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家街的后生们（六）

想到大人们说的人吓人，吓死人。我们自然也就不大敢去吓人了。不过，我们的乐趣多多，猜谜语就属其中的一种乐趣。
我们打的谜语都是从大人们那里学来的。
为了能得到谜语，好在小伙伴面前炫耀。我们回到家里，各自扭着大人，要他们打谜语。大人们拗不过，就打一两个，好把我们打发走。
我们一旦从大人那里得到了谜语，如获至宝一般，满心欢喜地扎进小伙伴堆里，把谜语打给大家猜。因为小孩子心里是装不下丁点儿东西的。
要是谁打的谜语大家猜不着，大家就会巴着巴着地问他，要他讲出来。那打谜语的就神气完了，头一拗起，佯装二不睬的，一双眼睛只望着头上的天，偏偏不看身旁这一群小伙伴。大家就抠脑壳，想法子。有的故意装出生气的样子，说，有啥子了不起的嘛，不就是晓得个谜语嘛，用得着做起那个样子哦！看到都恶心！你不说，我们还不想听呢！
俗话说：遣将不如激将。小伙伴这样一说，分明就是要激他。有性子急的，像毛娃儿、、新娃儿、大娃儿等，只要你一急他们，他们就会讲出来。像黄狗儿、大鸡公等，他们知道是在激他们，就不会说出来，总要等两三天才会说出来。
遇到有的谜语念起来很顺口，像那顺口溜，我们就会当作儿歌一样，时时挂在嘴上。大人们听我们一直念过不停，就会笑我们，“叫花子拣到坨铁，一天念到黑”。我们都会把大人们的话当作耳边风，仍自个儿念自个儿的。
我们的谜语种类繁多，可说是五花八门的。但总的说来，生活气息还是比较浓厚的。有许多是土生土长的。
“青叶叶，黄花花，带的儿子钻土巴。”打的是花生。
“青叶叶，绿杆杆，带的儿子钻土板。”打的是红苕。
打红苕这谜语是娟子姐想出来的，她从第一个谜语受到了启发。黄狗儿、毛娃儿他们在听娟子姐这个谜语后，都猜是“花生”。我因为听娟子姐先前讲过了，就知道这是打的啥子了。我和娟子姐之间从来是没有秘密的。
我提示他们：“花生是黄花花，这个是绿杆杆。怎么会一样呢？”他们一些二个直抠脑壳，还是想不出来，他们就围着娟子姐，要娟子姐告诉他们。娟子姐不会卖关子，就告诉了他们。他们一听，都恍然大悟，直埋怨自己，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都猜不到呢？当我跟他们说这是娟子姐自己想出来的时，他们都更加佩服娟子姐。
“干黄蟮，爬坡坡，生个蛋，九斤多。”打的是南瓜。
“一根树儿矮又矮，团转吊起鬼崽崽。”打的是海椒。这个谜语是仿照打皂角树的谜语来的：“一根树儿高又高，团转吊起千把刀。”
“一根树儿弯又弯，一弯弯到田中间。”打的是犁头。
“远看一头牛，近看光骨头。”打的风车。
“谜子谜，游叽叽，生根根，不落地。”打的是浮萍。
“穿筋筋，挂绺绺，屋里没得外头有。”打的是竹叶子。因为在我们这里，每个村子外面甚至是每家每户外面生长着一笼笼繁茂的竹林。
“对门一窝菜，年年剥，年年在。”打的是棕树。
“对门一窝草，草底下两个宝，宝底下一棺坟，坟底下一家人。”打的是人的脑壳。
当然，还有些谜语是开玩笑整人的：“前头敲梆梆，后头摇阳桩，猜到了是你幺姨娘。”打的是狗。
“高头搭桥桥，底下卖醪糟，猜到了，赏你两瓢瓢。”打的是屙屎。
像这些整人的谜语，往往是年岁大的去整那些年岁小的。他们一听，就会老老实实地猜。而大点的都知道，就在旁边不断地提醒，等他们一猜出来，大家可就乐翻天了，几天内都要拿他们来开玩笑。一碰到他们，就要问他们，你幺姨娘来没得？过来过来，我赏你两瓢瓢！而那些个吃了亏的小娃儿，或者将就对方说的话回复，或者干脆不理。
我父亲打的谜语很文雅，很是有水平，让人很难猜的。我要是不跟他们说出来，他们都猜不到。当然，这些谜语，我事先只跟娟子姐说，其他不管是哪个我都不会讲的。
父亲用《三国演义》中赤壁之战这个故事来打“水车”：“不长不短赵子龙，曹操点兵下河东。凤雏忙把连环献，孔明才来借东风。”我听了，觉得是莫名其妙的，一点儿也搞不懂。父亲便跟我解释说，“不长不短赵子龙”是指那水车桶桶，“曹操点兵下河东”是指那水车叶子，“凤雏忙把连环献”，是水车叶子与叶子之间得用栓来栓住，“孔明才来借东风”是指车水的人，他一站到水车上，就把水从低处车到高处来了。
“亲兄亲弟不同娘，恩爱夫妻不同床。为官千里不算远，近日做官不久长。”打的是“演戏”。
“四月将近五月初，窗子刮破重裱糊。丈夫去京三年整，盼得音书一字无。”这四种药名分别打的是四种药名：半夏、防风、当归、白芷。
“八个将军抬面鼓，一对阳叉前头舞，过路大爷问我走哪去，石大爷请我吃霎午。”打的是螃蟹。
“十人打马上雪山，八人辛苦二人闲。大雪纷纷不见雪，面带忧愁心喜欢。”打的是癞子。父亲见我对这个故事不大懂，就解释说，那癞子的头是白的，痒起来了，他要用手去抠，在抠的时候，大拇指是不会抠的，所以二人闲，那抠起的癞皮落到地上，哪里看得到雪呢？因为抠癞子，怕别人看到就会忧愁，而心里头却是挺喜欢的。我听父亲这些一解释，就全明白了。父亲还打了些，我已记不得了。因为我父亲打的谜语较为深奥，我们还会去打给有些大人猜，他们也猜不到，我们就会笑他们，说枉自还是大人啰，连这个谜语都猜不到。那意思好像我们比他们强了。那些大人觉得自己丢了面子，就会撵我们这些娃娃儿的。
那时，我们还从大人们那里学到些很搞笑的话，我们常常是边念边笑的。
“癞儿癞，爱打牌，打到深更半夜才回来。鸡一叫，狗一咬，还是我癞儿回来了。快点香，快点蜡，保佑我癞儿生头发。生一根，落一根，落到癞儿光粼粼，生一拽，落一拽，落到癞儿光板板。”像这取笑癞儿的话，我们有事莫事时都会拿来念。
还有一段话也很笑人，因为这段话里说的全是不可能的事：“三十晚上大月亮，碰到强盗偷尿缸。聋子听到脚板响，瞎子看到翻堰塘，bāi子（瘸子）起来撵一趟，癞儿起来射电棒。”
我们还从大人那里学到些整人的办法。
有一种整人的方法是：先对被整的那个人说，你蹲在那里不要动，两只手握在一起，把一块篾片死死地握住，只要你把眼睛眯到不睁开，我就是把你手上的篾片抽了，你都不晓得。被整的人肯定会不相信，认为这怎么可能呢？于是，这方就说，你要是不信，那我们就来试一试。这就跟钓鱼一样，把鱼引上钩了。
当对方蹲在那里，眯着眼睛，两手死死的捏着那块篾片，可见他是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块篾片上了，另一方还会煞有介事地问他，捏紧没得，对方就回答说，捏紧了。这方又故意说，我抽啰，我抽啰，对方信以为真，就说，你抽哇，你抽哇。
这时，整人的已转到那被整的身后，一般情况下，用手在对方背上一拍，然后大笑着说：“你昨晚上偷牛去了噻！连屙屎都在睡觉！”周围的小伙伴们便都大笑起来。
这时，那一位才知道是上当了，就会脸红筋涨地骂那个整他的人几句。
有一回，毛娃儿有回整大娃儿，却把大娃儿整哭了。
因为毛娃儿不是像我们在人家背后拍一下，然后取笑一番了事。
毛娃儿却转到大娃儿身后，他不用手，而是用脚在大娃儿背后用力一蹬，那大娃儿蹲在那里，一心只想到毛娃儿要来把自己手上的篾片抽去，却没防备到毛娃儿会在自己的背后下黑手，结果猝不及防，被毛娃儿蹬了个饿狗抢屎，整个人像一只乌龟一样趴在了地上，连爬了两下都没能爬起来。还是娟子姐去把他拉起来的。我们看到大娃儿出了洋相，本来还在笑的，可一看到大娃儿的嘴皮磕破了，还在流血时，便止住了笑。娟子姐掏出纸来跟大娃儿把嘴唇上的泥巴和血揩了，又叫大鸡公回家去端碗水来把大娃儿的嘴洗洗。娟子姐怕大娃儿回去跟大人讲，他大人晓得后会骂人，那样就不好了。
这时，我们都责怪毛娃儿开玩笑不该开得这么痴，把别个整得来哭兮兮的，也狠心了点。毛娃儿还不服气，把眼睛瞪起有牛卵子那么大（因为毛娃儿的眼睛本来就大），摆出一幅不认人的神态，大声武气地说，谁叫他那么傻，不晓得是在整人，他自己哈戳戳地愿意挨整，怪得到哪个呢？
娟子姐听毛娃儿这么说，也讲了毛娃儿几句。毛娃儿是个连父母的话都可以不听的人，不知为什么，他却服娟子姐，娟子姐说他，他就不会开腔的了。
另外还有一种整人的办法。一方在手心里放点粉粉，当着另一方的面把自己的眼睫毛扯一根下来，放在粉粉里，然后叫另一方也扯根眼睫毛下来，说是双方哈一口气，那眼睫毛就会打起架来。
那方一听，觉得很稀奇，就想看看稀奇，自然也就会同意。可当那方张开嘴哈气时，这方趁机把粉粉扬进对方嘴里，然后马上跑开了。剩下对方在那哭笑不得，只好跑到附近人家去舀水漱口。
这些整人的事只是在男孩子间进行。后来，娟子姐知道后，就不准大家整人了，这样整人之风才消失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