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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家街的后生们(三十三)

作品名称:汪家街的后生们      作者:月儿常圆      发布时间:2010-07-13 19:44:39      字数:5545

我们来自农村,这是一个贫穷落后的代名词,城里人轻蔑的称为“乡巴佬”。我们每每听到这称呼时,心里很恼火,觉得我们这是人格上的受辱,很有些在二战时听日本人称中国人为“支那人”时的感受。不过,我们若抛开偏见与歧视,实话实说,城市在政治经济文化科学等方面是大大地优于农村的。就像在我们这个县城,电视已是很常见的东西,而在我出生地汪家街,喇叭才开始普及,而电视是一家都没有,村子里的老年人对什么是电视一无所知,即便你说跟山里的螺丝狗一样,他们也会相信的。所以,我们到县城,很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是大开眼界了。
现在“鸽儿”说去看电视,这对从未看过电视的我们来说,那吸引力自然是蛮大的了。
“鸽儿”姓郭,名志,郭志与鸽子谐音,而鸽子我们这儿又叫鸽儿,所以,大家便叫他“鸽儿”。他考进二中时,成绩很好,说明他读书还是很得行的。当然,我们这一批学生,个个读书都得行的。要知道,我们的分数可是比中专分数还高的呢,如果不是县上硬提,我们大多数去读中专,吃上国家粮了。
“鸽儿”在初中是补习生。据他说,他先在初中毕业后,去当过石匠,由于吃不消,又去跟本小队杀猪匠当学徒,学杀猪,而这杀猪又要起早摸黑,他瞌睡又大,自然也当不了。这时,他才又回来补习,本来是想考个中专,把铁饭碗端到再说,没想到成绩考好了,被提到二中来了。
“鸽儿”还跟我们说,我们这批读二中的,今后考不考得起,县上都会安排工作的。他说这消息绝对可靠,因为他这是听一个爸爸在县政府当官的同学说的。
有些同学还是相信“鸽儿”的话,因为他们想到的是,我们本来上了中专线,如果不是县委今年出台这么项新的招生政策,我们就去读中专吃国家粮了。现在把我们提到二中来,如果考不上学校,回去当农民,这可是说不走的呢!
我也是半信半疑,当我把这话说给娟子姐听时,娟子姐不相信,她说,这么多人,县上安排得了么?叫我不要信这些小道消息,考上学校才是正道。
“鸽儿”是这个学期才开始不攒劲的,主要是他那次犯错,肖老师因为反对学校对“鸽儿”记过处分,愤然提出辞职,而学校竟然同意了,在这学期委派教政治的曹老师当班主任。“鸽儿”不但自己不攒劲读书,还让许多同学跟他一样不努力读书,想以把成绩搞垮这种带有自虐的方式来与学校对抗。这是“鸽儿”后来告诉我们的,可见“鸽儿”还是个有心计的人。
我们在吃惊地问了“看电视”这一句后,都望着他,想从“鸽儿”嘴里知道是到哪里去看电视。
“鸽儿”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看得出他是故意要吊我们的胃口。
我们都不敢得罪他,怕得罪了,他不带我们去看电视。于是,我们焦急地等着,寝室里异常的安静,只能听到大家出气的声音。
我看着“鸽儿”得意的神色,心想,这会是到哪里去看电视呢?是“鸽儿”在县城的亲戚家么?可我们这么多人去,不把别个屋挤垮才怪呢!
我想大家在看着“鸽儿”时肯定也在想“到哪里去看电视?”这么个问题。
最后还是姚文信替大家问了,他问“鸽儿”到哪里去看?
“鸽儿”知道,若是他再不说话,恐怕会把大家惹恼的,这“众怒难犯”的咧!于是他开口说道,就在我们学校旁边电站那儿。是投影电视,跟放电影一样呢!
我听“鸽儿”这么一说,有些丧气,人家这是放给电站的职工看的,你外面的人能进去么?除非你是电站里的人的亲戚。我便把自己的想法跟“鸽儿”说了。
“鸽儿”说,他们又不是在屋里放,是在电站的坝子里放,那坝子四面都敞起的,他们哪管得了呢?我都去看了两回了。
我们听“鸽儿”去看了,知道看得成,大家都来了精神,催“鸽儿”快点带我们去看。
因为是星期六晚上,学校没有上晚自习,校门到晚上十一点才关,我们只要赶在十一点钟之前回来就可以了。
“鸽儿”在路上跟我们说电视好看得很,那男的跟女的抱起来就啃,就跟那啃桃子一样,又香又甜的。你啃过啊,不然你怎么晓得?有同学问“鸽儿”。
我没啃过,不过我们里头有人啃过呢?“鸽儿”笑眯眯地说。
哪个啃过,哪个啃过?好几个都问“鸽儿”。
你们问我干啥子,你们这是蚊子咬菩萨,找错了对象。你们去问秦歌儿不就晓得了么?“鸽儿”怂恿那几个说。
我听“鸽儿”这么一说,火冒三丈,骂道,鸽儿,我日你先人,老子好久啃过了?咹!”“鸽儿”并不恼,说我,你跳起那么凶干啥子嘛!你啃过了,还不是该你哥子玩格的啊!”大家听了,“哄”地一声笑了,惊飞了树上栖息的鸟儿。
我申辩道,“鸽儿”,你狗日的不要乱冤枉好人。老子不像你,头上生疮,脚下流脓,坏到了底。
这时,快到电站了,“鸽儿”似乎不想与我争辩,说息事宁人地说,没啃过就没啃过,那是你的事,又不是我的事。
我不想争辩,有同学说,快听,是电视里的人在说话吧?
“鸽儿”说,我们来晚了,都放起来了。
我这人本来是不骂人的,这次因为“鸽儿”说我啃过,是指我跟娟子姐两个,我是为了娟子姐才大骂的他,那怕是打架我也不怕。在读小学时我就曾跟李军娃儿打了一架。
到了电站,嗬,这看电视的人还真多。这场面跟我们乡下放电影差不多。电站坝子里已无法插脚的了。
前面几排安的板凳,坐在上面的自然是电站的人,他们舒舒服服地坐着看,体现出一种优越感。他们后面站着的,前胸贴后背,你就是见缝插针都不可能的了。
“鸽儿”向我们介绍经验说,想站在坝子里看,就得早点来把地方站到,等到电视放才行。我们都说“要得”“要得”。
既然坝子里站不下了,我们也就无法聚在一起看,只得各自找地势,有好些同学爬到树上去,坐在树枝上看,我没有爬上树,找了个勉强能看到电视的地方,虽然这地方能看电视,可看到电视的人一个个都扁扁地薄薄的,就像那用纸做成的一样。不管怎么说,能看见就不错了。
这次看电视让我大开眼界。
以往我所看的是电影,影片总是有那么几部百放不厌的革命样板戏,以至于我们能将影片里人物的音容笑貌举手投足全记下来,闲时没事随口就能唱出来。而最能吸引我们的是在放了样板戏后的战争片。所以,我们那时所看的影片,都是革命和战争题材的,其它题材是没有的。
现在电视所放的电视剧却与电影所放的完全不同,它是生活题材,像“鸽儿”在路上跟我们所说的男女抱着啃是经常出现的。每当电视中出现这样的镜头时,下面的人就是一阵吼,特别是我们学生娃儿吼得很起劲。以至于电站的人骂我们是在“挣干膘”。电站的人骂我们,我们不敢还嘴,因为怕得罪了他们,今后他们不准我们来看电视。
电站放电视到十点半就不放了,我们觉得没过瘾,还想看。有同学说,是不是电站嫌看电视的人多,等大家走后又继续放呢?这话本来是没有道理的,可由于我们都想看,就觉得这话有理,大家都不走,等着电站的人重新放电视。
电站的人见我们没走,就问我们怎么还不走?
我们就把想法说了。
电站的人听了,乐了,也许是他们没想到我们会这么幼稚吧!他们笑着说,还放,还放我们关它做啥子?我们硬是一天吃饱了撑的嗦!快走!快走!都要到十一点了,我们要睡觉了,明天还要工作呢!
我们还是有些不大相信,可电站的人催我们走,我们只得悻悻地走了。
路上,有同学说,我们转去看看,看他们又放没有。
“鸽儿”说,别转去了,要是他们看到我们,跟学校说,今后我们想来看都看不成。
我们觉得“鸽儿”的话再理,就兴奋地谈论起刚才所看的电视的内容。
看得出,大家最感兴趣的是电视剧中谈恋爱的情节。对我们而言,就像历史老师说的,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
从这以后,我们下了晚自习后,都偷偷地跑到电站去看电视。因为上课期间,校门关得早,我们看了电视回来进不了校门,于是,我们就翻围墙,反正为了看电视,一切都不能阻挡我们。
正如俗话说的“久走夜路必撞鬼”。我们有次看完电视回来时,被学校领导和班主任曹老师逮了个正着。学校追问是谁最先提出去看电视的,我们都死背着,没把“鸽儿”供出来,我们知道,“法不及众”。学校领导见很晚了,就批评了几句,叫我们明天把检讨写好,在班上念了后交给曹教师,同时要曹老师好好抓学生的思想政治工作。
娟子姐自然知道了这事。下午放学后,娟子姐把我喊到学校后面树林里,在树林的阴影下,娟子姐的脸色更加阴沉沉的。我还没看见过娟子姐这样的脸色,心里很是害怕。
我为了求得娟子姐的宽恕,就主动向娟子姐认错说,娟子姐,我错了,我今后再也不去看了!说着我就去拉娟子姐的手,想以此来讨好她。
娟子姐把我的手甩开,没有开腔。
娟子姐越是不开腔,我越是害怕,因为我心里没底,不知娟子姐会不会原谅我。
我便对娟子姐说,娟子姐,你骂我打我都要得,不要不说话。
你每天下午上第一节课打瞌睡,是不是因为看电视看晚了?娟子姐总算是开腔了。
“嗯!”我答应了一声,并点了几下点头。
你去看了几回?娟子姐又问。
究竟看了几回,我还没算过,不过可能不止几回,应该有十多回了。我不想瞒娟子姐,就说,看了好多回。
娟子姐说,你还真有出息,晓得去看电视了,要不要我回去跟大伯讲。
我央求娟子姐不要回去讲,叫她怎么惩罚我都行。
怎么现在这么老实了,你不是连学校围墙都敢翻哒?娟子姐嘲讽道。
我低着头,没有答话,心里想着,等娟子姐骂,到时气消了就好了。
没想到娟子姐把我不答话当作是不满,说,我知道你不安逸,你肯定在想,你是我什么人,用得着你来管?是不是?
娟子姐这话把我吓了一大跳,我忙不迭地地说,娟子姐,我没那么想,我是想等你把气消了就好了。
真的是这么想的么?娟子姐问。
真的!娟子姐,我可从来没跟你撒过谎的哦!我急忙回答说,生怕说慢了娟子姐就不信了。
那你说你怎样才能让我消气呢?娟子姐问我。
只要娟子姐能消气,随便你那样都行!我这话表明,我愿听凭娟子姐惩罚。
我想打你!娟子姐说。
你打吧!我答道。
那你去跟我掰根树条条来!娟子姐吩咐说。
我去树上掰了根有食指粗的树条条来,递到娟子姐手上,又说了句,娟子姐,你打吧!娟子姐接过后,却把树条条扔了,说,我打不下手。
我听娟子姐这话,心里很是温暖,说,娟子姐,那你想怎样!
我想骂你。娟子姐说。
好,你骂吧!我回道。
可我骂不出口。娟子姐又说。
娟子姐,你总得想个法子来惩罚我噻!听我这话,好像娟子姐惩罚我是对我的恩赐一样。
这时,娟子姐噗哧一声笑了,用手抵着我的额头说,你真是个傻老弟,姐姐怎么会惩罚你呢?姐是想看你是不是真心想改错。
我见娟子姐原谅了我,心里一高兴,就把上去把娟子姐抱了起来,对她说,娟子姐,我今后再也不去看电视了。
娟子姐说,你如果再去看,今后我就不认你这个老弟了。不信,你就试试看。
我说了不去就不去,未必娟子姐你还不相信我么?我回道。
信信信,我信你个头。娟子姐又点着我的头说。


上晚自习时,有同学喊我和娟子姐叫到曹老师办公室去,我和娟子姐都以为是我看电视这事。
路上,娟子姐对我说,老弟,你要跟曹老师认错,保证今后不去看电视,把学习搞上去。
我点了点头,说要得。
来到办公室,我发觉曹老师以一种怪异的眼神看我跟娟子姐。
我心里想,我不就是去看了电视嘛!用得着用这种怪怪的眼神来看我俩个么?再说,这又不关娟子姐的事。
沉默是短暂的,曹老师打破了沉默,问我俩个知不知道为什么喊到老师这里来?
我说,知道,因为我翻围墙出去看电视。
曹老师摇了摇头,说那事已经处理了,只要今后不再违犯就行了。今晚上叫你俩来不是这件事。
不是这事,那会是什么事?这个我不知道了。我很是茫然地回答。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曹老师仍在追问,他似乎是想要我们自己承认犯了什么错误。
曹老师,究竟是什么事你就明说嘛?你这问过来问过去,是想叫我们猜谜么?娟子姐直截了当地说。
那好,我就明说了。有同学反映你俩个在学校后面的树林里谈恋爱,是不是有这回事?曹老师终于把事情说了出来。
是哪个砍脑壳的掉起牙巴乱说,他这样乱说人家该遭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娟子姐气得脸红脖子粗,不由骂起向曹老师告状的那位同学。
曹老师叫娟子姐不要骂人,同时又问有没有这回事。
没有,肯定没有。喂,曹老师,秦歌是我的老弟,我是他姐姐,姐姐跟弟弟谈恋爱,这可能吗?娟子姐解释说。
那你俩个搂搂抱抱该怎么解释呢?曹老师终于把他认为是要害的地方说了出来。
这时,我跟娟子姐才想起今天放学后的情形。
我和娟子姐便把事情的经过跟曹老师源源本本地说了。
曹老师听了,将信将疑,信的是我跟娟子姐两个在平时确实像姐弟一样亲密,疑的是我跟娟子姐并非是亲生姐弟,可他也不好就此确认我俩是不是在谈恋爱,更不能处理我俩,那对我俩的伤害无疑是巨大的。
最后,曹老师说,其实我这个人属先锋派,比较激进。我认为,男女生间,并不是不能在一起,只要两人能互相鼓励,共同进步,学习成绩越来越好,就是恋人也是可以的。当然,这种情况太少了,年轻人,不够成熟,缺乏自制力,最容易陷入爱情的泥淖中而不可自拔,所以学校和老师才视谈恋爱为洪水猛虎。不过,我在这里提醒你两个,千万千万不要谈恋爱,那样最终结果是把自己给毁了,对学校和老师不会有什么影响。”
我跟娟子姐都向曹老师保证,要曹老师放心好了,说我俩是姐弟情,而且我俩从小就是这样的。
曹老师说,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还值得提倡的呢!
在回教室的路上,我和娟子姐都在猜会是谁去告的状。我想到了“鸽儿”,因为他第一次去看电视时,他曾暗示大家,说我啃过娟子姐,惹得我大骂了他。但我没敢告诉娟子姐,怕她去骂“鸽儿”。
娟子姐对我说,老弟,你说好笑不好笑,有人还怀疑我两个谈恋爱,真是放他妈的狗屁。
我说,就是就是。
从这以后,鸽儿他们来喊我去看电视,哪怕是星期六,我也不去了,并且我也尽量少跟他们一起,所谓道不同,不与为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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