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家街的后生们(九)
作品名称:汪家街的后生们 作者:月儿常圆 发布时间:2009-04-20 23:12:45 字数:4038
快到半夜的时候,那鱼却多了起来,父亲每拉一罾,都会有一小捧的鱼。这时,坐在蓑衣上的我和娟子姐,你靠着我,我靠着你睡着了。娃娃儿的瞌睡都大得很,只要瞌睡一来,坐到哪里或躺到哪里,一下子就睡着了,很难把喊醒的。父亲晓得喊我俩个起来逮鱼没用,也就等我俩个在哪里睡。他自己一个人,把罾拉起来,一手握住罾杆,一手去拉罾网,拉到罾网底时,把鱼逮住,丢到岸上,然后把罾放进河水里。再把丢在岸上的活蹦乱跳的鱼逮到笆篓里去。
父亲当时想,照这样搬下去,等不到天亮,这笆篓就会搬满。
“镗”、“镗”、“镗”,对面麻雀岩的石厂里传来了三声钢钎声。在静寂的午夜,这响声异常的清脆响亮,有着一股穿透力,让人心悸。父亲听到这响声,觉得好像是有人在石厂里故意把钢钎拿起来,然后用力摔倒在石头上发出来的。他想,都三更半夜了,石厂里哪里还会有人呢?又会是谁在摔钢钎呢?
我父亲的胆子是很大的。
关于这胆子大,我和娟子姐曾听我父亲说起过,说是一个人的胆子大,他的苦胆就大,胆子小,他的苦胆就小。父亲还具体地跟我俩说起三国有个叫姜维的,死后被他的敌人把肚皮划开,说是要看看他究竟有好大的胆子。结果划出来,那胆子有鸡蛋那么大。而胆子小的,父亲说可能只有油菜籽那么小。我很羡慕姜维,觉得自己莫说有他那么大的胆子,就是能有他的一半大也好呢!我很是沮丧的想到自己的胆子可能就只有油菜籽那么大,因为我知道自己的胆子很小,晚上如果爸爸妈妈哥哥他们没回来,我都不敢在自己屋里呆,就会跑到娟子姐家里去的,主要就是我怕鬼。
我父亲不怕鬼,他敢走夜路,哪怕是从冷湾湾(前后没人家的湾湾)和坟坝里过,他也不会怕的。有时,我知道父亲要从冷湾湾或坟坝过,我就会躲在铺盖里为父亲提心吊胆的,生怕父亲被鬼给抓去了。直到父亲回来了,我悬着的心才放下来。像晚上搬鱼,他哪里都敢去,而且是整夜守在河边。我不知道父亲哪来这么大的胆子,不过,我对父亲却心生崇拜,认为父亲很了不起。
这倒不是说我父亲不相信这世上有鬼,其实他很相信这世上是有鬼的,他给我和娟子摆了很多鬼故事,把我俩吓得不得了。父亲见我俩吓成这个样子,就会笑着告诉我们,说鬼是不会乱抓人的,只有那些该死的,被阎王在生死簿上打了“×”的,它才会来抓的,因为“阎王要你三更死,不会留你到五更”。我在听父亲这么说后,仍然是害怕,我怕鬼万一抓错了人,那不是死得冤枉。
这以后没多久,石厂里又响了两次。这时,我父亲明白了,这不是石匠在摔钢钎,而是鬼在石厂里摔钢钎。父亲认为这是鬼在跟他开玩笑,想吓吓他,于是,他没理那鬼,仍搬自己的鱼。
雨还在有一颗没一颗的下着,看什么都不大清楚。没有风,静寂的子夜那才是真的寂静。父亲盯着对面石厂,看还会不会有钢钎的声音。结果石厂没有了声响,父亲背后的芭茅却哗的一声,都往左边倒去,然后哗的一声,又都往右边倒去。好像有人在芭茅里按过去按过来。父亲起初想到是风,因为风一吹,那芭茅就会倒过去倒过来的。但父亲马上发觉,没有风啊!至于人,在这麻雀岩,除了我们三个人,其它连个活物都找不到了。麻雀岩上剩下死守家园的麻雀在巢里已进入了梦乡,不知它们在梦中梦见了什么,是否有两行清泪打湿了衾枕。
父亲正想着,却听到河里“咚”的一声响,就像是有人丢了一砣石头在河里。这么晚了,哪还会有人扔石头呢?父亲便认为是鱼在跳,心里一阵惊喜,因为听这声音,这鱼肯定小不了,搬到这条大鱼,明天好下酒。
父亲走到拉罾的地方,他照先前那样拉罾,奇怪,这罾竟然动都不动,父亲想到可能是自己刚才用力小了些,便用更大的力气来拉,谁知任他怎么拉还是拉不动。父亲想,这罾怕是网到树子上了。如果真是这样,那可就麻烦了,罾拉不起来,鱼自然搬不到,到时,只有把罾丢到这里,明天天亮了再来想办法。不过父亲并没马上走,他想等河水冲冲这罾,万一把罾从树子上冲脱了,那罾就能拉起来了。
这一次父亲等得稍久了一些。在他觉得差不多了时,他站了起来,重新走到拉罾的地方,他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把罾拉起来,就把自己所有的力气都使了出来。没想到,这一次那罾又轻飘飘的,一下子就被拉了起来,父亲没料到,结果吃了个“坐墩肉”。那被拉起来的罾却向父亲砸下来了。父亲一见,赶紧爬起来,双手用力把罾杆掌住,父亲费了好大的劲才没让罾倒下来。等把罾重新放进河水后,父亲坐下来,他自然明白,这是鬼走到他面前来开玩笑了。
父亲又拉了几罾,他听到背后“咚”的一声巨响,好像是悬崖上有一块很大的石头垮了下来,砸在地面上发出的声响。地面也被砸得发生了痉挛,似乎有着一种无法承受的巨大痛苦。父亲对这一带悬崖挺熟悉的,他知道这一道山崖没有石块裂开,怎么会有巨石从悬崖上摔下来呢。父亲便知道这不是鬼在跟他开玩笑了,而是鬼想把他撵走,不准他在这里搬鱼了。所以,父亲便把我与娟子两个摇醒,当然他没跟我俩说鬼的事,他晓得说了我俩个会害怕的,所以就只是说看到我俩个睡觉了,就不搬了。
第二天,娟子姐带着我跟村子里的一群娃娃儿,专门到麻雀岩父亲搬鱼的地方来看了看,结果这悬崖莫说垮下巨大的石头,就是连一坨泥巴都没掉下来。
从这以后,我们单独是不敢到麻雀岩来的了。
现在有这么多大人一路,我们当然不害怕了。我们一路上疯玩着,大人们很担心,叫我们不要在路上疯,害怕我们不小心摔到崖坎下去,不死都会缺胳膊少腿的。我们当然不会听,因为我们长这么大,还从没听说有哪个人走路从崖坎上摔了下去的。难怪人们会说,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了。
到了麻雀岩,我们在走下坡路时,大人们叫我们不要出声,说是鱼精灵得很,它一听到声音就会跑的。我们一听,都闭上了嘴,把身子蜷起,悄悄地往前走,生怕弄出了声响,我们那样子,就像是我们看的战争片子里那些去摸敌人岗哨的侦察兵。
当我们来到麻雀岩河边时,看到有粼粼的水从乱石上淌过,月光下,闪烁着银色的光,泛着清凉,我们恨不得一下子就跳到河水里去,可想到怕把鱼吓跑了,只得忍着。
为何麻雀岩这里的水只有浅浅的一层。这是因为在麻雀岩上面一两里路的地方,修了一座水库,有了这座水库,我们一个区在天干年成,那秧子都能栽得下去。所以,修这座水库还真的是造福一方百姓的了。
水库下面,麻雀岩上面有个“大湾凼”,因为水库平时有水流入“大湾凼”,所以,“大湾凼”的水也就流经麻雀岩,流到下面的河里。这麻雀岩便成了“大湾凼”跟下游河的咽喉要地。
我们到麻雀岩来网鱼,是网那些从下而河里斗水往“大湾凼”去的鱼。这些鱼大多数是鲹鲹儿,还有就是鲫鱼。小点的有一指大,大点的有二三指大。我们先等大人们下河,把网网弄好后,我们就下河去撵鱼。大人们叫我们从下往上撵,我们都感到好生奇怪,这鱼应该顺着水往下跑,怎么会往上跑呢?大人们就会笑着说我们,你们娃娃儿懂个啥子,这些鱼是在这里斗水,你一撵,它就会拚命地往上跑的。我们知道大人们说的话对,也就不管三七二十一,跳下去边“嚯”、“嚯”、“嚯”地直吼边用手戽水,当我们撵到网网前时,大人们便把网网拉起来,那网网里的鲹鲹儿和鲫鱼一大堆,白生生的,我们喜欢得不得了。我们都会伸出手去捉来玩,那鱼腥的味道真好闻。
我们在撵过一趟后,又得等好几十分钟,等下面河里的鱼又斗水上来后,才又去撵。这时,大人们都在深水里浮着,我们便在浅水的地方泡着,让身子凉快凉快。
黄狗儿跟毛娃儿两个凑在一起,在说悄悄话,然后压低着嗓子,直喊大娃儿,说他俩个那里有一条很好大的鱼。我知道他俩个没起好心,肯定是想整大娃儿,也没说穿他俩个,想看他俩个会弄出些什么名堂来。
大娃儿一听,信以为真,乐滋滋地跑了过去,一边跑,还一边问在哪里。大娃儿走拢后,黄狗儿跟毛娃儿用一只手指着面前的河里说,就在这水底下。大娃儿没看到,一个劲地问在哪里。黄狗儿跟毛娃儿两个假装生气地说大娃儿真笨,连那么大条鱼都看不到。然后又对大娃儿说,你不晓得佝下去点看啊!大娃儿真的佝下去,那头几乎贴近水面了。
这时黄狗儿跟毛娃儿各自抱了一砣大石头,用力地把石头扔到水里,大声地对大娃儿说,这下看到哇!说着就跑到旁边去了。
大娃儿没想这俩个是在整他,没有防备。那石头溅起的水兜头盖脑地跟大娃儿喷来,大娃儿本来是睁着眼在看水里的大鱼,这水也就灌进他眼睛里去了。同时被吓了一大跳,一屁股坐了下去,那水里全是石头,肯定把他的屁股硌疼了。大娃儿边哭边用手抹眼睛,然后又去撵黄狗儿跟毛娃儿,想打他俩个。毛娃儿跑了两下就没跑了,等大娃儿跑到他面前,扬起手要打他时,他一把把大娃儿推倒了,还说,你还要打我,你这是找死喔!大娃儿晓得自己奈不何这两个,只得坐在那里哭。
大娃儿的父亲小麻子听到哭声后,游到我们这边来,问大娃儿是怎么回事。大娃儿呜呜咽咽地说了,小麻子就骂那两个是狗东西,怎么能大的欺负小的呢?毛娃儿的父亲白二哥和黄狗儿的父亲黄表叔也骂了自己儿子几句,还说回去再收拾。当然这最后一句话是为了安慰大娃儿和小麻子的。
等了一会儿,我们又撵鱼了,大娃儿跟黄狗儿和毛娃儿又在一起了,好像刚才没发生那事一样。大人们常说,娃娃儿没有隔夜仇。其实莫说是隔夜,往往是过不了多久,大家就又和好了。
我们每次到麻雀岩来都能弄二三十斤小鱼,每家能分好几斤。回到家时,已是下半夜了。我们娃娃儿的瞌睡早就来了,回到家,倒在床上就睡着了。大人们还得把鱼儿破了,用盐腌起来,不然,到了明天,这鱼就臭了,就不能吃了。当然,最好是把鱼煎了,这样明天就不会变味的。
我妈妈就会抱怨我爸爸,说是弄这么多鱼回来,把家里的油都煎完了,还叫我爸爸二天不要去网了,要是再网回来,妈妈就把那鱼拿去喂猪。我见妈妈嫌鱼多了,就拿了大半的鱼到娟子家。幺娘很高兴的,她把这些鱼煎好后,总是会叫我端一碗回去,说是叫我屋里的人尝尝。
其实,我们小孩子到麻雀岩去,并不是为了网鱼,而是为了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