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密信拨开迷雾 凭良心重塑道德

　　第一节
　　2011年最后一天
　　大孝身体日渐衰弱。这天，他将母亲遗给他的首饰箱从柜子底板处拿了出来。母亲临终前曾对他说，这箱底有个夹层，里面的东西只能在他行将老死之时才能拿出来，并且，看后就要烧掉。当时，他是跪在母亲床前表态守诺的。
　　老祖宗故去十年有余了，大孝一直坚守着没去开箱。
　　今天，他估摸着自己来日无多了，揣着一生中少有的好奇心，颤抖着双手打开了箱子。这是一只旧式紫檀木首饰箱，盖子的里面嵌着一面镜子，箱内有梳篦簪钗及口红之类，依稀记得是母亲在土改时分的战利品，但从未见母亲用过，他知道母亲是不讲究梳妆的。将什物倒出后，底板上有一个按钮。大孝琢磨了一下，将按钮轻轻一按，响了一下，没有动静。又按了一下，响了两声，仍无动静。再按一下，随着一声轻响，底板的一头弹立了起来。借着窗户摄入的阳光，他看到了夹层里躺着一个油纸包。他轻轻走到房门边，听听没有人声，将门关上，走到桌边拿起首饰箱，到床边脱去鞋子，靠床档坐在被子里，将油纸包打开，原来是一封信。
　　这是一封没有信封的用铅笔字写成的信，共两页，字迹潦草，显得行笔匆匆。由于房内光线较暗，大孝将床头灯打开，怀着十二分的好奇往下读信：
　　“铿姑：
　　“去年十月来信收到，叔父及你和孝儿好吗？”
　　读到这里，大孝有点摸不着头脑，谁叫自己的母亲为铿姑呢？既称叔公为叔父，这个人该是与母亲平辈的人。孝儿是谁？难道是自己吗？他再往下读。
　　“我们这次开拔，日夜兼程，出四川经山西到了山东。路上每人发一茶壶、一电筒、一毛巾、一伞、一草鞋，现到了藤县，要连夜修战壕，上面说要和日本人打仗。长官见我有文化，又舍命，这一路升了个排长。我排37人。不写了，炮响了。
　　“铿姑，长官说这一仗是死仗。我可能会要牺牲，记住我部队是川军122师。记住，得我死讯你可改嫁，将来要孝儿为我报仇。
　　夫连福匆匆”
　　
　　居然连日期也没写。大孝一连看了两遍，同时尽力搜寻逝去的记忆，尽量想理出一个头绪来。
　　难道说，写信的是自己的生父？大孝禁不住鼻子一酸。那么自己一直称为父亲、人们一直称为“铿爸”的现在与母亲合葬的这个人是谁呢？
　　他将一些离奇的记忆串联起来。终于，他稍微理出了一个头绪。
　　大孝的父亲离家之时，他是没有印象的。只是略微记得，有一天母亲对他说父亲回来了，从此家里多了一个大人，并且一直在一起生活。
　　有一个记忆是他一直不太理解的。抗美援朝之时，他二十出头了，和两个弟弟一同要求参军上前线。父母为此争论了一番，他听到母亲说“他就这一点血脉，我要为他留着”，争到最后不满十七岁却身材高大的二孝去。可是，倔如牛的三孝不愿意了，说双胞胎要同生死，硬争着要一同去。就这样，他们兄弟成为最后一批入朝参战的志愿军战士。现在，大孝明白母亲那句话的意思了，她不愿让一个失去父亲的独生子再上战场。
　　想到这里，想到连姓都没有留下的父亲，进而想到二孝三孝两兄弟，大孝一时老泪纵横，晕倒在床头。
　　“爸！”这是壹妫的叫唤声。
　　原来，壹妫发现父亲房里白天开了电灯，觉得有些奇怪，因为父亲一向节约。她进房后见到父亲不省人事，急忙用马立人传授的急救知识施救。不一会儿，大孝醒来了，用微弱的声音指着床上的两张信纸说：“烧掉！”可是，过一会儿又用微弱的声音说了一个“不”字。
　　壹妫冲一杯白糖盐水给父亲喝了，用毛巾替他揩了手和脸，然后躺下休息，一边哼着摇篮曲，大孝慢慢地睡去。壹妫望了望那首饰箱和从未见过的这两张信纸，一下明白了祖母曾经格外看重这首饰箱的原因。于是，她便将那信反复研究起来。她没有读懂自己先后有两个祖父，以为祖父写信以后死里逃生又回来了。但是她读懂了父亲没读懂的弦外之音。为什么祖父这等光荣的抗战历史从来没人提起过呢？为什么这封极具史料价值的战地家书至今才现面呢？祖母的嫁妆箱她是赏玩得够多的，为什么里面藏着信她不知道呢？这封信为什么祖母一直隐藏着呢？她百思不得其解，要么，因为祖父参加的是国民党的部队，这种人在一次又一次的政治运动中都是批斗的对象，作为红色积极分子的祖母不愿拿出来“晒”？但是，祖母为什么又不烧掉呢？再往下想，可能有两种原因，一是这是祖父的亲笔信要留作纪念，二是祖母认为祖父参战抗日是光荣的，万一“国军”身份被查出，或可拿出来洗冤。
　　壹妫叹了一口气。这么说来，祖母的这段家史是一直隐瞒着的。祖母生前最恨讲假话的人，看来，有的假话是无奈的。
　　不过，她还是没弄清，这封信是怎么从战场上送出来的。
　　看看父亲睡得正好，壹妫轻轻的开门走了出去。
　　
　　第二节
　　
　　“这不能讲老祖宗说了假话，这是人性的本能。”马立人说。壹妫没有回话，她将全部情况都告诉马立人后，心里也是有一种解不开的情绪，叫什么情绪呢？历史的怨结？这话她听马立人讲过，但是她不清楚，所以要专门来听马立人的分析和排解。
　　他们沿着平缓的山路，向陶神墓的方向走去。
　　“在文革中，揭发他人往往成了保护自己的手段。我的同学中，就有人捏造我为右派父亲翻案，我还差点因此被投入那当时的人间炼狱呢！于是人人自危，相互揭发，使人失去了作为人的本性。”马立人沉吟了一会，望着天边的云彩，“为什么有着五千年历史的文明古国，在一个人的号令下说变就变，而且变得如此野蛮痞俗？就因为‘革命’需要野蛮，需要痞俗，否则‘革命’无法进行。”说到这里，马立人显出鄙夷的神色，好像面前正站着一个“革命”的痞子，他用右脚朝一块石头踢过去，那石头飞出几米远，“文革一开始着力破坏的，便是中国民间的道德信仰‘凭良心做人’，名之曰破四旧。凭良心做人，这正是人性的根本，当时的批判人性论，就是以阶级斗争理论为武器的，在这个理论的笼罩下，人是没有人性的。因此，当恶行与‘革命理论’相结合，恶行就能遍施全国。尤其是一些人将没有人性的恶行掺和到自己的生活中，使人性堕落和泯灭，久而久之，就使他周围的社会跟着败坏了。现在也有一种貌似革命的理论，即体制孕育腐败，其实它只说对了一半，当人们都将贪腐之因推向体制而自以为无责时，这说明人们已经走入了一个贪腐的文化氛围。这个氛围在无形地影响着人们的观感和观念，使人的价值观发生扭曲，产生笑贫不笑贪、笑廉不笑贪的羡贪心理。这个氛围目前大有发展的趋势，一旦形成一种稳固的文化氛围，将会导致社会的堕落，这将是积重难返的，是很可怕的。难怪现在一些地方贪腐大有长江后浪推前浪之势。记得前几年从公务员中选出的几个清官吗？到头来从后院查出不明财产，弄得官方不好下台。”
　　壹妫越听越不想听了，说：“你扯那么远干什么？你不愿当官就别理会官场的事，理也冒得用。”
　　马立人好像没有听见壹妫的说话，问：“知道孙中山遗嘱吗？”
　　“晓得。”壹妫回答。
　　“不是那人人皆知的政事遗嘱，而是家事遗嘱。”
　　“那可不晓得。”
　　“最近我从网上看到的，我背了下来。”马立人接着背了，“余因尽瘁国事，不治家产，所遗之书籍、衣物、住宅等，一切均付吾妻宋庆龄，以为纪念。余之儿女已长成，能独立，望各自爱，以继余志。此嘱！”
　　马立人背完，又重复了两遍“尽瘁国事，不治家产”，然后说：“我一位朋友最近寄了一副中山陵悼中山先生的对联给我：历九死乃建共和，主义惟从民着想；篾万岁而崇同志，先生不以国为家。这是真正的为国为民，这是真正的让民作主。”他再将眼光投向了天边。云彩已由白色变成了金黄。
　　壹妫也向天边望去。她意识到，应该做晚饭了。
　　
　　第三节
　　
　　下山的路上，他们从9000年前的岩画附近经过。
　　麓山的岩画主要集中在河对面山上，半边山上只有两幅，而且在稍僻背的面江处，能站的面积也不过十几平方米，若无人指引，一般人是难以发现的。这两幅画中，一幅是一对男女相向裸立，另一幅则是在交媾。近30年前马白鸣第一次发现两幅岩画时说：“这是人类最早的连环画，虽然只有两页，它讲了一个故事。”又说：春宫图上有裸身相对，没想到我们的远祖早就把它当做一门艺术。
　　往岩画的山路很难走，稍不留神可能跌落江中，加上画少地窄，所以暂未开发。马立人只去看过一次，壹妫则没有去过，但她也不打算去。两人正要背向经过，忽然隔着树丛听到岩画那面传来了人声。这个时候还会有谁呢？马立人停下了脚步，山上很静，确有人在小声说话。他们与说话者相距不过10米，只是中间隔着一个丈余高的土垄，垄上乔灌木杂生，马立人虽是书生出身，身形却是矫健，快影轻声的爬了上去，他伏在土垄的灌木丛中，从上往下看到的是一个没有想像过的场景：一对青年男女正在岩画旁裸身相对，其中那男根还雄赳赳着呢。他们拉开距离，静穆而立，就像在参予一种神圣的仪式，另一个女青年上衣下裸，正在为他们摄着影像。马立人未经细想便招手要壹妫上来，壹妫爬上来刚看一眼便听到下面用普通话打招呼了：“是哪位朋友?请不要打扰，我们正在做行为艺术。谢谢你了！”
　　两人一听连忙知趣地退了下来，连对不起也没来得及说。
　　“他们是游客，那个照相的我昨天在宾馆见过。”壹妫说。
　　马立人则还在想象着他们与那岩画之间相距万年的感应。父亲曾说，先人画这岩画时肯定也是全裸的，因为那是在记录历史，记录人类发展史，记录艺术史。这三个年轻人以今天的观念和思维来复制历史，能够为他们作最直接沟通的只能是人性和美感。
　　“他们这样做有意义吗？”见马立人没有回应自己，壹妫提了一个问题。
　　“当然有。好像笛卡尔说过‘人的本质便是裸体’这样一句话，澳大利亚有天体浴场，加拿大有天体公园，一些国家还举办裸体运动会，都是全裸的。这都是对人性的一种探索。”
　　“这不会乱套吗?”壹妫虽然也多少懂一点，但是终究想不清楚。
　　“只要不干违法的事，就不能算乱套。而且，”马立人想了一下，
　　“在特定的条件下，还可能起到人性净化的作用。”
　　“净化人性？”
　　“净化人性是一个过程。人类的高度文明离不开人性的净化，它必然要接触到人的本质，就像笛卡尔讲过的那样。”
　　“我担心这样会影响婚姻家庭的稳定。”
　　马立人笑了，逗壹妫道：“知道南非总统祖马吗？他到联合国开会带的是两个妻子呢！而且还是联大上的一道风景呢！”
　　“那叫什么？”壹妫有点反感。
　　“一夫多妻制是他们祖鲁族的风俗，南非法律认定合法呢！”
　　“可是我们这里是一夫一妻制！”
　　“逗你玩的呢！”马立人见壹妫有点认真了。“当然在我们这里是非法的。我不是说一切要以法律为核心吗？在这个前提下，合法的才是道德的。所以克林顿的琼斯案、莱温斯基案甚至还有蒙代尔之女案都是不合法的，当然也是……”
　　壹妫打断了他的话：“你讲的事实我承认，但是理论我不支持。”她做了多年的妇女工作，看到过有些合法的婚姻却是不道德的，她曾经觉得那也是一种乱套。
　　马立人知道她的意思，回复到：“所以，人类需要不断地探索，在探索中净化人性，各种文化、艺术、观念、思潮、法律，都需要碰撞，在碰撞中融合。有的探索可能失败，但它是成功之母，不要去苛责。像刚才我们见到的，不管他们成功与否，他们探索精神是可贵的，而且还给人带来美的享受、灵与肉的耦合、生命与自然的感悟。”
　　“还有时空的穿越？”壹妫望着马立人，半开玩笑地说。
　　
　　第四节
　　
　　晚饭后，壹劲、陶八道人和大巴叶过来了，一是看看大孝，二是告诉马立人夫妇，今天送文鸿到妫市医院的情况。
　　原来，文鸿近来咳嗽不止，在壹洲医院治疗了一段时间不见好转，马小曼怀疑是肺癌，要麻姑带到市里面确诊一下，壹劲闻讯叫了救护车喊道人和大巴叶同去，现文鸿已入院，由麻姑夫妇陪着。
　　马立人得知情况后问：“资金还没商量吧？”
　　“现在新农合的大病救助报销65%。”壹劲说，“剩下的按公司章程是加报15%，特殊情况要开董事会再议，等诊断以后再说。”
　　马立人本要说文鸿的情况特殊，但考虑这是董事会的事，也就没说了。
　　“今天去市医院是道人看的日子。”大巴叶说。
　　陶八道人得意地捻着那一撮毛，这日子确实是他看的，连马小曼也顺了他的意见，只是麻姑不听话，他说了今天宜求医，但午时凶，车到医院正好午时，他不让进，医生要进，差点闹翻了，结果麻姑作主进了。
　　马立人不信这个，但还是代替文鸿谢了一声，然后轻松地转移了话题：“今天进城又有笑话没有？”
　　马立人本意是问道人出了什么笑话没有，结果道人笑得往后一仰，指着大巴叶说：“有，她有！”
　　大巴叶把眼睛一鼓，“吔”地一声，装嗔地露出了笑容，这个神态，表示她不反对别人说，如今是上了年纪，要是以前，她还会像捶自己老公一样在陶八的肩背上举轻若重地捶起来。
　　陶八于是笑眯眯的说了：回来的时候，他们上了新开通的妫市——壹洲公交车，如今时兴IC卡，大巴叶见前面两个女青年上车后在司机旁边撅撅屁股“嘀”地一声进去了，她也照此办理，虽没见“嘀”的一声，但也跟着往里走，结果司机要她投币，她没理睬，司机声音大了，她的声音更大：“你看我年纪来了？她们撅撅屁股能进，我撅屁股就不能进？”
　　陶八还没说完，几个人就笑翻了，连窝在床上的大孝也坐了起来。
　　壹妫笑出了眼泪，用手在大巴叶的腿上掐着。大巴叶倒是没怎么笑，一边用手在壹妫背上抚着，一边说：“还有好笑的呢！”然后指着陶八，“要他说！”
　　陶八真的说了，他说平湖口吉水庵的老和尚以前是他的朋友，比他大10岁，最近圆寂了。今天经过庙的时候有香客讲了一件新鲜事，说老和尚逝世前徒弟问他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他见左右无人，小声说这辈子没见过女人体是什么模样。徒弟可怜师父，找人弄了一张裸女像给师父看，谁知师父说：“这和尼姑的不是一样吗？”
　　
　　第五节
　　
　　第二天还没有起床，壹妫新奇地对马立人说：“我做了一个奇怪连篇的梦，这辈子还是第一次。”
　　“讲讲看。”马立人连眼睛也没睁开。
　　“我梦见外星人了。”
　　“什么？”
　　“外星人。他们坐UFO来的，他们对我说，在地球的大气层外有他们的航天母舰。还说地球北极过一百年以后会无冰，北极熊和海豹将要灭绝。“
　　“说得这么具体？”马立人翻过身来。
　　“是的。他们还说地球的污染太重，气候会加速变化，大气层会消失，海水会蒸发，两百年以后，他们会到马利亚纳海沟去测白骨谷的深度。”
　　马立人半信半疑的看着壹妫，气候恶化的结果他相信，但是对这个清晰完整奇怪的梦，他有点不相信。
　　“你不相信？我可是从来不说假话的。”
　　“我相信了。”马立人若有所思的说，“人类的问题在于太功利了，太贪婪了，太肆无忌惮了。”他闭上了眼睛，壹妫知道这个神态说明他还有话要说，他在思考，她不愿意打断他。
　　“人类重名利，敢为人先，这是人性决定的。但这只是人性的显性的一面，而且被人类放大了，所以竞争、斗争、战争太多。尤其是战争，它是竞争的异化，它对环境的破坏被《京都议定书》小看了，还描述得远远不够。我们讲节能减排，人家一颗导弹、一颗原子弹，就可以使天气翻盘。如果你的梦是真的，那么外星人并没有说错。”
　　“人性的隐性的一面就是敢为人后。”壹妫若有所思地说。
　　“对。秉承这个思想人类就能崇尚自然，回归自然，按自然规律改造自然，就能平和澹泊清静，就能宁静致远而不急功近利，就能与人与国与自然和谐共处而不征战伐掠。”
　　“敢为人先和敢为人后都不应该过份。”
　　“对，都不能过份。现在社会上争名夺利的太多，尽管有好多人说名利是虚无的，是身外之物，可是人们却舍不得放下，甚至还自欺欺人地附加在人性的本原上，说是竞争的产物，是上进的表现。至于国际上，还有信奉霸权主义的国家，秉承冷战思维的国家，尽管有些国家奢言尊重人权尊重主权，可是却喜欢指手画脚，以剥夺他人为乐，以凌驾于别国之上为乐。这些都是人性弱点导致的。”
　　壹妫知道马立人的“书生气”又来了，把被窝一掀说：“起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