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路·连载】月到梧桐上020

　　二十五
　　秋风习习，月光如水，星星孤独地吊在空中。突然，一颗流星划破静谧的夜空，转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其实人都比不上那颗流星，它在生命结束的时候，还发出耀眼的光，向世界展示自己存在过的光华。可人却未必，许多人的作为把这个世界变得庸俗了。”王爷和陶喜娟在大街上缓慢的散着步，那颗流星引发了他的话题，“你说它是为了旅行还是为了记忆。”
　　陶喜娟比王爷整整高出了半个头，她给王爷买了高跟鞋，自己则换上了平底鞋，以缩小两人身高的差距。她紧紧挽着王爷的胳膊，缓慢地驱动着脚步。和王爷在一起的这些日子里，使她在感到内心充实的同时，更加钦佩王爷呼风唤雨的能力，更加觉得王爷的博大精深，感觉王爷与那些徒有其表的男人是有着怎样的天壤之别。但她无法准确回答王爷的问题，很多的时候，她需要斟酌答案，她不能马上回答他，回答不上她就笑。王爷不会嘲笑她，不会把她作为一个女人来看待，而是把她作为事业上的合伙人，条分缕析地讲解那些问题的内涵，他尊重她的人格，甚至把她的面子视做他的生命一样重要，他会牵着她的手领略生活在哲理之中的乐趣，会把她的喜怒哀乐都凝聚到心里，然后再熔化成笑，他在乎她的一切。她也想成为王爷那样的人，即对生活充满激情浪漫，也对生活不断地进行哲学的思考。人活的太直白是痛苦的裸露，深邃的人生意义绝不是唾手可得的。
　　“我把手续都办完了，你什么时候办。”陶喜娟没有回答王爷关于旅行和记忆的问题，她直截了当地提出了自己迫切关心的问题。王爷说了要和她缔结百年之好，虽然现在有了实际上的意义，但她是女人，更需要用法律来固定她的生命。
　　王爷没有直接回答陶喜娟的问题，他向前走了几步，停下来，指着前面的云山大桥说：“那座大桥建了几十年了吧，之所以还没倒塌，上面依旧车水马龙，不就是因为下面有桥墩支撑吗。其实这和人也差不多，有的人能扛起泰山，有的人能撬动地球，有的人却负不起责任，眼睛就盯着眼前那一块，太近视了，你说一个离婚手续能有多难办，撒泡尿的功夫就办了，是不是？可是咱们必须要往远看，以我现在的身家，就必须把风险降到最低点，负面效应减得越少越好，这样咱们才有好日子过，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让学校走上正轨，钱财可不等人啊，你说是不是这回事？”
　　“可是我害怕。”陶喜娟抱紧了王爷的胳膊，泪水便从眼里淌下来，“你儿子有10岁了吧，他昨天来学校要钱，眼睛就跟冒火一样，盯得我心里直发毛。”
　　“都是他妈出的馊主意，她以为让孩子来我就心软了吗，不可能。”王爷轻蔑地挤了挤鼻子。
　　“和你商量件事儿行吗？”陶喜娟喉咙里发出蚊蝇般的轻音。两只好看的大眼睛却不敢直视表情严肃的王爷，她把头扭向了云山最黑暗的地方。
　　“讲！”王爷嘴里仅嘣出一个字，但他的威严却让陶喜娟变得吞吐了。
　　陶喜娟犹豫了一下，想把话咽回去却又心存不甘，便闪烁其词道：“我不是不想遵守诺言，我是想、是想……”
　　“想什么，有话直说，你怎么变得这么罗嗦了。”王爷显得不耐烦了，“记住，以后说话不要跟我拽词，你没那两下子。”
　　陶喜娟只得往下说了，她知道王爷文才出众，也知道他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人，但内心的压抑却迫使她不得不鼓足勇气，红着脸说道：“慧慧这孩子天生就是好条件，我想把她接来，将来她就是咱们学校的顶梁柱，跟着闻海生，这孩子一辈子就毁了。”
　　“你是想那几个破孩子了吧，”王爷捅破了陶喜娟心里那层窗户纸。“孔夫子说的对，天下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要是舍不得，现在就可以回去，我决不拦着你。”王爷停顿了一下，语气变的缓和了一些，“再者说了，放不下儿女情长怎么能干成大事呢，做大事的人就得拿的起放的下，开弓没有回头箭，你必须咬咬牙，过了孩子这一关，才能实现你舞蹈艺术家的梦想。”
　　陶喜娟听了王爷的话，点了点头，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她强忍着没让眼泪落下来。她低下头，她不能让王爷看到，不能让王爷觉得她没出息。
　　可是，陶喜娟真的很想孩子，想得她不知偷偷地掉下多少眼泪，想得她心痛，那可都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她情绪有些波动了，她希望王爷能够给她一次做娘的机会，哪怕只有一次。她翕动着嘴唇，泪眼扑簌簌落下来，嘤嘤地哭道：“我想看看她们，我想她们啊。”
　　王爷脸色黑了下来，“我这个人给脸就给一次，没有第二次机会。”
　　陶喜娟懵了，她没想到王爷会如此决绝，以她对王爷的感觉，王爷虽然是个运筹帷幄的人，但也曾柔情似水，他对她的爱是真实的，她所提的要求微不足道，他不会就此拂了她的意，不会让她空守着一个娘的名号，他应该为她想为她而痛的。
　　“我不想在记忆里留下伤痕。”王爷撇下一句话，看都没看陶喜娟一眼，转身走了。陶喜娟从愣怔中醒过神儿来，急忙迈动着碎步朝前紧追过去。“等等，你等等我啊！”
　　
　　二十六
　　“左边是爸爸，右边是妈妈。”
　　“瞎说，左边是牛郎星，右边是织女星，爸爸说的。”
　　“才不是呢，爸爸才没说呢，妈妈比织女漂亮。”
　　“我比妈妈漂亮。”
　　“没有，你是丑八怪。”
　　“你才是丑八怪呢！”
　　“你是，你是。”
　　秋虫吟唱，凉风轻拂。闻慧领着两个妹妹坐在院子里，小姐妹们一起数着星星，闻静跑过来，伸出双臂就勾住闻慧的脖子，“姐姐说，我俩谁漂亮，我俩谁漂亮？”还没有等闻慧做出评判，闻倩就跟了过来，照着闻静的屁股就踢了一脚，嘴里嘟囔道：“你是丑八怪，丢、丢、丢。”
　　闻静“哇”的哭了起来：“就是我漂亮嘛，就是我漂亮嘛。”抬手就要打闻倩。
　　“不许打架。”闻慧站在两个妹妹中间，伸手拦住了两个要大动干戈的妹妹，“爸爸说了都漂亮，都得回屋睡觉。”说完，左手拉着闻倩，右手牵着闻静进了屋。
　　闻海生上夜班去了，“二闺女”取消了他上长白班的特权。“二闺女”对闻海生说：“照顾你也不能没完没了，一切都转入正常吧。”闻海生虽然感到为难，但他不想因为晚上孩子没有人照顾而去求“二闺女”，他谁也不想求，他只是告诉大女儿闻慧，爸爸上夜班的时候一定要照看好妹妹。
　　闻慧拉着两个妹妹进屋，洗过手脚之后便上床睡觉。夜半时分，闻慧忽然被浓重的喘息声惊醒，紧接着就听到闻静喃喃自语声：“妈妈，妈妈，妈妈抱我。”她急忙爬下床，拽开灯绳，见闻静脸红红的，嗓子里发出哈喇哈喇的声音，伸手摸摸闻静的额头，很烫。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急忙推醒正在酣睡的二妹，“小妹都要死了，你怎么还睡呀，你在家看着，我去找爸爸。”说完，跳下床就朝外跑去，伸出细嫩的小手拉开院门，一个瘦小的身影立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嘭、嘭、嘭。”
　　闻海生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他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迅速拉开灯绳，抄起门后边的镐把，站在门后朝外面喝道：“是谁，干什么的？”
　　外面一团漆黑，传来一阵小心翼翼的敲门声。
　　“是谁，为什么不说话？”闻海生朝后倒退了一步，屏住呼吸，高举起镐把，猛然把门拽开。
　　“咦，怎么会没人呢？”闻海生满腹疑惑，顿觉后脑勺生出嗖嗖的冷风。
　　“爸爸、爸爸，小妹要死了。”闻慧“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闻海生看见了，他看见瘦小的女儿闻慧，穿着背心裤衩爬在石阶上，他听到了女儿的声音，那个声音告诉他，他的小女儿快死了。闻海生心里一阵痉挛，心疼地抱起闻慧放到床上，脱下上衣就把哆嗦成一团的闻慧包起来，然后，抱起她就冲进夜色里。
　　在医院里，闻慧一只手牵着闻海生的衣襟一只手抹着眼泪，哽咽着说：“爸爸，你打我吧，你打我吧，你别怨小妹，她还不懂事。”
　　闻海生弯下腰抱起闻慧，满脸泪水：“爸爸谁都不打，谁都不打，你们都是爸爸的好女儿。”
　　“小妹会死吗？”
　　“不会，她是你的小妹怎么会死呢。”闻海生紧紧抱着闻慧。
　　闻慧听完爸爸的话，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忽然她头一歪，眼一闭，昏倒在爸爸的怀里。
　　“女儿、我的女儿啊，”闻海生抱着闻慧失声痛哭起来，急速冲进医办室，“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喊道：“医生、医生，快救救我女儿吧！”
　　医办室忙碌起来，紧接着便是一阵铺天盖地的埋怨声。
　　“你这个爹是怎么搞的，三个孩子看成了两个肺炎，简直窝囊到家了。”
　　“这人也是，养一个还不够呛，居然还养三个，准是超生游击队。”
　　“孩子妈呢，她怎么不来，是不是又怀上了。”
　　“照这样的发展速度，中国就得够二十亿人口了，你说你累不累呀。”
　　“怎么说话呢，你们就不生儿育女吗？”一句训斥声传了过来，压住了七嘴八舌的嘲讽声。
　　有人低声打了个招呼：“叶主任，这两个孩子都是急性肺炎。”
　　“查过体温了吗？病人需要休息，你们不是不知道啊。”
　　叶主任就是叶玲，她从闻海生怀里抱过闻慧，就把听诊器按在闻慧的胸口上，哄道：“慧慧别怕，有阿姨在呢！”说完两行泪水便夺眶而出。
　　闻海生像是使完了最后一丝力气，浑身都瘫软了。叶玲来了，使他忽然产生一种解脱的感觉，他靠着墙，缓慢地往下滑着身子，坐在地上，呜呜地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