有谁听说过黄泉路上可以走回头路的,即便你们躲得过解差的追捕,却永远走不出这片幽冥之原!你们也看到了,沾惹到曼珠沙华,可是形魂俱灭的下场!”
  他反手擒住我的衣领,喝道:“他的身份非比寻常,将由我亲自押解回去!”
  我整个人被提在空中,想反抗却使不出半分气力,他轻哼了一声:“不用妄想挣扎逃脱,这是冥界,以你的灵魂状态根本摆脱不掉我索魂幡的掌控,省些力气吧,这对你我都有好处!”
  万分气馁,我任由他凭空摄去。
  他行进的速度很快,耳边风声呼呼作响,转瞬间来到了队伍的最前方,也就是那条黑色河流的河畔。他将我摔落在河滩上,独自行到河边,凝立不语。

  血日西斜,红花满地,衣裾当风,襟袂招展,一身白衣的他竟显露出一股别样的忧郁。
  是忧郁,不知为何,我会有如此感觉,尽管他面对我都是以仇恨凌厉的眼神,但我还是能感受到他面具下隐藏的落寞与孤独。
  时间渐渐流逝,看血日坠落,天色却没有暗下去,十二个形状颜色各异的月亮挂在这冥界的夜幕之上。
  在这期间,白无常如木雕泥塑般,纹丝未动,而那押送的队伍竟也没有赶上来,令我心中疑窦丛生。
  我走到白无常身边,正待询问原委,“锵——”地一声,一柄雪亮的长剑架在我颈项之上:“收起你的好奇之心,等下你自会明白!”
  我怔了一下,想不出这长剑从何而来,但我仔细看那柄剑时,竟是如此熟悉,分明是曾经陪伴我多年,最终折断丢弃掉的那柄剑!
  一缕清新淡雅的香气钻入鼻端,我几乎惊呼出来:“师傅!”
  白无常慢慢转过身,凌厉的眼神扫过我的脸庞,更似扫过我内心的角落,他轻声说道:“等你好久了!你就不怕误了时辰惹得阎君大人怪罪么?”
  “哼!”我身后的人收起长剑,淡淡地说道:“这工作我做了几千年,没有哪次出过岔子,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白无常鼻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难道你没收到消息,摩诃曼珠沙华已经在冥界出现了?”
  “那又怎么样?”后者颇为不屑地说道:“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这是亘古不变的事,谁也无法阻止它发生。”
  白无常似是再懒得废唇舌,催促道:“快点那出轮回转盘来,否则耽误了时辰,阎君怪罪下来,你固然不怕,我却吃罪不起。”
  “依你就是!”
  一道七彩霞光自身后放射开来,熟悉的香气更加浓郁了几分,身周的空间竟变得迷离起来。
  头脑倏地眩晕了一下,双眼视线模糊,身体再度经历了处在漩涡水流中的感受,四肢百骸被巨大的力量撕扯,剧痛令我呻吟出声……
  片刻之后,一切恢复原状,我委顿于地战栗不已,身边的白无常传来怒骂,声音也是极其虚弱:“每次来到这都要被折磨一遭,我迟早非拆了你这鬼地方!”
  一阵幸灾乐祸的笑声在耳边响起:“小白!等你有了那能力的时候再说吧!现在,欢迎两位莅临寒舍,幽幽冥府,三途彼岸,黄泉深处,奈何无缘!”

  五十六、单衣试酒

  拟把疏狂图一醉

  冥界,三途河畔,奈何桥。
  看着身前熟悉而又陌生的人,我百感交集,根本不能预料居然是在这种情形下和她相见。但我还是没有犹豫地跪拜下去:“师傅!”
  “师傅?”我身边的白无常好像发现了天大的趣事:“不晓得什么时候你居然成了这鼎鼎大名的梵天修罗王的师傅!”
  身前的人发出不忿的怒哼:“小白,这世间的事本就难以预料的,不是么?”
  白无常言语为之一塞,眼神忽地黯淡下去:“不错,我本无常,谁能真正堪破福祸所倚?”
  师傅淡淡扫了我一眼,说道:“起来吧,不论你究何缘由如此拜我,我总是受了你这一礼,便就此承你一个人情。不过人情归人情,阎君的命令我不敢违背,喝了这碗孟婆汤,王爷也就不再是王爷了,你自也记不得今日之事!”
  孟婆汤!我呼吸为之一滞。
  看着这碗能够抹去前世记忆的迷魂汤,我默然无语:“我真的有勇气去将这碗汤一饮而尽吗?”
  白无常轻蔑地扫视着我:“嘿嘿,怎么,你也有这时候,我以为堂堂天族修罗王根本就没有畏惧的事情呢!”
  对着面前这碗如水般晶莹澄澈的液体,我心头踌躇不已,不论这情状是否梦境,我终究不愿意如此不明不白地被抹消记忆。
  但是,这似我非我的身躯此刻竟不受支配起来,一只手缓慢而又坚定地接过那碗孟婆汤送至嘴边!
  恰在我的心不知所措之际,动作停住了,碗沿已贴近唇边,清凉细腻的触感令我遍体生寒。双目迷茫地看着貌似师傅的孟婆与满脸鄙夷讽刺的小白,却不知该吐露些什么。
  孟婆冷冷的目光扫过我的面庞,也扫过我的心灵,她以我熟识而又陌生的寒冰语气说道:“不论你心中愿意与否,你必须将它一饮而尽。人,带着不该有的记忆,也同样是你的负累!”
  她皓腕轻抬,我身前凭空现出一道漩涡之门,绽放出五彩迷离的光芒,形成美丽无匹的独特光环。白无常生怕被那采光照及,十分惶恐地远远退开了去。
  师傅淡定地说道:“这便是六道轮回之门,那孟婆汤固是消去你前尘林林总总的记忆,却也会帮助你安然渡过这驿路空间,若缺了这碗定魂之水,恐怕你的魂魄会被撕为碎片!”
  我兀自犹豫之中,那不听话的手却是闻言而动,便要将那碗孟婆汤灌下,正如师傅所说,不论我心中愿意与否,一切都已成为定局!
  唇瓣刚沾到几滴孟婆汤,却如打翻五味之瓶,各种各样的滋味在口中扩散,泛滥,并收束成一股热气直冲顶梁,心头如遭重击,识海之内引起阵阵轰鸣。
  转瞬,那热气分化成无数根绵长钢针,直刺入我脑海深处,每一根都蕴含着霸道无匹的破坏力量,摧毁着我识海内的每一寸空间,以麻痹为利刃,收割我脑中的清醒,吞噬着我曾经拥有的珍贵的记忆。而我自己却是眼睁睁看那记忆一段段地淡化模糊,似将离我而去。
  堪堪在难以忍受的临界点,那力量的源头倏地被封闭住,我的六识五感渐渐恢复,附加负荷千斤的剧烈头痛。
  耳边却听得一声愤怒娇斥:“小白!你这样做触犯了冥界的条律!”
  白无常蓦地发出清朗的长笑,声音变得似曾相识:“我了解!我知道这样做是触犯了阎君的条律,但是我并不后悔!我不能就此便宜他!绝对不能!我不甘心让这个嗜血修罗、衣冠禽兽毫无痛苦地转投人界,我要让他的灵魂被那六道轮回之力彻底粉碎!”
  突然后背被一股巨大力量触及,躯体不由自主向前倾出,无巧无不巧地栽进了面前的漩涡之门!
  在这刹那,天旋地转,身躯真的被强横狂暴的力量撕扯,四肢百骸剧痛钻心。眼花缭乱,似有一幕幕熟悉的场景在眼前回放之后复被人剪切了去。
  耳朵仅能捕捉到几句只言片语。
  孟婆:“小白!你虽然是希冀他承受灵魂破碎之苦,却不晓得,在孟婆汤作用之下,灵魂是如剥茧抽丝般为药力净化,抽取出灵魂最宝贵的记忆片段,灵魂被撕碎重组千百巡,比你所希望的更痛苦何止百倍千倍!你这样做,相反是给他解脱了!看来冥冥中自由天意,这苍天造化最难预断!”
  白无常:“是么?那我做的是对还是错?……毕竟他……”
  声音戛然而止,我只是体悟到残余的三分辛酸、三分愤懑、三分落寞以及一分欢欣。
  
肩头一震,却是有人将我自那似真非真,似梦非梦的时空中拍转回来。
  衣裾当风,目光如水,来人却是莲姨,她手上提过一领长衫:“小天,夜寒露重,多加件衣服吧,免得着凉生病。”
  我定了定神,却见巨幕垂天,星图高挂,夜凉如水。
  微微怔了一下,我摇了摇头,婉拒掉她的好意思,意料中换来一声她幽幽的叹息。
  眼眸凝住长天,我低语问她:“莲姨,你相信人有前世么?”
  经我此问,她稍稍迟疑了一下,旋即嫣然笑道:“人自然是有前世今生的,要不我怎么会栽在你和云儿两个小冤家手里……”提及云儿,她倏地收住了口。
  在这最不合宜的时节,我只好避开这个最尴尬最刺痛心扉的话题,随口问她:“莲姨的前世该是什么样的?”
  莲姨不解地问我:“你今天怎么尽问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我的前世该是和今生差不多吧。这世上,凡人又能知晓自己的前世呢!传说中人在历经轮回的时候,踏过奈何桥,喝下孟婆汤,便再也没有前世……”
  “踏过奈何桥,喝下孟婆汤,便再也没有前世……”我喃喃自语,有点恍惚。
  忽地,脑海里灵光一闪,一个被忽略的问题压上心头:“喝下孟婆汤的人,都失去了前世的记忆,那没喝孟婆汤的人,又会如何呢?”我的心被重重地槌了一下!
  “……但对于今生都无法把握的人来说,有没有前世又有什么干系呢?”莲姨最后的结语却是点醒了我:“我今生尚且不能把握,又何必操心所谓的前世?”
  似乎是解开了一个天大的结,我的心霍地敞亮开来,给了莲姨一个有力的拥抱,对着她欣然一笑:“莲姨!谢谢你!我终于明白我该做什么了!”
  莲姨似是被我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了,美目微微一怔,转而轻轻挣开我的怀抱,霞飞娇靥。
  我此刻才觉得举止欠佳,赧然一笑:“对不起,莲姨,我不是有意的,你莫要生气!”撂下这几句话,我回身退避,生怕为他人所见,扯出流言蜚语,惹得大家尴尬难堪。
  身后传来她不满的娇哼:“我是要生气,却是气你的无意。”话到句末,声音愈低,有若蚊鸣。
  纵是如此,以我的耳力,却也可以清楚地捕获,撩得我浑身血液沸腾,心跳加速,更是飞也似地逃开。
  
入夜的春风微冷,拥着几滴细雨,染透我的青衫,愁锁双眉,满无目的地走在这熟悉而又陌生的街市之上。
  梦境的中打的结虽然开解,现实中茹云给我打的那颗结却是越来越紧。
  蓦然停步,抬眼,杜郎酒肆,昏灯,浊酒。
  三年前,我便是在这酒肆酩酊大醉,不想今日,似有心似无意,再度踏入门来。
  眼帘内映入一张青春秀气的脸庞,展露出不知绽放了多少遍的笑容:“客倌,对不住,小店马上打烊了!”
  我定了定心神,注视着面前秀气的青衣少女,问道:“这酒肆原来不是夜不收的么?”
  少女稍微怔了一下,随即笑着对我说道:“公子看来不知,前些时日扬州城内设下宵禁令,入了亥时,我们酒肆便要打烊。”
  “是么?”我心下茫然:“扬州城几时设下宵禁令了?”虽是如此想,却也不便说什么,轻轻点了下头,退出门来。侧身之际,无意间扫了一眼,这青衣少女眉目间闪过一丝喜色,令我心头疑虑顿生。
  脑海里灵光突闪,我收住脚步,呵呵一笑:“不料想,几时起,蜀山门下竟也来这扬州城开起酒馆来了!”
  青衣少女俏脸颜色一变,鼓起香腮,忿忿地横了我一眼,却并未作声。
  我哑然失笑:“尽管你不曾说话,但举止表情早已泄底。”
  故作不知,我转身举步再度闯入门来:“扬州几曾有过宵禁之说,莫要唬我,我且亲自去问下刘掌柜!”
  那少女登时恼了:“你这无赖,不要无理取闹,我都说了宵禁打烊,还找什么掌柜!”
  我直接无视,踏入门来,店内一如三年前模样,店内却三三两两坐着十余人,都是些年青人。有几个脸熟的,曾经在占星台那老狐狸镜子里看见过,均是蜀山门人一众。
  我哼了一声:“小丫头,明明有这么多人还在喝酒,却还骗我有宵禁之说,去去去,给我来几壶琼花酿来!”
  登时,酒肆内几个沉不住气的蜀山弟子面上显露出跃跃欲试之色,那青衣少女圆睁杏目,正待发作,玉寰山上得见的那诸葛老道的声音适时出现:“小竹,还不快去拿酒来,难道没看出贵客已经登门了么?”
  少女怒哼一声,转身奔酒肆厨下去了。

  诸葛道通从酒肆内间踱步出来,我扫了一眼,险些笑将出来:老道士还装扮了一番,貌似这家酒肆的掌柜。
  回味老道士的话,说得倒也没头没脑,我恁地就被划归敌对一方了,转念想道,也是自己无趣,偏生凑这热闹,却也怪不得别人。既来之,则安之,与诸位在座的蜀山侠少们微微一笑,我选了张靠窗的独桌安然落座,那些青衣少年眉目间怒色登时浓重了几分。
  诸葛老道撂下那句没头没脑的半截话之后,竟没再度理会我,只是时不时拿他犀利的眼神狠狠剜我一下。
  不多时,小竹端着一个托盘,盛着几壶琼花酿,娉婷袅袅地走了出来,冷冷地瞪我一眼之后,将几壶酒并酒盏、杯碟、碗筷、小菜置于桌上。
  我嘿然一笑:“想不到小竹姑娘服务倒也周到,对这酒肆经营之道,还尽了些心。”
  小竹气鼓鼓地哼了一声:“不怕毒死你就喝罢!”
  我淡淡回应一句:“蜀山名门下难道还要下毒这一绝技么?”自斟自酌,将瞟过来的愤怒眼神直接过滤掉。
  这琼花酿在扬州美酒中颇富盛名,色泽柔和,味醇甘美,曾有诗赞之曰:“维扬城里话美酒,对酒饮思花茎时。一笑东风八仙处,月轮空挂最高枝。”极言其美名之盛。
  无奈数日来大喜大悲,情绪波动无常,饮酒此情此景,与风花雪月相去甚远,反是凉夜惊雨,单衣试酒,几盏酒下肚,化作愁丝郁结。
  看我一盏接一盏地喝着酒,那老道士不甘寂寞:“想不到,这位贵客当真是好胆色,完全未曾将我蜀山一门放在眼里,但不知,贵客在贵宫掌何幡印?”
  我停杯按箸,环视四周,酒肆内弥漫起一股凝重杀气,对着老道微抬酒盏,笑而不答。
  如此举止顿时引来数声不满的闷哼,反是诸葛老道丝毫不以为意。
  此刻,街道上马蹄声疾,转瞬间行至酒肆门外,紧跟着传来小竹惊喜的叫声:“是大师兄他们来了!”
  门外人勒住雕鞍,骏马希聿聿一阵长嘶。
  步履轻盈,先后走进一行人来,为首的却是一个丰神俊秀的红衣少年,面容俊朗,神采飞扬,堪称得上为人中龙凤。他身后跟定几人,均是年少之人:一个月白色锦衣劲装,腰悬长剑,眼眸间满是倨傲之色,貌似天下之我一人再无余子;还一个鹅黄色长衫,肩披鹅黄色披风,姿容秀丽,一望而知是个改钗易笄的少女;另有一个蓝衫少年相貌与黄衫少女相若,只是男子气概显而易见,眼中满是沉郁之色;在这三人身后还有两个青衣少年,也是蜀山门下装束。
  那红衣少年进门来率先与诸葛道通躬身施礼,老道眉开眼笑,甚为嘉许。接下来却是满座的蜀山弟子去向那红衣少年见礼,言语间听得出,那少年颇得众人拥戴。
  待见了那少年身后的几人,诸多门人似是硬着头皮说了句:“万师兄也来了!”
  我抬眼望去,却是那月白色劲装少年傲然点了点头:“如此盛会,自当来见识下。”
  红衣少年莞尔一笑:“小剑的脾气就是如此,大家且要放在心上,我来为大家引见两位贵客——”
  免不了一阵寒暄,我却才晓得,那蓝衫少年唤作慕容星,身出燕子坞参合庄,竟是燕国贵裔慕容一系,那黄衫少女却是他胞姐,闺名瑞凤,皆与那红衣少年路上相识。
  诸葛老道与两人见过之后,似笑非笑地扫了我一眼,说道:“云飞,你今日却来得正好,我也有位贵客与你引见,这位公子可是月轮宫位高权重的角色,你可千万别怠慢了!”
  “哦?”那红衣少年的眉毛倏地挑将起来,一股煞气自然散发出来,他目光注视过来,我回眸以对,笑道:“诸位,我几时说过我是月轮宫的人了?”
  那白衣少年万小剑冷笑道:“莫不是怕了,是就承认,莫做那缩头鼠辈!”
  此刻,一股酒气上涌,我胸中块垒不吐不快:“我既不是月轮宫的人,却也不是缩头鼠辈,不过,在下久闻蜀山门下人才济济,今日得见,却是失望之极!不问青红皂白,只凭自己好恶,你们说我是我便是了,可求得真凭实据?”
  红衣少年止住万小剑即将发作的怒气,向我拱手一揖:“在下蜀山火云飞,见过兄台,以我们冒失之处向兄台告个罪,但兄台嘴下却须注意分寸,也莫要口无遮拦。”
  借着酒意,我站起身来,朗声一笑:“火公子所言极是,天色已晚,夜深露重,在下就此告辞了!”
  甩了锭银子在桌案之上,起步出门。
  那万小剑怒吼一声:“小子!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分明小觑我们蜀山剑派!想溜可以,但得留下点东西来!”
  白影一晃,万小剑拦在我身前,横眉怒视。
  我纵声长笑:“这便是所谓的仗势凌人了!万公子,如今的扬州城,山雨欲来风满楼,以你这性格,还要收敛些才是!”我轻轻侧步,让开面前盛气凌人的小子,从容离开。
  万小剑犹自不甘,却不屑偷袭我,冷声说道:“无胆鼠辈!下次别撞到我手里!”
  “山水有相逢!”我迈开微醺醉步,回转逍遥坊。
  耳边低低地送来诸葛老道戏谑的声音:“想不到公子内力全失,却还面不改色,好胆色,还好我们蜀山一门修养尚好,要不然公子小命也交待在这里了!”
  “哼!看来年纪大的老家伙一个比一个精!”我心里暗自喟叹,不觉间,额角流下几滴冷汗。

五十七、且听风吟

  罗衾不耐五更寒

  流风一吹,五分酒意化作一身冷汗,混着撩人雨丝,将青衫紧紧地粘贴在肌肤之上,并诱使寒夜的凉意不断地侵入我的体内;饶是如此,余下的五分酒意足以迷失掉经脉封塞、内力全无的我最后的清醒。
  一脚高,一脚低,迈着醉步,回到逍遥坊。依然是那不绝于耳的莺歌燕舞,依然是那彻夜不散的琼浆盛宴,于我,却是隔开无穷远的距离。
  迷离间,撇开来扶持我的手臂,强撑着爬回自己临时居所——流风馆。
  推开门,鼻端沁入一丝熟悉的淡雅香气,头脑中轰然一昏,身子向地面倾去。
  耳边依稀有人一声娇呼,我却是跌在一片温香软玉当中,香气倏地大盛,酒意、愁意、困意一涌而来,眼帘沉重,顾不得看究竟是跌在谁的怀中,便径自睡去。
  这一觉睡得倒是安稳,如果不是某个嬉皮涎脸的家伙把我叫醒,却不知会睡到几时。
  待我梳洗已毕,这家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今日可是玉寰山上那大事件发生之日,你昨夜却还跑去饮酒寻欢,忒没道理了。”
  经他一提,我方才掐算了下日子,恰恰是天问那老狐狸说的“三百年解剑之约之日”,便问这旁边与那老狐狸一样笑容的小狐狸:“既然这样大事,你又为什么不着急?”
  谢先生嘻嘻笑道:“自家事自家知,你也晓得你如今功力全失,而我又是一介书生,大场面自然会有大大的危险性,这次不去也罢。”
  这下我却慌了起来:“你小子可以不去,但是我和天问那老狐狸……呃,不是,老前辈约好了的,怎么可以不去?”
  “嘿嘿!”被谢先生一下抓住痛脚:“你管天问星君叫老狐狸,可莫让流云那丫头听见。”
  “嗯?”我瞄了瞄房门外边,低声问道:“说的倒是,我还没见小雪那丫头呢。”
  “切!”谢先生略显无奈摸了摸鼻子:“我说流云,没说你家那个小雪,若是流云知道你喊她师傅‘老狐狸’的话,你就等死吧。”
  听他此言,我脸色沉将下来:“那野丫头,莫要再与我提,如果不是她恶作剧,云儿也不会被那巫仙带走!”
  谢先生也不满起来:“你不要总把责任推诿给别人,就根寻源,还是你害的人家!”
  “如果不是她……”我反唇待讥,谢先生把脸一板:“莫再跟我在这狡辩推卸,如果你想去玉寰山的话,趁早快去,趁早投胎,趁早超脱!”
  两下冷眼相望,我没好气地拂袖而走。

  刚走到门口,恰逢莲姨迎门而来,与我照面,她神色复杂,喜悦、疑惑、惊诧、畏惧交织在一起,终是恢复以往的镇静,柔声问道:“小天,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应口答道:“占星台啊。”
  “占星台?”莲姨满眼尽是疑惑之色,嘴里爆出一个令我震惊不已的消息:“你去占星台干什么,解剑之约那天过后,那里不是都化为废墟了嘛?”
  “啊?”这消息不啻是个晴天霹雳,在我脑中炸开。
  此刻,谢先生走了过来,沉声说道:“小天,我那天就说你身上出了问题,方才我试验也证实了,看来我的判断果真没错。”
  “出了什么问题?”我回身看他。
  谢先生与莲姨对望一眼,他一声长叹:“这事情说来话长,我曾推算出你扬州一行实是大凶之兆,天问星君精于此道数百年,想来必也知道,但他却未同你说过,实是让人费解;而那少林方丈也具堪破未来慧眼,所以我想不明白为什么非要逼你重入江湖。直到七日之前,解剑约之期,我才省得……”
  他越是如此讲来,我越是心急如焚,声音难免暴躁起来:“小谢,别婆婆妈妈的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快些告诉我!”
  他摇了摇头,苦笑一阵:“这都是造化弄人,我若不告诉你,与你甚不公平,但我若告知与你,却又有违诺言。”
  见他面色凝重,我猜获其中定有非常隐秘复杂的牵扯,必有难言之处,我索性朗然一笑:“算了,小谢,你的好意我领了,我还是自己去查吧。”
  谢先生却在这一瞬挥了下手,目中露出坚定神色:“小天,这件事你自己查也查不得,只有我可以告诉你,如今,只能赌他一赌,最多也不过是这一条烂命。”
  他如此说,我心中颇感过意不去:“你自有难处,何必为难自己,只要有的一丝线索,我便能查得出来。”
  他嘿然苦笑:“关键就在这里,不是一丝线索,外面关于此事的线索太多太多,但与事实相去太远太远。你且等我一下下。”
  他肃容整面,神色恭谨,从怀内小心翼翼捧出一面古朴铜镜,缓缓置之于桌案之上,跪身下拜,口中念道:“巍巍昆仑天阙开,六道轮回谁主裁?吉凶生死君莫问,是非休取镜中来。谢氏第四十八任古镜传人玉笙,有要事劳烦仙祖,敬请不吝赐告。”
  铜镜里红光一闪,镜面上显露出一个仙风道骨、容貌清癯的老者面容:“娃儿,不必拘礼,且起来说话。你天机神算之术已臻大成之境,究竟有何难事想要问我?”
  我和莲姨突见此景,震惊不已,我的心一下提将起来:“这便是传闻久已的江湖神鉴了么?”
  谢先生早收起嬉笑之心,站起身来,改容正色,恭谨有礼地说道:“启禀仙祖,小子也是有一不得以之事求问先祖,但恐有悖谢氏家传祖训,故此厚颜请见。”
  镜中仙人略一沉吟,目光如炬,红光骤然闪现而逝,我便只感觉脑中一昏,心上一空,似是失落了什么。
  但转眼间恢复正常,身体也没什么不适。
  那仙人此刻肃声说道:“娃儿,你想问之事我已清楚,倒也可以与之说明,但切忌凡事泄露太多,会遭天嫉之灾。与其让你细说,莫不如我来取这小子被封存的记忆片断回放一遭。”
  谢先生再度叩拜:“劳烦仙祖,不胜感激。”
  镜中仙人呵呵一笑:“小事一桩,倒是你要提醒你那朋友,心秉忠正,莫入邪途,不可以一时之气而惹一生之厄。唉,知天命而篡人命,也不知你这身家性命押得是否正确。”
  红光复现,仙人容姿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如天问星君那古镜一样幻化出的影像画面。
  我心中一动,问刚刚站起来的谢先生:“怎么你这古镜与星君所有的那面都可如此幻化?”
  谢先生嘻嘻一笑:“这便是同一面镜子。”
  “啊?”我被噎得无语。
  谢先生却点了点镜子:“你看吧,这些该是你不晓得的内容,是你被封印起来的记忆片断,也该是当日的真相。”
  头痛欲裂,喉咙干涩,满嘴都是苦味,是我从瞌睡中渐渐转醒来的第一感受。
  “你醒啦!昨天晚上怎么喝成那个样子?”声音里透露出无限关怀,却是莲姨坐在床边,她眉头微微拧起,再度无奈地舒展开。
  我揉着太阳穴缓缓坐起,自嘲笑道:“是啊,好久没有这样过了,这感觉也说不出是该厌恶还是该怀念。”
  她低低一声叹息:“你自己先梳洗下,我去叫人将醒酒汤盛来,你别忘了,今日还要去玉寰山哩。”
  说罢,稍稍提起曳地的裙角,下楼而去,留给我的背影无比憔悴,无比落寞……
  梳洗已毕,凤语姐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婷婷袅袅地走进门来:“小天,莲姨让我把醒酒汤并早点给你送来。”
  道了声谢,我接过食盒放在桌上,眼下却是半分胃口都没有。
  凤语姐见我这般,也只是低叹一声,从食盒中端出几盘清淡精致的小菜,一钵微微散着香气的白粥,还有一盅醒酒汤。
  揭开盅盖,我将醒酒汤猛灌了几口,润了润如火灼烧般的喉咙,便望着面前的早点发怔。
  此刻,一阵铮铮錝錝的琴声扬起,透着无限的哀婉怨艾,如泣如诉。
  身边的凤语姐轻声说道:“莲姨又在弹这首《咫尺天涯》了。”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有意提点我。
  听着这熟悉而又陌生的哀怨琴声,仿佛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候,只要莲姨不开心,便会独自一人关在自己房间内弹这首曲子,逍遥坊里所有人都不敢去打扰她,更不敢再她面前提起这首琴曲,大家还都是从小云儿的嘴里得知这首曲子的名字。
  “咦?是谁弹这么哀伤的曲子啊?”娇柔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熟悉的笑靥在我眼前绽放:“你起来啦,坏蛋!”原是惜雪这丫头。
  一瞥眼,她看到了房间里的凤语,皱了皱蛾眉,淡淡的敌意散发开来。
  久经沙场的凤语姐毫不在意,展露一个极度魅惑、极度暧昧的笑容,有意无意地瞄了我一眼,再度婷婷袅袅地走将出去。
  惜雪并没有如以前那样,被这个示威性的挑衅动作激怒,只是轻蔑地哼了一声。
  惜雪转过脸来,嘟起樱唇,嗔声说道:“你昨天晚上跑到哪里去了,喝得那个样子回来!你不是好久都不这个样子了么!”
  面对这张俏生生的脸庞,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心里太烦躁了,找人聊天碰了一鼻子灰,倒是你,这两天都跑哪里去了,时常找不到人影。”
  她被我问得笑容一滞,避开我的目光,低声说道:“我没去哪里……”
  谁都有秘密,看她这个样子,我也不好多问,这能转移话题:“算了,咱们走罢,等下还要去玉寰山。”
  举步正待走出房门,却被惜雪一把扯住衣角。
  “嗯?”不解之下回头望向她。
  惜雪眼神闪烁一阵,最后似是做下某种决定,她款步走到我身边,轻声说道:“大坏蛋,如果我有件事瞒着你,你……”
  我缓缓摇头:“没关系,我不会勉强你非讲出来不可……”
  “不是!”她惶乱地打断我的话:“我的意思是,假如这件事某一天会伤害到你,到时候,你会原谅我么?”
  “啊?”我被问得一怔:“伤害到我?……”
  我呵呵一笑,戏谑地说道:“小雪,别傻了,你怎么会伤害我,以前我还站在你面前让你杀呢,你不是也舍不得我?不要想得太多了。”
  惜雪俏脸飞霞:“你别胡说。”
  我牵起芊芊柔荑:“好了,别胡思乱想,咱们走罢。”
  “不!”惜雪忘却了羞怯,坚持问我:“我说的是真的,如果那件事情真的发生,你会不会原谅我?”
  看着她从未有过的郑重神色,我的心不由得沉寂下来:“究竟是什么事情会让她这副模样,她嘴里说的‘那件事’真的会伤害到我?”
  当我看到惜雪那双充满急切期待的眼眸,那娇柔羞怯的神态,我心底怜意丛生,握住她凝脂般的纤手放在我胸口:“小雪,如果你说的那件事真的发生,即使伤害到我,我也不会怪你。”
  惜雪满眼欢喜地望着我,偎在我怀里:“大坏蛋,小雪很高兴,真的很高兴,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小雪会全心祈求上天,祈求他不让那件事情发生,永远也不发生!”
  听着她娇柔的动情话语,我的心豁然开朗,似有一股暖流自心间升腾,直冲百会,六识五感瞬间扩延——竟让我得了一丝明悟。
  
扬州城外,枫桥畔。
  一个清丽佳人俏立于此,宛如谪落人间的仙子,不着半分烟火气息。
  凝眸望着水光山色,满桥红枫,她喃喃自语:“为什么这一切如此熟悉,难道我来过这里?”
  一时间,她心绪如麻,平日里轻松压制的各种贪嗔杂念纷至沓来。
  蓦然——
  一股巨大的莫名力量冲击了她的神识,檀口微张,喷出一口殷红的鲜血。
  佳人捧着胸口,低眉自问:“难道师傅所说的事情真的发生了,我的情劫还是来了?”
  恰在此刻,杂乱的马蹄声唤醒了迷茫中的仙子,她抬眼看去,一队锦衣少年从扬州城方向疾驰而来。
  最前方的是一个丰神俊秀的红衣少年,顾盼神飞,仙子纷乱的心绪扰起一丝悸动:“这少年居然是那柄仙剑的传人!”
  红衣少年恰也在此刻凝眸望来,一瞬间,眸子中惊艳、倾慕、赞赏、贪欲交织成火热。当他正待勒马之际,一声赞叹由身后传来:“世间竟有如此绝色!莫不是洛神重临?”
  其余随众纷纷附和赞叹,甚至忘记了控马。
  一个鹅黄色长衫的少年纵马而出,有意地遮断了红衣少年的视线:“火公子,经过这座桥,就要到玉寰山了么?”
  被一言点醒,红衣少年温文一笑:“ 慕容小姐所说正是,前方便是玉寰山的山门了。”随即他转首对着痴痴的随众轻声一喝:“诸位师弟,快些赶路,切莫多生事端!”
  众少年一个个不舍地收回目光,纵马前行。
  红衣少年偷眼再瞥,佳人背道而去,他轻叹一声,收心催马。
  黄衣少女嘴角微微扬起,将一切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不甘地瞄了瞄那白衣仙子的倩影,狠狠地抽了自己坐骑一鞭,疾驰而去。
  白衣佳人始回眸,心情已平复。
  望着葱茏的玉寰山,她灵台一片清冷:“师傅,徒儿不会辜负您的!”


  五十八、剑约三百年

  更剔残灯抽剑看

  正然轻拥着惜雪,融化在那片柔情蜜意之刻,谁料被几个不速之客坏掉了气氛。
  “驸马,都什么时辰了,你居然还在这里跟这死丫头卿卿我我?”听了这声音,我一个头两个大,纤月公主怎么也掺合进来了!
  惜雪这妮子俏脸飞霞,轻轻挣开我的怀抱。
  腰间一痛,却是她暗地里对我下了一次黑手,并在我耳边低声嗔怨了一句:“哼!居然还和这个什么公主不清不楚的,等下我再收拾你!”
  纤月公主当先,改钗易笄,换了一身淡金色男式紧身劲衣,罩着一袭眩目无比的同色团花披风,束了根镂金雕银的华贵玉带,妩媚间添了三分英气。
  她身后跟定宗师风范的中州剑圣,粗犷狂放的霸刀,眼神阴鸷的活阎罗,笑里藏刀的姜胖子以及那个卑躬猥琐的小太监一干随从,人人脸上都摆出吃了苦瓜的神色。
  看着纤月狠狠瞪着惜雪的愤然表情,我无奈地迎上前来:“公主殿下,找在下有什么事么?”
  纤月甫自收回目光,故意抛了一个妩媚的媚眼给我:“还能有什么事,我还不是怕稍微有个不留神,我的驸马被别的小狐狸精勾走!”
  惜雪出奇地没有针锋相对,只是冷冷地娇哼一声。
  纤月更如得胜般欣喜,祭起她独一无二的娇腻法宝对我撒娇:“我听说今天你们有个热闹去看,是不是?带我一起去吧,好不好?”
  “啊?”我终于理解为什么她身后的那几个会摆出一副苦瓜脸,心下凉了半截:“这下麻烦大了!”嘴上却也只能敷衍:“哪有,你听谁说的?”
  “哼!”纤月十分不满地瞄着我,“还想瞒我,人家是从香凝姐姐那听到这个消息的。”
  “香凝姐姐?”我听罢一怔,下意识地问道:“你什么时候和欧阳香凝如此熟稔了?”
  还未等纤月回答,一把清冷的嗓音淡淡地说道:“怎么,难道只许你这个驸马和公主交好,我们别人就都是攀龙附凤了么?”
  循声音看去,钟爱黄裳的棋仙小姐欧阳香凝,精灵古怪的天下第一女圣手,跟在她身边亦步亦趋的六扇门少年精英,还有满脸坏笑看热闹的谢家不良子弟联袂而来。
  撇开欧阳香凝带刺的冷嘲,淡淡一笑而过,我一把扯过犹在不停坏笑的谢先生:“笑什么笑,纤月公主怎么会知道这件事的?”
  谢先生止住坏笑,偷眼瞄向身边的司马流云,后者立刻瞪起一双美丽的明眸:“看什么看,书呆子!”
  气势很是嚣张,但当我目光扫过去的时候,司马丫头立刻变脸,挤出十分尴尬的苦笑:“那个……那个……是我不小心说漏嘴了……”
  我心里慨叹,扭脸盯着谢先生施以无比痛恨,无比鄙夷而又无比惋惜的目光,最终摇头苦笑而作罢。
  几个回合之后,公主党挟着天子的威势,加上一干无良倒戈损友的帮衬,我们一行人组成了一个浩浩荡荡的队伍,径出扬州城,前往玉寰山。
  
玉寰山,星宿之坪。
  今日倒是真的开了眼界,许多闻名许久未尝得见的传说中的人物就列坐于我们面前。
  刚刚踏上这方八方风雨来袭之壤,一行久打交道的老朋友拦住了我的去路:“阿弥陀佛,迟檀越别来无恙。”
  看着面前铮亮的光头上的十二颗香疤,我不敢怠慢,躬身施礼:“见过方丈大师。”
  来者正是少林诸僧,慧空方丈列于首位,其后紧跟着前番救过我的达摩堂首座慧轮大师,慧轮身旁是身型丰硕面相和蔼的罗汉堂首座慧心大师,身材精瘦相貌清癯的戒律院首座慧法大师,以及两个眉目清秀的小沙弥和一个老得已看不出年纪的老僧。
  两个小沙弥紧紧搀扶着那老态龙钟,枯瘦如柴的老僧,似是怕一阵风将他吹倒一般。老僧满脸皱纹堆垒,一绺稀疏的胡须如霜染般洁白,紧闭双目,嘴唇微微翕张,无闻他事,手里哆哆嗦嗦地摆弄着一串早已磨得发亮的念珠。
  慧空大师长眉一抖,欣慰一笑:“迟檀越多礼了,今日之事,究其源,还是老衲将檀越卷将进来,也不知是福是祸。”
  “大师言重了”,我坦然笑道,“如不是大师提点,小子恐怕还终日沉湎痛苦,说不定郁结纠缠而抑郁终生。”
  慧空大师低眉合什:“阿弥陀佛,迟檀越如此宽宏,老衲深感愧疚,当日悔不该未能坚持己见,以至檀越置身这场灾劫。”
  他如此挂怀,我倒过意不去,只好打个哈哈:“方丈大师毋需如此,当日小子也说了与佛无缘,吃斋念佛讲经修禅,小子还是做不来的,呵呵。”
  然而,貌似我的笑话并不好笑,无论少林寺诸僧,还是我身边的一干人等,没有一个乐出来的,反是看着两个小沙弥搀扶着的那个老僧。
  感受到异样,我却也才将注意力转移过来,那老僧原本微微翕张的嘴唇发生了惊人之变,翕张频率越来越快,直如昆虫振动的翅膀,我心下茫然:“这念的是哪门子的经?”
  蓦地——
  老僧一直紧闭的双目倏然张开,我眼前犹如打了两道厉闪,两股莫名的力量从我双眼中涌进来,直逼心脉,胸口如遭巨石捶击,我脑中轰地一下,似乎有什么影像闪过,但去搜索的时候却无所获。
  正然懵懂间,面前的老僧“噗——”地一下喷出一口鲜血,猝不及防,喷得我满脸全是,连叹倒霉。
  此刻,其他众人如梦中苏醒般,两个小沙弥惊呼:“祖师!”
  慧空方丈面上显现一丝从未有过的惊惶之色,其余几个少林寺重量级人物居然齐齐围将过去问询:“祖师,您怎样?”
  汗!这帮和尚也称这老僧为“祖师”,这弱不禁风的老和尚得有多少年纪了!
  老和尚双眼再度紧闭,脸色苍白失去了血色,看过去更加让人揪心。
  一只干如枯枝的手掌摇了摇,他伸出一截枯木般的手指点向我:“孩子,过来。”
  我微微一怔,慧空方丈合什一礼:“能得灵心祖师亲言度化,是檀越无尚的福缘。”
  前行两步,走到老僧面前:“不知大师有何教诲?”
  老僧面上褶皱的皮肤抽搐几下,扯动嘴角,发出虚弱无比的声音:“孩子,你丢了非常重要的东西,你的心,丢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这是什么鬼话?
  慧空大师躬身低眉:“祖师是说迟檀越他的心智仍为这红尘所迷?”
  这样的禅机理解应该会为人所接受吧,所有人似有所悟地点点头。
  谁知老和尚用最大的努力摇摇头:“不是,这孩子的心,真的,丢了!”
  他伸出那根手指点在我的胸口,我立时感觉被制住了心脉,不敢稍动,却也捉摸不透这老和尚的意图。
  老僧轻轻咳了两声:“孩子,你可知道我刚才念的是什么经文?”
  我茫然地摇头,心下暗想:“恐怕你一字一句地念出来,我也是不知道,何况刚才是那样诡异的读法。”
  老僧鼻子里哼出一口气:“孩子,老衲方才念的是《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是乌巢禅师所传的心经!”
  此刻,少林寺诸僧皆合什低诵:“蒙祖师传法,阿弥陀佛。”
  老僧嘴角挂上一抹淡淡微笑,继续说道:“老衲所修禅与他人不同,自习《心经》以来,老衲修的是心禅。方才我念诵《心经》之刻,所在诸人皆友感获,而独独你没有,不是因为你比他们悟性有差,而是因为你失去了本心!或者说,你的本心为邪魔所侵!无奈老衲功力不逮,自招其辱。”说罢,老和尚长长地叹息一声。
  事情越说越玄了,我将满脸的血迹擦抹干净,望着老和尚发怔,琢磨他话里的禅机。
  谢先生躬身一揖:“祖师有礼,晚辈斗胆问下,刚才祖师所念心经,听在晚辈耳里似乎不是经文中所载的《心经》原本,相反与晚辈儒门所学颇有异曲同工之处。”
  老和尚低低地说了一句:“老衲修此心禅多年,刚好修至他心通之境。”
  听他如此一说,众人骇然,他心通,可以获知别人心内所想,那可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佛门至高境界,这老和尚居然会修到这地步?
  我心下正如此想,心底蓦地响起另一个声音:“呵呵,灵心大师在三百年前曾被誉为佛门慧根最高之人,能修到他心通的境界,本无意外。”
  是天问那老狐狸的声音,我心下灵光一动:“坏了,想来这天问星君定也有这他心通的神通,那我心底骂他老狐狸,人家全都知道,这下糗到家了!”
  正自胡思乱想,老和尚“咄”地一声,当头棒喝,伸出枯柴手指在我心口大穴连点数下,随后双手交结,霎那间数十种手印变幻,最后一印结为内狮子印恰恰印在我胸口檀中,耳边清晰听得一句一字真言:“者!”
  他做完此举,我模糊地感到自身心脉有了变化,而全身阻塞的经脉情状更加不堪,估计此生功力恢复无望了,心下愈加无所适从。
  施展完手印的老和尚愈显憔悴虚弱:“老衲终究明白了,原来孩子你身体里另有一种心印,封印住了邪魔的力量,可惜老衲将心经之力与那心印相冲当作了与邪魔相搏,错将那封印的力量削弱,只能以金刚萨埵降魔咒护住你的心脉,业障呵——”
  众人面面相觑,居然有这一说法,少林众僧面色无比尴尬,慧空方丈向我合什一礼:“檀越此厄,皆老衲之罪,檀越但有所托,老衲定当倾力为之。”
  我嘿然一笑:“难不成这老和尚一番作为已判定我身亡定局了?”但对慧空方丈心意还是很感激,回以一礼:“大师切莫如此,小子这条路早就是走着刀尖过来的,阎罗他早收晚收我倒不在乎。”
  身边一直没说话的惜雪却在此刻开口:“方丈大师,您既如此开口,晚辈倒有一事相求。”
  慧空方丈讶然笑道:“女施主直说无妨,但凡老衲可以做到,绝不推托。”
  惜雪不顾众人不解的目光,屈膝跪倒:“晚辈不求其他,只求一事,假若他日小天他身逢绝路之时,大师能够给他一处安身之所。”
  慧空方丈一语应承:“我佛慈悲,此事老衲应下了。”
  惜雪立刻叩首垂拜:“多谢大师,感激不尽。”
  扶起这妮子,我悄声问她:“你求方丈这事做什么?”
  惜雪娇憨一笑:“还不是给你这大坏蛋留条后路,以后被女人追急了就可以去当和尚避难咯!”
  情知她是说笑,但我也不好深究下去,只是在惜雪笑容的背后捕捉到一丝隐藏的忧郁。
  在这地方又打禅机又喷鲜血又施手印又行跪拜折腾了许久,星宿坪上的其他人早都一个个伸长了脖子作痴呆状。
  占星台门下弟子远远望见我们与少林诸僧相谈未来打扰,待一干和尚回座之后,方才过来招呼我们。
  然而有司马流云这个地头蛇在,众人都被妥当地安排在一处视野较好的场所,且与那些传说级人物拉开了一定的距离,毕竟还要考虑下同行中某个疯癫公主的安危。
  迎着占星台门下二师兄谭玉城炙热的目光,欧阳香凝不堪忍受离去,留下众人无比无聊且无良地胡乱猜想,而我则被大师兄蓝玉锋扯到一旁,被告知天问那老狐狸要见我。
  撇下众人,忙不迭进入斗牛之阁,冲上三楼权衡之室,迎面碰到摆着一张臭脸的风纵星,这活了三百年还装嫩的白衣少年狠狠瞪了我一眼,“师兄在里面等你多时了!”然后气冲冲离去。
  步入斗室之内,天问老狐狸满脸都是狡黠的笑容:“孩子,来了。”
  “嗯。”直觉告诉我一定没有什么好事,警戒度立刻提到最高。
  天问星君浑不在意,指着身前的蒲团:“孩子,你坐。”
  依言坐定,心下还是惴惴不安。
  天问星君收起笑容,改颜正色:“孩子,这一日还是来了,灵心那小秃驴妄自逞强,非但没解除你身上的危机,相反让这危机提早来临。”
  我不由得试探地问下去:“前辈是说,灵心大师所说的‘邪魔’确有其事?”
  天问星君饶有意外地看着我:“孩子,难道你忘记九曜迷星大阵中的心魔了么?”
  “啊?”我有些意外,“那心魔不是阵发促生出来的幻觉么?”
  天问星君捻了捻颌下须髯:“也是,也不是。宿命啊,还真的是宿命……”
  竟不再言语,只是望着他身前茶几上的棋局沉思起来。
  我不敢打扰,也只好陪着他看那棋局,沉寂。

  半晌,听闻天问星君轻“咦”了一声,他拈起一枚棋子端详了好一阵,最终将那枚棋子甩落棋盘之上,长叹道:“罢了,罢了!唐太宗玄武门之变时欲以占卜而定行事,然而其箭在弦,不得不发,如今也是势如在弦,我对局起子,问天何用?”
  他抬起双眼,绽放出前所未见的精光,周身散发出巨大的威压之势,得他感染,似乎连空气也变不安份起来,此刻我感觉到,传闻中三百年前的那个嗜血魔头回归了!
  他一把握住我一只手腕:“孩子,势如此不得不发,你且与我共同应对这三百年解剑之约,我倒要看看他琅琊天君是否能真的能从轮回里跳脱出来!”
  被他握住之处的肌肤瞬间如遭烈焰炙烤,疼得我大皱眉头,堪堪达到我所承受的痛觉极限之时,天问星君适时松开手掌,我手腕寸关脉门处却多了一枚六芒星的印记,颜色如血一般鲜红,似乎渗透在肌肤之下,甚至深入骨髓。
  我将满脑袋的问号丢给天问星君,老狐狸恢复常态,只是比之从前显出些萎靡,他呵呵一笑:“也只是尽我所能,给你多点保命资本吧,灵心那小秃驴都舍得本钱赠你一记真言手印,我这始作俑者的老狐狸焉能吝啬!另外,我还是担心玉儿那孩子,你是他的至交,今后他的安危就托给你了。”
  我苦笑着点点头:“星君前辈,我和水世兄堪为生死之交,您说的话就显见外了,不过晚辈经脉俱封,功力全失,自保尚且不能,何谈保证水兄的安危?”
  天问星君“呵呵”一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一切种种你日后便会明白,我这把老骨头倒还怕那天谴之责。”
  一如既往,老狐狸终究还是保持自己故弄玄虚的神秘姿态,我也无话可说。
  天问星君眼芒一放即收:“走罢,跟我出去会一会三百年前仙魔两宗的风云人物!”
  脚刚刚踏出阁门半步,一个张狂的声音笑道:“你个老不死的假道士,洒家还以为你那把老骨头早成了灰了呢,原来你还活着哇!”
  天问星君不怒反笑:“老酒鬼,你死了我也死不了,今天倒是得闲跑我这来了,那么多年也没见你拿点好酒来招待我!”
  眼前一花,酒香扑鼻,一个皱着红红鼻头的小老头出现在我们身前,看他的身材与方才那张狂可怕的声音极不协调,但事实往往如此,面前的小老头再度吼出那极度嚣张的声音:“假道士,这个小娃好像不是门下弟子额,全身经脉阻塞,简直就是个废材嘛!”
  貌似说的是我,心下虽然不满,但也不好反驳。
  天问星君嘿然冷笑:“你这脾气总也改不掉,不出三十年,这个晚辈的身手绝不在你之下!”
  “切!”小老头摸起身边一个硕大镏金的葫芦,咕嘟咕嘟猛灌几口,十分不雅地咂砸舌头:“还要三十年,那不是无聊死,恐怕不等这小子来找洒家,洒家都醉死在酒缸里了!”
  “哼!”天问星君十分臭屁地翻了下白眼,“就你这身量,还酒缸,随便找个酒坛子就够了!”
  “去去去!”小老头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少来扫洒家的兴致,赶快把那劳什子封印解了,还要无数的美酒等着洒家呢!”
  “稍安勿躁,房顶凉快,你去那呆会罢!”天问老狐狸显然是在说,哪凉快哪呆着去!
  小老头毫不介意他的挤兑,摇着硕大的酒葫芦,一晃身影,在我面前消失。
  似是被这番戏剧性的对话所慑,在场众人谁都没想到占星台主人居然也有这样的一面,尤其是老狐狸门下的一众弟子,皆伸着舌头看傻了眼。
  天问星君看了门下弟子表现,深感面上无光,咳嗽了两声,唤回发呆丢魂的人们,点手叫过大弟子蓝玉锋来:“锋儿,人基本到齐了没?”
  蓝玉锋恭谨一躬:“回师尊,名单上的宗派还有月轮宫、静心斋、昆仑剑派的人未到,另外蜀山剑派也只是来了一群六代弟子,宗主、长老等均还未至。”
  “嗯,”天问星君微微点头,“知道了,大人物嘛,都是要关键时刻出现的。”
  挥了挥手,蓝师兄退在一旁。
  天问星君前行几步,环视四座,嘴里喃喃自语:“嗯,少林寺灵心小秃驴,武当山松鹤、云鹤两个小杂毛,终南山钟锋浑小子,青城山这三个倒霉蛋,……呃,邛崃没有认识的人了,……咦,华山那个疯子没有来?……天龙寺的假和尚们也都没来,……丐帮的那个小酒鬼呢?……唉,果真是物是人非,看来也就这些高不成低不就的半人半鬼的老家伙还能苟活于世了!”
  听他不经意间道来,在座诸人无不胆寒,如今各大门派德高望重的门派名耆,到了他的嘴里成了“小秃驴”、“小杂毛”、“浑小子”、“倒霉蛋”等等后辈,但是没人出生反驳,天问的资格摆在那里,三百年来第一长寿智者,洞悉天机第一人,星月魔宫四掌使之首,曾经令人闻风丧胆的嗜血天狼星!
  四座没人反驳,不代表房顶就没人反驳:“我说假道士,你个江湖骗子,还在那嘟囔什么呢!赶快开始做法事,折腾完了洒家好走人!”
  众人尽皆汗颜,还做法事!也不晓得这位与天问星君斗嘴的是哪位高人。
  天问还未说话,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是师叔祖的声音!”透露出无比的兴奋和欣喜。
  剑光闪烁,星宿坪前多了六道人影,蜀山剑派一众少年以红衣少年火云飞为首,起座迎来:“师傅来了!”
  但是这六道人影却没看所属弟子,相反向斗牛之阁房顶叩拜:“蜀山罗道诚!”“蜀山王道玄!”“蜀山火烧天!”“蜀山诸葛道通!”“蜀山万一情!”“蜀山方飞情!”“……拜见师叔祖!”
  那其貌不扬的酗酒小老头居然是蜀山剑派老一辈的人物!尘封的记忆从众人脑海深处被唤醒:“蜀山段衷肠!传说中的修仙七剑仙中的酒剑仙!”
  “哈哈哈哈……”段衷肠一阵放纵的狂笑,半晌方才歇止,“想不到哇,我这蜀山三代中最小的弟子如今也成了师叔祖!岁月真的是不饶人,我可以逃离师门,我可以远遁江湖,我可以避掉纷争,却终是逃不过这把伤人不见血的利刃!”
  天问呵呵笑道:“老酒鬼,堪可笑你这么多年,居然到如今才想通,你不是常说‘酒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怎么还如此执迷表象!”
  “哈哈哈!”段衷肠开怀大笑,“你个江湖术士,到今日我也才不得不佩服你的本事,也罢!今日我也该来,也不该来,管他什么封剑解剑的!三百年前能解决的话早就解决了!洒家去也!”
  “酒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宁学垂云叟,不做状元郎。宁饮沙洲水,不贪凤凰浆。宁枕寒江月,不睡雕花床。宁为酒中仙,不入蜀山堂!”似歌非歌,似诗非诗,几句偈语撇下,段衷肠竟然就此离去!
  蜀山诸人面面相觑,“宁为酒中仙,不入蜀山堂”,难道这位师叔祖老糊涂了,不再做蜀山弟子了?
  场中幸灾乐祸者有之,摇头叹息着有之,喟然深思者有之,独独天问星君欣慰笑道:“还好,还好,开窍得还不算晚,也总算可以窥得修仙之门!”
  恰在此刻,一串清脆的掌声响起,一把饱含无穷魅惑之力的声音笑道:“多年不见,论阴谋诡计,果然还是谷师兄你更胜一筹,三言两语,兵不血刃,就将最难缠的酒剑仙挤兑走,小妹真是佩服得紧哪!”
  场中有些年轻弟子轻声附和:“原来如此!”
  他们师门长辈纷纷怒喝;“功力弱者塞住双耳,此乃天魔音!”
  天问星君目光望定御天梯阶口,朗声说道:“多年不见,师妹你的天魔音造诣更深了!听闻罗刹刀已经出世,想来师妹是为魔宗复出谋划多时了!”
  二人声音中均蕴含着无上功力,交锋业已悄然展开。
  那女子娇笑几声:“师兄见笑了,小妹这点微末伎俩如何瞒得过师兄的法眼?只不过今日之后,俟封剑之约一解,我们魔宗的五件神兵也该重现江湖才是,小妹只不过是提前造势而已。”
  天问星君冷笑一声:“师妹,封剑之约一解,仙剑魔兵重履江湖,恐怕又是一场血雨腥风。但不知魔宗五件神兵你得到几件了?”
  那女子“格格”一笑:“除了师兄处的蚩尤旗和下落不明的修罗剑,其余三件都在小妹手中。”
  “哦?”天问星君有些许动容,“看来师妹你对这魔宗宗主之位势在必得了!”
  “格格,大师兄,魔宗向来有这个规定,你我都是晓得的,罗刹刀,夜叉戟,天魔破,我已获其三,魔宗宗主之位理应由我来做!”
  未等天问继续答言,一声怒喝凭空而起:“住口!你这妖妇!前者从我手中骗取夜叉戟,今日还将给我!”
  “哟!”天魔音中继续加大功力,“我当是谁,原来是少宫主驾前的丹青小生呵,拿夜叉戟做画笔,姐姐还没怪你暴殄天物呢!”
  “丹青小生”听罢怒不可遏:“妖妇!少逞口舌之利,将夜叉戟还来!”
  “姐姐都不急你急什么,可惜姐姐没兴趣陪你玩,云左使,你便用夜叉戟与这丹青小弟玩一下吧!”
  话音甫落,御天之梯方向传来极其密集的金铁交鸣之声,不片刻戛然而止,想是胜负已分。
  “丹青小生”怒哼一声:“凭借夜叉戟利器,胜之不武,亏你还是什么摘星楼主!”
  另一人“呵呵”笑道:“大名鼎鼎的画魔输了也找这样的借口,看来不过尔尔。”
  正自嚣张之际,被人“啪啪”甩了两个耳光:“尔等小辈,放亮了招子,占星台也是你们撒野的地方么!”
  先时那天魔音嗔声说道:“四师弟,你怎么出手打我的人!”
  传来的却是风纵星的声音:“我还可以叫你声二师姐,好好约束你的手下,跟我过来见大师兄,莫要浪费时间!”
  “哼!”出奇地,那女子没有发作,一行人从御天之梯走将上来。
  风纵星半扶半提着一个身材魁梧的青袍怪人当先走来,想必是刚才落败的画魔“丹青小生”,想到此我不禁心悸,前些时,这画魔与何天洛比试剑法,因兵刃不堪内力催动而称平手,却被那“云左使”以夜叉戟击败,而“云左使”不过嚣张几个呼吸,便被风纵星甩了两个耳光,这些活了三百年的老家伙果然不是吃素的,更可笑我当初还敢对着风老四叫板,现在想来不由得满头冷汗。
  风纵星身后跟来了风华绝代的魔宗二师姐,同样是活了几百年的老妖怪,根本看不出来,望之三十如许,身材凸凹有致,举手投足间释放出无比的魅惑,令人血脉贲张;反观容貌精致秀美,看不出半分妖媚,反而显得我见犹怜般楚楚动人,看来她是修炼魔宗的独特魅惑功法而致。
  她身后跟定一行人中,居然也有我认识的,却是花小蛮那变态师兄归月风,只不过排位是很后面的,看来身份也不过是个马前小卒。
  其余人中,以最前面的两个最引人注目,一个身着锦衣袍服,倒提着一杆寒气森森的长戟,四十岁许,修眉凤眼,也算得上清俊,只不过脸颊上犹有尚未消去的红色手掌印痕,如今脸色铁青地死死瞪着身前的风某人,恨不得一戟戳死,看来该是方才挨打的摘星楼主“云左使”了,不过听他的名头,也许风纵星打他不仅仅基于此事,天问老狐狸及风老四一门都是以星为名,这“云左使”居然敢弄出个摘星楼来,想来怕是挨打的主因。
  提起摘星楼,不禁想起前几日逍遥坊中被王凡洽废去手臂的江南四公子之一的乐千载,那厮貌似正是这摘星楼主“云左使”的精英弟子,也不知如今怎样了,而那被霸刀蹂躏的狂刀小子也不晓得是生是死。
  “二师姐”身后吸引诸人目光的另一人则是气势慑人,全身裘衣皮袄,满面风尘之色,左侧脸颊上斜斜地砍着一道刀疤,令人望之生畏,他手上握住了一件奇形兵器,似是刺锥之类,稍加联想,该是那魔宗五神兵中的“天魔破”吧!
  其余人等男女老少皆有,想来也不会是易与之辈。
  “二师姐”此刻行至星宿坪,却是恭恭敬敬走到天问星君身前施礼:“小妹花弄月见过大师兄!”
  “免了!”天问星君一拂手,“师妹,封印一解,灾劫横生,你可要考虑清楚了!”
  “大师兄!”花弄月这回并未使用天魔音,只是言语间挟着无比的愤慨,“三百年前你就是这套说辞,如今还是如此说,已经延迟了三百年了,以你一己之力,难道还能再延迟三百年不成?”
  天问星君听罢苦笑摇头:“势如在弦了!”
  花弄月秀眉一挑:“那还等什么,赶快开始罢!”
  天问昂首看了看天;“时辰还未到!”
  “哼!”花弄月冷笑一声,“怕不是时辰未到,而是人未到罢!你以为少主会离开月轮宫来你这里?”
  天问星君对着她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师妹,琴圣、画魔都纷纷出来了,少主她来不来我这占星台的确说不准哦!”
  “呵呵”一个略微耳熟,颇富磁性的声音笑道,“星君前辈果然学究天人,神机妙算,香生斗胆为我家宫主做个前哨。”
  “欧阳香生?”花弄月一双美丽的眼睛里迸出慑人的寒光。
  一个熟悉的身影现身星宿坪前,俊雅不凡,温文尔雅,尤其是唇上那两撇小胡,更为这位潇洒脱俗的中年大叔平添了几分魅力。
  欧阳香生粲然一笑,拱手一揖,尽显儒流风采:“香生拜见星君前辈。”
  天问星君捻着长髯,嘉许笑道:“贤侄的修为又见精进,但不知少主何时莅临我这荒山?”
  “宫主随后即到。”欧阳香生谈笑而答。
  “嗯,”天问点了点头,“既是如此,还劳师妹与诸位再等上片刻。”
  老狐狸说的比唱的好听,花弄月眉头皱成一个浅浅的“川”字,却也不好不依。至于在座的其他众人,不少都是后辈,与什么封剑、解剑等事也只是由师门长辈处传闻下来,根本不知始末,也乐得看下热闹。
  最不忿者是仙宗那几门剑派,无奈形势逼人,一个个数百年前横行于世的魔宗魔头纷纷现身,自己师门长辈或驾鹤西归,或云游天下,音空信渺,却也只好暗气暗憋,强压怒火,静观其变。
  这折磨人的等待,仿如煎心。
  我暗自将全场上那些名宿高手扫了一遍,可惜没有谢先生及李清秋那识人本事,只好凭座位尊卑来大略猜测。少林众僧显是以灵心大师辈分最高;而武当一帮道士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两个年迈苍苍的道士,想来是天问嘴里的“松鹤、云鹤两个小杂毛”了;终南剑派以一个面貌五旬的中年文士为尊;华山剑气两宗宗主俨然在座,两宗弟子行列却也是泾渭分明;青城剑派前番见识过的哑巴老道辛明道脸上阴云密布,坐在一个瞽目道士的下首,那瞎眼道士另一边则坐定一个神情木讷的冷脸老道,三人毫无悬念的便是天问星君嘴里的“倒霉蛋”了;丐帮席上自帮主陆鼎而下,精英尽出,最低的也是个七袋分堂主;余者邛崃、崆峒诸派也均是宗主、长老列座于席,而这到场的江湖名门中除去少林、武当、丐帮三大龙头外,无一例外的全是用剑。
  当然,仙宗最拉风的还是要看蜀山门下,前几日大出风头的诸葛老道却也只能居于末座;那仙风道骨的罗道诚居于主位,不经意间散发出慑人的威压之势,想来该是当下蜀山剑派的宗主;而另一个皮肤黝黑的魁伟道士紧挨着老罗,怎么看都不像个修道之人,反而像是不知哪里跑来的凶煞恶匪夺了件道袍伪装成的;他们身后坐着三个各具威势的中年人,在江湖都是盘踞一方的豪强——火烧天的品剑山庄、万一情的万剑山庄、方非情的玉剑山庄,名声显赫,却不想这几个庄主均出于蜀山。念及此,心下了然,想必那蜀山新锐弟子中的火云飞、万小剑便分别是品剑山庄、万剑山庄的少主了。

  正然胡思乱想之际,感到两道锐利的目光投射在我身上,回目望去,却是源自欧阳香生!
  他恨恨地瞪了我一眼,完全不是众人面前那副温文姿态,目光中夹杂着怨愤、无奈、惋叹,让我茫然不解:“前者在纤月公主车驾之内他也曾使这样灼人的眼色给我看,如今还是对我一副仇敌姿态,究竟是为了哪桩?”
  这小动作一瞬而过,转脸之后这琴圣再度展露儒流风采,翩翩自若。
  我心下感慨万分:“这脸色变得未免太快了也!”
  天问星君的声音自我耳边响起:“傻小子,你得罪的不是他,而是另一个你不该得罪的人物!要知道,香生这小子最疼爱他那妹妹,你自求多福罢!”
  我几乎可以想象出老狐狸掩不住的偷笑神情,恨地我牙根痒痒,但想及老狐狸提到的那位棋仙小姐,倒也难怪,得罪了妹妹,哥哥自然不能给我好脸色看,但是那明明是她戏弄我在先,怎么反成了我的不是!
  正无奈间,心下倏地掀起一丝波动,似是有个再熟悉不过的人被我感知到了:“真的是她?!她又从师门出来了么!”
  “月轮宫韩玉卿拜见大师伯!”一把清润的妙音宛如碎玉,在星宿坪上扩散开来。
  欧阳香生立刻收起逍遥神态,恭谨肃立。
  一个清秀冰冷的美貌佳人缓步自御天之梯处行来,身姿娉婷婀娜,脚步不疾不徐,犹似在随风漫步,然而每步起落恰如行云流水,身影过处留下一丝曼妙缥缈,给人以半虚幻半真实的视觉感受。
  谢先生风评榜上天道第二人,堪与仙宗静心斋的上一任传人华素心比肩的绝世美女,魔宗星月魔宫的嫡传少主,当今江湖黑道第一势力月轮宫的宫主韩玉卿。
  天问星君捻髯微笑:“少主毋需多礼。”
  画魔此刻抢步过来:“宫主,属下办事不力,还请宫主责罚!”
  韩玉卿妙目扫过之处,柳眉蹙起:“三师兄,你身上的伤居然是夜叉戟的魔龙旋风劲气所致!”
  画魔垂首低眉回应:“属下无能,被那妖妇骗了夜叉戟去。”
  韩玉卿冷眼瞥了一下花弄月,却并未言语。

  此刻,香风曳生,两道身影迅捷至极,转瞬出现在韩玉卿身侧,一着红鸾裳,一着翠罗裙,却是两个中年美妇。
  那红裳美妇满脸关切地望着一旁受伤的画魔:“青儿,你怎么受伤了!”
  偌大一个画魔丹青生宛如孩子般嗫嚅道:“红姨,我这点小伤还不碍事,您和翠姨怎么亲自前来了?”
  红裳美妇不满地哼了一声:“还不是怕你们出事!唉,结果还是出事了。”
  绿裳美妇则横眸凝视着花弄月:“二师姐,你居然对晚辈使用如此下三滥的伎俩,真是给我们魔宗丢尽了脸面。”
  这两人现身之后,花弄月秀美的脸庞上蒙了一层铁青之色,她强自挤出个极不自然的笑容:“红师妹与翠师妹也都来了,黄师姐与白师姐还安好么?”
  红裳美妇怒气冲冲,娇喝道:“花弄月,两位姐姐自然安好,你对青儿出手,究竟还有没有把少主放在眼里?!”
  如此说话,花弄月自也不会给她好脸色看:“他小辈对长辈不敬,得此伤完全咎由自取,正是看在少主面子上,我才只是稍加惩戒而已,要不你认为他还有命在么!”
  “哼!”红裳美妇生就一副极其火爆的脾气,沾火就着,“你这分明是没将少主放在眼里,没将星月宫的规矩记在心里!”
  “规矩!”花弄月笑如春花绽放,“星月宫现在都不复存在了,何来的规矩?如不是念旧主之情,恐怕你们月轮宫也早就不存在了!”
  “你……”红裳美妇妙目圆睁。
  “够了!”风纵星面沉如水,陡然怒喝,“你们还嫌丢人不够么!要吵要闹要打要杀都滚回去解决,占星台容不得你们撒泼!”
  风老四的慑人之威果然了得,红裳美妇徒自翻了几个白眼,愣是没有再说出话来;而花弄月姐姐居然也生生压下了怒火,只是不断地娇哼,引得胸前峰峦起伏,更添魅惑。
  天问老狐狸强忍偷笑,清了清嗓子,不愠不火地说道:“红芍师妹与翠芝师妹能来到老朽这荒山蜗居不胜荣幸,今日,乃是三百年解剑之约的重要日子,还请诸位暂时抛却私下恩怨,更多地想想共同御劫的大计。”
  此刻,红裳美妇和绿裳美妇却变作了闷嘴的葫芦,一语不发。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总有些不识时务的家伙犯傻。青城剑派辛明道离座站起,以后天修得的独特语言发音嚣张地问道:“星君前辈,这灾劫乱世之说实是太过渺茫,晚辈虽不敢妄言子虚乌有,但也不会为片面残缺的传闻所惑。只是有一点想不通,为什么因个传闻就要限制我等修道之人的治变御剑之术,弄出个封剑传说出来?”
  在座大多数的人并没有三百年的生命时长,都是从师门长辈处听闻而获知的,他们长辈对其中缘由却也均说得含含糊糊,一头雾水,此刻辛明道问及,便都纷纷附和,想知个究竟。
  天问星君嘿嘿笑了几声,眼中绽放出两道厉芒扫过辛道士的脸庞,以只有身旁几人听得到的声音低语:“这小子是得人授意,故意找茬来的。”
  姜不愧是老的辣,明知就里,老狐狸依旧不动声色,呵呵笑道:“既有人提出这个问题来,想来在座诸位也还有很多不甚明了的地方,老朽今日索性将事情的始末念叨一番,满足一下小子们的好奇心!”
  在风纵星眼神示意之下,占星台门下专司接引客人的弟子将韩玉卿、花弄月两伙魔宗内斗火并分子分别请入坐席之列,整个星宿坪变成了天问老狐狸的演讲台。
  天问星君负手肃立,眼望长天,似是陷入无限的回思当中。
  望天半晌,直到人们等到已经开始抓耳挠腮之时,他才开了口:
  “四百年前,江湖上势力并非以黑白而论,而是演仙魔之争。众所周知,誉为天道第一门的静心斋是仙宗内传承最为久远的门派,蜀山剑派则是仙宗内势力最大的门派,门下精英辈出,涌现出三个不世天才,成为后来剑仙级的人物。魔宗则以我星月宫为尊,宫主学究天人,文韬武略,壮志凌云,一举统一分裂多时的内乱魔宗,创下了一段传奇神话,宗内杰出人物亦不胜枚举,兼以五大神兵之利,足以与仙宗之流分庭抗礼。
  然而,仙魔两宗对峙的平衡被打破了,被一个来历神秘,不,是来历诡异的人打破了!他初履江湖,便与蜀山剑圣独孤轩约战,三日三夜的激战之后,他离开蜀山,不久传出剑圣伤重的传闻,人们才晓得,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击败了传奇剑圣,一时间,他声名鹊起,享誉江湖。
  仙宗的传奇剑圣落败,我们魔宗自然欣喜,岂料,三个月之后,那人居然向我们宫主提出约战!同样是一场昏天暗地的争斗,宫主比之剑圣落败少了两个时辰。此后,宫主经常闭关勤修,以图雪耻,谁料老天并不给他机会……
  如此两战之后,那个人的声名迅速提升,而他居然不知死活地再度挑战静心斋。

  三日后,江湖上传出那人重伤落败,铩羽而归的消息,随后那人便在江湖上销声匿迹。
  当岁月流逝,人们渐渐淡忘的时候,十年之后,那人重履江湖,再度负气独闯静心斋,一蹈前辙,落败,失踪。
  又十年,那人又一次出现,依旧挑战,依旧落败,依旧人间蒸发。
  如此前前后后七十年,那人七战七败,最后一次竟然不再隐匿,反而在江湖上树起大旗,招揽能人异士,组建起一支雄霸江湖数十载的巨大势力。或许是为静心斋所慑,那人居然对仙魔两宗秋毫无犯,甚至在两宗弟子找他晦气的时候也退步忍让。
  一个不可一世的枭雄人物如此隐忍所为何故?其间肯定隐藏着惊天的阴谋。
  果然,时间推移到三百年前,那人终于以雷霆之势举事,许多鲜为人知的内幕开始浮出水面。他隐忍三十年,居然就是全力支持医圣王逆天炼制逆天仙丹——八宝鼍龙丹!丹成之日,也是武林浩劫之始。江湖上风传逆天仙丹的神效之后,各路人物齐集药王山争夺仙丹,却被那魔头帅众一网打尽,而自那一战极少数生还者带回消息,那人多年所招揽的能人异士居然大多身为异类,皆是妖精幻化之流,异法修行之辈。
  那一战之后,江湖豪强元气大伤,一蹶不振。那魔头便重新将矛头指向仙魔两宗,开始转战屠戮。平昆仑,袭终南,挑青城,扫华山,凶镰过处,风头无两。但那魔头却不是一味屠戮扩张的莽夫,他成功的以十三颗逆天仙丹挑起蜀山剑派与我魔宗的争端,以诡计陷我宫主于不义,并以偷袭而得手,致使我主英年早殁,我魔宗重归混乱之局!
  堪可叹,那时节的仙魔两宗群英!本是个修真光彩大放的黄金时代,仅仙宗内达到剑仙级别的人物便有七位,并称为‘修仙七剑仙’,每个人都有着自己招牌式的不二剑诀,却在诡计下死的死,伤的伤,残的残!而我魔宗各派伤亡殆尽!余者苟延残喘,暂且偷生!
  正当所有人陷入绝望之时,静心斋的传人现身了,消弭掉仙魔两宗间的怨隙,联合起江湖上散沙般的各大门派,共同设计诱伏,将那魔头并麾下妖众聚歼于蜀山之阴——伏魔川!
  谁料知,那魔头临终之际居然以分神解体遁法将元神打散试图遁逃,所幸当时有一位儒门修士及时出现,以上古宝物震灭那魔头的元神,并清剿逃逸的元神分身。
  而那魔头临亡之时,面对着设伏的众人设下诅咒:三百年后,他的双生元神将以当日沾染他献血的兵刃为媒,跳脱轮回,嫁魂转世,以续他未完成的宏图霸业。
  故此,凡是当日大战的参与者,均立下血誓,将自己沾染那魔头献血的兵器封印起来,三百年间不得擅用,以防那魔头的诅咒成真。
  这便是剑约三百年的始末缘由!”天问星君一席话之后,场内留下一片慑人的沉寂。

  五十九、发如雪

  朝如青丝暮成雪

  天问星君神情萧索,语气凝重,一字一顿:“如今,已经很少有人与我提起那个名字了,但是那名字如梦魇般纠缠着我,他居然说自己可以跳脱轮回,超越生死!那魔头有个非常镇慑人的雅号,嘿嘿,雅号,唤做琅琊天君!”
  听罢老狐狸所述,我忽地想起巫仙蓝妙姬与我讲起的那段凄美往事,她口中屡次提及的“魔头”恐怕便是这“琅琊天君”了!
  “星君,小生有个疑问。”却是谢先生站将出来。
  天问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但讲无妨。”
  “星君,似你如此说来,这封剑解剑之事因一个诅咒而起,难道您不怕那琅琊天君欺骗世人,临死之时信口说个时间摆你们一道么?”
  天问呵呵一笑:“这个问题若是由别人不知道情由的人来问,我尚可回答一下,但是从你小子嘴里问出来,却是大大的不应该了!你小子不是身兼儒道两家谋算之长么?天机神算之术臻至大成,不应该问这小儿科的问题吧?”
  谢先生嘻嘻一笑:“星君前辈,小生的意思是说,这三百年来,不知道是否有人早已妄自运用封印之剑,诅咒之事说不定早已应验发生了呢!”
  天问闻言脸色凝重,低语一句:“难怪!”
  但转瞬间换回从容本色,呵呵大笑:“不错,不错,后生可畏。假如真如你小子所言,那解剑之事更是势在必行。用仙器神兵对抗这场灾劫,应该会更增胜算。”
  “非也,”谢先生眸子中凝起从未见过的慎重,“星君前辈,假若那诅咒是因您这解剑之事而验,到时候后悔也来不及了!”
  天问长袖一拂:“小后生毋庸再言!安不知玄武门太宗事!”
  谢先生深深吸了口气:“难道说果真如此,一心规避却偏偏遭遇,这就是所谓的‘天数’不成?”默默退开,神情黯然,满眼都是对现实的无力与无奈。
  天问双眼再度绽放出精光,一股慑人心魄的气势激剧散发开来,环视四座,他肃声说道:“三百年前,吾辈于伏魔川前以血为誓,上祈苍天,下祭黄泉,借天地之力,化灵兽元神,以仙魔两宗神兵结设正反五行封神凝气阵,将沾染魔血的伏魔之刃封结,凡五十九件。约期之内,不得妄用神兵,否则将遭受阵法反噬之罚,自食形神俱灭之果。”
  阵法反噬居然是形神俱灭的下场,除了极少数知情者之外,在场群豪无不动容。我不由想起前番恶战鳄神的于伯,被纯阳剑反噬吞纳元神却是违誓之罚,所谓的天道竟真的如此严苛!
  天问星君横眼扫了一遍,继续说道:“今日,封剑之约期限已满,吾等将破去所设禁锢阵法,以使尘封之神兵重现天日,再继除魔卫道之志!”
  众人早已等到心焦,纷纷出言询问:“前辈,该如何破去这禁锢的阵法?”
  天问星君呵呵笑道:“破解之法十分简单,只要再度齐聚布阵的十件神兵,以五行相生相克之理再布一道正反五行封神凝气阵,解剑之事自然完成。”
  “啊?”全场众人得知破解之法,一个个目瞪口呆。
  花弄月秀眉大蹙:“师兄,你这是在开玩笑么?别说十件神兵,就是魔宗五件怕也是凑不齐罢!早在尉迟幽夜师兄在三百年前伤重而逝之后,那修罗剑便随着没了音讯,如今如何去寻!”
  “是啊,星君!”蜀山现任宗主罗道诚站起身来,愁眉不展:“当初我蜀山门五柄神剑也不可能齐聚于此的,纯阳剑随着于师叔祖一并失踪,破军剑却镇在伏魔川锁妖塔之底,秋水剑在蜀山我师妹简玉容处,今日此地仅能集齐两柄神剑而已。还劳烦星君前辈再想他法,这个办法我们实在无能为力啊!”
  全场登时掀起一股狂热的议论之潮,有如一锅煮沸的稀粥。
  风纵星觑见天问星君面色不善,立刻怒喝一声:“收声!”
  渐渐肃静下来,天问星君方才说道:“只有这一个办法,你们无能为力,却不代表天命也无能为力。稍安毋躁,今日破阵之数定了的,自有人会集齐这十件神兵!”
  不知是哪个嗤笑了一句:“难道那神剑还会自己飞来不成?”
  堪堪话音未落,一道金光闪过,天外果真飞来一柄长剑,直插落天问星君身前。
  “这……”笑的那人早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凝目看处:那正是于伯的纯阳剑!
  还未等人们从惊讶中回过神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骂道:“他姥姥的,这破鬼剑也太他妈的邪性了,竟引着咱们兜圈子!”
  另一个声音阴阳怪气地骂道:“是啊,前辈,这邪剑是故意的!咱们快它也快,咱们慢他也慢,想不追了吧,还兜个圈子在你眼前晃悠,追吧,它还就是不让你追上!”
  一高一矮两个人影转瞬间出现在星宿坪上,两个人浑身上下风尘仆仆,模样狼狈不堪,正是太仓鼠司空秀与独眼盗范志凌二人。
  老耗子“咦”了一声:“老子都被这鬼剑折腾转向了,我说小范,这不是玉寰山吗,今天怎么这么热闹?”
  小范也发傻般望望四周:“前辈不妙啊,该不会是你偷东西走漏了风声,如今这些人聚到一块准备找你算总账吧?”
  “呸!”老耗子啐了他一口,“老子我向来不碰和尚的东西,少林那帮秃子找我麻烦做什么!还有那群要饭的,穷得叮当响,老子去偷他们还不得倒贴钱啊!再看看,终南山的,华山的,青城山的,武当山的,崆峒山的,除了牛鼻子就是庄稼汉,一个比一个穷,哪个值得老子偷的!摘星楼的倒是富,摆在藏宝阁里的全他妈的赝品,老子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欠奉。”
  他站在这如此点论天下群豪,众人也哭笑不得。
  小范在一边好心地提醒:“前辈,上次你不是在蜀山那老道那牵回一块玉来,这回是寻你算账来的罢!”
  “切!”老耗子一脸鄙夷,“别提那块破玉了,老子上次请你喝酒你忘了吗?给那老板,人家都不要,根本不值钱,你说人家蜀山堂堂名门正派还能斤斤计较,把这点小钱挂在心上么?”
  “这倒也是。”小范深信不疑,转脸茫然看看四周,问道:“那这么多人来占星台做什么?”
  “哼!”司空秀撇了撇嘴:“管那许多做甚,先看看那鬼剑再说!”
  小范居然也不顾四座高手环伺,点着纯阳剑大嚷:“前辈,那烂剑不跑了!”
  司空秀眼睛一翻:“你一只眼睛都看得到,何况老子两只!”他迈了几步走到纯阳剑近侧,接下来,做了一个震慑群雄的动作,双手挽起袖子,叉在腰间,面向纯阳剑开始了一番疾风骤雨般的口舌攻击:“你个遭瘟的烂剑,没事飞那么快,还故意气老子!现在怎么不动了,是没气了还是……”
  这情景,四座群豪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将出来。
  吐沫横飞大半晌,居然无人过问,旁边风老四捂着肚子笑个不停,各路人马不论名宿长辈还是精英弟子全部笑得人仰马翻,连天问这老狐狸也捻着雪白的胡须哑然偷笑。
  终于,笑声抑制不住,蓦地炸开,惊得玉寰山满山鸟雀乱飞。
  司空秀居然被这笑声唬了一跳,真是太过忘我了。
  他讪讪地哼了一声:“真的这么好笑么!”抓过身边笑得眼泪鼻涕横流的一只眼小范来:“你也敢笑老子!”
  范志凌连连摇手:“不敢了,不敢了!”退到远处复又笑个不停。
  老耗子狠狠翻了他几眼,却不再说话,自己回味一番,也跟着傻笑起来。
  笑声正酣,一个独具个性的笑声响彻长空:“这么多天了,你们两小子带给我无穷的乐趣,不错!不错!”声音霎时间压住了所有人的笑声。
  众人收起笑声,平复下被撩拨起的情绪,凝神四顾,寻那声音的来源。
  这声音我却是再熟悉不过了,正是那千年鳄神!
  天问星君脸色凝重,对着身前的纯阳剑轻声说道:“纯阳剑内的剑魂苏醒了么?”
  “没醒!”鳄神傲然答道,“醒了爷爷也不怕它!”
  天问星君“嘿嘿”一笑,凝聚掌力虚拍纯阳剑,剑身承受掌力轻轻一抖,发出一丝低低的剑鸣。
  鳄神“唉呀”一声,叫道:“好强的星辰之力!这怎么可能呢,你凡人之躯居然可以借用星辰之力!”
  “哼!”天问星君轻斥道,“你个修行不过千年的小妖懂得什么!你连我一掌之力都受不住,根本不会是纯阳剑魂的敌手!”
  “呸!”鳄神十分不忿地怒道,“你又知道什么!老道士与我说的,我如今的修为不过是外面的五分之一,如是我在全盛时期,你千掌百掌也承受得起!”
  天问星君下一句话完全击破他的自信;“小鳄鱼,我这一掌也不过是用了两成力气。”
  “呃”,鳄神嚣张的气焰立时灭火,反如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啊,前辈,仙人!您既有如此本事,请赶快救小妖出来!我可不想这么窝囊憋屈地呆在这破剑里,等着做那剑魂灵兽的美餐!”
  天问星君宽言安慰:“你且莫急,等我集齐十件神兵,解开这封剑之约,自会放你出来!”
  “什么?”鳄神登时慌了,“那可不成啊!仙人!等到那时候,我小命早翘翘了,那牛鼻子说了,封印一解,剑魂就会苏醒,我就变成剑魂的那什么了啊!”
  天问星君不悦地说道:“我说有办法肯定会有,你先给我老实地呆着!”屈指一弹,一道紫光射在纯阳剑身之上,剑上原本的金芒褪将下去,鳄神的声音同时消失不见。
  天问星君目光扫向罗道诚,笑道:“怎样?如今已有三柄神剑了,再略等片刻,自会有另一柄送上门来。”
  实事虽在眼前,众人却依然觉得这只不过是侥幸,是偶然,对所谓的“天命之力”还是难以置信。
  罗道诚盯着纯阳神剑张了张嘴,未说出话来,叹了口气,坐回原位。
  反观韩玉卿、花弄月等魔宗诸人,一剑应验之后,全都安心稳坐,似对老狐狸所言深信不疑。
  天问星君施施然走到“追剑二人组”身边,笑道:“你们两个倒是辛苦了,去后面歇息罢!”
  范志凌偷眼瞄向纯阳剑,却被旁边的司空秀拉了一把:“看什么看,你还想打这破玩意的主意啊,不怕再折腾个半死!”两人屁颠屁颠地一路小跑,找谢先生那一撮人去了。
  老狐狸回身踱步,走到我跟前,上下打量了一番,呵呵笑了一阵,却并未说话。
  我心里被他笑得发毛,不晓得又有什么事的把柄落在他那里。
  正忐忑不安的时候,天问星君对我使了个眼色,努了努嘴:“送剑的来了!”
  我凝目望向御天梯方向,一位出尘仙子似踏凌波而来。
  一袭白裙,纤尘不染。
  熟悉的身影,熟悉的容颜,熟悉的娇柔神态!
  我的心遽然收缩,头脑中一片空白,所有血液如火般燃腾:“惜雨,你果真来了!”
  看着那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款款而来,我心头荡起一片迷离,霎那间仿如停滞了时空流转,一切都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个雨夜——

  雨丝如织,润湿了我的脸颊,沁透了我的心扉。
  枫叶桥边,烟雨伞下,刻录着我褪色的青春。
  “小天,对不起,你与我,始终是两个世界的人,你把我忘了罢!”娇软的呢喃却如锋锐的利刃,在我心上狠狠地划过。
  “人力有限,天道无穷,漫漫求索路上,你我不过擦肩之缘!你又何必苦苦执迷于这段无果的情感?”天道一次又一次无情地将我欺弄,我却只能默默承受?
  “我因师门而生,也将为师门而死,师门的责任便是我生命的全部。”在师门与我之间,你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断得如此决绝,走得如此淡然,甚至懒得再多看我一眼!
  “如果真有那一天,我定会亲手杀了你!”是你,破除去我生活的禁锢;是你,给我套上情感的枷锁;同样是你,给了我最美的梦却又亲手将之粉碎破灭!
  “我知道此时无论说什么都于事无补,只能最后道声:谢谢,珍重!”居然只换回这四个字,这一切努力居然只是徒劳!
  如今,在我伤口慢慢愈合即将结痂的时候,你为什么又悄然而来?我这颗好不容易修复的伤痛之心,还能承受同一个人给予的两次相同的绝望么?你究竟是我梦幻中的仙子还是我生命里的魔星?告诉我!
  那熟悉而陌生的仙子不可能感受到我心内的悸动与情感的战栗,她轻启樱唇,淡定施礼,从容说道:“星君前辈安好,静心斋楼惜雨特来拜见!”
  四座掀起一阵窃窃私语之声,无论是以静心斋天道第一的名头,抑或是以惜雨自身清丽绝尘的仙子气质,都足以让场中老少英豪为之动容。
  天问星君慈蔼一笑:“三年不见,你这丫头的修心境界居然如此神速。”
  惜雨听罢微微一怔,美目里闪过一丝迷惘:“星君三年前见过晚辈?惜雨此次乃是首次奉师命下山。”
  “哦?”天问星君斜了我一眼,打个哈哈,“喔,不行了,人上了年纪难免记错事情,看来是老朽记错了!”
  我心底响起老狐狸的声音,略带些不满,另夹杂着些不解:“这丫头跟三年前相比有些不对劲,她如今的功力境界比之三年前堪有天壤之别,不可同日而语,这也才能够担得起静心斋传人的名头!不过,在修为大进的同时,她似乎刻意遗忘了某些事情,唉,也不知你小子是福是祸。”
  我涩然苦笑:“我如今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相见怎如不见,我今天算是明白了!”
  “哼!”天问星君不悦地说道,“没出息,这事情你都不敢面对,你又如何面对将来的……”话到关键,他却倏地刹住,这该死的老狐狸!
  惜雨一双美丽的眼睛里看不出半分情感,尽是透彻骨髓的冰冷,她面如秋水波痕不惊,缓声娇语:“星君前辈,晚辈今次奉家师之命,为前辈带来一柄神剑。”
  此言甫出,骚动的场面登时沉寂下来,众人呆呆地凝望,看看这位静心斋仙子传人究竟带了什么神剑前来。
  天问星君点头一笑:“老朽也正等候你这丫头呢!且将神剑取来一观。”
  “铿——”一声清吟,一泓秋水现身于星宿坪前,古朴的剑身,清华的剑锋,流光溢彩的剑芒,整柄剑透出一股沁人心脾的清凉。
  蜀山诸人脱口而出:“神剑秋水!”
  惜雨从容颔首:“此剑正是秋水。”
  罗道诚双目精光暴射,沉声喝问:“敢问姑娘,此剑从何处得来?”宗主威慑自然而然散发开来。
  惜雨眼眸扫过蜀山一众弟子面庞,方才平静回答:“此剑是有人送到静心斋,恳请我师尊收下的。”
  罗道诚脸色愈加难看:“姑娘此说是在戏弄贫道了,这秋水剑乃我蜀山五神剑之一,一直由我师妹简玉容保管,何谈送与静心斋!贫道念姑娘系静心斋传人,暂且好言相询,还望姑娘如实告知此秋水剑的来路!”
  惜雨依旧是颜色不改,从容应答:“前辈,惜雨所言句句属实。大概在一个月前,一个伤势垂危的道姑闯入我静心斋素心阁,身上携带着这柄秋水剑。”
  “嗯?”罗道诚满脸狐疑,插言问道:“那道姑有何相貌特征?”
  惜雨不以为意,温言答道:“那道姑年纪在四旬上下,眉心间有明显的水纹印记。”
  “啊!”蜀山门众惊呼出声。
  罗道诚神情激动,颤声说道:“如此一说,贫道倒是能够相信姑娘所言,那正是我同门师妹简玉容,但不知她如今伤势如何?”
  惜雨低低叹了口气:“她伤势太重,师尊也无能为力。”
  罗道诚脸色倏地变得苍白:“什么?你是说师妹她已经……”
  惜雨却是轻轻摇头:“前辈误会了,我师尊虽未能将她医好,却可以暂时保她不死。家师以寒冰玄玉床压制住她的伤势,眼下正在静心斋休养,以维系一息生机。家师曾说,当今之世,惟有找到生死判王天仁前辈,或可能够医治她的伤势。”
  罗道诚擦了擦额角渗出的冷汗,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诸葛道通似是不忍见堂堂掌门师兄在天下群豪面前如此失仪,岔开话题:“但请问姑娘,师妹她被何人所伤?”
  惜雨脸色倏地凝重起来:“这也恰恰是我今天来到玉寰山的目的所在,令师妹嘴里透露出一个足以震荡天下的重要消息。”
  震荡天下?所有人的耳朵都竖将起来。
  惜雨轻敛衣裾,款款踱步,目光在蜀山门下诸人脸上逐个扫视。
  半晌,她似有斩获,停住脚步,一字一顿掷地有声:“蜀山伏魔川锁妖塔内的镇塔神剑破军剑被人盗取,十三层锁妖塔内封镇的妖魔倾数逃脱,天下将陷入一场浩劫!”
  “什么!”蜀山门下弟子个个脸色如同死灰。
  天问星君喟然长叹:“一切果真是来不及了!灾劫真的降临。”
  “怎么可能!”罗道诚眉头纠结,百思不得其解,喃喃自语:“那破军神剑镇在十三层锁妖塔最底层,且不论塔内禁锢的各类妖魔,单只十三层重重机关,无数的傀儡剑卫,也非人力可破。”
  天问星君“嘿嘿”冷笑:“小道士,机关守卫只防得住人力,却防不住人心,防不住天命!锁妖塔内禁锢的妖魔大多是伏魔川一役之俘,其中不乏穷凶极恶、法力高强之辈,念及旧仇,必定会掀起一场血雨腥风,天下苍生能获今日之劫,你蜀山一门难逃其咎!”
  “笑话!”身材魁伟的王道玄横眉而出,“星君你可莫要乱扣这帽子,星君一言肯定今日十件神兵将会齐聚,说不准这破军剑失窃之事还是有心人故意为之。”这凶相道士却是粗中有细,将这把火反引向天问老狐狸身上来。
  风纵星跃步怒喝:“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居然还敢倒打一耙!”
  “无妨,无妨!”天问星君“哈哈”一笑,“想不到这小道士还不是个简单人物,今日我天问若连这个嫌疑都洗不清,岂不教天下人耻笑!”
  “阿弥陀佛!”慧空方丈起身合什,“星君,假若破军剑失窃,群魔逃逸之事确实属实,吾等正当除魔卫道,挽回劣势,何必在这里推诿责任,空自嗟叹,完全于事无补。”
  天问星君多年不曾显现的倔强执拗此刻爆发:“小和尚,你且休念佛陀!说来说去还不是佛宗那一套老生常谈!我今日若不使些手段,却教这帮小杂毛小觑了!”
  慧空方丈惋叹一声:“想不到星君对我佛门成见依然如是之深,星君既不肯施援手救苍生,老衲不忝,自领本寺僧众,踏步红尘,以身饲魔,甘愿承受阿鼻炼狱之苦!”说罢率领一干老小和尚便要离去。
  天问星君怒骂一声:“一群不开窍的死秃瓢!少用迷惑善男信女的那套手段来忽悠老朽!你怎么不问问你家祖师爷爷的意思!”
  少林众僧闻听此言尽皆怔住,眼光齐齐望向似昏似累半死不活的灵心大师。
  可怜的老和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吐出一句话:“星君所为的正是这天下无数生灵!”
  慧空方丈脸上不由得现出几分尴尬,对说出去的话却不好收回,索性合什不语。
  天问星君脸色才稍微好看了些,称赞了句:“灵心你这小秃子不愧为少林三百年来最具慧根之人。”
  灵心老和尚嘴角抽搐几下,脸上却无力表现喜怒之色,看他如此神态,宛如风中摇曳的残烛,让人心下滴血。
  天问星君白袍一抖,长袖无风自动,一道紫光自手掌拍出,罩向灵心大师。
  这回,一帮和尚学会了乖巧,目不转瞬地看着灵心老和尚。
  灵心老和尚受此一掌之力,精神恢复了少许,感激地向天问星君点点头。
  老狐狸无奈感慨道:“妄自动用心力在前,强行施展九字真言在后,捱得了一时,捱不了一世。”
  灵心老和尚嘴角扯出一抹淡淡的微笑,却并未说话。
  天问星君转回身,面向着蜀山一众,仰天大笑:“偏偏要老朽撕破你的面具!身负破军剑力之人,自己走出来罢!”
  罗道诚闻言一怔,转瞬间须发张起,显露出宗主所备的威严,怒喝一声:“莫不成是我蜀山弟子做出此等自毁道心,欺师灭祖,忤逆不仁,丧尽天良之事!?”
  蜀山弟子一片死寂,辈分低者更是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天问星君一手拈起身前的秋水神剑,轻施元力,剑身霎时蒙上一层炫目妖异的紫色流光。老狐狸左手撮指捏了一个剑诀,轻喝一声:“疾!”
  秋水剑身应声射出一道紫色剑气,直挑向蜀山诸人。
  异变突起,谁都没料到这魔宗第一高手蓦然发难,众人开口惊呼。
  剑气去势甚疾,其间蕴含雄浑的星辰之力,隐约流露出浓重的毁灭气息,星宿坪上所有人没来由地心下惊悚,仿佛已嗅到死神镰刀的血腥气味。
  仅仅一瞬,那道紫色剑气一分二,二分四,四分八,其中六道将蜀山罗道诚、王道玄、诸葛道通、火烧天等六个高手悉数笼罩于内,另两道袭向火云飞与万小剑。纵然是化为八道,那妖异的紫色剑气蕴含的威力却看不出削弱,人们心下都升起万难抵御之感。
  火烧天一声怒吼:“天问,你欺人太甚!”
  六道剑芒飞起,罗道诚等分别御起飞剑抵挡袭向自己的紫色剑气。
  “嗤——”一声轻响,六人面面相觑,这剑气看上去气势如虹,接下来却恁地轻松,剑芒刚刚触及,那紫色剑气如泡沫般消逝在空气中。
  而袭向火云飞与万小剑两个小辈的紫色剑气颜色更加深重了些,六人同时惊呼:“不妙!”
  天问星君虚晃一招,迷惑众人,真正目的居然是取掉这两个蜀山后辈弟子的小命?但是以天问星君的性格,应该不会如此做,想来是借机探查破军剑的下落。场中群豪神情各异,或猜疑,或叹息,但谁也摸不准那老狐狸的主意。
  我留心地望了一眼惜雨,她神色如常,没有惊讶,没有叹惋,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那两道剑气。
  我心下一动:“天问这老狐狸果然想要用这个办法逼出破军神剑的下落来!难道说,那破军剑竟会在这两个蜀山后辈弟子的身上?那蜀山门中可就真的乱了!”
  说时迟,那时快,“噗”,“噗”两声,紫色剑气射在火云飞、万小剑二人胸口,两人应声而倒,所有人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
  紫色的剑气仿如两枝利箭,射在火云飞、万小剑的胸口,两人根本来不及抵抗,双双栽倒。
  一片惊呼之声,火烧天、万一情抢步到爱子身边探看,蜀山其他弟子一个个气鼓鼓怒目而视,长剑纷纷离鞘,看来似是打算拼命了。
  天问星君好似没事人一般,负手而立,摆出一副淡定从容而又极其欠扁的神态。
  蓦然——
  原本倒伏于地的两人身体弹跳而起,一红一黄两团光芒透体而出,将两人的身躯团团裹住。
  天问星君手上的秋水剑,身前斜插于地的纯阳剑,蜀山宗主罗道诚腰间的勾芒剑,不约而同地发出各自的剑鸣之声,随之散发出各自独有的剑芒。秋水剑释放出一团淡蓝色光芒,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墨线;纯阳剑释放出耀眼夺目的金色光芒,间杂着湛蓝色的炫目零星冰点;勾芒剑释放出一团淡青色光芒,掺杂着几条葱茏盎然的绿色光带。
  火云飞身上散发出炽热的烈火般的红焰光团,染了几分鲜红的血色;万小剑躯体散发出凝重的土黄色光团,却蒙上了一层浓重妖异的藏青色。
  午后的阳光仿佛瞬间弱将下去,这偌大的星宿坪上,五团光芒交相辉映,在场英豪被眼前所现奇异瑰丽的光团迷得呆住。
  罗道诚将腰间的勾芒捧在掌间,全神凝视,喃喃自语:“果真是破军剑!惟有五剑齐聚,才能引发如此异象!”
  无视异象,天问星君轻轻咳嗽几声,唤醒心醉神迷的众人。
  “如何?这破军神剑现世,足证老朽所言非虚。”天问冷眼审视罗道诚,这老狐狸已经做好看好戏的准备。
  罗道诚脸上如遭严霜,沉声缓言问道:“六师弟,这件事你如何解释?”
  他嘴里的“六师弟”正是万小剑的父亲万一情,破军剑独有的剑芒是从他儿子身上散发出来的,这个牵扯巨大的麻烦,他首当其冲要做个解释。
  先遭惊吓的万剑山庄庄主万一情,早失去了方寸,完全丢了一方豪强的风范,鬓角眉梢冷汗直流,声音中带着丝丝颤抖:“大师兄,这件事小弟完全不知情啊!”
  罗道诚狠狠嗑着嘴唇:“你这时候说不知情,谁会相信?且不论是我,就是你自己那一关,你也过不了!这破军剑的重要性,我们每个蜀山弟子都晓得,你居然还明知故犯,打他的主意!你闯下了多大的祸,你自己明白不?如今锁妖塔内的妖魔逃脱,你有何脸面去面对蜀山历代师祖!?”
  随着罗道诚的一番话,万一情脸上颜色越来越难看,眼珠都快瞪出框外。他看了看双目紧闭,处于破军剑光团中的亲子,咬咬嘴唇:“大师兄,这件事小弟自然会查个水落石出!”
  罗道诚同样铁青着脸,望着万小剑身上的黄色剑芒发呆。
  火烧天叹了口气,移步走到万一情身边,轻轻拍了拍后者的肩头:“老六呵,查?查有什么用,谁不能去查?我蜀山在天下人面前,是要给个交代!”
  “嗯?”万一情迷惑地看了看自己的四师兄,“交代?这破军剑失窃之事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赖在我头上啊!更何况难道没有了破军剑,锁妖塔内还要重重机关阵法及无数的傀儡剑卫,那些所谓的妖魔也不见得逃得出来!把这破军剑再重新放回封镇之所不就成了么?”
  罗道诚似是要出言怒斥,张了几回嘴却又咽了回去。
  火烧天咧咧嘴角,喟然一叹:“老六,你怎么就没明白啊!天道第一的静心斋传人会空口扯谎么?没有了镇塔神剑,锁妖塔的机关阵法能困住那些没有了剑气压制的凶恶妖魔么?犯下如此大错,我蜀山一门能够逃避责任么?如今破军神剑在小剑身上,别人可以逃避,你万氏一门逃避的了么?你不为自己将来的颜面考虑可以,但是你能不考虑一下小剑贤侄未来么?这是一个父亲的责任呵!”
  他说出这番语重心长的劝解之后,感慨地在万一情的肩头又拍了一下。
  万一情看了看一脸铁青的掌门大师兄,看了看扼腕叹息的四师兄,看了看愁容满面的三师兄、五师兄和小师弟,看了看那群满腔愤懑的侄辈们,最后看了看神情犹如入梦的爱子与那团无比厌恶的破军剑芒,长长吐了一口气。
  面向火烧天,他点了点头,咬着嘴唇沉声说道:“四师兄,我明白了。以后就劳烦你替我好好照顾剑儿。”
  火烧天眉头一挑:“老六,你这话什么意思,你可别胡思乱想!”
  玉剑山庄庄主方飞情见情形不对,急声说道:“六师兄,事情还是先查清楚!”
  万一情重重地挥了挥手臂,嘴上唇痕鲜血涔涔:“无需多说,事情既有今日,我自会给出个交代!给师门个交代,给天下人个交代!”
  他仰望苍穹,扑通跪倒,重重叩首:“苍天!今日之错权当我一人之错,祈求苍天能够宽宥不懂事的剑儿!”
  说罢,他通红着双眼站起来,向着四座众人深施一礼:“诸位,今日之错我万一情一人承担,无论日后能否擒获窃剑之贼,都还请诸位能够善待犬子,不计他今日之过!原谅我蜀山今日之错!”
  话说到如此明白,谁都知道他要做什么了,但却没有人阻止,辈分低的固然不敢,辈分高的却都知晓一个道理:这样一个天大的过失,这样一个塌天大祸,蜀山一门肯定要找出一个人来扛,万一情就是这个不幸的人选。但为了他的儿子,为了他的师门,他不得不如此。
  “啸风,出鞘!”一道淡黄色的剑芒闪过,万一情放出陪伴自己半生的飞剑。
  “且慢!”罗道诚及时出言阻止,“六师弟,错既然铸成,死不能解决问题,况且,即使需要人承担这个后果为这个过错负责,也该由我这蜀山宗主来担!你从今日起倾力彻查此事!”
  “大师兄!”万一情泪水夺眶而出,神情异常激动。
  “好!”天问星君真诚地赞了一句,“蜀山的小杂毛倒也没教老朽失望,你们两个都没有辱没了蜀山剑派数百年的名头。”
  万一情万念俱灰的心中被罗道诚重新点亮了希望,望着不远处的爱子,露出绝处逢生的笑容,一时竟忘记了驾驭飞剑,啸风剑收敛起剑芒,打着旋转落在万一情身前。
  火烧天满脸意外的惊喜,激动地说道:“老六,大师兄说得对,为了剑儿那孩子,为了咱们蜀山,你定要活下来,洗清自己的不白之冤!”
  他身边的方飞情皱起眉头:“四师兄,你这个时候怎么可以这样说?”
  天问星君脸色也是一冷,嘿然不语。
  而听罢火烧天的话语,万一情展露的笑容凝结在脸上,一时间气氛极其诡异。
  罗道诚怒目嗔喝:“六师弟,静守心神,且莫为心魔所惑!”
  万一情笑脸再度变为苦脸:“为了剑儿,我有理由去做任何事,包括死!”
  他蓦地伸出手指,轻弹啸风剑刃,一滴鲜血滑落于地,摔成几瓣,瞠目怒喝:“青猿啼蜀道,剑气碎烟尘。归元御轮回,借力转乾坤。识心犹未解,知命始还真。千流逐波去,万剑随吾身!”
  剑气冲霄而起!
  罗道诚怔住了,蜀山所有的人都怔住了,除了两个剑芒内的躯壳。
  万一情呵呵一笑:“师尊,徒儿终于领悟了这一式万剑归宗!只不过第一个试招的却是我自己!”笑声听来却教人心下酸苦。
  罗道诚双目一闭:“六师弟,你太不值了!”
  万一情最后一眼停留在爱子身上:“为了剑儿,值!”
  下一瞬,万道剑光划破长空,激起无穷波热浪,挟着慑人的乾坤之力俯冲直下!
  刹那间,天地为之一抖,五柄神剑的剑芒黯然褪去。
  那万道剑光最终合为一束,骤然一亮,耀得众人眼前发花。
  “咻——”一道锐利的破空之声之后,万籁俱寂,天地间再没有半点动静。
  半晌,聒噪的鸟鸣伴随着振翅乱飞之声猝起,那一剑之势震慑的不仅仅是人,还有这玉寰山临近的生灵!
  星宿坪前,原来万一情立足之处,被剑气穿出一个碗口粗细的窟窿,万一情整个人消失了,只留下那柄啸风剑丢在一边,真正的人间蒸发!
  天问星君慨叹一声:“万剑归宗,天地一剑。至今日始见,果真有洞穿天地之势,可惜啊,可惜,唉!……”言语间饱含惋惜之情。
  罗道诚苦笑道:“这一式古老相传,除了创招的祖师之外,还没有第二个人练成!如今,嘿,还是没有第二个人练成!”
  “爹——”撕心裂肺的哭声划破长空,万小剑双目赤红,泪流满面,发疯般跑到万一情所立足之处,顿足捶胸,泣不成声。
  几声哭吼之后,喉咙便已嘶哑,他癫狂地抓起那柄啸风剑,锋利的剑刃破开手掌的肌肤,痛哭道:“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谁能告诉我!……为什么!”
  目不忍视,全场的和尚道士念起了各自的超度经文,余者也均垂首低眉,唉声叹气。
  罗道诚眼眶湿润,他强忍住泪水,骈指点出,万小剑翻眼晕厥,委顿于地。几个青衣小道士连忙跑过去,七手八脚将万小剑抬回来。
  王道玄似是蜀山诸人中性格最为坚毅的一个,眨眨眼皮,面向天问星君,怨愤地说道:“星君前辈的本事我等是见识过了,但忒也不值!如今我仙宗五柄神剑业已齐备,但不知你魔宗的五件魔兵又在何处?”
  天问星君将脸一板:“我魔宗五件神兵也早已齐备!”
  转回身一点花弄月:“师妹,你且将你那三件神兵都拿出来!”
  花弄月嫣然一笑,皓腕轻翻,两柄雪亮的短刀出现在纤纤玉掌之上:“喏,这便是罗刹刀了!”
  我凝目细看,果然正是花小蛮曾用过的那两柄罗刹刀!
  花弄月玉指轻撩,娇声笑道:“云左使手上的是夜叉戟,英右使手上的是天魔破,师兄都是熟得不能再熟了,想必不会认错罢!”
  天问星君点了点头:“不错,这两件神兵作假也作不来的!”
  花弄月话锋一转:“那师兄该把蚩尤旗和修罗剑取出来让小妹看下了吧?”
  天问星君捻起长髯:“蚩尤旗一直都在我这里,只是修罗剑还费些功夫,并不在我身上。”
  花弄月闻言冷笑一声,眼波流转瞄向伫立一边的风老四:“那是在四师弟这里了?”
  风纵星翻了翻眼皮,漠然回答:“没有!”
  花弄月碰了个软钉子,将不忿撒在天问星君身上:“大师兄,修罗剑你拿不出来,那寻获之词该不会只是在敷衍我们罢!”
  天问星君面带几分不悦:“师妹,我几时说过假话!这修罗剑还要等上一阵才能现世!”
  “等上多久?”花弄月步步紧逼,“该不会又要等个几百年罢!”
  天问星君这一次却没说话,反而眯起眼睛,看起天色来了。
  风纵星与这二师姐完全不对路,冷冷地哼了声:“都已经等了几百年了,难道还差这半天么?”
  偏偏花弄月碰上这四师弟就没了脾气,只得板起俏脸气呼呼坐在原位,不再说话。
  其他本来有意见的也都话到嘴边再度硬生生咽了回去,气氛也就这样晾了起来。
  我耳边却响起天问老狐狸的声音:“小子,别说我没给你机会呵,你还不去问问你那小仙子这三年来都遭遇了什么事么?”
  “啊?”我有些哭笑不得,“难道这老狐狸在这磨磨蹭蹭地看天居然是给我创造机会?”
  望着那熟悉而陌生的娇靥,我心下逡巡未定:“她是不是故意装作不认识我?我这个时候过去该如何张嘴?告诉她三年前我和她如何如何?那不被人笑掉大牙!”
  正犹豫间,熟悉的娇声软语从身后传来:“去啊,你怎么不过去找她,与她说清楚,其实你心里最看重的还是她!”
  我回过头,不知几时,惜雪那丫头站在我身后,此刻眉峰锁得紧紧的,满心的不甘全发泄出来写在脸上,目光躲躲闪闪不敢正眼看我。
  看看姐姐,再看看妹妹,我的心绪更加乱了。
  惜雪默默地低下头:“我始终还是她的影子,不是么?”点点泪珠簌簌滚落,惹起我心下无边的怜爱。
  最终将心一横,轻轻拍拍小妮子若刀削一般的香肩:“雪儿!你不是谁的影子,你只是你自己!你知道吗?我承认,以前我是一直念着她,但是那都过去了,现在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个,你明白吗,只有你一个!”
  小丫头激动地扑在我的怀里,深深将俏脸埋在我的臂弯,嗫嚅地问道:“你和她的一切,真的过去了么?”
  我轻轻抚着她柔顺的长发,点了点头:“是的,一切,都过去了!”
  心底却有另一个邪异的声音问道:“真的过去了么?”
  我沉思半晌,回想那随风逝去的海誓山盟,回想那隐藏在记忆最深处的点点滴滴,回想她那决绝离去的背影,回想她那不着半丝情感的冰冷话语……
  回想着与她的一切,这一页就这样轻轻松松地揭过去了,为何我却留存下如许多的哀伤!
  看着怀里拥着的惜雪,她这三年来的苦苦痴等,她这三年来的爱恨纠缠,她为了我宁可舍弃自己的性命抵挡那着魔的罗刹刀,她为了我宁可放弃自尊向别人屈膝叩首,这一切,我何以为报?
  我郑重地对着那个声音说道:“不错,一切,真的过去了!”
  “好!”那邪魅的生意狂笑不已,“非常好!什么狗屁的素心结印,给老子破除!哈哈哈哈……”
  我回味过来,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突然之间,时间仿如凝滞,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控制住了!
  体内五脏如焚,原本阻塞的经脉被那股莫名的力量节节冲开。那股怪异的力量在冲撞中不断地损伤我的经脉,却又不断地修复,其间的痛苦是从未经历的,偏偏身体如着了魔般不受控制,我怀里的惜雪似乎还沉浸在无边的惊喜中,对我的异状似是丝毫未觉。
  那股力量如潮水般洗礼着我全身阻塞的经脉,旌旗过处,攻城掠地,那种失去对身体掌控的恐惧也在我心底蔓延。
  这股颇具魔性的莫名力量在席卷我全身之后,便向我的心脉发起了猛攻。
  此刻,我竟然发现另有三股异种力量护在我心脉之侧,一股柔和,形成一层薄薄的水纹墙,坚韧地挡住魔力的猛攻;一股暴戾,源自手腕处的六芒星印记,强横无比,在水纹墙外展开锋利的攻势,令那魔力不敢轻撄其锋;而另一股最为独特,雄浑无比,挤在水纹墙一道缝隙之处,死死守住,并释放出源源不绝的生之力,修复被魔力冲溃的地方。
  如此僵持缠斗半晌,那魔力援军来至,全身的力量涌向心脉,水纹城墙一举高坡,三股残余力量各自逃逸。柔和力量直冲百会天灵,躲进我脑海灵识的最深处;暴戾力量冲杀出一条血路,回归腕脉之处,牢牢守住一隅;雄浑的生之力却被彻底冲散打垮,分散逃入我全身经脉各处隐遁起来。
  那股邪魅的魔性之力攻占了心脉,在这场争斗中大获全胜。
  我心底那个邪魅的笑声响起:“哈哈哈,这该死的素心结印终于破了!”时间再度恢复,我胸口一闷,“噗——”地一下,喷出一口鲜血,疾射于地。
  与此同时,俏立场中的惜雨也是檀口一张,吐出一口艳红的鲜血,纤弱的娇躯一阵颤抖。
  惜雪娇呼一声:“大坏蛋,你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吐出血来?”
  天问星君长长一声叹息:“天意如此,非人力可为!”
  我望着惜雪摇了摇头,抚慰一下她略显惶急躁动的情绪。
  另一厢,惜雨的状况却是看在四座群雄的眼里,无端端地,静心斋的传人呕血出来,是哪门子的绝学?
  蜀山弟子中一人越众而出,却正是获得火属性神剑妖煌的精英弟子火云飞。
  他满脸关切,温言问道:“楼仙子,可是身体不适?你且先坐下休息一会罢。”风度翩翩地做个邀请之势。
  惜雨妙目扫视一遭,方才轻轻点了点螓首,在蜀山一门席间就座。
  一切我都看在眼里,却也只能淡淡一笑了之。
  
眼皮越来越沉重,似乎那口鲜血耗费去我大半的生命力,身体感到前所未有的虚弱。
  就在我恍恍惚惚,即将闭目睡去之时,一声凄厉的叫声把我唤醒。
  原来,却是万小剑苏醒过来,情绪完全陷入癫狂,举着啸风剑高声痛哭怒骂:“贼老天,你要惩罚为什么不惩罚我来,夺走我爹爹做什么!还给我!还给我!”
  罗道诚欲想再度点他昏睡穴,却被火烧天阻止,理由是强行压制反不如发泄疏导。
  可这位万剑山庄的少主发泄的癫狂却是人们前所未见的,声音哭哑掉不说,哭到最后,眼里流出的已不是泪水,而是鲜血!
  万小剑蓦地扑到场中,对着万剑归宗留下的剑痕一通猛挖,看得众人心惊肉跳,连蜀山门下与他相交甚好的弟子也不敢近身。
  罗道诚紧紧皱起眉头:“这未免太有失体统了罢!”
  实是忍不住了,正待故技重施之时,万公子忽然停住了!不哭了,不闹了,不叫了,攥紧啸风剑呆呆发傻。
  吓坏了蜀山众人,连连呼唤他的名字。
  此刻,令人最惊诧的一幕发生了!
  万小剑缓缓站直身躯,倏地划破自己的手指,拈着啸风剑怒声喝道:“以血为引,破除尘封之锋芒,共赴修罗之劫难——破军,出鞘!”
  土黄色剑芒闪处,一柄巨剑现身出来,悬浮在空中。
  万公子提起啸风剑,“铿!”横斩破军剑,发出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两剑的剑芒同时暴涨,众人的视野被一片黄光所充斥。
  黄光逐渐遁去,破军剑下撇落两截断剑,那啸风剑竟如此断去!
  最让人惊讶不解的便是这万小剑的变化,与方才的癫狂判若两人,与一贯的狂傲也作云泥之分,满眼凝起让人看不透的深邃和冷酷,与破军剑的契合居然达到了天人合一的境界,这个从悲愤中走出来的少年,一脚迈入了先天高手的行列!以悲入天道!
  原本的黑发居然悉数变为白色,配上月白色的锦衣劲装,冷峻凌厉的眼神,完全蜕变为另外一个人!
  发如雪,衣如月,人如玉,剑如霜!

  六十、雨雪霏霏

  还君明珠双泪垂

  星宿之坪,申酉之交,万小剑以悲情入天道,跻身于先天高手之列。
  他整个人我完全蜕变成另外一人,眼眸深处藏着燃烧的火焰,脸色却凝如冰霜,竟不理会任何人的招呼,独坐在一隅角落,阴沉不语。这小子骨子里还是傲,只不过由当初张扬的狂傲化为今日内敛的冷傲。
  天问星君掐起手指,轻声念道:“喜、怒、忧、思、爱、憎、欲,这天命轮回难道真的永远将世人牢牢禁锢?”
  经过这一阵折腾,早有人无法忍耐下去了。
  月轮宫坐席之上,居于韩玉卿身侧的红衣美妇一展娇躯,腾身站起,不耐地面向天问星君:“谷师兄,你到底能不能将这修罗剑找将出来?如是还没有确切信息的话,我看大家还是就此散去,分头寻觅,待寻获之后,聚齐十件神兵再从长计议!”
  一旦有人带头打开了这个缺口,立刻有人紧随其后。青城剑派辛明道早已按捺许久,立时跳将出来:“不错,星君前辈,如今群妖逃脱锁妖塔,我等不能再这样毫无意义、无所作为地耗下去了,尽早去解救那些被妖魔肆虐蹂躏的芸芸众生才是首要之选!”
  花弄月嗤之以鼻,娇笑道:“说的真是好听!还解救芸芸众生!你们仙宗耍起嘴皮子来果然个个都是好材料!”
  辛明道重重地闷哼一声,愤愤地坐回去,他还是知道哪些人物是惹不起的。
  但“仙宗”一语杀伤力范围实在太大,蜀山的人便不服起来,火烧天朗声开口:“辛道兄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如果星君再不能取出修罗剑来,那再耽搁下去都属白费功夫。只不过,星君面前的两柄神剑是我蜀山门中所有,想来以星君前辈德高望重的身份,也不会做出吞没之举罢!”他原来另有所图,拿言语挤兑天问不便将秋水、纯阳两柄神剑据为己有。
  可惜老狐狸是成精的人物,向来只有他算计别人,哪容得别人来挤兑他。天问星君呵呵一笑:“你这奸猾的小辈,故意用激将法挤兑老朽,可惜你打错了算盘,老朽从来不吃这一套,假如我告诉你,这两柄剑是不可能交给你的,你又能怎样?”
  火烧天面不改色,嘿嘿冷笑:“星君,如果是这样的话,今天你我仙魔两宗怕不是要先做个了断了吧!”
  风纵星嗔目喝道:“狂妄无知的小辈,你们有什么资格说‘了断’这两个字!?”
  火烧天毫不示弱地回以颜色:“有没有资格我说的不算,但是拼个鱼死网破的能耐我蜀山一门还是有的!”
  场上气氛立时剑拔弩张,蜀山众弟子眼内全燃起了无穷的斗志。
  久未出言的武当派群道中蓦地走出一个须发皆白的邋遢道人:“谷兄,你此举便是不厚道了,以你如今的紫薇心境,难道还贪图人家蜀山这几柄镇派的命根子不成?”
  天问星君闻言眼前一亮:“哈哈哈哈,你这狗皮道人,我早当你这牛鼻子驾鹤西归了呢,却没想到还贪恋这红尘哇!这些年去哪里逍遥了?”
  “狗皮道人”四字一出,花弄月、风纵星、红芍、翠芝一众魔宗高手均皱起了眉头,武当门中松鹤、云鹤两个老得掉渣的道士大喜过望:“太师伯到了!”带着一帮小杂毛跪下去施礼。
  邋遢道人将眼一翻,一股无形的罡气阻止住下跪叩首的大小道士们:“我承受不起。”
  松鹤、云鹤老脸涨红:“太师伯,那件事过去那么久了,难道您还挂在心上?”
  “狗皮道人”不满地哼了一声:“再过个几百年,我也不会忘记。再说,我可以忘,你们能忘了么?真武剑可是还在我这。”
  天问星君不顾风度地暴笑起来:“难怪啊,我就说你这狗皮道士当初为什么那么狼狈,却原来是偷走了你师傅的真武剑,居然还瞒了我这么久。”
  “呸!”邋遢道人啐了一口,“你这江湖骗子,当初我想到你那贪狼殿躲躲,你死活不干,今天还敢来取笑我。”
  天问老狐狸脸色一红,打个哈哈:“你师傅发起疯来,哪个敢敌?”
  提到“师傅”,邋遢道人一张脸拉得好长,默然不语。
  天问星君看在眼里,轻声叹息:“且不要再想那些烦心事了,都过去那么久了!这许多年不见,你跑哪里逍遥去了?”
  邋遢道人长舒了口气,脸色松了些:“看看老朋友,唉,走了一遭,居然没几个还留在世上的了,你这江湖骗子却是活得有滋有味,威风八面,嘿嘿嘿嘿。”
  天问自嘲一笑:“半只脚踏进棺材了,苟延残喘而已。”
  “是啊,”邋遢道人扯着一绺胡须,“全都是老棺材瓤子了!前几年我闲着没事教了个不成器的徒弟,妈的那小王八蛋,学了本事就撇下道爷我,一个人溜了!再见到他非狠狠修理他不可!”
  天问星君饶有兴趣地笑道:“就你臭脾气还会教徒弟了,人家跑了是正确的选择,莫要误人子弟啊!”
  邋遢道人气鼓鼓翻着白眼。
  两个为老不尊的家伙在这没完没了、旁若无人地吹牛乱扯,却是晾干了场上的天下群豪。
  火烧天重重咳了两声,吸引起两个老家伙的注意:“星君前辈,你还没给晚辈一个答复,这两柄神剑……”
  天问蹙紧眉头:“方才不是说了,我是不会交给你的!”
  未等火烧天答言,一边的邋遢道人却追究起来:“江湖骗子,你怎么还真的贪人家的宝贝啊!”
  天问“切”了一声:“我只是说不交给他,又没说不交给蜀山!”
  诸人听罢不禁挠头:“这两者还有什么区别么?”
  天问星君嘴角露出神秘的笑容:“自然是有区别的,而且还是非常大的区别。屁话休提!我先拿这修罗剑出来给你们看看!”
  这句话一说出口,所有心存困惑的人都不得不暂时将疑问压在心底,齐齐望向天问星君。
  天问星君阔步疾行,来到我的身前,喟然叹道:“这一刻还是来了!孩子,你把修罗剑交给我罢!”
  “嗯?”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修罗剑?晚辈这里怎么会有修罗剑?”
  天问星君伸出手指点了点我腰间那柄长剑:“这便是修罗剑。”
  听罢此语,我苦笑不得,将长剑解将下来,道:“前辈,既然您说是,晚辈便当它是,这剑前辈拿去便是。”
  天问星君一摆手:“此言差矣,此剑只有在你手里才会是修罗剑,在老朽这里不过是废铁一条!”
  月轮宫主韩玉卿轻启丹唇,疑惑地问道:“师伯,玉卿年幼时在尉迟师叔手中见过修罗剑的,似乎不是这个样子罢?”
  少林慧空方丈低诵佛号:“阿弥陀佛,谷老施主,老衲前几日在麒麟镇与迟檀越相遇之时曾见过这柄剑,不过是柄断剑罢了,似乎不像是传闻中的魔宗神兵。”
  花弄月眼波流转,对我嫣然娇小:“这位小哥,把这柄剑给姐姐看看,好不好?”
  韩玉卿身侧的红芍杏目圆睁,娇斥喝道:“且莫交给她!”
  听见她颐指气使的语气,我心下不快之极,冷冷一笑,将手中长剑向花弄月掷了出去。
  花弄月娇靥如花儿绽放:“真是乖,姐姐不会亏待你的。”
  不自主激灵一下,被这老妖怪叫得我脊背凉气直冒。
  花弄月笑吟吟伸出纤手正待接取长剑,不虞一道剑光闪过,一道身影自半路幻化而出,轻轻将长剑抄在手中。
  众人看去,却正是蜀山火烧天!
  花弄月俏脸颜色变更,眉宇间染上一层杀气,咬着银牙说道:“你居然敢在面前抢东西,活得不耐烦了么!早些交给本座,还可饶你一遭。”
  火烧天将长剑横卧胸前:“想要这修罗剑不难,只要星君前辈将两柄神剑归还本门,晚辈自会完璧归赵。”
  天问星君斜眼瞄了瞄:“你这算要挟老朽了?两个换一个,这生意你想得倒美!”
  火烧天纵声大笑:“星君!别管几个换几个,这修罗剑可是魔宗最为传奇的神兵,还关系到这三百年封剑之约的开解,我相信您肯定会答应的。”
  “魔宗最传奇的神兵?”天问星君看都不看一眼,“小子,你知道这句话所指么?这柄魔剑在你的手里也不过是废铁罢了!既是废铁,我用神剑换来做甚!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哦?”火烧天满面狐疑之色,“我还就不信这修罗剑有那么邪!”
  “锵——”拔剑出鞘,露出半截残剑。
  火烧天哈哈一笑:“还真是把断剑!果然是块废铁!”蓦地运力贯注剑身,一抹赤红的光芒在半截剑身来回流转。
  只两个来回,一阵碎金断玉之声传来,半截残剑化为寸断,散落一地。
  火烧天满脸虚伪的笑容:“哎哟,不好意思,力量太大了,居然就这么碎了。”
  残剑寸断,众人更不相信这修罗剑之说,将把质疑的目光投向天问。
  我心下燃起一股无名怒火,说到底这柄剑还是我的,并且对我自己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否则我何至于将断剑带在身边。
  此时什么蜀山高手一应抛在脑后,戟指火烧天:“你,给我记着!”
  火烧天毫不在意,不屑地笑了笑:“魔宗的小子,别用那种杀人的眼神看着我,就是我站在这给你杀,你也杀不了我!一柄断剑很稀罕么,来我品剑山庄,赔你一千柄!”
  我怒火冲天,正待继续开口,却被惜雪一下拦住:“人在矮檐下,不可不低头,你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还是忍耐一下罢。”
  火烧天冷笑道:“这丫头倒是识趣,不拿出点颜色看看,魔宗还当我蜀山一门真的好欺负呢!”原来他竟把受魔宗几个魔头的气转撒在我这里。
  狠狠瞪着火烧天,我咬了咬嘴唇。
  心底那个邪魅的声音在耳畔低语:“怎么,是不时很想杀了他出气?只要你开口求我,我一个手指便将他杀了!蜀山剑派彻底完蛋了,全是这些个跳梁小丑出来耀武扬威。怎么样,只要你开口求我!”
  我狠狠甩了甩头,想把这个声音从我脑袋里甩出去:“你死心吧,我是不会求你的!”
  “哼!”那声音变得愤怒,“冥顽不灵的小子,你看着吧,很快就有你哭的了!等你落到我手里,我非好好折磨你不可!”
  我凝神静气,压下怒火,那声音也逐渐弱了下去。
  再望向火烧天时,我淡然一笑:“也罢!这剑碎了便碎了吧!”
  火烧天眼底升起一丝惊讶,却是不与我多说,扫了魔宗众人一遭,施然回座。
  天问星君指着地上的残剑碎片,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容,朗声说道:“即使碎了,这剑依然是修罗剑!”
  面对着迷惘不解的众人,天问星君缓缓说道:“修罗剑之所以最为神秘,因为它是心剑!”
  天问星君矍铄的目光扫过我的脸庞,捻起雪白的长髯沉吟半晌,唏嘘一叹:“何为心剑?人都说以心驭剑,以人驭剑,剑为本而心为神,人为主而剑为从。偏偏这修罗剑逆反常理,以剑驭人,以剑驭心,致使心魔丛生,用剑者大多遭受剑魂反噬而致走火入魔而亡。三百年前的幽夜便是前车之鉴。”
  月轮宫翠芝蓦地惊“啊”一声:“幽夜师兄的死因竟然是这个?当日我们在他闭关的密室里见过尸首,是被强横的剑气透穿胸口,兼之密室墙壁上剑痕累累,似乎是激战的痕迹,我们都以为他是被哪个用剑的修仙高手所杀,一度想要报仇,却一直查不到线索。”
  天问星君眼底流过一丝淡淡的忧伤:“往事已矣,其实幽夜早已知晓自己剑法的问题,但是却根本无力改变自己的结局。”
  翠芝脸颊上缓缓淌下两行晶莹的泪水:“师兄,难道以你的星辰力也无法改变他的命格?”
  天问满脸歉疚,无奈地摇摇头:“知人命而篡天命,已非我星辰力所能及。更何况天道昭彰,他固然逃得一时,却岂能逃得一世?可惜他没有听我的劝阻,自始至终都不肯放下一身的修为,以致最后还是……”
  翠芝悲戚一笑:“任是谁也不会。”
  花弄月冷冷地瞪了翠芝一眼,哂笑道:“翠芝师妹,你难道还没忘记幽夜么?你当初因爱生嫉,亲手杀了他妻子,即使他现在还在,恐怕也要先将你除之后快!”
  翠芝被花弄月一语激得暴走,一把扯开衣领,脖项处露出一条狭长狰狞的疤痕:“当初我是被人设计才错手的,我曾想过在他面前自刎谢罪,无奈上天不叫我死,要我留下来赎罪!”
  看道那条狰狞醒目的疤痕,她能活下来的确也算异数。
  花弄月神色颇为不齿:“留下来赎罪,你说的倒好听!你欺瞒了大家整整二十年,欺骗了幽夜整整二十年,还妄想背着幽夜将他的儿子杀死,你就是这样赎罪的么?”
  翠芝歇斯底里地嘶吼:“我没有,我是被人设计陷害的!是有人不想我和幽夜师兄在一起,是有人布局设计我错手杀了那个女人,是有人故意偷走那个孩子!……”她情绪愈来愈激动,眼神愈来愈涣散,神智愈来愈恍惚。
  她身边的红芍见势不妙,连忙轻轻出指,点昏翠芝。
  杏目含煞的红芍面色不善地怒斥道:“花弄月,你明知这是四师妹的心劫,还旧事重提故意刺激她,究竟是何居心!”
  花弄月毫不在乎,粲齿娇笑:“怎么,我讲下事实都不可以么?”
  “你既存心如此,我们也没什么情面可讲,今日定要分个高下!”红芍怒不可遏。
  花弄月夷然不惧,笑吟吟说道:“红芍师妹,你这样说可就不对了,我们今天来不是打架的,即使要打架,还要看主人的意思。”
  红芍听罢,神色一凛,愤然地望向天问星君。
  天问星君“哼”了一声:“在我面前耍小伎俩!但是今日的确不适宜动手。”
  红芍狠狠一拍桌案,强自将怒火压了下去。
  月轮宫主韩玉卿纤手轻拂,翠芝悠悠转醒。
  花弄月幸灾乐祸地道歉:“翠芝师妹,我可不是有心的,只是我是想提醒你,幽夜既然有个儿子在世,那修罗剑就该传于他儿子,而大师兄信誓旦旦说找得出修罗剑的下落,莫非师兄门下这小子便是幽夜的后人不成?”
  翠芝听罢此语,凝聚涣散的目光望向我来。
  我冷冷地看着花弄月,猜不透这女子如此说到底存何居心。
  端详半晌,翠芝摇摇头:“即便他是幽夜师兄的后人,三百年弹指而逝去,我如何能够仅凭相貌判别?”
  天问星君慨然叹道:“你不用判别了,他根本不是!再者说,自幽夜过世,修罗剑便已化归尘土,修罗剑根本不在幽夜后人的手上!”
  “怎么可能!”花弄月率先抛出疑问,“修罗剑是我魔宗神兵,怎么可能化为尘土!”
  天问星君叹了口气:“师妹,我说了如此多你却还是没有明白,心剑的传承并非是依靠剑器本身,而是靠剑招,换句说法,只有掌握了修罗剑天殇三式的人,才能拥有修罗剑。”
  花弄月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转晌抛出一个新的问题:“师兄,好像还是有些不对,难道只要学了这天殇三式,便等于传承了修罗剑,那样的话,世界上岂不是会有许多人能够掌控修罗剑?这其中哪一柄是真,哪一柄是假?”
  天问星君苦笑着摇了摇头,耐心解释:“非也,我刚才说过了的,修罗剑乃是以剑驭心,以剑驭人,是剑主动选择传人,而非传人则剑!”
  “什么?”这句话震惊了所有人,天下间还有这样的怪事,看来这修罗剑之所以被称之为魔兵果不为过,而身在场中的我,立刻感觉到所有人灼灼的目光集中过来,瞬间成为众矢之的。
  韩玉卿冷冷扫视我一眼,复问天问星君:“师伯,这心剑择主总得有个条件罢!难不成随便一个人都可以么?”
  天问星君“呵呵”一笑:“这个我就说不清楚了,不过以前听闻幽夜提起过,修罗剑本为心剑,堪称天下诸剑之尊,剑内所藏魂魄可以通灵,任何人在接触任意一柄剑器的时候都能被其感知,心剑即可自主寻主。”
  看他人畜无害的笑容,我心下暗暗叫苦:“你老人家说得如此玄,可是送了一个无穷的后患给了我了,被如此多甚至更多的人盯上了,以后可没有太平日子过了。”
  果然不出所料,立刻有人打起了我的主意来,花弄月“格格”一笑,打量了我几眼,嘴角微微翘起,似有意似无意地问道:“大师兄,据你所说,假如这拥有修罗剑的人死去,那修罗剑该怎么样呢?只要找出第二个人练成那天殇三式,便该能够重新找回修罗剑了罢!”
  我忐忑地看着天问,这老狐狸要是嘴边一个不留神,那我的小命可就立马完蛋。
  天问老狐狸仰天长笑:“师妹,你这么问不觉得奇怪么,这个少年与老朽非亲非故,要是如你说的那样简单,我早就讲这小子一刀杀了,换个自己的亲信弟子来练这天殇三式岂不是更好!”
  花弄月沉吟片刻,娇笑道:“我还以为这小子是师兄的门徒呢,但不知这修罗剑获得的方法还需要哪些条件?”
  天问星君白了她一眼:“猜到你会有此问,据传闻,修罗剑之所以神秘,完全源于其剑心魂魄,那剑心妄求摆脱剑器的桎楛,自修成神,故此能够突破剑理之常,反驭用剑人之心,成为修罗剑奴。然而这修罗剑奴却也不是轻易能够修成,当驭剑之人将天殇三式修到极致,达到那剑心魂魄的需求之时,那剑心魂魄便会破剑而出,进入用剑者的躯体,运用夺舍之法抹去用剑者自身元神或者魂魄,占据用剑者的身躯以供驱策,那用剑者便成为真正的行尸走肉,受修罗剑的支配。”
  “夺舍?”一个受人驾驭的剑心魂魄居然能够运用夺舍之法反噬用剑之人,果然不愧有“魔兵之最”之誉。
  天问星君对着我摇头叹息道:“如今这小子还未能将天殇三式修炼到极致,与幽夜一样,还只能算做那修罗剑的鼎炉而已。然而,这恰恰正是他们值得庆幸的,能够免遭那魂飞魄散之劫,还可勉力运用修罗剑力,而我们今天解除封印,只需要修罗剑力足矣。”
  诸人听到此处恍然大悟,仙宗诸派纷纷催促:“既是如此,还请星君尽快破阵解除封印才是。”生怕那魔宗哪个魔头一时贪念兴起,夺了这修罗剑鼎炉逃去,坏了今日解剑之事。
  “不必急在一时!”天问不耐地扫视全场,然后转过身对我说:“孩子,事至今日,我给你最后一个选择的机会,你可以就此离去,远走高飞,不再过问江湖之事,不再使用修罗剑力,或可逍遥到老。”
  环目四座,我嘿然一笑:“前辈,如今这形势,正如你前番所言,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就是我今日侥幸逃出玉寰山一时,却总不能逃得一世,您尽管开口吩咐就是,我该如何助您破阵?”
  天问星君深深看着我,欣慰地点点头:“好,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
  哪来的那么多的废话!在座群豪大多不耐烦之极。
  “你是如何学到这天殇三式的?”问题问出来却着实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轮到我哑口无言,茫然无措地挠挠头,嗫嚅道:“我并不知道自己学的是什么天殇三式。”
  “噢!”天问没有再问下去,而其他人脸上均写满了不信。
  眼前的人与事模糊起来,我的思绪不自觉回到了十年前,那一年我刚到扬州不久。
  每一年的清明,莲姨都要回乡祭祖,她祖上是住在扬州城西、金陵城北的六合县,原本也是声名显赫的家族,后来战乱连年以致家道慢慢中落,如今的六合,剩下的仅有城外衰败的祖祠及先人荒芜的陵墓。
  那一年的清明,一直飘着雨,让人心烦。
  莲姨带着我,只两个人,撑着一柄雨花油纸伞,在那断肠的雨丝中穿行。
  扬子江北岸,六合县城外东南不远,便是祖祠所在的瓜步山了。
  山下有座小镇,因山为名,唤作瓜步镇,当晚莲姨与我便在镇内歇脚。
  小镇内的乡间野店很简陋,全因时逢清明,回乡祭祖的人在此落脚住宿,才招徕到一些生意。
  莲姨回房休息,我便蹲在门外盯着天上的绵绵细雨发呆。
  天色渐渐地暗下来,我蓦地听到乡间的小路上传来嘤嘤的哭声。
  好奇心驱使之下,我循声寻去,却发现一个不足十岁的小女孩浑身是泥地摔在路边,哭个不停。
  我跑过去扶起她,才发现这个农家女孩瘦弱不堪,身上的单衣被雨淋湿,冻得瑟瑟发抖。
  把她带回小店,谁知店内的老板十分反感,根本不容那女孩进屋,理由居然十分荒唐,说那女孩不是镇上的人,荒郊野外的来历不明,不能随便收容。
  莲姨心情不佳,我不便去惹晦气,只好自己花了些钱在镇上的农家买了套衣服,让那小女孩换过,在小店里点了些饭食,与小女孩坐在店门口的避雨檐下分着吃了。
  “小天哥哥,你为什么总皱着眉头啊?”吃饱的小丫头开始与我拉话。
  “因为下雨天很烦啊,心情很不好。”我有一搭没一搭。
  “那你喜欢什么天气啊?晴天吗?”小丫头睁着双大眼睛紧盯着我。
  我挠头想想:“晴天么,好像也不是。自来到了扬州,一切都是那么陌生,我还是喜欢以前的雪峰,以前的寒冷,以前的白雪,还有以前的师傅……总之,喜欢以前的一切。”很认真地回答她:“我最喜欢的该是雪天罢。”
  “雪天?”她迷茫地望着我,“我还从来没有见过雪呢!”
  “是么?”我兴奋地讲起来,“雪,很漂亮的……”
  雨檐下,花悄悄地绽放……
  天色将晚,雨仍然在下着,小丫头却执意要回家,我拗不过她,只好答应,但坚持要送她回去,她同样拗不过我。
  与莲姨说了声,我们两个出了小镇,开始爬山。
  山路泥泞,走了将近一个时辰,终于爬上瓜步山顶,天色完全暗了下来。
  不远处,渐渐有灯光传照过来,小丫头停住脚步:“小天哥哥,就到这里罢,前面有灯的地方就是我的家了,但是我家里人不喜欢见外人,所以我也不能请你到我家里来坐了。”
  凝目看了看,灯色昏黄,透过雨丝,隐约有人影闪动,我点了点头:“那好,我就送到这里罢,下次不要再一个人溜出家,你家里人会着急的。”
  “嗯,”小丫头咬着嘴唇点了点头,“小天哥哥,再见!下次遇到的时候别忘了再给我讲雪,以后还要带我去看你说的那雪峰、冰川……”
  “一定!”我挥了挥手,返回原路。
  “等一下!”小丫头将我叫住:“还有一件事。”
  我笑着问她:“什么事?”
  小丫头回头看了几眼,来到我身边,凑到我耳畔悄声说道:“小天哥哥,你明天去佛狸祠后三丈远处的青石下取样东西,是我给你的礼物。”
  我不解地问道:“什么东西,还要这样给我?……”
  小丫头一把捂住我的嘴:“你明天去了就知道,千万别让别人知道。回去的时候逢杨向左,遇椿折右,竹林莫入,槐柳勿沾。”
  我心下疑惑,却依然点了点头,这小丫头居然让我越来越看不透。
  下山的路竟是那么长,按照小丫头所说,我居然围着瓜步山转了大半圈才回到瓜步镇,足足耗费了三个时辰,回到镇上已是中夜,我怀疑那小丫头故意整我。
  门外赫然站着神色焦灼的莲姨,见我归来却只是淡淡地瞪了一眼,便回房休息。
  店家的老板与伙计眉目间露出惊讶,啧啧称奇,我却懒得理会。
  折腾了大半夜,回到房间连衣服都没脱,便睡将过去。

  翌日,清晨,雨依然在飘。
  随莲姨登山祭祖,恰好与那小丫头的家同在山顶。
  我还盘算见到小丫头给她个惊喜,却不想到了山顶傻了眼,哪有宅院的踪影?
  我昨日所到的地方居然就是佛狸祠的门前,而那佛狸祠早已破败许久,蒿草满院,墙垣颓败。
  抓过同行祭祖的人来问,居然告诉我自从宋金胡马南侵之后,这佛狸祠便荒芜废弃,已有数百余年。
  我不由得愁眉紧锁:“难道昨天真是撞鬼了不成?”
  莲姨发觉我神情异样,便关切地问了下,我心情纷乱,随便敷衍了几句搪塞过去。
  祖祠及墓地便在佛狸祠后不远处,匆匆祭奠完毕,我偷了空赶到佛狸祠,却真的在祠后青石下搜出件东西,是一本手抄秘籍,蓝色封皮上遒劲有力地写着四个字——天殇三式!
  说不出是震惊抑或惊喜,我仔细搜寻一番,却再无任何线索。
  然而自那一日之后,我随莲姨返回扬州,便再也没去过佛狸祠。而那个小女孩和那本手抄秘籍也被我深深埋藏在心底十年,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即使莲姨也未必知道。
  十年后,当天问星君再次提及这四个字的时候,我心中何止激起千层浪!
  那羸弱不堪的纤瘦身躯,那满脸纯真的忧伤面孔,清晰地浮现在我眼前。
  弹指间,已是十年了!我又记起你了,谜样的女孩!你现在身在何方?这天殇剑诀你从何处得来?如今,这已不是我一个人的疑问了。

  星宿之坪,酉时三刻,红轮西坠。
  天问星君掐指细算:“乙丙交而趋戌,山泽变而成损,巽震相继,水木互生……”众人心中虽然不耐,却不敢去打扰。
  半晌,天问星君推算已毕,缓声说道:“解剑之期即在今日酉戌之交,我如今便将破阵之法告知诸位,还需仙魔两宗各觅人选持得十件神兵,依我所指的方位站好。事先言明,破此阵发需得心无旁骛,抱元守心,不能妄生杂念,否则不但自身为剑阵所噬,还将连累其他人。”
  片刻,人选各已选好,除去执得土属性蚩尤旗的天问与拥有木属性修罗剑的我,魔宗三人分别是花弄月持水属性罗刹刀,摘星楼云祥执火属性夜叉戟,漠北英戎执金属性天魔破;仙宗五人分别为蜀山剑派宗主罗道诚持木剑勾芒,蜀山火云飞执火剑妖煌,蜀山万小剑持土剑破军,静心斋惜雨执秋水,武当邋遢道人张融初执纯阳。
  仙魔两宗在秋水神剑与纯阳神剑的归属上依然存在争执,无奈下只好请出两个外援来暂作权宜之计。
  天问星君看着两手空空茫然无措的我,脸上露出一抹戏谑的笑容:“小子,要不你随便拿个树棍也成。”
  我黑着脸回绝了他“好心”的提醒:“反正只要能发出剑力就成了。”
  天问星君收起笑容,肃声说道:“我现在与你们先讲明白,这正反五行封神凝气阵共有周天变化三百六十五种,每一种变化按照奇正逆反增减盈缺各自衍生八种变化,一环扣着一环,每一步都不可以出错,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诸人神色凝重,全都凝神听着天问星君的讲解,生怕错过一字,而引发无妄之灾。
  天问故意放松语气:“其实这阵发破来也是简单,只要将最初布阵之法依五行相生相克原理,破去其间相生之维系即可。”
  还未等几人放松心情,他忽地语锋一转:“但是万万不可就此懈怠,注意听我讲来。当初结阵之时,总共结成三道封印,仙宗五神剑是一道,按破军、纯阳、秋水、勾芒、妖煌五剑相生,破阵时只要按勾芒、破军、秋水、妖煌、纯阳五剑相克之理即可;魔宗五神兵是另一道,按天魔破、罗刹刀、修罗剑、夜叉戟、蚩尤旗五行相生,当以夜叉戟、天魔破、修罗剑、蚩尤旗、罗刹刀五行相克之法破除;而仙魔十神兵交织互生为最后一道,仙魔两宗两道封印循环不息,在每个时辰会相交于两点,那两点是周天循环将毕之时互促生机的起点,也是下一周天循环的始发点,便是所谓的阵眼所在。只要将那两个节点破去,继而分别破除仙魔两宗封印,这正反五行封神凝气阵自然破解。”
  花弄月娇唇绽笑:“大师兄,似乎没你说的那样困难嘛。”
  天问星君哼了一声:“你又知道些什么了!”
  “每个时辰都会交会,想来找那阵眼也是轻松。”花弄月颇有些自以为是。
  “单是仙魔两道封印便各有一百二十种变化,封印变化以一甲子之数为一循环,若要在同一时间内让两点同为相生之势,其间变化何止千万!”天问星君嘿然冷笑。
  “星君前辈,那我们该从哪一点入手?”惜雨细声问道。
  天问星君傲然答道:“近些年来,我一直以大周天演算之法推算那两个交会节点,便在今日,在酉戌之交,节点为水木互生,意即仙宗节点在秋水剑生修罗剑,魔宗节点在罗刹刀生勾芒剑。在那一刻来临之时,姓万的小子第一个开始,引破军剑气破罗刹刀;而破军剑力始盛,修罗剑破之;修罗剑力盛,纯阳剑破之;纯阳剑力盛,夜叉戟破之……以此类推,各人算好,最后一击本为罗刹刀破妖煌,但是罗刹刀之力已在最初破去,所以妖煌之力还须众人合力破除。你们定要牢牢记住顺序,不可出半点差错,一俟剑力发动,不可贸然行动,定要平心静气,全神贯注,依序环环相破。”
  众人谨记在心,望着天色,破阵的时刻旋踵而至。

  星宿之坪,酉戌之交。
  天空中蓦地聚起一簇黑云,天色瞬间暗将下来,隐隐传来雷鸣之声。
  天问星君戟指向天,须发皆张:“金生水,风雷益!以血为引,逆禳于天。挥散灵魄之阴霾,挣脱天命之牢笼,破除尘封之锋芒,共赴修罗之劫难!蚩尤——梦魇!”
  天问星君祭起一面黑色云旗,霎时间星宿坪上漫起一层诡异迷雾。
  人们正诧异间,天问星君暴喝一声:“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万小剑依言出剑,没有半分迟疑,一道土黄色剑芒凌空御起,一个巨熊的壮硕身影在迷雾中隐约闪现。
  花弄月一声娇叱,两把短刀环出两条蓝色光影,纤丽炫目,仿若佳人,直迎向空中的巨熊。
  交锋之后,蓝色的倩影碎去,花弄月同时发出一声闷哼,跌落尘埃。
  那巨熊攻势未歇,怒吼一声,奔向花弄月而去。
  我耳畔突地响起天问星君焦灼的怒喝:“还愣着做什么,快用那天殇三式!”
  当下不再怠慢,心念一凝,天殇三式瞬间在我脑海间流转而过,身体内蛰伏的那股邪异力量居然瞬间爆发出来,“残星逝——”立掌为刀,翻手拍出,一抹耀眼的星光自我掌上挥出,“蓬”地一下击在巨熊胸口,那巨熊壮硕的身躯一顿,却并未散去,反而怒声咆哮,转身奔我扑来。
  看来第一式的威力还不足以破去这破军剑力,我双臂撑开,复自抱拢,旋身作弯弓射月之势:“蚀月击——”一轮血月应声而出,击在巨熊头顶,却依旧没有击碎巨熊之影。
  不得已,只得倾出全力,撮指成刃,凝力于刃锋:“破天斩——”一道强横绝伦的剑气迸出,疾斩而去,那巨熊身影立刻被斩为两截,消散在空气中。
  连用天殇三式,我的躯体与精神都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全身的力量仿如被掏空了一般,身子不由自主地委顿于地。
  那道破天斩剑气挥出去之后,武当张融初撇掉游戏风尘的嬉笑,纯阳剑当胸一横:“真武七绝剑!”
  一声锐利的尖啸化破长空,一条鳞光熠熠的金龙透剑而出,一口吞下我挥出的剑气,便兴冲冲地在星宿坪上空游荡穿梭。
  而摘星楼主云祥挥动手中长戟,一条浑身火红的魔龙盘旋而出,径直扑向游舞的金龙,绞缠撕咬争斗起来。
  自此以后,一环破去一环,神剑魔兵各自封印的灵兽之魂逃脱出囚笼。秋水剑内是一只冰凤,蚩尤旗内是一头凶恶的蛮荒血牛,勾芒剑内封藏一条青蛇,天魔破中幻化出一只雷霆之鹰,妖煌剑内却是一头烈焰飞天虎。
  当烈焰飞天虎吞噬掉雷霆之鹰之后,天问星君一声清啸,一方光芒夺目的圆盘脱手而出,那雄姿英发的虎影不甘地咆哮挣扎,却还是被摄入其中。
  当那圆盘收回天问星君袖内,眼前一花,面前景色如水纹般扭曲,变作另一副情景。天上的乌云不知何时已经散去,星宿坪上的迷雾也消弭得无影无踪,我们十个人还是原封不动地站在原地,仿如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般,而全场的群豪都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看得目瞪口呆。
  天问星君忽地轻咳了两声,我才发现这老狐狸精神萎靡不堪,似乎较之方才又苍老了许多。他声音有些沙哑:“好了,大阵已破,封印已解,你们该回哪里就回哪里去!切莫忘记浩劫已至!”
  月轮宫主韩玉卿蹙起蛾眉:“大师伯,我并没有见你们有何动作,这封印便解去了?”
  还未等天问星君答话,花弄月怒哼了一声:“大师兄果然好手段,今日之事不会就此作罢,走!”撂下不着边际的几句话之后,率众离去。
  罗道诚扫了一眼火云飞与万小剑,便向着天问星君一稽首:“前辈仁厚之心,贫道记下了!”目光转向秋水、纯阳两柄神剑,沉吟道:“星君,只是这两柄神剑本是我蜀山之物,还望星君能够归还。”
  天问星君淡漠一笑:“尔等既然如此执著于此,便拿将去又如何!只可惜,这两柄剑注定了四海漂泊,你蜀山恐怕……嘿嘿!”
  火烧天、诸葛道通分别从惜雨、李融初手上取回神剑,火烧天冷笑一声:“我蜀山神剑又怎么会四海漂泊,多承星君恩情。”
  罗道诚见神剑完璧而回,便招呼一声,带着蜀山诸人驾起剑芒,扬长而去。
  邋遢道人张融初对天问星君挑了挑大拇指:“很好,很好!我老道这辈子也没服过谁,这一遭算是彻底服气了!你这老骗子居然也有如此胆量和勇气,独自以一人之躯承受那阵法反噬之力,我算欠你一个人情。”
  天问呵呵笑道:“你既然如此说,那我不让你还这个人情岂不是瞧不起你,狗屁老道,你还真有件事情托你去办。”说话间老狐狸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交到张融初手上。
  张老道接过来拿在手上掂了掂,嘿嘿笑道:“没有多重,也值不得几个钱,勉强换口酒喝。”随后揣起锦囊,方才正色说道:“你这江湖骗子就会故弄玄虚,既是开了口,这事不论有多难,都包在老道身上了!此间事了,老道去也!”阔步流星下山去了。
  一下慌了武当众弟子,云鹤、松鹤两个长老连声呼唤:“师叔祖慢走!”一干大小道士望着张融初的背影追将下去。
  继武当派之后,其余各派纷纷起身告辞,星宿坪上最后只留下惜雨、几个少林和尚、月轮宫诸人以及与我同来的谢先生一行人。
  灵心大师晃着孱弱的身躯来到天问星君身前,合什一礼:“星君,如有老衲帮忙之处,尽管开口便是。”
  天问莞尔一笑:“倒教你这小秃子看出眉目来了!想来也同样瞒不住那老杂毛。”正说话间,他蓦地急剧咳了几声,一口鲜血吐将出来。
  占星台门下众弟子惶急惊呼:“师尊,您怎么了?”
  风纵星轻轻扶着天问星君肩膀慢慢坐在门旁的椅子上:“师兄,你为什么就不肯听我的话呢!偏偏要自己去破那阵法!”
  天问星君的气色越来越难看,岁月的痕迹急剧爬上他的脸颊,皮肤慢慢萎缩,逐渐失去光泽,我们几乎可以很清楚地在他脸上捕捉到皱纹的变幻,越来越多,越来越深。
  天问星君眼神开始涣散:“终有一天要走到这一步的,这个世界我流连得太久了,许多老朋友都会等不及的。”
  韩玉卿冰冷的神色开始崩解,却抿起朱唇未曾开口。
  司马流云那丫头分开人群,跑将进来,娇呼一声:“师傅!您怎么了?”一下扑在天问星君身上,眼泪止不住簌簌而下。
  欧阳香凝俏立在欧阳香生身侧,声音已然哽咽:“师伯,您不会有事的,王天仁不是您的好友么?以他生死判的医术,定会医好您的!”
  “丫头说得对!”风纵星豁然醒悟,“只要有了八宝鼍龙丹,定会医好师兄你的伤势!”竟二话不说,一个闪身,消失在众人眼前。
  “老四!”天问星君阻止未及,无奈摇头苦笑一下:“此乃天地之力所伤,又岂能以药力为之。”
  一直淡然旁观的惜雨此时娇声说道:“既是天地之力所伤,当以天地之力施救,星君可与惜雨同返静心斋,以家师之力,或可想出一个万全之策,即便不能救治痊愈,想来借助寒冰玄玉床之力,尚可使前辈一时无虞。”
  听闻此言,诸人眼前一亮,韩玉卿开口说道:“不错,侄女与静心斋主也有数面之交,想来以华……华斋主之能,及那寒冰玄玉床的神效,定能医治师伯的伤势。”
  天问星君深深看了韩玉卿一眼:“不必了!犯不上为师伯这条老命让你委屈自己!此是天数使然,该我有此一劫!”
  “不错!不错!谷兄,你终于想通了!劫数便是劫数,你逆违天命,扭转乾坤三百年,已足以名垂千古!但今日之劫,你却是万万逃不过的!”这声音满腔怨愤,竟是如此熟悉!
  我心下一动:“这不是我那心魔的声音么!”
  下一瞬,我发现自己的身躯居然失去了控制!身体内那股邪异的力量将我的身躯掌控!而我的灵识似乎被禁锢住了!
  天问星君冷声一笑:“你还是藏不住了!但是以你如今的残魂力量,凭那二三成的修罗剑力,难道会是蚩尤旗的敌手?蚩尤——梦魇!”
  下一刻,我与天问星君被传送到另一个场景,头顶夜阑天幕,星斗棋罗,脚下怒涛汹涌,波澜壮阔,周围所有人全部消失不见。
  那邪魅的声音自我嘴中传出:“谷兄,这一次居然是星宿海,看来此番你是下了血本,不惜消耗本命元神也要将我置于死地了!”
  天问星君却不答话,凝神闭目,抱元守一,源源不绝地吸取着天上的星辰之力。
  随着星辰力源源不断地倾泻下来,我体内蕴藏的力量也呈几何级的倍数增长,星辰力透过天庭流转于经脉之间,最终归于腕脉处的六芒星印痕。
  邪魅的声音冷声一笑:“就这点星辰力,还妄想抵御我的苍穹之力么!”
  我清晰地感到体内邪异的力量瞬间汇聚于胸口檀中一点,化为两道强横热流灌输于两臂,疾速冲出掌心。
  苍穹力并没有如我想象般直接去攻击天问星君,反而自顾自地绞结纠缠起来,形成一个疾速旋转的陀螺。随着那陀螺转动速度的不断加快,海天之间的星辰力开始不安起来,脚下的海水也被吸取到空中,一场急速风暴逐渐酝酿成型。
  天问星君不敢再耽搁下,任由那苍穹力发威,他倏地怒睁双目,两道慑人的寒光从瞳孔内绽放出来:“贪狼怒——”
  星辰之力结成一道绚丽湛蓝的巨狼影像,直扑过来。
  面对着来势汹汹的贪狼之影,苍穹力形成的陀螺应手而出。
  两股强大的力量在空中对碰,整个空间内一阵震颤,海水风暴被撕成碎片,化为无数道水箭爆射开来。
  天问星君一招过后,身躯被巨大的气浪冲将出去,并再度喷出一口鲜血。
  我躯体内的苍穹力经此消耗,骤然弱了不少,胸口攒聚的苍穹力本源立刻分化为几道暖流流转全身。
  邪魅的声音朗声大笑:“谷紫宸,这就是你所有的残存力量了么?太弱了!”
  天问星君轻蔑一笑:“苍穹,你的本命元力也多不到哪去了罢!”
  “哼!要不是静心斋那该死的素心结印作祟,我怎么可能变成今天这样!只不过素心结印一破,你这老家伙一死,天下又有几人可以奈何得我?”提及静心斋,我感到强烈的怨愤之气扩散开来。
  天问星君“哈哈”大笑:“就你这残魂?即使在以前,你兼有苍穹剑身之时,这普天之下可以毙你命者亦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你之所以能够得以保全苟安,还不是别人看在你主人琅琊天君的面子上!”
  “主人?”那邪魅的声音沉吟半晌。
  蓦然大吼:“笑话!我没有主人!”
  天问星君冷然一笑:“你没有主人?看来三百年的时间让你淡忘了某些事!你没有主人,何必守在这个孩子的身边!现在你告诉我,这孩子究竟是不是琅琊天君的转世传人!?”
  我心下掀起滔天巨澜:“那琅琊天君怎的又与我扯上了关系?!”
  那邪魅的声音冷笑一声:“哼!无论他是与不是,都与我没有关系!从此以后,我苍穹将不会再受任何人摆布!”
  天问星君点了点头:“你既然如此一说,我也只好成全你!你且接这招乾坤一掷!”他倾力掷出一个圆盘来,不停旋转,瞬间放大数十倍,浑身紫色星光缭绕,奇丽炫目。
  “靠!”邪魅的声音怒喝道,“你这老家伙居然敢阴我,想用昆仑镜收我!”
  全身苍穹之力再度收拢凝聚于一点,他同样想孤注一掷。
  便在此刻,原本匿藏在我体内的另三股力量蹿将出来,开始收复失地,苍穹力被打个措手不及。
  随着三股力量的征战流转,我对身体的掌控权逐步回归。
  苍穹惶乱怒喝:“臭小子,你这个时候拆我的台,泄我的底,可是在自寻死路!你自己能够抵挡那昆仑镜么!谷紫宸那老家伙虽认识你,但是昆仑镜的摄魂之力可不认识你,咱们两个可是会一起完蛋!”
  我淡然笑道:“完蛋便完蛋,总好过受制于你!”
  苍穹“呸”了一声:“受制于我?我还不是想在你觉醒前好好享受下自由!眼下还是别与我添乱了。”
  听了他的话,我心下一怔:“觉醒?难道我真是那琅琊天君的什么转世传人?”
  就此疏神之际,苍穹力瞬间回流,再度打退其余三股力量,身体掌控权再度易手。
  苍穹嘿嘿笑道:“你小子真是好骗!也罢,今日也斗不过这昆仑镜,改日再说。”苍穹力运用脚下,拔腿便逃!
  我又恨又气偏生无可奈何。
  天问星君喝道:“在我梦魇境中,你能逃到哪去!”
  苍穹抬起头看了看依旧在空中旋转蓄势的昆仑镜,咬了咬牙:“不错,事到如今,也只有那一个办法。谷紫宸,你非逼我舍弃这肉身,端地是用心良苦,这小子对你真的有那么重要的价值么,我偏生不教你如愿!”
  “噗”的一声,一道血箭洞穿左臂,苍穹这家伙狗急跳墙,居然以苍穹力从内向外毁我躯体!
  天问星君眉头紧拧:“孽畜尔敢!”
  苍穹仰天长笑:“想收我?临死我也得拉个垫背的!”
  便在此刻,星宿海内一道滔天剑气直冲霄汉,强横无俦。
  对峙中的两人皆是一怔:“这蚩尤旗的梦魇境内怎么会有这剑气?”
  电光火石一瞬,我胸口蓦地一痛,暴射出一道血箭,染红了半边身子,而那苍穹剑魂也是撕心裂肺的一声怒吼:“臭小子坏了!梦魇境外!你的躯体被人一剑洞穿!”
  天问星君喟然一叹:“宿命!……”收回昆仑镜,他一摆长袖,眼前景物翻转变幻。
  脱离幻境,回归现实,居然是在斗牛阁内,权衡之室。
  四周人声嘈杂,扰得我心神不安。
  在我胸口,插着一柄长剑,鲜血不断地沿着剑刃滴落。
  当我抬眼望去,看向那持剑的主人之时,完全呆住了,心底万念俱灰:
  “惜雪!怎么会是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六十一、三千年后余子谁
  六十一、三千年后余子谁

  人生长恨水长东

  这一切我难以置信,我想不通她杀我的理由,不甘地瞪着她。
  惜雪泪流满面,贝齿嗑着樱唇:“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人是你?我从头到尾问自己,问了足足三年。为什么,那苍穹剑魂真的在你身上!”
  “苍穹剑魂?”我越来越讨厌这宿命。
  她点了点头:“如果不是苍穹剑魂的话,我根本不会来到你身边。”
  “是这样?”我的心越来越冷,血液也越来越冷,“你的意思是说,接近我这是为了我身体里寄居的那个剑魂?”
  她轻咬着嘴唇,低垂下头去。
  见她如此情状,我心中的痛甚于肉体何止千万倍!我抚摸着插在胸前的这柄锋利无俦的长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缓:“既是如此,这剑魂你拿去便是。”
  双目一阖,我清晰地感到生命在飞速流逝,头脑中一阵眩晕,胸口愈来愈闷。
  “对不起,是我从一开始就欺骗了你!但是,但是我今天与你说了,你答应过我,你都会原谅我的!”她娇软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
  “是呵!”我自嘲地笑了笑,摇了摇头,“我会原谅你的,但是我不会原谅欺骗!”
  “我知道,无论我此时说什么都弥补不了,但是我求你看我最后一眼,我不想把这个欺骗带入下一个轮回!”惜雪每说一字,我的心便如多割了一刀。
  睁开眼,面前站的却是一个素未谋面的绝色少女,清秀可人,香腮垂泪宛如梨花带雨,我有些懵懂了:“你是惜雪?”
  “惜雪?”少女凄然一笑,“世上本就没有惜雪这个人!在你的世界里,我连自己的真面目都不敢露,由始至终,我都是活在别人的影子里。”
  我扫了一眼周围惊诧迷惑的众人,似有所悟地问道:“我的世界里?你的意思是说,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看到的你是惜雪那个样子?”
  她点了点头:“不错,三年前你喝醉的那一夜,师傅对你施展了一个法术,你看我便只能是那个模样,如今你可以看见我了,想来那法术已然失效了,失效了……”
  “师傅?”我眉梢挑起,“你师傅是谁?”
  她摇了摇头:“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这是我族中的规矩。”
  此刻,我感觉身子虚弱程度已达到顶点,强撑着问了句:“那你要这苍穹剑魂有什么用?”
  她沉默不语,只是再度摇了摇头。
  我笑了,忒无奈地笑了,眼睛扫过一边满眼迷茫的惜雨,扫过身前一脸泪水的惜雪。
  她们是同一类人,同样的是师命高于一切,而我,再度犯了同样的错误,只是,这一次的错误是致命的!
  心,早就碎了,人,真的倦了,累了,没任何理由再抓着那份虚无缥缈的情感死死不放了!
  用尽最后的力量抬起右手,握住那长剑剑身,锋利的剑刃划破肌肤,只有几滴血珠从伤口处滴下:血,似乎已流干了!
  缓缓闭上双眼,心念集中一点:“苍穹,你自由了,去罢!”
  苍穹剑力如退潮一般从我浑身经脉的各个角落退却,涌向胸口那柄长剑。
  这尘世的声音离我愈来愈远……
  遥遥地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主人!”
  尽管这声音那样熟悉,我却无暇去听,且无力去听了;现在的我,只想好好地睡一觉,永远不再醒来。
  画面逐渐淡去,昆仑镜上一片白雾。
  “小谢,难道我死了?”我扭脸问身边的谢先生。
  谢先生“切”了一声:“那我面前站的是鬼么?”
  “心脉切断,生机断绝,怎么可能还会活下来?”我有着太多的疑问。
  谢先生慎重地收起昆仑镜,对我说道:“本来在我们看来,你是的确死了的,或者说,那个时候肯定是死了的,不但死了,还被我们埋了!”
  “埋了?”知道了这段被封印的记忆之后,我却觉得有更多的隐秘和谜题等着我去挖掘。
  谢先生点了点头:“是埋了,就葬在玉寰山后的碧水潭边。”
  “但是,我如今怎么会在这里?”我有着太多的疑问要问。
  谢先生扫了一眼旁边侧耳倾听的莲姨,后者会意一笑,转身走出门去,甩下一声轻轻的叹息。
  我愈加不懂了,连昆仑镜的事都可以不避莲姨,还有什么更隐秘的事情如此忌讳?
  
七日前,玉寰山。
  “他居然就这么死了!”
  纤月公主默默地坐在碧水潭边,几叶红枫飘落在水面,荡起圈圈涟漪。
  小顺子轻轻地跪在她身边:“殿下,圣上旨意已传出,叫您火速回京。”
  纤月木然地点了点头:“是该回去了,这一世恐怕也就这样完结了罢,我还要再等一个轮回……”
  欧阳香凝静静地伫立在碑前,一缕清风拂过,卷起黄裳的裙角。
  “这便是师伯所说的‘宿命’么,可是这一切偏生忒残酷了也,也许我要用一生来忘却。”
  她最敬重的兄长悄悄来到她身边:“香儿,走吧。情之为物,最奢侈不过,不是任何人都担负得起的。可叹有的人穷尽一生,无法获得;有的人唾手而得,却弃如敝履。”
  惜雨紧紧握着会心剑,思绪如麻。
  “我想起来了,我想起了今生最重要的,却又在转瞬失去……”
  泪水悄然滑落,打湿了整个世界。
  “天道可以无情,人又怎生无情,师傅,你能否告诉徒儿,这情劫究竟是刚刚开始抑或已经完结?”
  惜雪呆呆地看着手中的这柄剑,这柄名震江湖的苍穹神剑。
  师门的希望,家族的使命,这柄剑将带来无数的光环与荣耀。
  在些这得到的背后,自己却失去了太多太多,最为宝贵的,是那无颜祭奠的爱情。
  熟悉的臂膀轻轻把她拥在怀中:“痴儿,我知道这事情对你不公平,但这世界对我们是公平的么?撇下过去的种种吧,你的生命已不是自己的,是我们全族的。退一万步来说,你可以辜负师傅,可以辜负家族,却不可辜负你自己心中的那份情感……”
  权衡之室内,天问星君摒退诸多弟子,留下了灵心大师与谢先生。
  天问星君脸色愈来愈苍白,他轻轻抓住谢先生的手,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孩子,自家人知自家事,我这条路算是走到尽头了,漫漫前路,还要靠你们年轻人继续走下去。”
  谢先生宽言安慰:“星君,您不会有事的。”
  天问星君摆了摆手:“小子,别说些用不着的,我留你来是有重要的事相托。”
  谢先生恭谨一礼:“星君尽管吩咐,只要是小生能力所及,必定不负所托。”
  天问星君点了点头:“世人皆知,我天问生平有三件宝物,蚩尤旗、贪狼爪、昆仑镜。贪狼爪是我星辰力功法本源,业已传了出去。那昆仑镜却是要托付与你。”
  “啊?”谢先生始料未及,“这昆仑镜交与小生恐怕不妥……”
  天问星君冷脸呵斥:“你知道什么,这昆仑镜共有三面,均有洞察天机之效,我手上仅是其中之一,你祖上传下来的江湖神鉴也是其中之一,另有一面在林屋山全阳子处。历久相传,三镜合一,可以彻通天地,贯穿古今,具有穿梭六界、扭转乾坤之能。其间事关我中原道儒两门命脉,千万慎重保藏。”
  说罢他自怀内取出一面铜镜,交与谢先生手上:“他日若能三镜合一,切忌权势是非。”
  谢先生躬身双手接过:“小生定不负星君之托,如违此言,当遭五雷轰顶之厄。”
  天问呵呵一笑:“也不必立誓,我还有另一件事情相求。我最不放心的就是流云那丫头了……”
  谢先生俊面微红:“小生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怕司马姑娘反感。”
  天问星君听罢只是窃笑不已。
  可惜,才笑了几下,便剧咳起来。
  灵心大师伸出手指连点几点,天问星君方才平复下来。
  老狐狸轻抚胸口,呼呼喘了几口粗气:“小和尚,多谢!我恰巧有两件事求你来办。”
  灵心双掌合什:“星君请讲。”
  天问自怀中摸出一方黑色小旗:“小和尚,这蚩尤旗虽是我魔宗神兵,但是却不适合传与我魔宗之人,唉,至少目前来说还没有合适之人,纵观普天之下,也只有以你小和尚他心通的境界才能够压制住蚩尤旗的梦魇之力,所以这蚩尤旗还请小和尚你替我妥善保管,如不能觅得合适传人,便将之永镇于佛塔之下罢!”
  灵心伸手接过:“我佛慈悲,星君有此慈悲之心,老衲安敢不尽力为之?”
  天问星君摆手一笑:“这与慈悲无关,最多算是老朽私心作祟。另一件事,在三日之后,请大师前往碧水潭边取出那孩子的尸身,施以九字真言,或可还有回天之力。”
  “哦?”谢先生眉头一喜,“前辈是说,小天并没有死?”
  天问星君莫测一笑:“他的命相非我所能预料,真的已超脱轮回之外了。”
  谢先生似有所悟,沉吟不语。
  灵心大师缓缓说道:“迟施主遭今日之劫,老衲也有几分责任,星君所托定当不负。”
  天问星君点了点头:“如此,老朽便安心了。”

  夜定三更,天交子时,星宿之坪。
  占星台门下诸弟子列序跪倒,恭送祖师。
  权衡斗室内,天问星君吟唱之声响起:
  “莫把乾坤向此倾,此中天意固难明。
  否泰无常逐银汉,潮汐未卜系苍生。
  童子偷闲天罗散,仙人占斗客槎轻。
  三千年后知谁在,问天无语问长风。”

  天幕,一颗斗大的流星划过,
  整栋斗牛阁烈火奔腾,玉寰山鸦雀哀鸣,
  三百年来知天命第一人就此盍然辞世。

六十二、金陵王

  小楼尽舞昨夜风

  “如此说来,星君也不知道在我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心下犹有不甘地望着谢先生。
  谢先生点了点头:“不错,四日前我与灵心大师偷偷赶到玉寰山碧水潭,却发现你小子自己爬了出来,不仅是没有死,居然连身上的伤口也都自行愈合!”
  我自嘲一笑:“身上的伤口愈合倒是容易,心上的伤口愈合就困难咯。”
  谢先生喟然叹息:“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事情既然已经走到如今这个地步,你也只能放宽心怀。”
  我涩然笑道:“除此之外,我也别无选择。但不知星君门人如今都去了哪里?”
  谢先生神情有些惆怅:“星君本是魔宗人物,他弟子如今大都去了月轮宫。”
  “那你的那位司马小姐也跟着去了?难怪你闷闷不乐。”气氛实在太过压抑,我也只好插科打诨。
  谢先生轻轻叹了口气:“也许这便是缘分吧!人生不如意者……”
  “……十之八九!”我接过下一句,两个同样遭受感情挫折的无聊人相视而笑。
  笑了一会,谢先生忽地想起一事:“哦,对了,有件事要与你说下,星君去后,我打算将水兄接到墨香园去静养,谁知遍寻占星台,也没有找到他的下落。”
  “嗯?会不会是他门中的师兄弟把他带走了呢?”我心中画起了问号。
  谢先生摇了摇头:“我问过蓝世兄他们,没有人知道。但是有一点你放心,水兄他此时性命无虞,固是一时龙困浅滩,却终将否极泰来。”
  恰在此刻,外面传来一阵骚乱,人声嘈杂,整个逍遥坊被搅得鸡飞狗跳。
  正满心疑问之时,太仓鼠司空秀从门外慌慌张张地跑将进来:“小谢,情况不妙了!咱们赶紧撤!”
  我两个不明就里,谢先生开口问道:“司空大哥,出什么事情了?”
  司空秀一拍大腿:“妈的巴子,不知道是谁造的谣,说天问星君把所有的宝物功法全传给你一个人了,如今无论黑白两道都想从你身上套些东西出来,最红眼的是金陵王府那帮人,如今已经杀到逍遥坊来了,此时不溜,说不上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谢先生嘻嘻一笑:“司空大哥,金陵王府那帮人上次你也见识过,不过是些酒囊饭袋罢了,你慌什么?”
  司空秀翻了翻眼皮:“你个小书呆子,小的是不顶事,老的出来可受不了。再者说,如今蜀山锁妖塔嗝屁了,那些几百年的老妖怪全都越狱了,你小子那几两肉还不够塞牙缝的!”
  谢先生听罢非但不慌,反而莞尔一笑:“既是如此,即便跑到天涯海角也是一样,我便坐定这扬州,来一个我收一个,来两个我拿一双,岂不是更省事!”
  司空秀听得一伸舌头:“我说小谢,你今天是没吃药还是吃错了药啦?可别吓得糊涂了,尽说些傻话吖。”
  我呵呵一笑:“小谢可是今非昔比,外面这么乱是金陵王府的人搞出来的么?”
  司空秀似乎此刻才发现我,唬了一跳:“你小子还真是命大,我们可是眼瞅着把你埋了的,现在又跟小毛驴子似的活蹦乱跳了。”
  “呃……”这老小子的话怎的就这么伤人呢。
  谢先生“嘻嘻”一笑:“不错,不错,这小子是蟑螂命。”
  我倚窗望去,下面阵仗倒是不小,旗罗伞盖,影影绰绰,人喊马嘶,熙熙攘攘,一队队红衣骑士盔明甲亮,手执长矛,将怡然院围了个水泄不通。
  “噔噔噔”楼梯板上传来慌乱匆忙的脚步声,一只眼睛的范志凌一溜烟地跑进门来:“金陵王府的人把逍遥坊前后这几条街都封锁了,咱们怎么办?”
  谢先生嘻嘻一笑:“既来之,则安之。人家都找上门来,咱好歹也该出去露个面才是。”
  司空秀咂咂嘴:“也罢,老哥我是踏上你这条贼船了,再者说,如果今天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溜了,日后传将出去,便也不用在江湖上混了!”
  达成共识,径下楼来。
  刚刚下得楼来,便听见邢遥大总管那令人厌恶的谄媚笑声:“我道是谁来了,却是王爷驾到,呵呵呵……”
  小荣侯那懒懒的声音响起:“好了,邢总管,大家都这么熟了,你赶快去请你们莲老板出来,就说王爷来了。”
  邢遥呵呵赔笑道:“侯爷,现在怕是难为小的了,我家青莲小姐近日来心情不好,每天都把自己关在房内弹琴,这事情想必王爷也是有所耳闻的。”
  “什么?”一个颇具穿透力的声音惊诧问道:“青莲小姐又弹起琴来了?”
  谢先生低声说道:“这就是金陵王。”
  金陵王,当今天子的嫡亲兄弟,据闻自幼睿智过人,颇得皇室权势最高的七王喜爱,传以文略武功,弱冠之年挥军北上,驱瓦剌,逐鞑靼,独骑退群戎,匹马袭素州,军功赫赫,有“大明飞将军”之美誉。及至今上登基,封藩应天府,号金陵王,镇苏皖江浙一十八州。至于封藩因由,众说纷纭,或言削兵权,或言清逆党,或言遭谗佞。然而,金陵王虽不再掌军中兵权,军中威望反有增无减,麾下旧部纷纷辞去要职,跟随他同往金陵,甘为家将,致令金陵王府的亲卫队有“朱门万户侯”之称。
  闻名久矣,我凝目看去,这位名震天下的皇室之胄究竟是怎生模样?
  黄罗伞下,一名身材颀长的中年男子傲然而立,玉冠金甲,锦袍长剑,剑眉星目,颌下短髯如墨,英挺中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儒雅。
  在他身侧,上首是一个中年文士,青色儒生服,纶巾羽扇,俨然一副武侯扮相;下首是一个妙龄少妇,身材窈窕,相貌秀丽,却是一袭戎装,内穿琥珀色软甲,外罩朱红色披风,眉目间凝着一股沙场上的杀气,凛然不可侵犯。
  金陵五少悉数到齐,只是各人脸上都少了原有的性格色彩,换上了一副恭谨有礼的表情。
  余者众人便是扬名天下的“朱门万户侯”,观这些亲卫侍从的身手,已可比肩江湖上的三品高手,更多了江湖人所没有的沙场血气。
  谢先生望着那中年文士,冷笑一声:“那中年大叔便是金陵王府的智囊,是儒门四学士之一,自诩江南才子之冠,庾彦之。”
  “儒门四学士?”我头一道听闻,不由好奇地多问了句。
  谢先生转回脸来“嘻嘻”一笑:“这儒门不同江湖,也不同朝野,以一个独立的传承体制存在,游离在朝代更迭之外,却又牵系在皇朝变迁之中,也只有儒门的人自知。”
  他扫了一眼那庾彦之,撇了撇嘴,继续说道:“儒门始于春秋,兴于汉晋,衰于李唐。如今传承下来的儒门望族共有八氏,孔、孟、晏、曾、王、庾、桓、谢,而这其间又有南北之分,我谢氏一门与王、庾、桓三族为江南儒门,千年以来与另四门相持竞斗,每六十年一个轮转,举行一次鸿儒宴,以决定儒门之主。自汉以往,皆是孔孟天下,自晋唐而下,我江南儒门始自崛起,尤其在司马氏掌朝之时,江北沦亡,儒门也尽是我江南士族之天下。而王导死,琅琊王氏浸衰;庾翼死,颖川庾氏几灭;桓温死,陈郡谢氏代兴。谁料自李氏门阀以胡人入主中原,李唐问鼎天下,奉道门李耳为祖,倾轧我儒门诸族,以致衰败孳生。”
  正在他絮絮叨叨述说之际,那庾彦之轻摇羽扇招呼道:“那厢莫不是玉笙贤侄么?”
  谢先生咬了咬牙,没奈何摇了摇头,走了过去,我与司空秀、范志凌随后跟来。
  谢先生硬着头皮来到庾彦之跟前,敛衣一礼:“玉笙见过叔父。”
  庾彦之眼睛瞟了一眼,哈哈笑道:“玉笙贤侄毋需多礼,令尊及令伯可安好?”
  谢先生闻言答话:“家父身体康健,伯父他既已入朝,当是操劳一些。”
  庾彦之点了点头,感慨道:“一别经年,想当初我与子香、子庭两位仁兄共同入京赴考,子香兄状元及第,钦点翰林,为我儒门诸子仿效学习之楷模,而琼林宴上一别,也有二十余载了。”
  谢先生也只好陪着不痛不痒地说道:“叔父摘取榜眼,亦是我儒门弟子之典范。”
  “榜眼?”庾彦之嘿嘿笑了两声,眼中闪过一抹寒光,羽扇轻挥:“不错,正是这榜眼之誉,让我有幸遇到我家王爷。”
  他蓦地话锋一转:“算算时日,六十年鸿儒宴大期将至,贤侄如此高调亮相江湖,想来是在造势了!看来这一次代表谢氏一门出战的人选非贤侄莫属了。”
  谢先生嘻嘻一笑:“叔父言之过早,小侄在族中辈分低微,学业末流,安能承此重任,人选之事,自有祖辈长老安排。”
  庾彦之“呵呵”笑道:“贤侄切莫过谦了,于我还隐瞒些什么。但如此大事,我也晓得难处,来来来,我与你引见一下我家王爷。”他向身边的金陵王一揖:“王爷,我来给您引见一下,这位玉笙贤侄是谢氏一门新一辈中最杰出的一个,其伯父子香兄便是我同科状元,您当年也是见过的。”
  金陵王有些心不在焉,勉强露出个笑容:“哦,原是谢迁兄长的贤挈,本王冒昧一语,便也称呼贤侄罢。”
  谢先生拱手一揖:“王爷折杀小生了,小生实是担当不起。”
  金陵王微微不悦,脸色沉将下来。
  他身后的花家二少爷此刻出言说道:“启禀王爷,谢大少是卑职的表兄。”
  “哦?”金陵王听罢此语,方才仔细打量了一下:“那不就是小蛮那丫头的未婚夫?莫不是江湖上的神鉴先生?真是想不到,本王总以为那谢先生当是前辈,却竟然如此年轻?果是英雄出少年!”
  众人心下均知道这是屁话,金陵王耳目遍布,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谢先生的身份年龄。
  花千树看着谢先生,傲然一笑:“谢家表哥,前者咱在金陵久候,却不见表哥前来,而那李先生也是踪影皆无,如此失信,可不似谢家子弟的风范。”
  谢先生不愠不火:“花二少,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几日我不幸身染风寒,故未能前赴金陵,也是颇为无奈。”
  青玉剑岳经纶出言相讥:“先生染病固非所愿,但是该给的交代却须摆个明白,我且问你,前日入我王府窃走东西的贼丫头何在,速速交出来!”
  未等谢先生答话,庾彦之轻斥一声:“没有礼数了么,今日是王爷做主,安能轮到你们几个来!”
  花、岳二人唯唯而退。
  金陵王不以为忤地笑笑:“彦之,后生们性格就是这样,不必太过呵责。今日本王来只是出于私心,本与他们无干。他们后生的事情,该如何,便如何。”一句话给了金陵五少默许,但身在主子面前,他们也不敢过于造次。
  金陵王目光跨过我们,扫向我们身后的楼阁,似是自言自语,温吞问道:“邢总管,你说青莲小姐这些天又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弹琴,却不知弹的是那一首?”
  邢遥躬身答道:“王爷,青莲小姐一直都是弹那首《咫尺天涯》。”
  “《咫尺天涯》?”金陵王脸色渐变,蒙上一层铁青,“《咫尺天涯》,咫尺天涯,这么多年,你为什么还是忘不了他!?”
  他冷哼一声:“既是青莲他不出来,我便自己去见她!”
  邢遥苦着脸,一咧嘴:“王爷,您不是不知道小姐的脾气,还是别让小的为难了罢!”
  “为难?”金陵王虎着脸,“我知道你为难,但是你知道不知道我也为难?而且,我为难了二十年了!我告诉你,今日,任是谁都拦不住我,我定要将这些年的纠葛做个了断!”
  剑眉一拧,多年沙场征战的杀气散发开来,整张英俊的脸庞也变得有些狰狞,金陵王推开一旁苦脸的邢大总管,大踏步走向莲姨所居的蘅芳苑去。
  便在此刻,莲姨娇柔的声音里满是冰冷:“哼!翊勋公子,不,此时要称王爷了!我这逍遥坊是拦不住你,你尽可以闯进来,与我了断,哼!我倒要听听你要怎生了断!”

  六十三、生如夏花

  虚阁上,倚栏望,还似去年惆怅。

  神情略显憔悴的莲姨缓步走将出来,身边跟着满脸忧郁的凤语姐。
  上一刻意气风发的金陵王,此时如同见了猫的老鼠,一声不吭。
  莲姨粉面含霜,明眸中射出两泓清冷,轻扫怡然院内在场诸人,微启朱唇:“怎么,王爷今日如此兴师动众,莫非是来抄封我这逍遥坊的么?”
  金陵王面上现出几分尴尬,向身侧的庾彦之使个眼色,后者会意,羽扇轻挥,一众“朱门万户侯”收起旗罗阵仗,依序退出怡然院去,院中留下来的便只有包括金陵五少在内的寥寥数人。
  金陵王待得众卫退出,方才嗫嚅启齿:“青莲小姐,对不起了,此举是本王,呃,不,是在下有欠妥当,还请见谅。”
  莲姨娇容冰冷不改:“王爷已不是当初的翊勋公子,自不会再将我这小地方放在心上。不过这些姑且不谈,方才我听闻王爷想要个了断,但不知想如何了断?”
  碰个软钉子,金陵王脸色有些涨红,望望四周,尴尬一笑,说道:“青莲小姐,此处并非是讲话之所,可否……”
  未待他把话讲完,莲姨将脸一撂:“对不起,我这烟花之地恐怕不适王爷踏足,您可请便!”
  “哼!”紧跟在金陵王身侧的那妙龄女将愤然出声:“尉迟青莲!王爷对你已是一再容让,你却得寸进尺!”
  莲姨冷眼瞟了她一眼:“我当是哪个呢,却是南宫世家的大小姐来了,怎么,是来报二十年前一箭之仇了么?”
  “你……”那女将柳眉一挑,杏眼怒张。
  “巧巧!”金陵王轻声唤了一句,拦下了那女将即将出口的争执之语。
  金陵王眉头拧起,脸上现出几分寞落,长舒了口气,目光凝住莲姨,轻声说道:“青莲,二十年了!已经整整二十年了!我就想不通,为什么你还是没有忘记他!他与我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根本不适合你……”
  “你今天来就是跟我说这些废话的么?”莲姨唇角一抿,“他不适合我,莫不成你便适合了?”
  “我……”金陵王神情间流露出一丝颓败之色,“我知道现在没资格与你谈这些?但是我不甘心,这二十年的努力难道竟换不来一丝回报?二十年哪!时间可以抚平一切,淡化所有的记忆!一眨眼,娉婷那孩子都满二十了,她天天盼着能与自己唯一的亲人生活在一起……”
  “够了!”莲姨脸上颜色几次变更,“少拿娉婷来说事!别再把她牵扯进来!这一切的仇恨罪孽该我一人承受!”
  “嘿!”金陵王神情骤变,额头上青筋暴起,“青莲!为什么?这一切是那个人做出来的,承受这一切的不应该是你!就算你承受这痛苦,又能改变了什么!你不要再把自己关在痛苦的樊笼里了!”
  “不!”莲姨贝齿咬着樱唇,狠狠地摇了摇头,“你是不会明白的,当初不是因为我,就不会发生那一切,是我害了我自己的兄嫂,是我害了我自己的侄女……”
  “不!不是的!”金陵王怒睁双目,双拳紧握,“不是你!是那个人!罪魁祸首都是那个人!他才是一切祸事的根源!要不是他师傅救走了他,我定教他碎尸万段!只可恨这二十年来,我根本探不到他的消息!”
  “用不着了!”莲姨神色疲惫,脸上缓缓流下两行清泪,散落在风尘里,她轻垂螓首,低声说道:“他已经死了!”
  “死了!”金陵王身躯一震,满脸惊讶,“怎么可能!他不是修仙的么!他怎么会死?”
  南宫巧巧也是满脸的不可思议:“苏昊天死了?”
  苏昊天,这三个字如三声春雷在我脑中炸开,心下掀起滔天巨澜。

  十三年前,昆仑山玉虚峰后,苍穹崖。
  远眺天边,一道连绵雪线镶在天地之间,这雪线之上,吹得是一股凛冽罡风,冰寒彻骨,卷起遍天晶莹剔透的雪尘,掩住艳阳下冰峰反射出来的绮丽光彩。
  跪在这里已经三个时辰了,浑身上下尽被寒冷所侵。
  我想不明白,究竟又有哪句话说错了,以致被师傅如此责罚。
  “小天,我知道你此时怨恨师傅对你太过严苛,但是,你可知道师傅全是为了你好,只有经历了今日种种艰辛,才能够保你日后心性的纯正。”师傅的叹息一度冰冷不含半点温度。
  “师傅,小天不敢怨恨,只是想不通透。”我心下无限委屈。
  “小天,你可知晓,师傅为什么每次责罚都安排你跪在这里么?”美好的倩影印在我身旁的积雪之上。
  我缓缓摇了摇头。
  “因为,在这苍穹崖下葬了一个人!”望着那满世界雪光峰色,师傅轻声叹息,“这个人与你有着非常重要的关系。”
  我心下疑惑,活动一下被寒风吹得僵硬的脖项,把疑问的目光投给了师傅。
  师傅眉宇间流露出一丝伤感:“这个人,是你的师兄,唯一的师兄,他是我昆仑剑派门中千年来天赋最好的弟子。但是,他却只是因为一步行差踏错,而招致今日之厄,长眠在这万丈冰峰之下。”
  我弱弱地问了句:“师兄他究竟做错了什么?”
  “做错了什么?”师傅秀眉紧蹙,唇上失去了血色,“错的也不是他,是师傅,师傅对他的管束太宽了,竟招致这无数灾劫!”
  我咬了咬牙,点了点头:“小天知道了,师傅是不想小天再蹈师兄的覆辙。”
  “是!”师傅恢复了平静,同时恢复了冰冷,“前车之鉴不可忘。你与你师兄有着相同的心性,再者你……唉,实在是令我心下难安。”
  我却有些懵懂了,究竟我身上有什么会让师傅如此顾虑。
  她轻轻地扫了我一眼:“起来罢。”
  揉揉早已被冻得麻木僵硬的双腿,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
  师傅便不再看我,转身便欲离去。
  “师傅!”我脱口喊出。
  “还有什么事?”师傅驻足停步,却并未回头。
  “我……呃,我想问下,师兄他是叫什么名字?”本想问下师傅心忧何事,然而话到嘴边,我却是问不出来,只好随口扯了一句。
  “……”师傅凝思半晌,方才开口说道,“苏昊天。”
  如今听闻金陵王与莲姨所谈以及南宫巧巧嘴里透露出来的信息,竟与我那位素未谋面的同门师兄扯上了干系,我心下满是疑惑震惊。
  金陵王沉吟片刻,方将眉头舒展,宽言劝导:“青莲,既然他已经走了,那这种种恩怨自也随风散了,你没必要自己委屈自己,莫不如与我回金陵罢?”
  莲姨双眸一凝,冷冷地看着他,他便再度期期艾艾地开口:“你如是不愿,也就算了,只是你过得如此凄苦,委实是不值得……”
  莲姨重重地哼了一下,拂袖转身,只给金陵王留下一个背影,漠然说道:“值得不值得不是由你说得算的,你还是回你的金陵,好好去享受你的荣华富贵去罢!另外,不必再妄想以娉婷来说服我,我之所以远离,便是不忍心见她痛苦!难道你忍心看那孩子沉沦上一代的冤孽苦海么?”
  说完,也不待诸人有何反应,径自离去。
  南宫巧巧粉面泛煞,咬着洁白编贝娇叱:“胆敢如此无礼!”
  金陵王将手一挥:“算了,我早已习惯了。”
  南宫巧巧愤愤地将纤手按在佩剑之上,指尖隐隐泛白。
  庾彦之轻摇羽扇,与旁边呆瓜般的邢大总管低声说道:“王爷身体不适,还麻烦邢总管安排一下宿处等相应事宜。”
  邢遥如梦方苏般点头谄笑:“敬请放心,凌云阁早已安排妥当,一应如前,诸位请随小的来。”说罢,躬身带路,引着满脸不爽的金陵王径往凌云阁而去,南宫巧巧并金陵五少随侍在侧,庾彦之却留将下来。
  这位儒门学士点手唤过一名金陵王府的执事王官,低声吩咐了几句,那王官领命而去,想是安排随行侍卫去了。
  一切打点妥当,庾彦之笑吟吟摇着羽扇,对着谢先生和声说道:“贤侄,你且同我来,有要事相商。”
  谢先生皱了皱眉,却谦恭答允。
  庾彦之与我们三人笑了笑:“至于贤侄这几位朋友,倒不是很方便跟来,不好意思。”
  司空秀直当未闻,嘿嘿笑道:“小谢,如今牛鬼蛇神齐集扬州,什么样的人都有,如不跟在你身旁,哥哥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庾彦之神色渐冷,声音遂不再客气:“我与谢家贤侄是有要事相谈,事关我儒门机密,不方便告知阁下。”
  司空秀还待继续分辩,谢先生轻轻使个眼色:“不妨事,这是我儒门之事,老哥你且与小天静候。”
  望着二人相携谈笑而去,根本看不出来那儒雅谦和的神色下暗藏的尔虞我诈。司空秀低低一叹:“这读书人还真奇怪,明明水火不容,偏偏还能谈笑风生,这可怜的小谢,活得未免忒累了。”
  我淡然一笑:“活在这世上,本就不是件轻松的事。”
  范志凌眨着一只眼,凑过他的大头来:“前辈,他说不许听咱们就不去听了么,我们偷偷地跟去,且看个究竟,顺道也可以防那酸秀才一手,莫让他的笑里藏刀把小谢害了。”
  “不错,不错!”司空秀点头称是,继而,他斜眼看了看我,说道:“不是哥哥我打击你,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最好还是留在这休养,这件事情我和小范去就成了。”
  我思量了一下,点了点头,此刻我内力尽失,恰是这两个贼来贼去的家伙的累赘,何况我还有件事要弄清楚。
  两个家伙宽慰地拍拍我的肩膀,蹑踪而去。
  待两人背影渐远,一直俏立一旁的凤语方才细声轻语:“此时,你最好莫去打扰莲姨,她实是够烦恼的了。”
  被她点破心思,我涩然苦笑:“多劳凤语姐提点,我知晓了。”
  凤语姐若有深意地扫了我一眼,遂摇了摇头离开。
  举步回到流风馆,才坐不足片刻,隐约传来阵阵琴声,曲调依旧是那首《咫尺天涯》。
  听在耳内,萦绕心中,想及莲姨与那金陵王的对话,不禁心下猜测叹惋:“来到这扬州,算起已有十年了,莲姨给予我尘世的生活,让我习惯在市井间感受人间烟火;给予我温馨的情感,开启我孩提时便冰封洞彻的心扉。随着年华的逝去,她眼中的寞落愈来愈沉重,却从未提起过只言片语。直到今日,听闻这寥寥几语,居然牵扯出二十年的秘辛。莲姨呵,你心上究竟压着多重的负荷?你那美丽的双眸所漠视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正当胡思乱想之时,琴音戛然而止,我的呼吸随之一滞。
  莲姨的琴音就此而歇,没有再度响起,想是那压抑心情疏解了些。
  既是如此,我便暂且放开一切,盘膝而坐,察看下现今的身体状况。
  试着聚气丹田,不禁苦恼懊恼一股脑全来,体内居然已没有半分真气可以凝聚!我不信邪地催动功法,依然是徒劳无果,丹田内依旧空空如也。反观经脉,却更是一团糟,虽无半分内息真气,却有一股胶状的粘稠力量充斥阻塞,恐怕便是有真气可以凝聚,也难以贯通运转。
  仔细察看那粘稠力量,也说不出是何种属性,只是依稀熟悉,端的是古怪之极,但淤滞在我体内,我根本没办法适用,除了无奈叹息我束手无策。
  研究了一阵,心神俱疲,遂转念放开执着。
  便在此刻,“笃笃笃”,敲门声起。
  起身开启房门,一股清醇的酒香混着如兰似麝的香气扑面袭来,定睛看去,却原是莲姨!
  她妙目中泛起水雾,蒙上一丝迷醉恍惚,香腮之侧水痕闪闪,分不清是眼泪或是酒渍,柳腰轻摇,莲步飘忽,踉跄地一脚踏入门来,撞在我的怀中。
  我连忙轻轻扶住她,蹙眉轻声呵责:“莲姨,你怎地醉成如此样子,你不是向来滴酒不沾的么?”
  她伸出一只手臂勾在我的肩膀,衣袖滑落至肘侧,露出一段白皙滑腻的如雪肌肤,耀得我心神飘荡,另一只纤手提起一尊精致剔透的碧玉酒壶在我眼前晃了晃,檀口张开,那混合的香气更加浓郁了几分:“小天,我到今日才明白这美酒的妙处,它可以让你忘却一切烦恼,让人飘然欲仙。”
  “唉呀!”她整个身子一倾,完全倚靠在我怀里,“你且不要再烦我,听了凤语好一阵唠叨了,我过来只是想让你陪我好好喝上几杯。”
  我无奈地摇摇头,半扶半抱将她扶进房来,顺手夺下她手上的酒壶,却才发现壶中早已空了。
  她另一只手臂便也搭将过来,螓首紧贴在我胸前,整个人的重量便挂在我身上。
  我轻轻呼唤:“莲姨,你有什么烦恼,尽可以对我说,要好过你自己借酒消愁,那样子是太伤身体了!”
  她摇了摇头:“你不懂,你们没有谁会明白的。”一言未尽,她趴在我胸口低低抽泣起来。
  这泪水一倾出来,再歇止便困难了,不片刻,我胸前衣襟润湿了一大片。
  在我印象中,莲姨很少会哭,她只会把眼泪悲伤并着寞落藏在眼底,深深地埋在心里。如今竟是如一个委屈的小女孩般泣不成声,扰得我一时失去了方寸,轻轻将她揽在怀里,拍了拍她的玉背,低声劝慰:“莲姨,我懂你心底的苦……”
  她倏地止住哽咽,仰起俏脸,双眸里泛起一丝惊喜,紧盯着我:“你知道我的苦?”
  “……呃”,被她双眸一望,我有些慌乱,“莲姨我……”
  她缓缓站直娇躯,轻轻推开我,眼眸中光彩逐渐淡去:“可笑,都这么多年了,我还不清楚你么!自己的苦自己知,我从没与你讲过,你又如何晓得,又如何能够懂得?”
  劈手夺回我手中的酒壶,仰起玉颈向嘴里倾了几倾,却没有半滴酒水流将出来。
  她鼓起香腮,挥起酒壶欲向地上摔去。
  我连忙擒住她的玉腕:“莲姨,你听我说,我真的懂!”
  她眉目间的恼怒渐渐褪去,醉眼乜斜地瞟了我一眼,娇哼一声:“你个小鬼能懂得起什么!”
  我长舒了口气:“莲姨,你虽未与我提起过,但是我知道你内心的苦楚。这些年来,在我和云儿面前,你都是笑颜绽放,从来不提那些烦恼的往事,只有在你弹那首曲子的时候,才会宣泄你压在心底的沉郁苦痛。以前我根本不理解,究竟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让你弹那凄婉哀伤的曲子,直到我与惜雨邂逅,尝了这滋味之后,我才懂得……”
  “够了!”莲姨几乎是吼将出来,她奋力将手上酒壶掷在地上,“啪!”地一声脆响,玉屑飞溅四射。
  莲姨香肩抖动,凝望着我:“你根本不懂,你完全不懂!”
  我有些懵懂地看着她煞白的俏脸,嗫嚅道:“莲姨,你怎么发这么大脾气……”
  她明眸一瞬不瞬,盯在我的脸上,半晌无语。
  忽地,她绽唇一笑,笑得我心下发毛,她娇声细语,说道:“是啊,我没事发这么大脾气做什么!你与谁邂逅不邂逅是你的事,与我又有什么干系呢!”
  她如是一说,我心下一惊,萌生一个无法置信的念头,缓言试探着问她:“莲姨,你是生我的气?……”
  她笑得更加灿烂,语气也变得更加娇软温柔:“是,我是生你的气!没有经过我的允许,你居然就在外面勾搭女孩子,你说我该不该生气呢?”
  “啊?”眼前的莲姨突地陌生起来,我有些忐忑不安。
  她瞥了我一眼,娇靥一冷,笑容瞬间化为冷漠:“也许我不该生你的气,我恨我自己,我恨这贼老天,我恨这宿命!为什么偏偏要捉弄我,在给我希望的同时给我绝望!——小天,你不是很想知道你师傅为什么要撇下你一个人离去么?我今天就告诉你!”
  我心头一热,这少年时藏在心底的疑问就要寻获答案了么!
  时光倒退二十年,金陵城,宝月楼。
  今天来了一个奇怪的客人,那青衣的少年,满脸冷峻之色,进得楼来,不要酒,不点菜,不听弹唱,不选秀牌,甩了锭元宝,只一碗清水,从午时坐到定更。

  华灯初上,十里秦淮河上,画舫兰舟,水落风流。
  入夜,宝月楼的生意也活络起来,锦衣宾客络绎不绝。
  青衣少年依旧坐在灯影中,一语不发,宛如一座木雕泥塑。
  蓦地——
  一阵爽朗的笑声打破他脸上古井无波的冷峻,站起身来,横在宝月楼门口,挡住那群宾客的去路。
  南宫澜十分气恼地看着身前的这个不知好歹的少年,今天好不容易邀请了贵客出来,没想到还没踏入楼门,便被这个小子扫了兴致。
  他给身边的胞弟使个眼色,长得敦圆肥硕的南宫世家二公子挤将出来,这二公子趾高气扬地撇了撇嘴:“小子,讨赏也不是这么讨的!不过今天诸位少爷心情好,这块银子赏你了!”他从腰间摸出一块银子,“叭嗒”一下,丢在地上,然后抱起猪腿似的臂膀,笑呵呵地看着青衣少年。
  同行诸公子轰然大笑,均想找个乐子。
  那青衣少年并没有如他们想象中去捡那块银子,甚至连看都没看一眼。
  青衣少年点着诸人中唯一一个没有笑的人,冷声说道:“你,朱翊勋,跟我出来!”
  南宫澜断喝一声:“王爷的名讳岂容你这刁民提及!”
  “无妨!”朱翊勋跨步而出,“南宫兄不可造次,这位仁兄我本认得。”
  南宫澜一怔,恭谨地退到一边。
  朱翊勋看着那青衣少年,朗声说道:“苏兄别来无恙,找小王有何事?”
  苏姓少年面色铁青:“你,把修罗剑交出来!”
  朱翊勋不怒反笑,很是无辜地摊掌一笑:“苏兄,我没听错罢!我根本没有什么修罗剑,你从何处听到这个消息来?”
  “哼!”苏姓少年目光灼灼地盯着朱翊勋的双眼,“有没有修罗剑,你自己心里清楚得很!只不过,你不该把你做的事嫁祸与我!”
  “苏昊天!”朱翊勋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见,“你莫要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嫁祸你了!莫以为你师出昆仑,本王便怕了你,我只是看在青莲小姐的面子上,不与你一般见识!”
  苏昊天双眸几欲瞪裂:“你还敢提起青莲!要不是你,怎么会害她那样惨!”
  “你说什么?”朱翊勋满脸震惊之色,“青莲小姐出了什么事情了?”
  苏昊天见他此状,也是一阵错愕:“难道你毫不知情?”
  朱翊勋声音里多了几分惶急:“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苏昊天怒哼了一声,推开那不明就里犹自挡道的南宫滔二公子肥胖的躯体,便欲离去。
  朱翊勋却不想任由他如此离开,怒叱一声:“讲清楚了再走!”一掌劈出,挟起一道劲风,袭向苏昊天后背。
  苏昊天青衣倏地鼓起,回身一掌,消去掌劲。
  一瞬耽搁,朱翊勋身影一闪,宛如游龙,缠将上来。
  苏昊天步法踏开,身形如风,犹思闲庭信步。
  朱翊勋神色懊恼,倏地狠咬了下嘴唇,游龙身法一换,身影步法诡异起来,苏昊天惊咦一语:“天魔虚空步!想不到堂堂‘大明飞将军’也是魔宗高手!”
  “苏兄的踏雪寻梅步法委实太过玄妙,小王不得已而为之,我本不想与苏兄起争执,但求苏兄一言,还望告知究竟发生了何事!?”朱翊勋锲而不舍地追问。
  无奈苏昊天偏生不愿告诉他,两人之间的缠斗渐渐升级,原本在宝月楼前观望的人众纷纷被劲气逼退至十数丈外。
  激战正酣,遥遥传来一声娇喝:“住手!”马蹄声疾,一位素缟佳人乘着一匹照夜玉狮子飞驰而来,转瞬间勒马宝月楼前,良驹驰速骤减,“希聿聿”长嘶一声,前蹄抬起,复重重落在青石路板上,嗒嗒脆响。
  苏昊天望见来人,脸上蒙了一层铁青之色,收招撤步,深沉不语。
  朱翊勋回头一望,眼前一亮:“青莲小姐,你怎么来了?”但旋即发觉气氛不对,素衣佳人瞄都没瞄他一下,只是满面含霜地狠狠瞪着青衣少年苏昊天。
  佳人轻按雕鞍,飘身跳下马来,怒冲冲来到苏昊天跟前,劈手甩了一个极其响亮的耳光,声音里微带些哽咽:“你做的事自己不敢承认,还说别人嫁祸你,你如今来金陵做什么,是想杀人灭口来的么!”
  苏昊天任她打骂,偏是一语不发。
  素衣佳人泪珠忍不住滚落下来:“枉我真心对你,你却一次又一次地欺骗我!你欺骗我倒也罢了,为什么要害我哥哥嫂嫂,那修罗剑就真的那么重要么!”
  苏昊天面容愈加阴沉,神色愈加静默,依旧不言不语。
  “什么?!”朱翊勋听了佳人此语,怒火烧将上来,“苏昊天!你害了青华兄夫妇?”
  苏昊天将脸一仰,两眼仰望夜空,硬是不说一句话。
  素衣佳人见得此状,既恨且无奈:“你拿了那修罗剑便也算了,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兄嫂!连那刚出生的婴儿也掳了去,你算什么名门弟子!”
  罪行数来,听者无不气愤填膺,纷纷指点议论。
  此刻苏昊天方始回眸,眼中燃起两团冰冷的火焰:“我没有!”
  素衣佳人闻言怒叱:“你没有?事实俱在,证据确凿,你还想骗我?”
  “不是我,我没有!”苏昊天只说了这两句,便再度咬着下唇没了言语。
  朱翊勋浑身散发出无俦杀气,振声怒喝:“你说你没有,难道青莲小姐还会诬陷你不成?当初你与我承诺过,会一生一世珍视她,爱护她,你便是如此做的么!亏你还是昆仑剑派的弟子,真是为你师门蒙羞!”
  苏昊天眼中突地暴射出两道血芒,一股慑人的死亡气息以他为中心散发开来,声音宛如来自地狱深渊,挟着无穷的怨愤:“杀两个人有什么大不了的,只可惜我还是找不到那修罗剑,就你这初入修罗道的雏儿,怕是还奈何不得我!”
  朱翊勋倒吸了一口冷气:“你不是苏昊天!”
  素衣佳人一时也呆住了,檀郎竟似变成另一个人!
  苏昊天眼中血芒愈盛:“我是苏昊天,我也不是苏昊天!但我会感激你们,没有你们的推波助澜,我也不会如此轻松获得重生之力!”
  朱翊勋恢复了多年征战沙场的冷静,傲然说道:“我不管你是谁,但欠下的血债非还不可!”
  “呵呵!”苏昊天青衣无风自动,一道暗青色剑芒冲指而出,搅起滔天剑气:“修罗道?只不过是个窃名之属的垃圾功法,我且让你见识下什么是真正的修罗道!苍穹雷动!”
  朱翊勋双眸冷冷望着那道剑芒,嘴上却怒喝道:“青莲!快逃!”
  话音甫出,青色的苍穹剑芒震荡而动,一时间整条秦淮河的灯火黯淡下去,隐隐有风雷声起。
  面对疾速袭来的剑芒,朱翊勋陡然一声厉吼:“豪龙破千军!”一道电芒闪过,漫天枪影在他身前飞起,最后归为一束,直直地迎向那青色剑芒。
  转瞬间,剑芒、枪影正面碰撞在一起,气劲爆开,浓烈的杀气压抑住每个人的呼吸。
  “噗——”朱翊勋喷出一道血箭,身体倚着一杆金色长枪委顿于地。
  苏昊天却是一声闷哼,捂住胸口,嘿然冷笑:“原来如此,我当你缘何有如此胆量,却是有这豪龙胆在手!倒也难怪少年得志,以这杆神枪纵横沙场,的确鲜有人敌。”
  朱翊勋擦了擦嘴角的血沫,扬眉说道:“由方才那一击观之,你的剑气也不过如此!”
  “不过如此?”苏昊天双眸通红,“杀你却是绰绰有余。”
  朱翊勋轻揉胸口,咳了两声,脸色惨白下去,斗志却愈加旺盛起来。他缓缓站直身躯,金枪一搠,枪尖划了一道圆弧,最后点向苏昊天:“想杀我,那你就来试试看罢!”
  苏昊天忽地闭起双眼,宛如一个吸力强劲的漩涡,天地之气源源不绝地聚集起来涌进他的胸口,沿着手臂直至指尖,一路青芒大盛,依此情状,比之上一击,此招威力更强十倍!
  朱翊勋脸颊上渗出汗珠,跌落于地摔得粉碎。此刻他一只脚已踏在鬼门关外,若待苏昊天这一击蓄势圆满,恐怕小命将就此完结,但是他不会贸然主动出击,他必须等一个机会,一个必胜而又微小的胜机。
  终于,苏昊天身周的气息漩涡逐渐平复,天地间的灵气不再聚集涌动。
  那一瞬,朱翊勋动了!整个人身影在原地消失,金枪裹着一团电芒,如一杆离弦之箭,迅捷无比,直刺而去!
  在朱翊勋枪人合一的瞬间,苏昊天睁开双眼,眸子里浮现一丝嗜血的兴奋光芒,嘴角一翘,露出一抹邪魅诡异的笑容。
  “苍穹云动!”阴沉的声音在朱翊勋耳畔响起,唬得这身经百战的金陵王胆战心寒!

  六十四、晓梦如昨

  无俦的气势突地四射开来,风从虎,云从龙,一声激荡铿锵的龙吟锐起,平地里荡起一层云气,化为龙形飞舞,将苏昊天与朱翊勋二人团团裹起,四周没有人看得清楚里面的情状。
  南宫澜诸人惊呼:“王爷!”
  尉迟青莲却落魄失魂般待在原地,对周遭一切事物恍若未闻。
  那龙形云团中骤然促起几声金铁交鸣声,震得众人耳膜一阵刺痛。
  耳听闻一声怒喝,一声闷哼同时响起,场中云气消散,衣袂飘飞,人影乍分。
  青衣苏昊天长剑戟指,周身散发着滔天杀气,然而他自左肩臂至右肋腹衣衫尽裂,鲜血淋漓,显示伤势严峻,原本苍白的脸色如今全化作铁青,血红的双眸中露出浓重的煞气,冷冷凝视着退将开去的朱翊勋。
  与苏昊天相比,朱翊勋的情况却是更惨,金冠残破不堪,发髻蓬松散乱,浑身上下伤口密布,紧握金枪的双手不住颤抖,身形多半倚挂在戳地的金枪之上,摇摇欲坠,如不是多年沙场征战的坚韧意志强自支撑,恐怕他早已委顿于地,饶是如此,朱翊勋双目中燃烧升腾的冲天战意亦让人心下战栗。
  苏昊天面上痛楚之色一闪即逝,他轻抚胸前伤口,指尖捻起猩红的鲜血,轻轻送至唇边,舌尖轻舐,眼中怒意更盛,充血的瞳仁狠狠盯着朱翊勋,如一只负了伤却欲择人而噬的困兽:“不错,想不到你居然敢以血肉之躯与我这一招硬碰,但经此一招,怕是你再无战力了罢!”
  朱翊勋蹙起眉头,强抑伤痛,冷笑一声:“你又好得到哪里去?”
  苏昊天眼底闪过一丝残忍,他嘿然一笑:“那可能会让你失望了,区区小伤还奈何不得了我!”
  众人惊疑间,苏昊天双目圆睁,咬破舌尖,“噗——”地喷出一道血箭,淋在手中长剑剑锋之上,霎时间,寒气逼人的长剑笼罩上一抹妖异慑人的血色光芒。
  诸人不解,惟有朱翊勋眉头一挑,神色凝重,他沉声喝问:“想不到你居然以血祭之法祭炼此剑,妄自强行提升人与剑的契合度,暂时达到天人合一之境,但你如此做,与燃烧生命本源元力,自残生命又有何异?”
  苏昊天满不在乎地轻轻拭去嘴角血痕,眸子中却是寒意侵人:“反正燃烧的不是我的生命,我怕甚来!倒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激怒本座,今日叫你自食苦果,有命接下我这一招再说罢!”
  剑锋指处,血气弥生,寒意骤起。
  朱翊勋神色骤变,回望一眼同行诸人以及懵懂中的尉迟青莲,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断喝一声:“你们快带着青莲小姐离开此地!”
  其他人安敢答允,南宫澜瞠目回应:“王爷!他如今不过是强弩之末,再无余力。不若我等戮力除之,以绝后患!”
  “不错!”那躯体肥硕的南宫二公子率先响应乃兄意见,附和道:“王爷!我偏不信他以一人血肉之躯可以挡我们这么多人的合力!”
  朱翊勋金枪一抖,幻出几朵绚烂夺目的枪花,陡然怒喝:“少废话!快走!”竟不顾众人反应及自身伤势,挺枪抢攻,金枪宛若出渊蛟龙,直刺苏昊天前胸。
  苏昊天嘴角轻轻抽搐,流露出几许不屑,正眼都不瞧下那金枪来势,衣袂袖口碎衫无风自动,剑刃上凛然挟起一股滔天锐气。
  朱翊勋见得此状,心中战意更盛,倾力奋臂,枪势再度迅疾一筹。
  “苍、穹、天、动!”一字一顿自苏昊天口中吐出,霎时间天地为之色变,平地里风云突起,全场笼上了一层愁云惨雾,气氛登时变得诡异阴森,重压让人透不过气来。
  苏昊天苍穹剑势尚未展开,朱翊勋已觉得周身压力凝若泰山,掌中金枪重逾千斤,险些把持不住。
  在一厢的南宫澜距离二人斗场最近,所受压力也远比其他诸人更重,重压之下,他再捺不住心头烦躁、惶恐、惊惧掺杂交错的心绪,忍不住纵声长啸,翻手将长剑刺出,许是临危之际潜能爆发,剑势竟然比朱翊勋的金枪更快上几分。
  而被他啸声略扰,朱翊勋原已悬于一线的精神防线立时崩溃,心有旁骛之下,手中金枪去势不由得一滞。
  在此一瞬,南宫澜攻入苏昊天苍穹剑气范围之内。
  苏昊天一声闷哼,双目射出两道寒芒,剑势在瞬间发动,纵横无俦的剑气散发开来,“蓬”然一剑,堪可叹金陵南宫世家的快剑公子,连人带剑被生生绞为一片血雾,鲜血攒射开来,劈头盖脸,溅得朱翊勋满身斑点淋漓。
  南宫澜身死情景在朱翊勋脑中炸开,然而多年的沙场经验与生死关前磨练出来的意志在此刻占据了上风,让他的头脑迅速冷静下来,他凄厉一喝,金枪骤然加速,完全将个人生死存亡之念抛至九霄云外,仿佛这天下间,这有他手中这杆长枪以及长枪指向下的青衣魔头!
  令他意外的是,这一枪竟未遇到半分阻力,面前那青衣少年的躯体如纸糊的一般被一枪洞穿!
  所有人全怔住了,朱翊勋呆呆地看着那少年捂着胸口缓缓跌坐下去,原本弥漫于空气中的血腥煞气也在此刻悄然消散。
  半晌,全场一片死寂。
  却是那南宫二公子第一个反应过来,神情如狂地哭嚎:“哥哥啊!”
  苏昊天长剑脱手坠落于地,他一手捂着金枪洞穿的创口,一手紧紧抓住那犹穿过胸口的金枪枪杆,剧烈地咳嗽起来,每咳一下,便呛出一口鲜血。
  朱翊勋冷眼注视着身前的少年,沉声喝问:“苏昊天!你又想耍什么把戏?”
  苏昊天紧咳两声,抬眼看了看他,瞳仁中血色褪去,神情有些许迷离,却是一语不发。
  此刻,金陵诸公子中一人越众而出,喝道:“大家还不将那贼子乱刃分尸,更待何时!”众人举目看处,却是金陵花家的长公子花无俦。
  经他出言提醒,南宫二公子南宫海如梦方苏,掣长剑,双目血红,直欲将苏昊天撕为碎片。
  正然值此千钧一发之际,蓦听得一声娇喝:“住手!我看你们哪个敢动他!”
  一袭银衫闪出,却是一个双十年华的绝色少女,修眉妙目,樱口琼鼻,言语间不经意流露出一股狡黠灵动之气,举手投足间透露出一股天生的娇媚风流,她臂弯中揽着一个裹着襁褓的婴儿。
  
朱翊勋蹙眉望去,并不认识来人,便隐忍伤痛,冷声问道:“不知姑娘为什么阻拦我等?”
  银衫少女妙目扫过苏昊天的面庞,黛眉紧皱,神色十分不耐地回答道:“这个人不能死,至少,现在他还不可以死!”
  这算什么答案!南宫海双目几欲瞪裂,歇斯底里地嘶吼:“你凭什么留他的狗命!这个魔头杀了我哥哥,我要拿他抵命!”
  银衫少女十分不屑地瞥了他一眼,琼鼻中娇哼一声:“技不如人,死了也罢!”便不再理睬,反是向着神色略显呆滞恍惚的尉迟青莲开了口:“尉迟小姐,还是由你发一句话吧,如今,你尉迟家仅存的血脉可是在我手上,孰去孰从,你可要想清楚了些!”她挑衅式地扬了扬臂弯中的婴儿,那婴童似遭此举惊吓到了般,啼声大作。
  “啊?”朱翊勋圆睁双目,“这孩子竟是青华兄的血脉!”
  尉迟青莲被那婴儿的啼哭声唤回魂来,略迷茫地看着那银衫少女。
  朱翊勋心下生起万分怜惜,便替她出口询问:“但不知姑娘意欲何为?”
  银衫少女纤指一点:“很简单,把他生命的最后时刻让给我,待我和他私人恩怨一了,此人的生死我便不再过问,由得你们处置。”
  朱翊勋看了看苏昊天苍白的面庞,憔悴的神色,以及几乎快放干全身血液的胸前伤口,毅然点了点头:“这个要求可以应允,但这孩子……”
  银衫少女蹙了蹙蛾眉,看了一眼犹自啼哭不止的婴儿,道:“这孩子于我也没用处,相反却是个累赘,既然你如此喜欢,便给了你罢!”
  朱翊勋忧喜半参,连忙使个眼色,花无俦率先会意,抢步来到银衫少女跟前,接了婴儿过来。
  朱翊勋此刻竟不顾自己的伤势,撇下金枪下的苏昊天,万分小心地从花无俦怀中抱过那襁褓中的女婴,欣喜地招呼尉迟青莲:“青莲小姐,这便是青华兄的孩子么?”
  尉迟青莲此刻收拢了心思,仔细审视,最后以女婴肩头的胎记确认无误,一时间悲喜交加,哽咽无语。
  银衫少女转身来到苏昊天身前,凝眸看了看金枪伤口,拧着眉头,轻声呼唤:“喂,你死了没有?”
  苏昊天自迷茫中回归,张了张毫无血色的双唇,仔细辨认眼前的少女:“是你,令狐媚儿!”
  银衫少女粲然一笑:“你的生命力还真比蟑螂还强呢!居然还没挂掉,撑到了现在。不过看你如今生死垂于一线,多半是活不成了,不若成全了我罢!”
  苏昊天轻咬下唇,眉头纠结,每吐一个字都牵动万分痛楚,勉力问道:“如何成全你?”
  令狐媚儿笑吟吟点在苏昊天胸口:“这个再简单不过了,让我在这里插一剑,把那苍穹剑魂取走,咱们便算得上两清了,如何?”
  看她娇靥巧笑嫣然,嘴中却说出此等话语,令在场诸人心下为之一寒。
  苏昊天却没有立刻回答她,反是抬眼向尉迟青莲望去。
  倩影闪动,令狐媚儿挡住他的视线,少女嘟起樱唇,满脸写着不高兴:“都这个时候了,你还看她做什么!别惦记了,你们之间再没有可能了,如果有,恐怕也是下辈子了!你快答应我,好不好?”
  苏昊天见状,索性将双眼一闭:“也罢!我这条命是你救回来的,如今便还给你也没什么大不了!总比死在一些庸人手上好些!”
  令狐媚儿轻咬樱唇,凝眸盯着那惨白的面庞,不知在想些什么。
  然而几个呼吸之后,她似是决然做出决定,冷声说道:“好!我可要动手了!”
  她皓腕轻翻,一柄雪亮的狭长古剑现于纤掌之上。
  “等一下!”却是尉迟青莲一声娇呼。
  令狐媚儿面沉如水,回眸望向她:“你要怎样?”
  “我可不可以……”尉迟青莲眼光瞟向苏昊天。
  令狐媚儿绽唇一笑,毫不留情地打断她的话:“不可以!”
  纤手一翻,长剑去势如风,径往苏昊天胸口插落!
  “当!”一声轻响,长剑错离行进轨迹,偏落一旁。在苏昊天与令狐媚儿之间倏地多出一个人,在场众人谁都没有看清她从何而来,仿佛她原本就站在那里一般。
  令狐媚儿看清来人,不由得神色大变,脱口惊呼:“怎么又是你!”
  来人是一个清雅如仙的女子,一袭素白裙衫,神色冰冷,宛如一枝雪山上凌霜开放的傲然梅花,给人一种凛然不可侵犯之感。

  白衣女子冷冷注视着令狐媚儿,一股无形的压力渗透过来,她肃声轻叱:“原本看在令狐家的面子上,且念你修行不易,已饶过你一次,谁知你竟不知悔改,依旧烟视媚行,妖惑众生,怕是不能再留你在世上了!”
  令狐媚儿眼底闪过一丝恐惧,转瞬却被与生俱来的倔强所驱散,她仗剑冷对:“多说无益,有本事来杀我啊!”
  “哼!”白衣女子长袖一挥,挟起一股劲风,撞击在令狐媚儿手中长剑上,后者娇躯剧震,喷出一口鲜血。
  白衣女子正待再下杀手,却听得一声微弱的呼唤:“且慢!”
  出言阻止的却是原来闭目待死的苏昊天,他神色间流露出几许欣喜:“师傅,您来啦!”
  白衣女子收回长袖,余怒未消:“事到如今,你还要包庇这狐媚妖女么?”
  苏昊天看了看满脸不忿的令狐媚儿,摇头苦笑:“师傅,饶了她去罢,这件事本也与她无关。”
  “与她无关?”白衣女子眉稍一挑:“你怎么知道与她无关,如果这一切她才是始作俑者呢?”
  “啊?”苏昊天显是不虞师傅有此一问,立时被问个哑口无言:“怎么可能……”
  白衣女子冷声呵责:“亏你还是昆仑弟子,被这狐媚迷惑还枉自不知,你有今日血光之劫也纯是咎由自取!”
  苏昊天自嘲一笑,神色黯然。
  白衣女子冷哼一声:“没出息,到头来还要师傅救你!”她纤指疾出,封住苏昊天周身血脉要穴,素手轻挥,金枪拔将出来,却再无鲜血喷涌,她皱眉检视那恐怖慑人的伤口,却才长叹道:“生死由命,这一劫乃命冲白虎,也不知你能否熬得过去。”
  苏昊天坦然一笑,却未言语。
  白衣女子眼中冰冷稍见消融:“此刻你倒是看得开了,如是早些时日能够如此,我又何必着你下山历练。不过话又说回来,如不是这些日子的诸事磨练,怕是你也不会如此轻易堪破这生死杀劫。”
  说罢,她回眸扫视全场,凝声道:“今日之事,便就此了结,你们说我护短也好,说我以大欺小也罢,就如此定了!今日之后,往日恩怨情仇一笔勾销,我师徒将再不履江湖!”
  南宫海神情暴走,正欲开口大骂,却被朱翊勋阻住。
  令狐媚儿挺直娇躯,横眉怒视。
  白衣女子还待再说,却听闻远处传来一声深切的呼唤:“轻嗔,你在哪里?别躲着我!”
  白衣女子神情骤变,轻啐一口:“阴魂不散的家伙!”
  纤手一环,揽住青衣少年孱弱的身躯,挟起一阵淡雅的香风,便如来时一般,凭空消失不见,芳踪远杳。
  令狐媚儿怒气难遏,心有不甘,狠狠地跺了跺脚,复又狠狠剜视了尉迟青莲一眼,方才飞驰离去。
  与之同时,一道人影飘然而至,一个俊朗少年环视众人,沉声喝问:“你们看到轻嗔没有?”
  诸人犹在迷茫中,竟没人出言回答。
  那少年眼角煞气突现,便欲发作,待看见朱翊勋,却轻“噫”了一声,喃喃自语:“天罗心法,怎么是三师姐的传人?”
  随即拂袖怒嗔:“小子,以后少惹昆仑派的人!”身影幻作一道流光,如流星般疾驰而去,转瞬消逝不见。
  
尉迟青莲如梦方苏一般:“是风纵星!他找的轻嗔……啊!他师傅居然是叶轻嗔!”
  情剑仙叶轻嗔,金陵诸人全部当场骇然。
  尉迟青莲梳理下纷乱的心绪,深深地看了那已不再啼哭的婴儿一眼,方才启齿对朱翊勋说道:“有件事情还要拜托王爷,娉婷这孩子是我尉迟家的唯一血脉,以后还望王爷代为照顾。”
  朱翊勋下意识的点了点头:“青华兄与我乃吻颈之交,在下视娉婷定如己出,日后娉婷便是我金陵王府的郡主。”
  尉迟青莲涩涩苦笑:“我大嫂原本也是郡主出身,可惜……”
  朱翊勋此刻却才省悟过来:“青莲小姐,你将娉婷托于在下,可是有事情要办?”
  尉迟青莲长舒了口气,扳鞍上马,头也不回地撇下句话:“我要去昆仑!”
  掀起一缕烟尘,照夜玉狮子绝尘而去,只留下伤重的金陵王,对着襁褓中的尉迟娉婷苦笑无语。
  相见稀,相忆久,眉浅淡烟如柳。
  听闻莲姨说到此处,我轻声询问:“那你去昆仑找到我师兄了没有?”
  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神情犹若沉醉梦中:“见到了,是见到了,相见争如不见!我去得太迟了,连最后一面也算不上见到。”
  尉迟青莲历尽千辛万苦,我到昆仑山凝翠崖的时候已是又一年的冬日。

  昆仑山遍峰堆银砌玉,满天飞雪凌空飘舞,寒风凄紧清冽彻骨。
  凝翠崖边,雪峰顶上,一袭素裳,清雅如仙,看着那风雪中蹒跚而来的娇弱身影,她忍不住长吁苦叹:“造物弄人,情之一字,不知害苦天下间多少男女。”
  转首,她轻轻抚摸着身侧一个孱弱孩童的面颊,叹息道:“孽缘!你这业障啊,即便死了也不让人安生。”
  那孩童年纪只在五岁左右,双眼茫然地仰望身侧的仙子,在寒风中已然冻得发僵的小手紧紧牵住仙子素裳一角,通红的小脸上却写满了不服输的倔强。
  疲惫不堪的尉迟青莲遥望见那一袭云裳,心下五味杂陈,却是再也抵挡不住这雪山上罡风寒气的入侵,眼前一黑,晕厥在雪地之中。
  叶轻嗔注目看着那娇弱的女孩倒下去的情状,一语未发。
  却不虞自己的裙角被人牵动。
  秀眉微蹙,低头看去,那孱弱不堪的通红小脸上此刻蒙上了一层悲悯与怜惜,清亮的双眸中透露出浓烈的企盼与希冀,用他那稚嫩的童音,怯生生地说道:“师傅,救她!”
  叶轻嗔伸出纤指摩挲着已被寒风吹得冰冷的小脸:“小天,你如果要救她,便只能自己救,你不可以再求师傅了。”
  小天眼中蒙上一层水雾,欲待撒娇,却硬生生被叶轻嗔冰冷的目光冻结,他心有不甘地一扁小嘴:“我去找英霞姑姑。”转身迈步便走。
  “站住!”叶轻嗔凝声轻叱:“小天,师傅不是告诉过你很多次了,不许再去找你那英霞姑姑了么?”
  小天十分委屈地扭回头,嘟着嘴,黑着小脸:“可是,师傅又不救她,我只能去找英霞姑姑来!”
  叶轻嗔沉吟不语,双目灼灼盯着那天真无邪的无辜小脸,最后轻轻叹息:“罢了!师傅去救她!”
  小天面上增添了几分欣喜,手舞足蹈地恭维:“师傅最好了!”
  尉迟青莲悠悠醒转的时候,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粉雕玉琢似的小脸,只是脸上的病态之色让人心下生怜。
  小天满眼喜色,大声的呼喊:“师傅!她醒了!”
  叶轻嗔悄然出现,轻声呵斥道:“醒了便醒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只觉一双冰寒清澈的目光投在自己身上,尉迟青莲在这素裳仙子的双眸中感觉不到半分常人应有的温暖。
  压住心内的震慑,她终是将所来目的问出口来:“叶仙子,青莲此行是想恳求仙子一件事。”
  叶轻嗔妙目一瞬,并未答她,反是对着床边满脸新奇的孩童说道:“小天,你回自己房间去罢,师傅有事与这位阿姨讲。”
  小天满是失望之色,不经心地“噢”了一声,旋即眨了眨眼,方才领命退去。
  叶轻嗔却看穿了他的心思,沉声呵叱:“不用打鬼主意,如果你想偷听,师傅便要重重罚你了!”
  “哼!师傅最不讲理了!”门外传来小天不甘心却又不敢违逆的一声应诺。
  尉迟青莲此刻纵是心如油煎,却也不禁被这童真之举逗得会心一笑。
  看她展露出笑容,叶轻嗔心下没由来地一紧,淡然说道:“尉迟姑娘,我知道你此行的目的,但我却帮不上你任何忙。”
  尉迟青莲一丝不好的预感在心底闪过:“叶仙子,难道我见他一面也不成么?”
  叶轻嗔眼里闪过一绪惆怅,转瞬间回复冰冷,她凝目盯着尉迟青莲憔悴焦急的娇靥,轻声叹息:“非是我不答允,只是你此刻想见我那傻徒儿却也见不到了!早在一年前,我们刚从中原回转此地之刻,他便因伤势过重而离世了!如果你想见他最后一面,也未尝不可,我可以带你去见他,便在那苍穹崖底,雪山腹内。”
  “什么?”尉迟青莲脑中轰地一下,宛如从万丈高空直线摔落,仿佛整个世界瞬间崩溃坍塌,眼前再度一黑,晕厥过去。

  苍穹崖底,囚龙洞内。
  望着那冰棺中栩栩如生的容颜,那个深深镌刻在自己心上的人,尉迟青莲止不住潸然泪下。
  叶轻嗔面无表情,肃立一侧:“你也不必过于伤心,毕竟这样的结束一切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更何况,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他能够以另一种方式重生,从此逃遁轮回,你应该替他欣慰才是。”
  尉迟青莲听得云山雾绕,不明所以:“另一种方式重生?”
  “对!”叶轻嗔轻点螓首:“另一种你们无法理解的方式,或者说,那是另一种道,是另一种天道重生!”
  “另一种天道?”显然,以今日境界的她根本无法明白其中就理。
  叶轻嗔轻轻一叹,说道:“即便他是死了,却也终是活在你的心里的,那是一种不可名状的感觉,是种刻骨铭心的痛楚,是任何外力都抹杀不去的执着,即便万世轮回,千年流转,不是么?”
  也不管她是否领会得来,叶轻嗔转身飘然离开。
  在她走出洞口的刹那,回眸淡淡一望,自言自语道:“在她最失望的时候,我给了她希望,这么做究竟是对是错?”
  尉迟青莲走近那副冰棺,鲜活的面容触手可及,但两人间的距离却是咫尺天涯,远隔阴阳生死,一时间,悲从中来,有泪如倾。

  同一刻,苍穹崖顶,寒风中。
  小天怯生生的问他师傅:“师傅,为什么您不让我和阿姨太亲近啊?”
  “小天,”叶轻嗔摒除连她自己都不明缘由的心烦意乱,“那你告诉师傅,为什么想和那阿姨亲近呢?”
  小天苦着脸,眉头拧成一团:“我……我说不出来,但只要看见她,我心里便很……很温暖,对,是很温暖的感觉。”
  叶轻嗔苦涩一笑,自嘲似的一叹:“看来,宿命终究是宿命,是没办法轻易改变的,更何况是逆天的逃避呢!”
  自那日之后,尉迟青莲便似铁了心一般,在这雪峰之上盘桓下来。
  几日的接触,她越来越喜爱那粉雕玉琢的娃娃,身心的双重伤势竟也奇迹般康复。只是让她心有不解的是,每当她逗弄那小男孩的时候,却总能感觉到叶轻嗔不经意间散发出来的淡淡的不悦之意。然而,叶仙子既不开口,她便索性装作不见,将心底的伤口深深地隐藏起来,再不去触碰,只希望能够如此一生,即便平淡如水,也再只昆仑山凝翠崖上住下去。
  可惜,命运却剥夺了她这仅存的权利和最后的希冀。
  一日清晨,凝翠崖晓寒居来了一位客人,一位只针对她而来的不速之客。
  尉迟青莲认真地打量着眼前的碧衣少女,后者也以十分不善的目光敌视着她。
  碧衣少女一把搂过依偎在尉迟青莲身边的小天,纤纤玉指轻轻扯着小男孩的耳垂:“臭小子,怎么这么多天也不下山来找姑姑玩啊!还有,你忘记答应过姑姑的话了么,不许对其他女人那么亲近!”
  小天十分委屈反抗着,揉着被扯痛的耳垂,无辜地问道:“英霞姑姑,为什么啊?”
  碧衣少女乐此不疲地折磨着他,扯罢了耳垂,又捏了捏皱起的鼻翼:“不要问为什么,哪来那么多的为什么,我说不许就是不许,你敢不听姑姑的话么?”
  小天挣开少女作恶的魔掌,气鼓鼓地说道:“姑姑,你怎么越来越像师傅了呢!”
  碧衣少女愕然,低低地问道:“你师傅也喜欢捏你鼻子了?”
  “才不是呢!”小天翻了个白眼给她,“我是说你和师傅都不让我跟别人亲近。”
  “噢!”碧衣少女莞尔一笑,“你个小笨蛋,姑姑和你师傅一样,都把你当成自己的宝贝呵,怎么可以让人染指自己的宝贝呢!”
  小天似懂非懂地问道:“英霞姑姑,那我的宝贝在哪?”
  碧衣少女听到此语,脸色一寒,没好气地说道:“臭小子,你才多大点,就想这些了!我跟你说的话你记住了没有,不许亲近别的女人!”
  小天忙不迭的点头,却又将眼睛瞟向尉迟青莲,低声问道:“那莲姨可不可以算例外呢?”
  “你!”碧衣少女为之气结。
  恰在此时,叶轻嗔身影突现:“小天,你到时间练功了!别再胡闹了!”
  如闻纶音,小男孩迅速挣扎着逃离姑姑的魔掌,欢笑着跑回房去了。
  少女恨地牙根痒痒:“臭小子,看我下次怎么收拾你!”
  叶轻嗔瞪了她一眼:“英霞,你不要乱教小孩子乱七八糟的东西,否则,以后就别上凝翠崖来了!”
  少女立刻蔫了下来:“英霞知错了。”
  “算了!”叶轻嗔一拂袖,“我还不知道你么?转个身什么都记不得了!我还有事,你们俩慢慢聊聊。”
  叶轻嗔离去,碧衣少女与尉迟青莲四目相对。
  半晌无语,尉迟青莲率先打破尴尬僵局:“尉迟青莲,但不知姑娘芳名?”
  碧衣少女听了尉迟青莲的话之后,第一反应是揉了揉眼睛重新将眼前人端详一番,最后方才把娇靥微扬,宛如一只高傲的孔雀:“昆仑门下道心宗弟子李英霞,原来你便是我师兄口中念着的那个尉迟青莲呵,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却更不若不见,也不过是如此而已。”
  尉迟青莲微微一怔:“你师兄?”
  李英霞娇哼一声:“装什么糊涂,都到这里来了,还不知道我师兄么?我师兄便是苏英庭,噢,入了太师叔组门下,他便更名苏昊天了!”
  尉迟青莲心神剧震:“苏昊天是你师兄?”
  “没错!”李英霞不忿地说道,“这没良心的臭师兄,我不知跟他说过多少次了,劝他不要下山,非不听话,结果招惹了这么多是非,最可恨的是,招惹了这么多女人回来!而且自己还落到今天这个下场!”
  “什么?”尉迟青莲脸色骤变,“你师兄招惹了很多女人么?”
  李英霞撇撇樱唇,高傲地睨视着她:“是啊,臭师兄!坏死了!他招惹了那些的女人来,静心斋的,蜀山派的,星月宫的,这其中,你算最不济的一个了。”
  尉迟青莲脸色铁青,紧咬樱唇:“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哼!”李英霞愠道,“如果不是那些女人都找来,我也不知道呢!”
  “都找来?”尉迟青莲直感觉心都要碎了,“他为什么骗我?”
  “骗你?”李英霞不屑地道,“师兄才不会骗你呢!他招惹多少女人,与你又有什么干系?他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还不都是因为你!我真不知你到底哪点好了,真不知师兄是不是鬼迷了心窍!”
  尉迟青莲欲待发作,却转念把怒火压下,凝声问道:“为什么你师兄死了,你却是毫不在乎的样子?”
  “师兄死了?”李英霞睁大了双眼,满脸惊诧,“谁告诉你的?”
  尉迟青莲见她如此反应,心下不由升起万分希望:“你是说他没有死?”
  “当然了!”李英霞冷哼一声,“师兄他好着呢,你着女人还咒他死,还嫌害他不够惨么?”
  “可是,”尉迟青莲不解地问道,“我明明在苍穹崖底看到他的……”
  “那是师兄累了,想休息下!”李英霞满脸憧憬,“师兄答应过我,等他一觉醒来的时候,定会娶我做这世上最幸福的新娘的!”
  尉迟青莲耳中恍若打个晴天霹雳:“他真的这么说,连这最后的承诺也给了你?”
  李英霞柳眉怒挑:“师兄从来没说过谎话,他不会骗任何人的!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不信他的话!”
  “是么?”尉迟青莲只觉满嘴苦涩,“他不会骗任何人,她居然那样信任他所说的一切。而我呢?真的没有做的这一点。”回想起那惨白的容颜,坚决的神情,她一时间心内如焚。

  半晌,她轻叹了一口气:“他怎么可能不会说谎,他不是已经在骗这小姑娘了么?他明明是死了,睡在那冰棺中,再也不会醒来,永远都不会醒来!只不过却忘记了那日的海誓山盟,居然把那承诺给了她……这一切都是场梦,于我,于他,于她,只不过,我的梦醒了,他的梦碎了,只有她,还犹自沉浸在回忆的梦中,无法自拔!”
  “的确!”我深有感触地点了点头,“英霞姑姑始终活在她自己编织的梦境里,由我记事的那一天起,她始终坚信师兄某一天会醒过来,会娶她,从没改变过。”
  莲姨凝眸注视我的脸庞:“不,她说的是真的,不仅仅是梦那么简单,那不是谎言,是个信念,也是个预言,可惜谁也不知道这个预言何时会兑现,他什么时候会醒过来!”
  “嗯?”我被她的话绕得摸不着头脑,欲细加询问,却见莲姨脸颊上流下两行清泪,只得硬生生将疑问压在心底。
  一时间,房间内出奇地寂静,几许残风掠过窗棂,仿佛在倾诉,在告慰,那场不愿意完结的绮梦。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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