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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家街的后生们(四十四)

作品名称:汪家街的后生们      作者:月儿常圆      发布时间:2010-10-12 14:41:42      字数:5183

娟子姐竟然连中专也没考上,这让我很难过,难过得心有些隐隐作痛,似乎比我自己没考上还难过些。这是因为我明白,娟子姐之所以会有这么样的结果,那都是因为我。当初要不是因为我,她就不会选择理科,她不选理科,那她就能考上学校。想到这些,我觉得自己很不好意思去见娟子姐,不过我想到娟子姐现在应该是最痛苦的了,她最需要人去安慰,我这个当弟弟不去,还会有谁去呢?再说,她可是为了我,我不去,那我真的是忘恩负义的人了。我决定不管怎样,都得去劝劝娟子姐。
我想找几个儿时的小伙伴一起去安慰娟子姐,这人多,你一言我一语,光那气氛就显得热热闹闹的,这样更能起到劝的效果。
可是找那些人去呢?毛娃儿和黄狗儿都出去打工了。
毛娃儿去的深圳,离我们这里真的算得上是千里迢迢的了,毛娃儿敢去这么远的地方,可见他的胆量还是够大的。毛娃儿并不是只身前往,他是和他妻子一起去的。
毛娃儿是我们这批人中结婚结得最早的一个,其实他并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当然也没能扯到结婚证,他只是办了酒席,这样算是事实婚姻,得到汪家街人的认可。对毛娃儿这么早就结婚,村子里的人都是赞同的,我们这儿有这么一句俗语:早栽秧子早打谷,早带儿子早享福。
当我听说毛娃儿和他妻子去深圳打工时,我都还为他捏一把汗的。我认为,像毛娃儿这样的小学生,在那么遥远的地方,他能把自己那张嘴捂走么?他到那地方去干什么呢?我实在想不出毛娃儿在那里会干什么。可见我确实是个书呆子,对社会生活很不熟悉。后来证明我的这种担心是完全多余的,毛娃儿不但把那张嘴捂走了,而且在深圳混得还挺不错的,当上了老板了,有好几百万的了。俗话说,人比人气死人。这话确实有道理。毛娃儿作为一个小学生,能混到那种地步,他的资产,我是一辈子也只能是挣过零头。不过,我心里并不感到不平衡,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才能,只要能发挥自己的才能,那他的前途是无可限量的。从毛娃儿身上可看出,书读得行不行,跟他以后的前途关系不大。
黄狗儿没跟毛娃儿一起去深圳,他去的是西康,一个较为偏僻的地方。就是这地方,黄去,还颇费了一番周折的。
前面说了,的那个住正堂屋的本家哥哥,他就是在西康承包活来做的,也就是包工头,大家称都他老板。那时得有钱才能称老板的。本家哥哥为什么在那里能挣到钱,都是全靠他姐夫哥帮忙,他姐夫哥先是工程师,后来升为总工程师,他不但为兄弟揽活,还帮兄弟设计图纸,本家哥哥有了他姐夫哥这样鼎力相助,自然就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发财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黄表叔见我这本家哥哥搞得这么好,就想请他带带自己的儿子黄军。黄表叔找他带也有自己的理由,因为大家是一个村子的,过去可是低头不见抬头见,正如俗话说的:美不美,家乡水,亲不亲,故乡人。
于是,黄表叔提起礼品去拜访我那本家哥哥,真诚的希望他能看在乡亲的份上把自己的孩带出去。没想到我那本家哥哥找了一些借口把这事给推辞了。
黄军曾怪怨他父亲,说是他不该去,结果碰了一鼻子灰。黄表叔却说求官不到秀才在。还说黄军屁都不晓得臭,为了能让黄军有个好的前途,这样子算得了什么呢?
不知黄表叔从哪里打探到的消息,说是我们大队的大队会计胡绍党和我的本家哥哥关系好,因为我这本家哥哥在去西康时,是大队会计冒着风险为他开了证明,不然公社是不会放人的。俗话说知恩图报,我这本家哥哥每回回来,都要带上礼品去拜访胡绍党的。如果他亲自出马,这事准保能成。
可黄表叔与大队会计胡绍党是一无亲二无戚,要说也就仅仅是认识,如果就这样去找人家,他肯定是不会搭手的。后来黄表叔想出了个办法,他见大队会计的女儿与自己的儿子黄军年龄差不多,就想到通过婚姻这条纽带把两家捆在一起。这样,黄军成了大队会计的乘龙快婿,那当岳父的大队会计自然会想方设法帮忙的了。
黄表叔请媒人去提亲,大队会计那边却是一拍即合,就像媒人说的,是缘分到了。可是黄军对这桩婚事不大满意,那次他和毛娃儿特地到县城来坐火车,除了他没坐过火车,尝尝鲜,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不大同意这门亲事,想出来散散心。
黄军虽然不同意,可也只能把这意见放在心里,不也跟父亲提起的,他知道若是向父亲提起,父亲肯定会骂他个狗血淋头的。在黄军家,虽然他的母亲,我喊表叔娘的嘴巴子好,可家庭大事上却倒不到板,什么事必须得黄表叔做主。而那时的家庭还是比较专制的。另外,黄军也知道,父亲这样做,完全是为自己前途着想的,希望自己能像那位带自己的哥哥混出个人样来。
黄军在与大队会计的女儿订了亲后,黄表叔还没提这事,大队会计却主动提出叫黄军去跟我那本家哥哥去干活。黄表叔一听,正中下怀,当即同意。胡绍党出面一说,我那本家哥哥碍于大队会计的面子上,不同意也得同意了,而且他叫黄军做会计,不到工地上去干活。
黄表叔见我本家哥哥答应了,高兴得很,请我本家哥哥吃了好几顿饭,以此表示感谢。
后来证明黄表叔这样做是非常英明的,这从黄军混得比毛娃儿还好足以证明。
我见找不到人,也就不去找,同时觉得自己一个人去还更好。
我到了娟子姐家,幺娘正在堂屋里摘黄豆。我喊了声:“幺娘,你在摘黄豆啊?”
幺娘抬起头来,见是我,本想笑一笑,可没笑出来。我知道,娟子姐没能考上学校,幺娘心里也是很痛苦的。幺娘对我说:“秦歌儿,你这下好了,吃上国家粮,以后就是国家干部了,一辈子都脱离了农村,今后有享不完的清福。”
我听幺娘这么说我,很自然想到了娟子姐,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的了,我故意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来说:“幺娘,这有什么,还不是跟以前一样的。”
我怕幺娘还会说些什么,就想转移话题,问幺娘道:“幺娘,娟子姐在家么?”
幺娘听我问起娟子姐,叹了口气说:“快别说那个死妮子,都快把人气死了!秦歌儿,你来得正好,你去劝劝她,我这当娘的说啥她都不听。”
娟子姐可能听到了我跟幺娘的谈话,她从卧室里走出来,拉着我就往外走,边走边说:“你别听我妈妈啰嗦,我俩到外面去走走。”
我只得娟子姐走,就在走到门口时,我想起该跟幺娘打声气招呼,回头说一句:“幺娘,我出去了啊!”
“你帮我好好劝劝她!”幺娘的话追赶着我的脚后跟。
村子外,稻田里的稻子已经打黄了,放眼望去,金秋像秋风般拂过心头,很是惬意和舒适,同时还会涌动着莫名的欣喜。天空在丽日的映照下,显得更寥阔、深邃、静穆。
行走在田间阡陌上,沉甸甸地稻穗像是稻田伸出的一只只小手,牵拭着我们的衣服,稻田里的蟋蟀螳螂蚱蜢稻蝗等被惊飞了,有的好像失去了方向,竟然飞到我们衣服上来了。若是在平时,我和娟子姐肯定会逮到来玩的。今天两人心情都不大好,我便把飞到我衣服上的这些虫子逮下来,丢到路边的草草里。
我和娟子姐一路来到牛脑壳坡上。
坡地里,没砍的包谷杆,有的立着,有的倒伏在地上,它们已不在金黄,而是呈黑褐色,很是枯萎憔悴,山上的草也开始变黄,然而,地里碧绿的苕滕,似乎把自己积攒的力量全使出来了,显露出蓬蓬勃勃的生机,有着令人震撼的生命力,其它还有生长在土坎和空地上的一窝窝芭茅,蓊蓊郁郁的,似乎在与苕藤较一日之短长。有的芭茅已开出白花,像一支支硕大的笔,不知是要在蓝天上画上最美的图画,还是要写出最遒劲、粗犷的大字。山下的小河,一路都在抛着迷人的媚眼,显得风情万种。
我和娟子姐坐在牛脑壳坡坡顶上那一小片业已沙化了沙地上。牛脑壳上有了这么一小片沙地,远远望去,感觉这牛脑壳坡就像是一个秃了顶的人。
我和娟子姐坐下后,都没说话,似乎是各自想着心事。我觉得就这样坐着是不能解决问题的,就开口问娟子姐,幺娘要我劝她什么。
“劝我什么,还不是劝我去补习。”从娟子姐这话里,能听出她刚才与母亲斗嘴的余气未消。
“什么?娟子姐,你不想去补习了?”我听娟子姐那意思是她不去补习,很是吃了一惊。要知道,这不去补习,就表明娟子姐已放弃通过读书去考学校的途径。难道说娟子姐真的想一辈子呆在农村么?这可怎么行呢?看来我还真的要像幺娘吩咐的,好好劝劝娟子姐了。
“看把你惊的。我已想好了,我不会去补习了!”娟子姐又强调说。
“怎么会不去补习呢?你再去补习一次,也许就有希望了呢?”我开始劝娟子姐。
“希望?在希望的田野上。”娟子姐笑了笑,说出了一句当时流行的歌曲名。
我没想到娟子姐在这个时候竟然还笑得出来,如果是我来,我肯定会哭的。我装出不解的样子问:“怎么能说在希望的田野上呢?再说,你还没去补习,怎么就说没希望了呢?这可不是你娟子姐的风格哦!”我继续劝道。
“老弟,你还真听话,我妈妈那么一说,你就真的跟她当起说客来了!”娟子姐抢白了我一句,然后叹了口气,说:“老弟,别个不明白,未必你还不明白么?我那数理化,你就是叫神仙来跟我补,也补不起来的呢!你劝我去补习,不等于是在害我,让我白白浪费时光么?”娟子姐跟我说出了她不去补习的理由。
我当然知道娟子姐的数理化是很难补起来的。可我总觉得,不管有没有希望,都要去努力做。
我想给娟子姐鼓气,又劝道:“娟子姐,我最佩服你的是你从不服输的精神。你现在只是经受了一次失败,怎么就能轻易的认输呢?我认为你只要鼓起勇气,再去补习,一定能考上的。”
“你还是把你那个一定收起来,我对我自己未必还没有你们清楚么?老弟,我知道你是好心,你的这份情我心领了。你不要再劝我了,我已想好的事,不管是谁来劝都没用的。”停了一下,娟子姐又说:“我已想好了,我对文学挺有兴趣的,与其让我去补习浪费掉那么好的时光,不如把这些时间用来搞文学。我也不想成什么家,只是这样既能提高自己的素质,又能让自己的生活更加充实。”
我知道劝不回娟子姐,我的心又开始有些隐隐作痛。我问娟子姐:“那你打算一辈子跟土地打交道啰!”
娟子姐拿起地上的一块石头,在沙地上画圆。我猜想,她这样做是否表明她要追求圆满呢?娟子姐画了两三个圆圈,抬起头来对我说:“一辈子跟土地打交道有什么不好?未必我一辈子跟土地打交道,你今后就瞧不起我了么?我想不到你是这样没良心的人!”
我听娟子姐说我没良心,就赶紧声明:“娟子姐,我是怎么样的人,你是最清楚的。我会是那种人么?”
“这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即便是现在不变,也难保你今后不会变的。”娟子姐好像很不相信我似的。
我见娟子姐这么不相信自己,急了,就在坡上要赌咒发誓。娟子姐阻止了我,说,看你急的,那是姐逗你的。接着娟子姐又对我说,老弟,我要去当民办教师。
你怎么去当民办教师呢?我反问道。
你还记得我班的李军吧?他的父亲就是我们大队的大队长,他那天亲自来找我,说是学校差一个教师,他首先想到的是我。说我是重点高中毕业的,水平肯定高,只是不知我愿不愿意当这个民办教师。
我跟他说我愿意。
我听娟子姐说她要去当民办教师,觉得这没什么出息的,就又想劝她去补习。可当我还一句话还没说完时,娟子姐就叫我不要说了,说我什么时候也学得来婆婆妈妈的了。
也许是娟子姐觉得她怨怪我的话会让我不好受吧,她在说了话后,马上又笑着解释说:“弟弟,我们不能把人生之路看作是独木桥,其实人生的路有很多条的,而且是条条道路通罗马。我觉得我今后一边教书,一边搞文学,这应是我最理想的生活了。”说着说着,娟子姐又把话题转向了我,说:“老弟,你别只顾说我,你将来读大学时,必须像读高中样,一心一意求学,思想上不要抛锚噢!”
我说:“娟子姐,你尽管放心,我绝对会认真读书的。不信,反正今后你也看得到的。”
“到时你到了大学,也许就会受到周围的人的影响。我听说,现在的大学生,读书都不哪么攒劲,他们的口号是‘六十分万岁’,只要每科能及格,能拿到毕业证就万岁了。他们的时间,大多用在耍朋友上了。”
“我肯定不会那样子的!读书时候耍朋友,那都是搞来耍的,有几对能成功的?像那样子,把自己的青春耽搁了,太划不着了。”
“你别跟我隆昌鸭儿——嘴壳子硬。到时到了学校,要不了两三天就怕变了个人了。”娟子姐不知是不相信我还是想激我。
我见娟子姐始终不相信我,我想了想,说:“娟子姐,那这样,我每学期拿到奖学金,这总能表明我是在认真读书了吧?”
娟子姐听了,说:“这还差不多。老弟,你认不认真,反正我有时间就会到你学校来明查暗访的。”
我见娟子姐还是个不放心。不过,我听她说要到我学校来,我知道她这是说来耍的。从我们这儿到学校,那可是好几里路,来回得好都得两三天。就像俗话说的,说得轻巧,挑两根灯草。
但我没把这些话说出来,而是装出相信的样子,还说欢迎娟子姐来学校,到时我要陪娟子姐逛学校逛省城,让娟子姐玩个尽兴。
这以后,我与娟子姐每天都在一起。我很珍惜这宝贵的时间,因为我去读大学后,就可能没有时间回家了。我得利用节假日去做家教或打工挣钱来供自己读书。三年高中下来,我家就已欠了别人许多钱,我怎么也不能让家里的债越背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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