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海峡寻根问祖 采风团考察壹洲

　　第一节
　　夏妫、郭思变和考察团是同一天到达壹洲的，只是他们上午到，考察团下午到。
　　他们去的第一站自然是马小曼的壹洲医院。医院建在学校旁，有两层，第一层门诊室、B超室、心电图室、X光室、化验室、手术室、注射室、药房、厨卫等，二层是病房、输液室和员工宿舍及浴卫室，设置紧凑。医护人员全是招聘来的，医生包括马小曼、徐芸在内共6个全科医生，工作秩序井井有条。郭思变心里早就知道马小曼是个当院长的料，按现在这个规模，加上马小曼的技术，他认为医院可以覆盖妫江两岸两三个乡镇。
　　马小曼在办公室兼档案室接待了他们。
　　“我已经打了辞职报告，准备来加入你们的队伍。”郭思变这是讲的真话，只是报告还没批下来。
　　“可是我们并没有承诺接受你，请你慎重考虑。”马小曼平淡地说。并且特意把“我”说成了“我们”，虽然医护人员的招聘实际上是她作主。
　　郭思变诚恳地点点头，用十分尊敬的眼光望着马小曼：“会的，我会很慎重的，如果没有聘上，我也会无怨无悔的。”他已经发现医院没有专职麻醉师，而自己是有中级职称的麻醉师和眼科医师，心里在窃笑着。
　　一旁的夏妫真想帮上忙，说了一句：“他说他很敬佩你的医术医德呢。”
　　马小曼仍然平静地说：“是吗？”
　　夏妫以为她不相信，又解释说：“他救了我以后，媒体又是报道又是讨论，我说我很敬佩他，谁知他说更值得敬佩的还是你。”
　　“哦，谢谢你们！“马小曼报以轻轻的微笑，探头向外望了一下，“对不起，我得看病去了，你们——”她本要说“你们坐”的，但没把“坐”字说出来。
　　郭思变连忙起身，说：“你忙，我们随便走走。”
　　随便走走就到了学校。在这里，马立人使他们两个人都发现了奇迹，首先发现奇迹的当然是郭思变，他不仅知道了马立人是马小曼的哥哥，而且知道了壹家洲正是他母亲当年出走的地方，但是他并不知道出走的真正原因，马立人只是说因精神病出走的，随后他进一步知道了这里还有他同母异父的姐弟壹妫和壹袁，以及祖、父辈的壹铿和壹大孝，知道了马立人将是他的姐夫。夏妫则知道了他名字中“妫”字的来历，知道了壹家洲曾经拥有的那段惊天动地的历史。两人都非常激动，一个急着要去见自己的亲人，一个急着要去看壹洲的古迹，最后在马立人的提议下，还是先去壹铿老祖宗家。
　　老祖宗的家没有像别人那样另择地基建楼房，还在壹家老屋，但加了一层，进行了适当的修缮。三人来到这里，大门敞开着却上下无一人，只有四五十只鸡在屋后的草坪里安静地晒太阳，一只公鸡和五六只阉鸡在来回走动，鸡婆们则都蹲着半睡，任那公鸡矫情显耀也不理睬，直到它恼羞成怒地骑到一只鸡身上发威才引起了一点小骚动。
　　坐了一会，马立人说到村委会看看，既然知道考察团会来，说不定他们在那里准备接待。
　　
　　第二节
　　
　　村委会这时正忙着，本来被告知考察团是来吃午饭，刚接电话因事耽搁改为下午到，而且会要在这里住一晚，因此正忙着清房开铺，被叫来接受原生态文化考察的张五皮、大巴叶等人也帮上了忙。陶八的母亲去世满一个月了，不会破坏他不满月不唱歌的规矩，所以今天也来了。
　　村委会的忙碌并没有影响到围墙外的一个人，这便是壹铿老祖宗。她靠墙坐在一把小麻拐凳上，闭上眼睛看似睡着了，深秋的太阳照在她身上，显得那么安详、快意。她旁边放着一篮鸡蛋，篮子提手上挂着那众人皆知的三节棍。如果在以前，只要听到说三节棍，人们就会想到壹铿女侠，只要看到三节棍，任何胆大妄为的人都会安静下来，老实下来，这可是壹家洲以及邻乡邻村几十年以来的惯例了。那时，三节棍代表的是一种名望，是一种权力，是一种威风，甚至是一种秩序。今天，它和它的主人就这样倚墙面日静静地享受着、守候着、沉思者，除了天地，旁若无人。
　　“这不是老祖宗吗？”马立人接近村委会时发现了壹铿，连忙跑了过去。他迷惑地看了一下壹铿和那一篮鸡蛋，大声喊了起来，这一喊不打紧，里面的人全部跑了出来。大家围着壹铿，有人惊慌地喊她，有人说要去叫马小曼，有人讲还是抬过去。这时，壹铿慢慢睁开眼睛，没睡醒似地问：“谁在吵？吵什么？”
　　“娭毑，您在睡觉？”壹妫疑惑地问。
　　“妈你怎么了？”壹大孝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急促的问。
　　“大惊小怪什么？”壹铿揉揉眼，“我来卖土鸡蛋，见太阳舒服，打个瞌睡。”
　　这一下把大家逗乐了，快百岁的人卖什么鸡蛋？乡下人谁要你的土鸡蛋？这时壹妫恍然大悟，说：“我晓得了，老祖宗是成心来开玩笑的。”便一五一十向大家讲述老祖宗这几天的想法。
　　原来，壹铿从电视里看到，近年人们崇尚自然了，以前流行的化纤布和不流行的棉布翻了个过，以前洋鸡蛋行俏，现在土鸡蛋旺销，但是随之出现了新问题，即假货多了，尤其是有大批假土鸡蛋出现在市面上。老祖宗听说今天省里有专家团来壹洲，说要把土洋两种鸡蛋混在一起，看专家能不能分出来，还说壹洲的名声不能被假土鸡蛋败坏了。壹妫根本就没想到老祖宗会用这种方式来实行她的想法。
　　大家再一次被老祖宗的幽默逗得大笑起来。壹铿也慢慢站起身，做一个太极拳的白鹤亮翅，却不料咳嗽一声闪了腰，大家连忙扶住她问要不要紧，她眨眨眼睛说：“有点要紧，扶我回家。”于是马立人、壹妫扶着老祖宗，招呼郭思变、夏妫同行，其余人自回村委会忙碌，大巴叶则去叫马小曼，壹大孝因看望文鸿打转要到村委会办事，也就没回家。
　　壹铿回家不久，马小曼便到了，扎了银针打了火罐贴上膏药后嘱她躺下休息便去了。壹妫一边照看老祖宗一边招呼客人。马立人则慢慢将两位客人的来历像故事一样说了出来。当说到郭思变是袁三姑的儿子时，壹妫惊诧不已，真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而老祖宗却闭上了眼睛装睡，后面有关郭思变救夏妫的故事她其实也听到了，但她纹丝不动呼吸均匀把控有度，大家都以为她真的睡着了。当说到夏妫也是专家团成员，这次来考察投资项目时，壹妫大方地伸出手来以村委的名义表示了欢迎。马立人并没有说出自己在贵州接济郭思变的事，这一段故事是郭思变补充的，他讲得很动情，连眼圈也红了，他说要不是马立人，他差点动摇了，他也可能因此不能为母亲伸冤了，他将可能留下终身的遗憾。壹妫也听得抽泣起来，她深情地望着马立人，恨不得扑过去表示感谢。而这时，除了夏妫，谁也没有注意到，老祖宗的眼角滴出了一滴泪水。最后，夏妫说话了，他说他既是来投资的，也是来寻根的，他寻的是“妫祖”之根，他还说他在互联网上查过，以“妫”为名的只有他和壹妫，因此他郑重提出要拜壹妫为姐姐，同时为了感谢郭思变的施救之德，还要拜郭为兄弟。这话一出，两人不知如何是好，因为大陆无此习惯，尤其是壹妫觉得既是初识有点冒昧，何况这是家事须由老祖宗作主。马立人见状忙说这是好事，但不可草率，等长辈们同意后择日行礼。壹妫觉得有理，夏妫和郭思变也点头同意。这时同样有个现象大家都没注意到，老祖宗那颗一直没掉也一直没干的泪水，被慢慢地“收”了进去。
　　壹劲得知夏妫是先期到达的考察团成员，连忙赶了过来并一定要迎去村委会吃午饭，于是一行人到村委会边吃边聊上了投资考察问题。夏妫办事性急，饭后便要去现场察看，壹劲考虑考察团暂时到不了，便要壹袁陪同，郭思变则随行。
　　马小曼对于郭思变的到来是有心理准备的。她知道郭思变对人对事执着，不会随便罢休，加之医院一直没聘到满意的麻醉师，而郭思变是全市一流的麻醉师，又兼能做眼科手术，所以又想聘他。但对于一个比自己小上十岁的追求者，她又很难接受，何况自己早有独身的准备，还特地带养了一个小孩。既然已知以前那么不顺利，何必为一个未知的未来走老路呢？她生性在对人对事上不像父兄那样果断决绝，生怕伤害到别人，加之对于郭思变这个人她又确实有一定的好感，所以她采取的方式是一躲二拖三守底线，而郭思变由于对她的敬重一直没触及她的底线，这事便这样拖了下来。
　　郭思变呢？这两天他新知道的事情太多太神奇了，他暂时放下了接近马小曼的念头，他要更多地了解和靠近同母异父的姐姐和哥哥，以及他们的父亲、祖母，他觉得这一段离奇的亲情将是他的精神财富，将给他带来幸运。所以他在随同考察时一瞅到机会便和壹袁搭上了腔。
　　“袁哥，游泳场、游乐园、湿地公园串在一起不会有安全问题吧？”郭思变觉得称呼“袁哥”最好，这“袁”字是他们共同母亲的姓，又是壹袁的名。
　　壹袁早已认可了这个新来的老弟，何况还是个见义勇为的青年，他像是对郭和夏同时回答和提出问题说：“对，算个问题，这样的话可能要增加投资。”他看看郭又看看夏。
　　“这个好办，可以三位一体，有分有合。”夏妫回答，“只是这个更衣、冲凉、小卖以及停车场的拆迁可能有点麻烦。”就这样，他们的探讨越来越深入，近乎不分彼此了，不明情况的还以为他们是一家。
　　下午4点，采风考察团到了平湖口，船叔唱着歌迎客人上船：
　　下河捉鱼辨水性，
　　上山砍柴听鸟声，
　　各位贵客新来到，
　　我唱山歌把客迎。
　　这唱歌迎客的事，船叔以前也有习惯，兴趣一来随口便唱。专家们听着新鲜，啧啧称奇。上船坐定后，船叔将篙一抵一撑又唱上了：
　　各位高朋请坐稳，
　　当心河里去打滚。
　　秋水长天共一色，
　　龙王今天不会客。
　　听得各位专家笑了起来，船叔知道他们是为开发旅游资源来采风的，于是按照壹袁的交代，又唱了起来：
　　壹洲是个好地方，
　　不弱五帝和三王。
　　尔来七千六百载，
　　任我逍遥任我狂。
　　船还没靠岸，壹劲、壹妫、陶八、大巴叶等人走出凉亭和大家打招呼，省文联和省社科联的两位领队也领头回应着，待上岸握手问好之后，主人便接各位去村委会休息，说晚饭后座谈、安宿，明天再考察。两个中年文学家和音乐家提出对船叔的歌有兴趣，先在河边采风，陶八听说采歌的来了，也留了下来。
　　大家走后，船叔和陶八便轮番唱了起来。平常两人唱歌，他们分不出风格，这次唱歌经专家们一提醒，真还分出了风格，如船叔唱的：
　　过了水泊又梁山，
　　翻山越岭到妫江，
　　四方来客谁问我，
　　一篙一桨到东洋。
　　专家一想，这妫江可直通洞庭湖入长江，真还能够到东洋。
　　接着又有：
　　白天一壶夜一壶，
　　船拐两栖独与孤，
　　白天沽酒邀朋饮，
　　夜里尿急寻夜壶。
　　专家说他的词若未经读书人润过色，就说明他见多识广。其调则高亢隽永，而陶八是缠绵悱恻，极富情调，乡村味更浓：
　　桐子树，开白花，
　　对面来的是亲家，
　　亲家亲家你请坐，
　　你的妹子不是货……
　　还有：
　　麻雀子走路弹那个弹，
　　嫂子寻菜我提篮，
　　嫂子煮饭我烧火，
　　烧出黄锅巴黑锅巴都给我……
　　还有：
　　一二三四五六七，
　　又说哥哥不买笔，
　　买得笔来不会画，
　　又说哥哥不买马，
　　买得马来不会骑，
　　又说哥哥不买犁，
　　左一犁右一犁，
　　犁了哥哥的脚板皮。
　　他把儿歌也唱上了。两位专家边听边记边提问题，这时日头早已跌落山头，手机频响，村上催吃饭了。
　　晚饭后，文学家和音乐家听说陶八和大巴叶以前打过对子花鼓，又来了兴趣，缠着要求他们表演。大巴叶只好托大孝给三驼子送饭，便和陶八边唱边跳起来：
　　正月望郎正月正，
　　家家户户闹新春。
　　姐想郎来郎想姐，
　　何日头上戴红巾。
　　
　　二月望朗是花朝，
　　财神观音一担挑。
　　财神摆到神龛上，
　　观音送子在山腰。
　　“观音送子”这句是陶八有意改的，以前唱望郎歌常将“送子”放在八月以后，现今未婚先孕的多了，所以提到二月。至于“在山腰”实在不雅，不过也是他与大巴叶的真实写照。
　　三月望朗是清明，
　　清明时节雨纷纷。
　　清明时节纷纷雨，
　　打湿衣裳打湿心。
　　
　　四月望朗四月八，
　　家家户户把田插，
　　插到郎家秧谷米，
　　插到姐家把财发。
　　陶八讲明年会要改词了，因为现在抛秧的开始多了起来，省工省力发蔸也快。
　　五月望郎到端午，
　　龙舟赛里听锣鼓。
　　锣鼓打到人心上，
　　姐是姣娘郎似虎……
　　就这样，陶八和大巴叶边唱边跳便解释，把大家逗得乐一阵、闹一阵、品一阵。
　　
　　第三节
　　
　　趁着这当儿，易天霞邀上壹妫、马立人，搀扶着马白鸣，回自己家里去看看。马白鸣以前研究过对子花鼓，这次主要是来探寻古战场遗物的，心想到村民家是最好的选择。
　　易三古板没想到女儿会随着考察团一起来，也没想到女儿照顾的这个老人竟是马立人的父亲，加之他断续从儿子那里听到些女儿不幸的消息，所以一改古板的常态，热情地接待了他们。易天霞对继母的态度也不像以前那么憋屈和倔强，进门就叫了一声“妈”，还细心地奉上了几盒点心，继母也高兴，忙着摆盘泡茶。易三古板递过烟来，居然都不抽烟，要是以前他会习惯地将烟往桌上一丢，怪别人嫌烟不好，但今天没这个举动，只是不自然地笑了笑，他也知道现在城里人戒烟的多了，讲养生保健的人多了。
　　拉了一会家常，估计座谈会开始了，便起身告辞，马白鸣要易天霞在家陪陪父母，自己有儿女和弟子照护。临走，马白鸣与易三古板互道以后多往来，气氛比较融洽。
　　考察与采风延长了一天，专家们住了两晚，到第三天下午才离开，都说不虚此行。收获最大的恐怕是夏妫、马白鸣和那两个中年专家。其中马白鸣从新出现的古战场遗物中初步辨出有商周两朝的兵器，这说明商朝的武丁伐荆和西周的宣王南征乃至《左传》提到的周昭王征楚，都可能在壹洲打了仗，其中至少有一次当属决定性的战役。这些当然还需要深一步研究。另一巨大收获则是极其意外的，马白鸣第三天上午和弟子再去易三古板家时，得知洲上一些人家在河边及陶神墓山上拾到过“龙骨”，此骨所锯之粉能止血、散瘀、去脓、清热，易三古板将自家收藏的一截给马白鸣看，他知道马白鸣是考古的，主动锯一截让其带回省城研究，还告知在陶神墓对面山上能隐约看到一条龙形的长坑。马白鸣兴趣极大，立即请人护送渡河登山，从对面用望远镜察看了陶神墓下面约5米处，确有一条长约20余米的岩石坑道，形状类似此处极少见的鸭嘴龙。他初步推断，这当是地壳发生变化时，恐龙被裹入岩石成为化石，几千年前因地震山裂时化石并未现面，以后随着岩层剥落才逐渐现形，化石也就破碎散落在山水边。马立人得知这一消息，说那篇壹洲之战的文章看来又要改写了，要从恐龙时代写起。马白鸣感叹道，区区8平方公里的方寸之地，居然神奇迭出，堪称华夏之殊！专家们也都为之庆贺，其中文学家、诗联家还留下了急就之作，照录于下：
　　其一七绝
　　我乘西风上扁舟，
　　长空一望古洲头。
　　金戈铁马陶神令，
　　虎啸龙吟听箜篌。
　　
　　其二忆江南
　　妫都好，最好是陶神。
　　哺育文明三皇迹，
　　消弭战火五帝踪，
　　从此万民生。
　　
　　其三对联
　　挟龙云狼火而生，一震千秋大观故垒；
　　秉铁圣陶神而立，三呼万岁华夏先民。
　　
　　其四对联
　　一洲一舟绕一周，周周有发现；
　　三变三辩说三遍，遍遍出神奇。
　　注：三变指壹洲考古价值由陶神墓而变商周古战场再变鸭嘴龙；三辩指座谈会上的辩论。
　　
　　其五五绝
　　一卧三千载，
　　天凉好个秋。
　　娲神遗宝石，
　　在此壹洲头。
　　
　　其六五绝
　　一斧从天降
　　开山见宝莲。
　　妫江燃圣火，
　　九畹得薪传。
　　注：相传妫山之麓山裂处为宝莲灯故事遗迹。
　　
　　其七自由诗
　　轻轻地
　　一叩
　　你便山崩地裂
　　
　　轻轻地
　　一叹
　　你便九曲回还
　　
　　我不敢
　　再惊动你
　　生怕你
　　真的醒来会一飞冲天
　　
　　飞向那
　　宇宙的尽头
　　生命的原始
　　神灵的毁灭
　　
　　把今天拥有的一切
　　还给一切
　　把应该失去的一切
　　放回
　　一切
　　
　　另有马立人的和诗一首及壹袁的对联一副，也一并录后：
　　五绝
　　宙宇凭谁醒，
　　黄昏独坐秋。
　　翻身筋骨展，
　　羡此古兜鍪。
　　
　　对联
　　近古中古不如远古，
　　牛鞭马鞭不敌龙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