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路》第二章一九八二年（十九）

1982年8月1日星期日小雨
今天仍然刮着八级东风，乌云汹涌向西狂奔，满天都是乌云，灰蒙蒙的，好像整个天空都在向西运动。

1982年8月2日星期一阴
今天听张松兄说，我以前的一位同学这样评价我：他性格孤僻。这个评价是实事求是的。有我出身卑贱，家境寒微，常常遭到冷遇和藐视，和社会上一般青年追逐的时尚——讲究吃穿，及时行乐，流于浮俗不一样。我追求一种精神上的满足，讲究德识才学，幻想在事业上做出一番成就，实现自己吞吐天地的报复。又因为当今农村有理想有抱负的青年很少，常有一种知音难觅的感觉，和那些混世青年又谈不来。所以，我养成了一种孤僻、高傲的性格，变得洁身自好。这和一般社会青年相比，倒显得洁净、高雅。不过，这也有相当不好的一面。就是不容易接触大众，影响对生活的观察，对自己的成长没有好处。所以，我应该努力走进大众，结交朋友，改变孤僻的性格。

1982年8月3日星期二多云
她那种藐视的神情和眼神，让我感到彻心透骨的寒冷！

1982年8月4日星期三雨
夏天的夜，闷热还可以忍受，蚊虫叮咬却教我受不了。坐在书桌前，上下左右前后到处都是蚊子，这儿叮一嘴，那儿咬一口，浑身上下奇痒难耐，几乎每写一个字都要付出一滴血的代价。

1982年8月5日星期四少云
今天闷热极了，文字也比以往多，围着我嗡嗡乱叫。坐在书桌前拿笔写字，汗水便从笔尖上流下来。我感到，暴风雨就要来了。

1982年8月6日星期五暴雨
天刚亮，一场暴雨便袭击了淮北平原。可是，暴雨只下了一个多小时便戛然而止，随即乌云飞快散去，太阳普照大地，天空一片湛蓝。一切又恢复了正常，气温又闷热无比，坐着不动，汗水便从毛孔里渗出来。中午时分，乌云又从东南方升起，但它不是直接压过来，而是从偏西北方向绕过去，头顶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人们以为，这场雨绕过去了。可是，忽然间，几滴大雨点噼噼啪啪，稀稀落落的掉下来。紧接着，哗地一声，大暴雨铺天盖地而来。怪不得人们把生活比作天际风云，这瞬间之变叫人难以揣度，再有经验的人也不能估计。可见，经验之谈不可全信哪！

1982年8月7日星期六雨
午后两点多钟，乌云骤起，急骤的暴雨以惊人的速度轰然而下，溅起的簇簇水珠如烟似雾。15分钟后，暴雨骤停，乌云迅速散去，太阳露出脸面。20分钟后，暴雨又起，速度仍然那样快，叫人无法躲避。一日未过，如是三次，天，变化莫测。我的生活也如这天气一样，前途茫然，福祸难卜！

1982年8月8日星期日雨
今天下午，和同村的几个青年打牌。尽管这耽误了我的时间，但是为了在这个社会有一个立足点，我必须这样做。我不愿意给人清高、孤傲、可望不可即的感觉。

1982年8月9日星期一雨
我要扼住命运的喉咙，使它不能迫使我屈服！

1982年8月10日星期二少云
桌上摆满酒菜，八个人分做四边。除去我，其他人都是镇政府所在地街上的人物，颇能喝酒。开始是每人一杯。要知道我没有喝过酒，一杯酒就足以使我头昏脑胀。可是，一杯过后还有第二杯。一会儿功夫，其他人还谈笑风生，而我已经飘飘然了。吃过饭后，我头重脚轻，好像端坐于一条颠簸的船上，东西莫辩。本来，我是不愿意吸烟喝酒的。可是走上社会，这个主张却直接影响人际交往。年轻人啊，一旦踏上社会，你就必须考虑你的处世哲学和生活方针。

1982年8月11日星期三少云
看到日历上的日期，使我想起了去年的现在。那时梅正来告诉我她考上高中的消息，谈话颇为热烈，彼此相互勉励。可是，一年后，我们产生了矛盾，已经互不理睬，分道扬镳，不禁感慨万端。想起了一首诗：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1982年8月12日星期四少云
今天观看电影《叛逆》，感受最深的是女主人公对爱情的坚贞。我愿年轻的姑娘们都像她一样，追求真理和爱情，视金钱如粪土。

1982年8月13日星期五少于
电影《真是烦死人》是一部喜剧片，他生动活泼的画面给人以启发，使人们在笑声中认识新事物。

1982年8月14日星期六雨
今天上午，听张松兄和朱某、陈某闲谈，学到不少生活的新知，受到不少启发。他们对爱情和婚姻的议论，使我吃惊地发现这个社会的普遍规律。

1982年8月15日星期日雨
夜深了，油灯逐渐变暗，最后终于熄灭了，学习不得不就此中断。天气闷热，一个凳子陪我到门前的路上乘凉。起风了，几颗大雨点砸下来，驱散了无尽的闷热，使我感到脑清心爽，清凉舒畅。本来，下雨了，我应该回家的。可是，保守酷热的折磨，我十分贪恋这一丝凉意，终于不愿离开。这使我触景生情：在苦难中生活的人，是多么渴望幸福的生活啊！

1982年8月16日星期一少于
今天从郭老师家回来，路经小军处，谈及上学的事，他犹豫不决，想征求小震的意见，而小震又提出找小永商量。四个人毕业后初次相遇，自然十分热闹。

1982年8月17日星期二雨
因为有事需要大哥回来处理，下午我匆忙去找他。
穿过县城，越过铁路，我看到一个绿树掩映的院落。我估计，这大概就是公社林场了。经过打听，果然是。我仔细看看这个林场，一圈土墙，几口草屋，院子里好像从未打扫过，给我一种穷困、荒凉的感觉。来得不巧，大哥出车走了，据说得六点钟左右才能回来，我只能耐心等待。以往，时间对我来说简直过得太快了，而现在却显得十分漫长。
一列客车从铁道上驶过，里面的乘客有着各种坐姿。有的相对而坐，谈笑风生；有的在看书；有的在喝茶；有的扒在车窗上观看外面的景致。看到火车我想，何不到铁路上去走走也好消磨时间。我缓步踏上路基。铁路是笔直的，远远望去，直通到遥远的天边。此刻，砖瓦厂的广播里传来优美婉转的乐曲。我想，生活要是能永远像乐曲一样美妙该多好啊。音乐版的生活有人是有的，而我从没经历过。我的生活如怒涛一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没有平静过。远处有雷声传来，暴风雨就要来了，我回到林场。
天近黄昏，大哥仍然没有踪影，我万分焦躁。开饭了，大家纷纷端碗打饭。我坐在小屋里看报纸，没人过来问津。身处异地，举目无亲，浓浓的孤寂涌上心头。夜深了，大哥始终没有消息。明天，我去哪儿找他呢？

1982年8月18日星期三少于
上午从林场回来路路经县城，看到电影院正在放映《被爱情遗忘的角落》，我想看，可是我不能。因为稍一停留，就耽误了班车的时间。这部片子确实不错，但是影院门可罗雀，无人问津。我想起来前几天看电影《少林寺》的情形，那真是倾巢出动，公路上人如蚁聚，百万人口的县，把个县城弄得拥挤不堪。其实，在我看来那部片子有什么呢，不过是几个惊险镜头。人们为了追求离奇的情节，趋之若鹜。而现在这部片子确实有艺术价值，也有生活的深刻蕴含和魅力，可是，此片却无人问津。农村人对艺术的鉴赏力太差了。

1982年8月19日星期四阴转晴
今天，我居住了十七年的老屋被拆除了。本来，弃旧图新乃是正常之举，况且这老屋也已无法居住，但我却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这老屋为我外祖父所建，迄今为止大约已有四十余年了。以前的事我无法知道，但从我记事起，这老屋和我家一起经受了许多打击、磨难和创伤，堪称同命相连，患难与共。政治势力的压迫，家族势力的排挤，经济困难的煎熬，疾病疯狂的折磨是我家生活艰难，前途渺茫。这老屋也和我们一起忧愁、叹息、思索、挣扎。现在，老屋没有了，愿苦难的生活也能从此结束！

1982年8月20日星期五雨
今天，附近学校开学了。小学生们背着书包，中学生们骑着自行车，欢欢喜喜地涌向学校。看着他们，想起自己，我有一种失意和落伍的感觉。告别学校那热烈的生活已近三个月。但是，那时的许多往事仍记忆犹新，如在眼前。虽然那时候生活上也有痛苦悲伤，但是走进学校，和同学们在一起，就会暂时忘记那些东西，使我的心灵得到一丝安慰。可是我却与它告别了，而且是永远的告别。一件东西，当他属于你的时候也许并不觉得特殊，一旦失去，就会深深感到它的珍贵。十年的学生生活在不经意间恍然而过，当我想抓住它，体味它时，它已经无影无踪。命运之神已经将我投进生活的激流漩涡恶浪中，这使我为了生存，不得不做殊死的搏斗，“我将脚踏实地地做一名纤夫，去踏平坎坷崎岖的万里长滩……！”

1982年8月21日星期六雨
时令进入早秋，晚上的气温低了，坐在屋里有凉意袭来。我高兴，晚上读书写作再也不受酷热的折磨了。盛夏的时候，晚上学习真是活受罪。炎热的袭击，蚊子的叮咬，叫你无法坐住。每天晚上腿和脚都被蚊子咬得一片血糊。后来，我穿起长裤长褂抵御叮咬。蚊子是没办法了，围着我嗡嗡吵闹无计可施。就是太热了，一晚上下来，裤子和褂子就像洗过一样，浸透了汗水。现在好了，天气渐渐变凉，蚊子也没有几天猖狂，并且夜慢慢长起来，学习的良机来了。

1982年8月22日星期日晴
上午应约到母校去。旧地重游，感慨万千。在这所学校里，我的志向气质为人得到校长和老师们的高度赞赏。特别是郭老师，业余时间给我改作文，为我借书。郭校长再三鼓励我发奋努力，李老师对我推崇备至。这亲切的教诲、无私的支持、真诚的勉励，我终生难忘。

1982年8月23日星期一少云
村里放电影，这是开会的一个办法。自从包产到户以来，干部们要开个会从来喊不到人，大家不愿去听那些马拉松式的废话。干部们于是想出来这个办法。大家来看电影，干部就趁此开会，谁也跑不了。

1982年8月24日星期二零星小雨
近几天，许多人对我弃学惋惜，劝我复读。我何尝不想上学呢。人往高处走，鸟往旺处飞，可我只有争气的心，没有争气的命。这个家庭无力供养我读书，而要靠我来供养这个家庭。眼望桃红柳绿，春风浩荡的理想境界，我只能望洋兴叹。岁月不居，来日苦短，人生之路，一片茫然。

1982年8月25日星期三阴转晴
今天是农历七月初七，相传是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每年的今天都要照例下一阵雨，据说是夫妻俩见面时抱头痛哭流下的眼泪，可见这种男女之间美好而高尚的情操，具有无比强大的力量。正是这种力量，促使牛郎织女虽远距天涯，却执着相爱。爱情是一只手，她能推着你前行。

1982年8月26日星期四晴
今天，为了我一个本家弟弟上学的事，我又去母校。校长和老师很给面子，弟弟当时就被编入最好的班级。这说明了我的价值。叔叔和婶婶特别高兴，认为我是一个能办事的孩子。

1982年8月27日星期五晴
今天看电影《白奶奶醉酒》，有启发。赵凤英是贫家之女，却知书懂理，温柔贤惠；白氏小姐是富家千金，却刁钻任性，古怪不羁，这充分说明清贫的生活可以培养人的高尚情操和磨砺人的意志，这样的例子古今有之。欧阳修七岁丧父，家境贫寒，无钱上学，连纸也买不起。她的母亲就用树枝作笔，大地作纸，教他识字，后来成为伟大的文学家。高尔基为生活所迫，做过临时工，拾过破烂。许多大家名人都有一段辛酸史。事实证明，正是他们的苦难推着他们攀上伟大的顶峰。

1982年8月28日星期六多云
提了一上午水，足有一百多桶，疲劳不堪，但为自己的劳动成果而欣慰。有人厌恶劳动，轻视劳动人民，然而，没有劳动和劳动人民，世界会是什么样子？大概我是农民的缘故吧，我觉得劳动是一种享受。正如李大钊所说：“一切痛苦都可从劳动中解脱，一切乐境都可由劳动得来。”

1982年8月29日请七日雨
今天去帮郭老师卖梨。凌晨一点出发，连续走六小时到达，累得腿疼腰酸，筋疲力尽。加上回来时又逢急雨，一阵猛跑，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傍晚回到家里成了一滩烂泥，晚上八点就睡觉了，唯一没有坚持学习的一个晚上。

1982年8月30日晴转阴
最近一个时期，就日本文部省篡改侵华历史一事，我国文艺舆论界反应强烈。许多抗日战争幸存下来的老人，在电台和报刊上用确凿的事实，揭露日本军国主义者在中国犯下的罪行。正直有良知的日本人，应该教育后代，汲取教训，深刻反省。对于在中国欠下的血债，应该深感负疚。对中国人民宽宏大量，不咎既往应该感激。然而，日本现在颠倒黑白，厚颜无耻，这是对中国这个民族的轻慢和亵渎。我看，日本人的坏是从骨子里来的，对这个民族不可掉以轻心。
1982年8月31日星期二小雨
文学创作是一项艰苦的工作，没有长期的艰苦练笔，没有沉静的心态，很难发表东西。陈同学忽然心血来潮，写了一片文章就要投稿，能否发表姑且不论，这种做法我不赞成。作为一个年轻人在文学上非常稚嫩，不是为了练习写作技巧，而是为了发表；不是为了反映生活，歌颂和鞭挞生活中的美与丑，而是为了报上有名。这样很不好。必须沉下心来，踏踏实实地读和写，不要过高地估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