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8章
作品名称:雄鼠阿迪的秋天 作者:水如空 发布时间:2013-05-03 21:43:49 字数:7379
17
和以往的任何一天相比,这一次阿迪实在没有多少信心。然而他又必须去面对,面对突然间离去的阿妮,面对成天板着脸的阿妮妈妈。
安顿好妈妈之后,看着她脸上露出祥和的面容,他心里踏实了许多。只要妈妈在,只要妈妈安好,总能给他增添无穷的力量。不懂得汲取母爱的小老鼠只能成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终究难免遭遇枯竭或枯槁的命运。阿迪懂得这个道理。只要看母亲一眼,他的心里就会充满如黑夜般深沉的温暖。无论是为了妈妈,或是为了自己的爱情,他都要义无反顾地去面对,只要最终把阿妮娶回家里。
阿迪告诉妈妈,他要去阿妮家一趟。妈妈十分关切地告诉他,说话千万要小心,别失了礼貌。阿迪答应了,就走出门去。
他走得很快,心里一直在盘算着该说的话。然而都没有用,越是集中了心思去想,就越想不清楚。远远地看见家的洞口了,阿迪停下脚步,定了定神,索性什么都不想了。他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挺起胸脯向洞里走去。
阿妮在最里面,头朝里卧着,听见阿迪进来也没有回身。她爸爸在一边低着头,一动不动,似乎很久就保持着那样的姿势了。只有老太婆仍是那一副永远板起的面孔,气冲冲地盯着那父女两个。看起来他来之前这一家三口已经有过一番讨论了。
阿迪先向他们问候,老头子没精打采地客气了一句,而老太婆连眼皮也没有眨一下。
阿迪心里一阵乱跳,他努力镇定心神,很客气地提起准备定个好日子接阿妮过门的事。
在老鼠的世界里,结成夫妇并没有那么多的繁文缛节,只要双方同意,搬过去住就可以了。小雌鼠们更不会讲排场、论攀比,搞大规模的铺张浪费。大道至简,老鼠们的生活完全服从自然法则,而这也是人类必须遵守的原则——看来,人向老鼠们学习的地方还是太多了。
老太婆终于看了一眼阿迪,冷笑道:“现在你拿什么东西娶阿妮?你的房子有了吗?”
“再给我几天时间,我会再打个侧洞给我妈妈住。”阿迪说。
老太婆哼了一声:“我们有约定的,就到这个月底,你还要多少时间?我们阿妮不能这么等下去。她也不小了,等你得等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阿迪知道问题根本就不在时间上。他有些急了,竟脱口而出:“你不能这样干涉我们,你会断送阿妮的幸福的。”
老太婆又冷笑了两声:“幸福?嫁给你就幸福了?和你说实话吧:如果你有决心,明天就把她娶过去,否则以后就不要来烦她!”
阿迪一时间手足无措,半天也说不出话来。他见阿妮仍背对着自己,面向里卧着,急忙喊道:“阿妮,你倒是说句话呀!只要有你一句话,我什么都不怕,让我做什么都行!”
阿妮终于动了一下,但脸仍没有转过来。她用平静的声音说:“我还能让你做什么?还是回去照顾你妈吧!”
阿迪一愣:“你这是什么意思?”
阿妮说:“没什么。我不会和你妈住在一起。”
阿迪嚷道:“为什么?你以前没说过这样的话!”
“说这些有什么用?以前你也没有一个妈妈在身边。”阿妮说。
阿迪呆住了,再不知说什么是好。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阿妮家里出来的。似乎什么感觉也没有,满脑子都是两个模糊的形象:一个是阿妮无动于衷的背影,一个是她妈妈毫无表情的面容。她们两个在他面前晃来晃去,最后纠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终于混合成朦胧的一片。他走着,没有方向,也没有时间,只有浓浓重重的黑夜包围着他,给他无尽的温暖。
冷风逐渐浸透他的全身,他忍不住连打了两个寒战,头脑又渐渐清醒过来。他发现,他又来到阿邦家门口了。洞里一片喧闹,一定是又开舞会了,里面不时传出一阵阵欢声笑语,一声声敲打着他的心。他曾经在这里和这一群朋友尽情起舞,后来阿妮也被他找来,他们两个都成为舞会上耀眼的明星。然而这一切都过去了,舞会只能成为他痛苦的回忆。阿妮还会再来,而他将从这里绝迹,不再踏进这块伤心之地。
他慢慢掉转头。该回家了,家里还有妈妈在等着他去照顾。他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尽量做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让表情和脚步都变得轻松一些。
阿迪忽然感到天有些亮了,他抬头望望天空,只见一钩残月正从东方慢慢升起来,细细的、弯弯的,放射着清清淡淡的光。
真的是月底了。阿迪在心里暗暗地感叹着。日子就这样悄悄地过去了,而他的一切又回到了起点。不同的是,阿妮离开了他,而妈妈却回到他身边。
天快亮了,太阳即将出来,用他的热情吞没残月荧火的微光。而对于阿迪,则意味着又迎来一个恐怖无眠的白昼。
阿迪走进这个属于他自己的家门,看见妈妈正在向外望着,等着他回来。阿迪忙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劝妈妈早点休息。
妈妈却很快发现他有些不对。儿子在妈妈面前的掩饰总是最下劣的,妈妈总能在第一时间发现其中的细微差别。妈妈知道他有些不对,焦急地问他到底谈得怎么样了。阿迪只好骗她说没什么,下个月等她伤好以后就可以和阿妮结婚了。
妈妈根本就不信,一把拉住他,追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阿迪还想掩饰,妈妈“蹭”地一下跳起来,也不管自己的伤,拔脚就往外走,一边告诉阿迪:“你不说实话我就不住下去了。”
阿迪急坏了,赶忙把她拦住,劝她注意自己的伤口。
妈妈站住了,掉过脸来看着阿迪,脸上已是老泪纵横。她哽咽着说:“你跟我说实话,到底怎么样了?”
阿迪只好把自己的经历原原本本告诉她。妈妈听了,一下子就瘫倒在地下,好长时间说不出话来。阿迪上前拉她,她动也不动,只是一直哭着,止也止不住。阿迪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那么一直愣愣地看着,直到妈妈的哭声小了些,才想起劝劝她:“你别太伤心了。这些天她就对我有些冷淡了,分手是早晚的事。过不了几天,我就再给你找个更好的。”
妈妈止住了哭,一双泪眼望着她,好久才说:“一定是因为我了。看我这半辈子,也帮不了你什么忙。还净给你添麻烦。我来的时候看见有一个废洞,好歹也能住一段时间,等我伤好了再修一修。我这就走。你这就给我找阿妮去,好歹也给我娶回来。我这一辈子也不求别的,看着你成家我也对得起你爸爸了,是死是活我也都安心了……”
阿迪再也忍不住,眼泪刷刷地流下来,他一把抱住妈妈:“妈,你别说了,我怎么也不能让你自己出去住,阿妮就由她去好了,我就不信找不着个比她更好的。”
“你别骗我!我知道你就喜欢阿妮。我住好些坏些都没有什么关系,只要你们好好的,早点儿给我生几个孙子孙女就是了。”妈妈说。
阿迪还要再说什么,妈妈却什么也不听,挣扎着向外就走。阿迪上前拦她,她气急了,一巴掌就打过去。阿迪愣住了,在记忆中,妈妈只知道默默地为他做这做那,从来不曾亲亲呢呢地亲近过他,但也从来没有打过他。小时候都是这样,何况是在他成人之后。
妈妈已经走到洞口,阿迪忽然想到:天已经大亮了,妈妈现在出去,无异于前去送死。再不空容他多想,他几步就冲过去,不由分说叨住妈妈的颈毛,将她拖回来,轻轻地放在洞里面。
妈妈立刻瞪圆了眼睛:“阿迪,你要再这样的话就是不要我活了。”
阿迪的眼泪流下来,他终于妥协了:“妈,你实在要走我也不拦你。可是现在是白天啊,你在这儿好好睡一觉,天黑了我就送你走。”
妈妈终于不再说什么,安安心心地趴在那里,默默地望着阿迪,眼里满是怜爱。阿迪再不敢看他的眼睛,悄悄地掉过去,脸上满是热辣辣地痛,心里也是热辣辣的痛。
这一天他们都没有睡着,阿迪闭着眼睛静静地卧着,装做已经熟睡的样子,尽量不弄出声响,叫妈妈听见。但是他听见妈妈那边不时传出轻轻的啜泣,很轻很轻的,只那么一两声,又很快地消失在洞外嘈杂的车声、人声和音乐声中。很显然,妈妈一直在哭着,但她同样地不想叫阿迪知道。
度过漫长的、痛苦的白昼,天终于暗下来,在鼠洞口最先感受到夜色的临近。妈妈抬起头来,做出一副十分轻松的样子,告诉阿迪,她要走了。阿迪告诉她,天还没有彻底黑下来,叫她再等一等。
“不用等了。”妈妈静静地说,“我在外面跑了这么长时间,知道怎么保护自己。”
阿迪没有再劝她,看着她拖着那条病腿,吃力地走出洞去,几次想过去帮她,但都强忍住了。他在后面跟着妈妈,一直走出洞外。
“回去吧!”妈妈回头说,“好好收拾收拾,早点儿把阿妮娶过来,有空儿叫过来告诉我一声,叫我跟着高兴高兴就是了。”
阿迪应了一声,不敢抬头看她,怕他看见自己眼里含着的泪水。
妈妈拖着那条病腿,一步步地走出去。阿迪在洞口望着,直到她的背影渐渐远去,直至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几天前,在一场秋雨中,他就是这样看着阿依离他远去的;而今天,离去的却是他的妈妈。他这样年轻,有着这样那样适于老鼠生存的本领,却没有办法留住任何一个离他而去的人。
他必须遵从妈妈的意愿,好好打扮一下自己,再去寻找逝去的爱情。阿妮,这个他无数次喊在口里的名字,这个他一直深爱着的小雌鼠,而今却只能成为他完成妈妈愿望的一项任务。在他的脑子里,似乎已经没有了什么感觉,娶回阿妮,再生几只鼠子鼠女,如此而已。没有一丝的情,没有一毫的爱。
这一刻,阿迪的心里竟出奇的平静,平静得如深秋的夜空,平静得如这片沉寂的城区。因为他的心里很清楚,完成一项任务是不须要有爱的激情存在的。(水如空)
18
就在阿迪一切都准备好,走出洞外的时候,正遇见阿严急匆匆地跑来告诉他,他妈妈在半路上遇见过路的行人,被他们打死了。这消息来得太过突然,而似乎又在意料之中。妈妈走得太早了,天还没有完全黑,果真就遭遇了那样的灾难。
阿迪站住了,很久很久。悲伤在他体内不停地冲撞着,一次次狠命刺痛他的心。妈妈果真就这样离开他了,而且是永远地离开,再也不会回来。而这一切都是为了他。他如今还能做些什么呢?鼠类社会同样没有繁琐的丧葬礼节,悲哀又全不顶事。对于他,最好的报答妈妈的方式无过于马上把阿妮娶回来,为妈妈生几个鼠孙。
他终于平静下来,平静得如这平淡的秋夜。他淡淡地告诉阿严:“谢谢你来通知我。我还有事,要先走了。”说罢,不再纠缠,飞快地跑开了。也许阿严要在他后面冷冷地望着他,要望穿他的脊背;也许阿严会恨恨地骂他无情无义,从此与他绝交,他都顾不得了。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娶回阿妮,完成妈妈的遗愿。
阿妮家就在眼前了。从最初认识阿妮开始,阿迪从没有像今天这样从容地面对那个黑漆漆的洞口。无论是向往还是恐惧,都属于过去了,如今在他的身上,剩下的只有从容。当他以那样平静、那样从容的步伐走进阿妮家的洞口时,阿妮妈妈的脸上第一次现出了表情,而且做得那么夸张,是一种完全出乎意料般的惊讶。阿妮爸爸也惊讶了好一阵子,但毕竟是雄鼠,他还是在第一时间内镇定下来,而后偷偷捅捅他的老伴儿,示意她不要太失态了。
阿迪的声音也是那样从容不迫,不急不缓,但字字有力,落地有声:“我的妈妈已经不在了。我遵从你们的意见,在月底——也就是今天接阿妮过去结婚。如果你们再没有什么要求的话,我要向你们施个礼,叫声岳母了。”
老两口子着实慌了一阵子。半晌过后,老太婆终于开口了,说起话来竟有些结巴:“这……你还要问问阿妮自己,我们……不能全给她做主的……”
阿迪这才注意到,阿妮根本就没在家。他的从容霎时间飞到了九霄云外,顾不上和他们再多纠缠,转瞬间就跑出了洞外。
阿妮会去哪里呢?阿迪在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想,最后他终于确认了这个他最不愿意接受的事实:他一定是去了阿邦那里。阿邦一次又一次地找她来参加舞会,又一次又一次地向她献殷勤,显然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奥伯也不止一次地提醒过他,可是他太相信自己的爱情了。他自己也搞不清楚,究竟是不愿相信,还是真的不相信阿妮会移情别恋,而且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
可是事实就摆在面前:阿妮真的不在家。她和自己分手没有一点儿悲伤,没有一点儿失落,居然还有心情去参加阿邦的舞会?也许她对自己的的感情真的淡化了,淡化得看不出一点儿痕迹。但是在阿迪内心深处还隐隐约约抱着一丝希望:她不过是跳舞了嘛!跳舞有什么了不起!爱玩爱闹本来就是小雌鼠的天性,又不是只有阿妮一个!他还有希望,而且大有希望把阿妮夺回来。只要她走进自己的洞房,自己与她长相厮守,就会淡化阿邦在她心中的印迹,就如同现在她淡化了对自己的感情一样。
秋夜浓浓地笼罩着,阿迪跑出洞外,投入到这浓浓的夜色怀抱之中。空气中充满了霜气,清清凉凉地吸进肺里,再呼出来,在夜空中形成一团团浓浓的白色雾气。阿迪就带着这一团团白气,身后还拖着一串串扬起的灰尘,一蹓小跑着向阿邦家赶去。昨天他还决定不再踏进这个洞门,而今天又要风风火火地赶来。有时候变化就是这么快,誓言都会在现实面前变成可笑的谎言。
望见那个洞口了,阿迪几乎就要迫不急待地冲进去,然而理智还是战胜了冲动,他就在洞口停住了。他需要仔细地听一下。如果确定阿妮真的就在里面,他还要镇定一下自己的心神,再走进去,像模像样地把舞跳完,而后再把她带回家去,共享他们的洞房之夜。
洞里静悄悄地,没有一点儿声音。阿迪听了一会儿,不知该不该进去。他忽然想到,昨天他在这里经过,听见里面一片喧闹。阿邦从来不会连续两天都开舞会的。那么阿妮一定不会在这里了。她会去哪里呢?阿迪想了一会儿,又记起来,他曾与阿妮一起咬开一户人家新装的木板门,阿妮也许会到那里去找她的姐妹们一起玩儿。他又匆匆地往回赶,一口气跑到那扇木板门前。
那个洞还清清楚楚地留在那里,阿妮一定是曾经快快活活地从那里进出过。
想起从前,阿迪又有了一丝伤感。他无力地趴在洞旁边,向里面张望,听着里面的动静。院里传出几只小雌鼠的声音,那么夸张地叫着,还有那么些放肆的笑声。听着这叫声,阿迪又是一阵阵心潮涌动。似乎好久没有听见过阿妮这样开心地叫过笑过了。可惜的是——里面并没有阿妮的声音。
他又一次站在阿邦家的门前,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般的,他就是感觉到阿妮一定是在这里。
鼠的世界是没有门的。鼠类没有了门的保护,造成了许许多多罪恶的发生;阿康就是这样借机霸占了阿依的。而人类有了门,同样无法避免类似的罪恶。其实都是一样的世界,门不过是一种意识的存在。尽管在人类世界,它也是一种实实在在的东西。
没有了门的存在同样给阿迪的闯进提供了方便,也终于让他看到了最痛心的一幕:阿妮真的在洞里,而且就在这样的夜里和阿邦睡在一起。黑夜是老鼠们工作的时间。阿迪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他曾经深爱着的阿妮,居然会这么快就投入到阿邦的怀抱。
长时间真心培养起来的感情,竟然抵挡不住巨大金钱的一时诱惑!
阿迪冲出洞口,满脑子都是刚才见到的一幕。
一切都结束了。妈妈死了,阿妮再也不会回来。他只剩下一间苦心经营却无人居住的新居。
阿迪放慢脚步,漫无目的的向前走着,耳朵里不时传进鼠类世界里繁华的喧闹。偶尔有一两只匆匆过去的老鼠,但是他们都忙碌着,没有谁会注意到他的存在。他也没有心思去理他们,只希望找到一条不费力气又不用下多大决心的路——而那条路可以指引他通向永恒。
最先,阿迪希望遇到一只猫。猫无疑是鼠类社会最可怕的角色,就如同人类要面对的阎王一样,往往成为小老鼠们赌咒发誓的对象。对于阿迪来说,遇到猫该是他最满意的归宿。这样他可以了无牵挂,甚至少占据一块腐烂的空间,少污染方寸的土地。或许这一生还过得有些意义,至少为猫族做出一点儿贡献。然而,他的希望很快就落空了。这块地区,没有哪户人家会有闲心养一只诸如猫之类的宠物。
阿迪走进一条小巷。这是一条很窄的路,就在小巷的尽头有一棵大树,树冠很大,几乎覆盖了整个小巷的宽度。枝干也很古朴,苍龙卧虬之类的词都可以有用来形容它的姿态。尽管阿迪不懂这些,更对它没有兴趣。他注意到的是树底下有一个鼠洞。他一眼就看出那是个废弃许久的住宅。因为洞口久已没人修理,更没有一般鼠洞洞口凝结的霜气。阿迪更可以判断出,洞内一定是破败不堪,根本没法再居住了。
妈妈就是为了要找一间破旧的鼠洞居住而丧了命了,而他却来到另一个旧洞面前。命运就是这样捉弄着向他挑战的一切生命!
阿迪发现,就在洞口附近,居然放着两片切得十分整齐的苹果片,切面上染着鲜艳的红色。他一眼就看出,那一定又是哪个愚蠢的人类投下的毒饵了。连这样破败的住宅都分辨不出来,难怪在与鼠类较量的斗争中永远也不能取得胜利了。
阿迪决定成全这个愚蠢的投饵人。既然自己已经下定了决心,无论成全谁都是好的。他迅速跑过去,用他鼠类特有的敏捷,叼住那两片苹果,把他们拖到树根底下。
他尽情品尝着苹果的美味,心里反倒平静下来。如同河水中除去了阻碍的石块,漩涡消失了,留下的就只有平静的水面。
吃掉一块后,第二片才咬了一口,他又停了下来。他忽然想到,应该留下一点儿,那么他的同类见到了,就会知道以后该如何避免类似的陷阱。于是他又小心地咬了几口,尽量让别的老鼠看出这是被咬过的痕迹。
这一切做好,他心满意足,了无牵挂,美美地伸了个腰,仰头望望头顶巨大的树冠,不再有丝毫感叹。
突然间,他竟发现有一只猫正向这边走过来。那个家伙个头不大,却是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阿迪吃了一惊,本能之下,简直就准备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而随之他又哑然失笑了:自己刚才还在想着猫,而上苍待自己不薄,果然就遂了他的心愿!
他定了定神,向前走了几步。那只猫突然间看见他竟然大吃一惊,似乎不大相信会有一只老鼠敢于在他的眼皮底下如此放肆。然而也只是在一瞬间,他眼里就露出惊恐的神色,随后“喵”的大叫一声,转瞬间就没了踪影。
猫会怕老鼠!这一定是从别处跑出来的宠物猫了。猫都会怕老鼠了,还有什么事情不能发生?阿迪想,自己没有什么可沮丧的,他遭遇的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阿迪又想到,应该找个僻静的地方去等候死神的光临。就这样倒在路边可能会给哪个色厉内荏的笨猫捡去炫耀,而后被他们吃掉的。自己刚刚吃过毒苹果,把自己当然食物可能会要了那个家伙的命。
尽管人类的政府早已三令五申禁用剧毒鼠药,却总不见有多少效果。而人们也宁愿相信这种立竿见影的药物。结果是毒死了一批老鼠,也增长了他们的智慧。阿迪自认为不过是他们中最普通的一个。
阿迪感到头有些晕起来。他生怕自己没有力气找到远些的藏身之处,而最近的只有那个老鼠的废宅。他走进去,还没有忘了叼起那半片苹果。他静静地趴在离洞口不远的地方,望着洞外方寸的天空,脑子里异常平静;而意识却渐渐模糊起来,终于什么也不知道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阿迪被一阵喧闹声给惊醒了。他发现,洞外又是一个深秋的黄昏。夜色已在弥漫,有几只老鼠正在洞外经过,吵醒了他的睡梦。四下里渐渐热闹起来,周围都是老鼠们劳动的口号和休闲的歌唱——他们都在生活着,日复一日地生活着。
小老鼠阿迪慢慢睁开眼睛,发现这又是一个如同昨天的黑夜。一切都没有改变,自己还好好的活着。
该死的人类!在他们之间假药泛滥,竟连一点儿烈性的鼠药都不肯投给自己!
如今还该做怎样的打算?阿迪在心里默默地想着,一边吃下剩下的那半片苹果,一边爬出洞外,去迎接上苍赐予他的又一个黑夜。(水如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