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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连载】冰凌花开 第9节

作品名称:冰凌花开      作者:袁存泉      发布时间:2009-10-04 15:34:52      字数:10031

9
庞春秀刚进城时,看见高楼林立,折射着阳光,看见马路干干净净,小轿车跑来跑去,看见穿着时髦的人群,来来往往,她觉得热闹,不像山沟里死气沉沉。
姜哥给她接进天香饭庄,新任的经理热情地安排好她的住宿,让她在大厅做服务员。庞春秀觉得城里的菜花样多,只要有钱和愿意,可以随便吃,不像山沟不是土豆丝就是白菜片,就是有材料自己不下厨也吃不上。庞春秀觉得城里屋子地面干净得发亮,不是地板就是叫不出名的什么铺的,不像山沟最好的才是水泥地,一扫直起灰,就是用拖布拖也黑不溜秋,发不出亮来。庞春秀觉得城里睡床真舒服,稀暄,暧气热烘烘的,睡一觉就像进入了童话里,不像山沟的土炕硬邦邦,不烧拔人,烧了冒烟呛人。庞春秀觉得城里的厕所得劲儿,不用出屋,又干净,不像山沟要方便还得跑出去,厕所埋汰。庞春秀觉得城里洗澡真爽快,淋浴像下雨,天天都可以洗,不像山沟洗澡就坐大盆里,年节多长时间才能洗一回。庞春秀觉得城里哪都好,哪都比山沟强,她就使劲地看,使劲地比,越看就越喜欢城里,越比就越厌恶山沟。庞春秀觉得自己白长这么大,是山沟扼杀了她二十一年,来到城里她才得到新生,她才找到自己梦想的世界。但她同时也发现了钱的重要,没有钱,所有的精彩都不属于你,钱这个万能的词便装进了她从未装过这个词的心里。
宿舍里住了五个姐妹,只有一个和庞春秀一样在天香饭庄做服务员,其余的都是以前在这干过,后来就先后跳槽去坐台当了小姐,只是和宿舍管事的处得好,就暂住在这,时常大半夜才回来,其中有个叫王红的有时竟一宿一宿的不回。她们和庞春秀一样,都来自大山沟,可看她们的衣着打扮却俨然就是城里人了。她们给庞春秀指点,庞春秀迅速向她们靠拢,从家带来的钱也迅速地减少。庞春秀感谢她们,羡慕她们,但也瞧不起她们。她瞧不起她们为了钱就去坐台当小姐,为了钱就去和臭男人献媚调情。虽然庞春秀没有亲见过小姐和男人调情的“风采”,但她在电视上,在人们的嘴里眼中完全知道“小姐”这个词的含义。在山沟里,人们管“小姐”这样的人叫“破鞋”,管这种不正当的行为叫搞破鞋,这种人这种事是最让人讲究最砢碜最让人看不起的。她在心里嘲笑她们,鄙视她们,她觉得她们让她恶心。于是,她就感到孤独,孤独的时候她就更想念毕青峰。

毕青峰可忙坏了,王成林买结婚东西没空儿,他就领着张田去买回了人参栽子,怕放时间长了爱得病,便领着张田和两个女将,平地打床栽参。青峰爹也来了,毕竟是老人参把式,懂行,结合着毕青峰拿回的资料,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张田长得膀,有劲儿,抡得镐头像飞。别看于丽娟打扮得洋,可不娇气,攥着铁锹撮起土毫不含乎,贼泼实,嘴上还不闲着,这那那这地有的是嗑儿,时不时逗得大伙哈哈笑。梁颖只是听着,不说话,跟着笑笑,抿着嘴也没有声音,手飞快地摆出一行行的人参栽子,不远不近,整整齐齐。几个人忙活了三天,终于栽完了。借着朦胧的暮色,毕青峰看着大田里隆起的一条条人参床,一行行像火车轨道,从这头到那头,他仿佛看见了一列列火车拉着乡亲,“噢噢”鸣叫着向期望的境地开去。毕青峰轻松地拍拍手上的土,对张田他们说:“胜利结束战斗,明天正好给成林结婚捞忙。”

山沟里人结婚,讲排场,有没有钱都大预备,头天准备,第二天婚礼,第三天收场,一般都得三天,乡亲们都来帮忙活,叫捞忙。王成林家也不例外。吃过早饭,乡亲就陆陆续续来了,大姑娘小媳妇,小伙子老爷们,屋子里院子里园子里,站着的蹲着的坐着的,挤挤喳喳,嘻嘻哈哈。王成林和他爸妈浑身都透着高兴,笑着挨个递烟。有快腿快嘴的小媳妇去贴着大红喜字的新房转一圈回来和王成林闹笑话:“成林,光买了家具和彩电,你媳妇明天不得挠你呀?”“她同意的。以后再添置吧。”王成林给人递着烟说。小媳妇便又对成林妈说:“婶,你可摊着好媳妇了,现在结婚给这么少谁干哪。”“可不是,可不是。”成林妈满足地答应着,眼睛在人堆里搜索着老罗。老罗是村里张罗事儿的,谁家有个大事小情都请他给张罗。这样的人城里叫主持人,山沟里叫待客的。成林妈咋天就跟老罗说好了让他给待客,可是搜了半天咋没见人影呢,成林妈心里着急,一问才知道老罗姑爷偷木头犯事儿了,昨晚给抓走了,老罗半夜就去了东牛角。这下成林妈可慌了,这么一大帮人,乱七八糟的,没个人张罗咋能行。有人想给张罗,但怕张罗不好落埋怨,便不出头。有人觉得自己能行,可东家不点名,自己不便说。这时有人毛遂自荐,“王婶,我给待客吧。”成林妈寻声一看只是笑一下,没说行和不行。大伙一起都看这人,是许伟。许伟一直都在找机会“抛头露面”,显示自己的才能,树立威信,跻身上层,变成有头有脸的人物。此时机会终于来了,他岂能放过。但他看见成林妈和大伙看他的眼神里满是惊疑,本就有些发虚的心更有些虚了,但他仍说:“王婶,你放心,不就是待客吗,微不足道,什么借碗借盆,借桌借凳,搭锅砌灶,摘菜切肉,保证我给张罗的尽善尽美。”许伟努力地找着用着词,这种场合最适合用词。“那—-”成林妈转头去看成林爸。成林爸也没法说了,就说:“行,那就让小伟子受累了。”许伟悬着的心着地了,踏实地下了高高的一个台阶,于是满心欢喜却不露声色地担当起了指挥者的角色。许伟以前做过席捞过忙,他认为待客的是上层人物,便有意识地靠拢,捞忙就挤到和待客的一桌吃饭,所以对待客的这一套活计了解的八九不离十,再加上他没事就在心里演习一番,这次实战果然临阵不乱,指挥有方:厨房里,妇女们摘菜的摘菜,切肉的切肉,干活的同时又好像在唱大戏;小伙子们东家西家的串,大道上一伙儿一伙儿,端一叠碗的,捧一摞盆子的,扛个桌子的,拎俩凳子的,走着闹着;老爷们在院子里砌着灶,钉着炒菜架,认真地像干一次重大工程。一会菜摘好了肉切完了,家什都借回来了,灶台的一节铁皮烟囱也冒起了烟。大伙没事干了,就放开一张张桌子打麻将玩扑克,等着吃饭。许伟又安排明天侍侯席的“工作人员”,叫忙工。忙工大都是大姑娘小伙子,谁谁管烫酒,谁谁管焖饭,谁谁管这屋上菜撤碟,谁谁管那屋盛饭抹桌,安排得有井有条。安排完了,都没有毕青峰什么事儿。许伟不是忘了没看见,而是记得太牢看得太准了,他要晒毕青峰的干儿,让他难堪,明天不再出现。把他踩在脚底下,永世不得超生才好。毕青峰当着散兵游勇,可不闲着,这干干那干干。许伟没安排他,他也觉得不得劲儿,但他想这么多人,许伟哪能面面俱到,明天侍候席的忙工也就需要那么多,轮不上自己也没啥说的,许伟初次待客,这就很不错了,他为他出色的组织才能感到高兴。
天还没亮,许伟头天差好的张田就在大道上挨家喊忙工了,声音憨憨的,从西头到东头,便把小山村喊醒了。
今天是正日子,忙工们都要早早到东家那去吃饭,然后烧热水摆桌凳,等候娘家客到来。如果不准备好,到时慢怠了娘家客可不是小事儿,人家会挑理,会弄得东家没法说话。
许伟西装革履,打着领带,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新郎。他来到王成林家,和忙工们一起扒拉点饭,便准备着迎接新娘。二河子一边往长竿子上系着一大串鞭炮,一边逗擎着竿子的张田,“我说张二哥,你刚才喊人的动静可够大了,啥时候我能像你那么大动静给你喊?”张田嘿嘿笑,说:“咱哪有那时候啊!”“别着急,哪天我给你介绍一个。”二河子逗着他接过竿子,仰着光脑袋瞅着鞭炮,挑到了大门口。红红的一长串鞭炮便在空中悠荡,好像在引逗还未出来的太阳。王成林穿着白色西装,搭配了一条淡红白花领带,因为他平时也注重着装的缘故,即使刻意打扮了一下,也不怎么显眼。他的棕红皮鞋擦得锃亮,“啪啪”地走上大道看看没有新娘车的影,就返回屋,可接着又转出去。看他焦急,有人就逗他,说咋了成林,这一会就想得受不了了。王成林就故作认真掩饰他的害臊说,可不是咋的。大伙就都一起笑。
忽然村东头跑回一个人说:“来了来了,车来了。”守在门口的人就飞快地跑进院喊一声,屋里的人就拥到大门口,都朝东牛角那边瞅。瞅着瞅着就听见车响,接着看见了一辆小轿车,后边跟着小客,车前都横着红带,当中扎着一朵大红花。不知哪个急性子已把鞭炮点着了,“噼里啪啦”响起来,二踢脚也“咚咚”地上了天。还没来的人们,这时都急着赶着跑拢来,看新娘子。人群笑着,注视着,花车开进人群,停在大门口。成林妈递轿车里九十九块钱,接过一个装着一把葱的红瓷盆,新娘子就下车了。
长发漂亮地盘着,洁白的婚纱让朝阳一照现着粉红的光晕,像摘下一片彩霞做成的,细高跟的白皮鞋敲着地面发出“哒哒”的声音,才让人们知道这不是仙女下凡。赵凤萍挽着王成林的手,朝新房走。人群里不断发出赞叹,“啧啧,你看人家,真是天生一对,地设一双。”“啧啧,人家俩人,像城里人似的。”……听着这些,王成林特别舒服,他喜欢听别人说他像城里人,更喜欢听别人说她像城里人。他为他像城里人感到自豪,他为她像城里人感到满意。他喜欢城里人从里到外透着的文雅有修养的气质,厌恶脏兮兮而且粗俗野蛮的模样。就因为学得了一些城里人这种气质,他觉得给酒店当保安的这几年没白过,他得到了终生受用的东西。他更觉有幸认识了在酒店当服务员的赵凤萍。一个山沟姑娘,和他一样学得了城里人的气质,他便爱上了她,才有了此时的婚礼。他觉得真是幸福,而且会幸福一生,两个都有城里气质的人,在山沟里结婚、厮守,然后不会像山沟人骂着粗话打架,不会像山沟人弄得泥灰满屋,而是俩人斯文客气,居住环境优美,想想真像琼瑶小说的样子,这浪漫的爱情,浪漫的婚姻,浪漫的生活,怎能会不幸福呢?!王成林仿佛已看见了浪漫的幸福,而且浪漫的幸福正微笑着朝他走来。
结婚典礼一完,娘家客要在中午前离开,许伟便张罗着开席了。院子里的灶上就“滋滋啦啦”响起来,香气、热气和烟气腾腾地升起来又四下弥漫。烫酒的、做饭的、上菜下菜的,所有的忙工都忙开了。家什声,人喊声搅在了一起。自家的屋里,还有邻家的屋里,一共放了十五张桌,十六个热菜,八个凉菜,摆得满满的。一悠吃完,接着放第二悠,第三悠,直到日头从牛尾砬子上滑下去,所有来赶礼的人才都吃完。忙活了一天的忙工们才挨到了吃饭的时候。虽然没安排毕青峰角色,可毕青峰还是一大早就来了。他觉着应该来,就是没事干,就当给成林捧场了。他来了,却没闲着,这伸一手那忙一把。他看见坐席的人醉薰薰地较起酒劲儿,喝不下去了,就趁人不注意偷偷泼在扔满长短不一的好烟把子的地上;他看见撤席时也不管菜剩多剩少,统统都倒在了大菜缸里:他都皱皱浓黑的眉,觉得心疼。
忙工吃饭的时候,于村长和杨书记也给喊来了,许伟和他们坐在了一桌,加上他今天是待客的身份,便有了腾云驾雾飘飘在上的感觉。许伟端着酒,却笑嘻嘻地敬临桌的毕青峰,说:“老毕,今天你忙坏了,来,哥们敬你一杯。”小青年们清楚地听出了隐藏的嘲讽和戏弄,都瞅毕青峰。毕青峰笑看着许伟,说:“我是无官一身轻,做了一天替补队员,也没替补成。你才是主帅,你功劳大,我应该代表成林先敬你才对。”虽然话里没有半点还击的意思,可还是刺进了许伟的心,让他感到了遭到反击的疼痛。他一仰脖把半碗酒喝了,眼睛有些红,盯着毕青峰,见毕青峰也端碗干了,便闷声不语,只是喝酒。成林爸笑呵呵感谢地招呼大伙,毕青峰问:“叔,这一场子花了多少钱?”“不算自个家的大米,花了八千多。”“这么多呢。”毕青峰咂了一下嘴儿,“啧,白瞎了,这些钱要干点啥多好。”“你这话说的就不对。”许伟又找到了进攻的机会,扭过头,瞅了毕青峰一眼,问成林爸,“王叔,接了多少钱礼?”“一万三千多点儿,嘿,我真没想到接这么老多。”成林爸挺满足。“这也叫白瞎?”许伟逼视着毕青峰,“花八千挣五千多,还咋的。这叫白瞎?”毕青峰笑了,说:“我说老弟,你好好想想,这叫挣?收了礼不得还哪?现在是一把接不少,挺乐,可到时候还礼赶上手头紧,还得去借,不做难哪?”“挣不挣钱的,来回拉锯,赚个吃喝也行。”许伟极慷慨地说。“我说老弟,你又说错了。”毕青峰收敛了笑,“东一顿,西一顿,吃人家的觉着挺好,可这一场不都还上了吗?吃来吃去还不都是自己的?要是自个家吃饭喝酒,谁能这么祸害,浪费?”指指地上撒的酒和半截烟,又看成林爸,“叔,我可不是说你家,我是说大操大办这个事儿。咱山沟谁家趁啥呀,手里都不算宽裕,何必要这么浪费。再说现在生孩子过生日不管啥事儿都办,谁不办谁觉吃亏,给这个赶给那个赶,把手里钱都压出去,又不长利,图个啥呀,要是用这些钱发展点什么,那不比啥都强。”“可不是咋的,有钱用不到正事上,瞎整!”女桌上的于丽娟插了一句。许伟瞥了一眼于丽娟,说:“花钱怕啥,图个热闹,是有人缘。”毕青峰收回伸出的筷子,认真地说:“花钱不怕,但分花在什么地方。花钱买的人缘那有水分,不是真人缘。图热闹也用不着大吃大喝,铺张浪费,热闹方法有的是……”于村长早就听烦了,酒碗一蹾,带着酒气说:“啥大吃大喝这个那个的,都扯犊子,谁家有个大事小情不想图个喜气,不光咱卧牛堡,咱山里人祖祖辈辈都是这样!”“对,这是咱山里的习惯。”一个有些年纪的人也说。许伟忽有了帮手,有了上岁数的人支持,便底气十足,但他不想与毕青峰针锋相对地冲突,就想起了移花接木的计策,他要把毕青峰的花接到上岁数人的木上,特别是他老丈人于村长的身上,那是个敢说敢造的老头,引导他们接上火,毕青峰必死无疑,于是说:“还是有年纪的人知道,于村长说的对,这是咱卧牛堡,咱山里人的风俗,民族习惯,是民族文化。民族文化就是宝贵遗产,要继承,发扬光大。”许伟搜索着名词,尽量拉大旗作虎皮。于村长听见许伟对他的赞同,总比反对舒服些,但听他说的觉得不对味,就瞥了他一眼。有个小青年凑热闹说:“对,发扬光大,振兴大中华。”做了一个陈真打迷踪拳的架式。大伙哈哈笑。毕青峰笑过,说:“我说老弟,大吃大喝铺张浪费也是民族文化,哈哈哈……我问你,哪个民族有这文化?”许伟脸红到了耳根,但仍争辩:“习惯的就是民族的,民族的就是世界的。你再大能耐也改不了。”“以前还都抽大烟炮呢。现在有谁还抽?”毕青峰认真起来,“我或许改不了,但我要做出个样子来示范。破老例,开新头。我放句话在这搁着,我毕青峰结婚肯定不带大操大办的,方式有的是,领着对象去有名的富裕村参观参观,到哪个养殖场,种植基地考察考察,当着旅行结婚了,又能学着东西,多好……”“对对。我到时候也这样,你打第一枪,我放第二炮。”于丽娟又插话说。许伟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天刚擦黑儿,小青年们就等不及了,还有一些小孩也想凑热闹,闹洞房的人便拥到了王成林家。赵凤萍不让买沙发,也舍不得买连邦椅,本来啥也没摆的屋地挺宽绰,可是仍挤得满满的也挤不下,一直挤到外屋都是,外屋的人扒着前边人的肩,伸长脖子从大开的里屋门往里瞅,嘻嘻哈哈地,精彩处就跟着起哄。里屋吊在棚上的灯棍打着,娘家陪送的绑着一百块钱的精致三头台灯闪着长命百岁的光,把屋子照得亮堂堂的。在矮式家具上方的西墙壁,显眼地挂着一块匾,玻璃面折着灯光。匾上画着一群骏马,在草地上奔腾。在这一整天,大人们欣赏之后,觉得挺漂亮,小孩子们看完图画,有些知识的就卖弄似的大声念右下角的两行字:祝王成林、赵凤萍新婚幸福如意,事业马到成功!卧牛堡团支部赠。昨天毕青峰找了张田于丽娟和岳强他们几个团员,商量要凑点儿钱给王成林和赵凤萍买新婚礼物,以团的名义送给他俩,于丽娟他们百分之百赞成,说以后哪个团员结婚,都要送这样有意义的礼物,体现一下咱团支部的味道。于是毕青峰特意跑了趟县上。收到赠匾,王成林格外高兴,高兴的不是匾的贵贱,而是感到了真挚的人心,感到了匾的鼓舞,感到了团员的光荣。他觉得这是他收到的最有意义最珍贵的礼品。闹洞房,小青年们都有几招,哪一招都够新郎新娘受用的。别人的招数刚完,于丽娟就囔着说:“成林他俩夫妻恩爱,应该给一个甜蜜果实。”说着就站在后边人传过来的板凳上,提留着一个用红毛线系着柄的“甜蜜果实”-—一个红通通的大苹果。王成林和赵凤萍在人群的包围中向甜蜜果实进攻了。苹果滴溜溜地转,可不准用手拿,俩人要对着脸把苹果吃完才算结束战斗。开始有整苹果隔着,他俩啃苹果的嘴还算相距甚远,可随着不断进攻马上就要短兵相接了。大伙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俩蠕动的嘴,等待着欣赏即将的亲密接触的精彩一刻。嘴唇和嘴唇就要挨上了,却不想王成林一口把剩下的“阵地”吞到嘴里,独自一人来了个胜利的歼灭战。于丽娟“啪”地给王成林肩膀一巴掌,笑哈哈地,“这家伙儿,玩赖呀。”没看到预期的精彩一瞬,大伙仍哈哈笑。
“武的完了,咱来个文的。”挤在中间的毕青峰说,“诗头接诗尾,谁要接不上就得受到惩罚。要是成林就来个猪八戒背媳妇,要是凤萍给大伙唱首歌就行。”大伙就说:“好好,这个节目好。”节目开始,成林接不上了就有些腼腆地背起媳妇转了一圈,小青年们就哈哈笑,“嗷—-嗷—-”起两声哄。赵凤萍对不了了,大伙让她唱歌,她说我唱歌不好听,我就来个孙二娘背张青吧。还没说完就把王成林的俩手往自己肩膀上一搭,拢起他的大腿根,没等王成林反应过来呢,就已转了一圈儿。这下可把大伙乐坏了,又是笑又是鼓掌又是起哄的。但王成林却有些不悦,他没料想到赵凤萍会当着这么多人做出如此粗俗的举动。
接着,许伟出了个“蒸蒸日上”的节目,让王成林和赵凤萍舌头对舌头,夹着筷子头把筷子从瓶子里提出来。王成林做着节目,心里骂着许伟:你这家伙儿,亏你还在城里混那么多年,出这么损这么不文明的招。他不知道许伟这是在和毕青峰较劲,用极“武”的反对他刚才的那个“文”的,只是把他们当做了工具。而赵凤萍却满不在乎,伸着舌头照做不误。王成林就又在心里骂赵凤萍,文雅素质哪去了,咋这么泼!他不高兴归不高兴,却不能表现出来,毕竟大伙是给他捧场,他就陪着笑脸一直到大伙尽兴而去。
等到几个女孩给铺完被褥走后,王成林闭了灯棍儿,剩下象征长命的台灯透过瓷罩,散着淡白的光,屋里便一下变得朦胧,弥漫着说不出的意境。他俩对坐在大红被子上,赵凤萍的右腿压着王成林的左腿,手攥在一起,脉脉的眼神相互传递着无限柔情,点燃着各自心中的那把火。他们酝酿着爱的圣火,等待着即将的圣火的焚烧。虽然这不是第一次,也不是第二次,他们是在一次次爱的圣火焚烧中走来,走到爱的归宿,但他们心中依旧汹涌着激情,燃烧着爱火。他们知道,不管曾经有过多少次焚烧,只有这一次才能让他们激情似火的恋爱跨过家的门坎,生长在家的暖屋里,开出浪漫的花,结出水晶的果。他们会在婚姻的花香中永远品尝甜蜜,永远沉浸在爱的浪漫伊甸园。
爱火着了,爱火大了,爱火熊熊,烧遍了他们全身,使他们无法再保持默默,他们拥在一起,倒了下去,闭着眼睛,相互凌乱迅速地撕扯掉对方的衣服,便离开地面,向天上升腾。他们翻滚在一片云上,感觉着云的柔软,感受着春风的温暖。云飘升得慢了,他们便欣赏着小河的清澈,田地的葱茏,绵山的青翠;云飘升的快了,他们就忘了天,忘了地,忘了别人,忘了自己,一切都在眼前,在大脑中消失,融化,融化,把云融化成了雨,他们便随着雨一起从九天坠落,心似紧着缩着,又似松着张着,她抱紧了他,抓挠着他,呼喊着他,更让他感到惊心动魄,酣畅淋漓。似瞬间,又似漫长,他们落到了地面,在绵柔的草地上,相拥着进入了家的甜美梦乡。
现实的晨光穿过一小条窗帘缝隙,撕开了屋里浪漫的朦胧,终止了他们浪漫的梦。赵凤萍一边穿裤子,一边开始查帐,“成林,我让你拿的那四千块钱呢?”王成林躺着,闭着眼,脑袋朝炕梢一晃:“柜里呢。”赵凤萍拉上裤子拉链,还没穿衣服,就去拉开了柜门,“哪?”“里边,有个塑料袋。”赵凤萍拽出塑料袋,掏出钱,右手食指醮点儿唾沫就查起来:“……一千九、两千、哎—-咋就两千呢?那两千呢?”“不就两千么,哪还有两千。”王成林仍闭着眼睛。“两千?我明明让你拿四千!”“啊,那是买东西了吧。”王成林装糊涂。“买东西都是我手里的,哪动这个了?”赵凤萍扳着王成林的脑袋就往起掀,“起来起来,你给我说个明白,那两千到底哪去了!”王成林给掀坐起来,仍不睁眼,但嘴角一翘一翘,要笑似的,“哪去了,哪去了呢……”像说梦话似的。看他这样,赵凤萍顺手捞了一把炕梢红瓷盆里泡着大葱的“长流水”,冲王成林的光膀子一甩。王成林一哆嗦,“啊—-我想起来了。”睁开眼,看赵凤萍光个上身,眉头一皱,“看你,多不雅观,把衣服穿上。”“少给我扯,什么雅观不雅观的,你不也光着呢么。少的钱呢?”“跟我比,我不是男的么。你不穿我不说。”赵凤萍嗖地拽过衣服就穿,“赶紧说钱呢!”看着她飞快地扣着钮,王成林觉着拖不过去了,就说:“那两千块钱,我让它们去给咱们挣钱去了。”“少废话,说明白咋事儿。”赵凤萍瞪着他,眼里找不见一丝昨晚的温柔。王成林心头一酸,眉头一皱,说:“以前咱俩在城里打工住一块时,你可不查我帐,我不够花你开工资还给我呢。现在怎么了,还这么凶?”赵凤萍听了,有所缓和,“那是恋爱时候,跟结婚能一样么?天天那样柔情似水的还累死了呢。结婚了没那个必要了。那时不查你帐也是因为没结婚,结婚了,正儿八经儿过日子了,再不查你帐,那还了得,你反天了。你快点交代吧,哪去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王成林和她逗笑。不想赵凤萍仍紧绷着脸,不接他的“球”。“痛快儿的,整哪去了钱?”王成林挺扫兴,说:“投资了。”“投什么资?”“毕青峰不搞人参项目吗,我入了两股……”“什么?你入那玩意了?你跟谁合计了?!”赵凤萍打断王成林的话吼起来。王成林看着她,忽然像不认识了,“我和你合计,可你能干么?行,我现在就和你合计,俺几个还要育树苗,我答应说入一千。”“什么?你还要入?狗屁!那两千你麻溜儿的给我要回来!”王成林眉头一皱,“要?参都栽上了,要什么要!男子汉大丈夫,唾口唾沫就是钉!”这时,院里有人喊:“成林,吃饭了。”是妈!王成林赶紧压低声,和气地说:“赶紧把被叠上,吃饭去。”“吃、吃个屁!不把钱要回来,就别想吃饭。”赵凤萍坐着不动。“你说话怎么这么粗了呢?以前你可不是。”王成林问。赵凤萍不以为然,斜了他一眼,说:“以前我是大姑娘,现在都成老娘们了,我还装什么装,管什么粗细的。”王成林皱着眉头看着她,看了一会儿,把眉头舒展开了,哄她:“我投资入股不也是好意么,还不是为了咱们往后的小日子过好点么。”赵凤萍见他这么说,也软了下来,眼神里有了柔情,“成林,过日子安稳点多好,钱往银行一存,那多保险。”“我说傻老婆,钱要利用好,要让它滚雪球一样下崽,搁银行里有几个利息啊,把钱存死了,那拿啥发展?”“成林,发展啥呀,咱这山沟有啥发展的,咱别扯那个淡了。咱在城里挣那几个钱容易吗?掉到坑里那就完了,我跟你结婚就要一万,买完东西就剩这点儿,真赔进去那往后的日子咋过呀?”“没事儿,咱年青,真掉坑里就爬出来。”王成林笑着说,“看成败,人生豪迈,只不过是从头再来。”赵凤萍却笑不起来,仍似语重心长地说:“别扯了,成林,咱底儿薄,输不起。咱日子得这么过:咱先买头羽牛①,你放我放都行。然后把钱往银行一存。然后咱种地,再包几亩也行。然后咱生个孩子,要是姑娘就再要一个。冬天炕烧热乎乎的,咱们一家三、四口,你哄孩子玩,我拾掇拾掇衣裳,一年卖个小牛犊,卖些粮,银行里存着钱,心里踏实,你说这小日子多好。”王成林盯着她,听着她说然后,可然后到生孩子就没了,呆看了她一会儿,问:“完了?再没有然后了?人一辈子就这么完了?”赵凤萍倒愣了,说:“还有啥呀?这不挺好么?”“行,咱先不说这个。我就问你,咱到时候拿什么培养孩子,供孩子上大学,上研究生啥的?一头小牛犊值几个钱?几亩地粮食能卖几个钱?”冷不丁让他这一问,赵凤萍一时算不过帐了,说:“那……咱就多养一头羽牛,多包几亩地。”忽然反过劲儿来,“唉,啥培养不培养,大学不大学的,有啥用,又不包分配,对付到初中毕业就足够用了,你看我不挺好吗?”“你—-挺好—-?”“啊,我中学还没毕业呢,进城打工一月还五百呢。你上堡子里问问我大姑,她家董翠上一溜十三着大学,学什么禽类,毕了业好容易找个工作,才给三百,活儿还埋汰,说过一阵子不行就不干了,回来,你说她哪赶上我?”王成林觉着像秀才遇上了兵,就那么看着她,不知道是处对象半年时间太短,没摸清,还是她在城里时确实不这样,反正他就是觉得她有些陌生了。“你这么看我干啥?”赵凤萍叠着被说:“成林,你也是老爷们,我也不能让你难堪,那两千投了就投了,你不愿意去要就不去要。”王成林听这话高兴了,“好好,这才是我的好媳妇。”“这两千不往回要,那一千可说啥也不能再投了。”赵凤萍说着“砰”关上被柜门,说,“你先上妈那屋吃饭去吧,吃完饭让许伟张罗着把家什都送回去。”“你干啥呀,不一起过去?”“别管了,我随后就去。”等王成林一出门,赵凤萍就飞快地留出一点儿零花钱,把剩下的东藏西掖了好一阵子,最后捅到炕革底下才觉着极安全,王成林绝对找不到,才放心过去吃饭。
①羽牛:母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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