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季节（一）

　　他和那个发誓和他天荒地老的女人离了婚。一个巴掌，一场梦，一段稀奇却又悲哀的婚姻在鸡毛蒜皮，油盐酱醋茶里让誓言失去了最初的光泽，连最后的那点情分也在反复不断地争吵里消磨殆尽，留下一地残渣碎片，最后以离婚而告终！
　　此时的他感觉自己逐渐老去了很多。试图用内心的本质去分析存在的一些价值时。身边的一切乃至整个世界都变的岌岌可危！一种自我的局限和无法分辨事物本身的存在以及那些无厘头的情感，此刻，于生命还原处，一切都因距离都超出了原本的认知！
　　三年前，他和她相识。相识于一场雨里。她一个人没有打伞蜷缩在雨里嘤嘤哭泣。那个时候的她四肢无力，面色苍白，如一只遗弃的流浪狗，可怜里尽显一份凄惨。是他把她背回了他蜗居的废品收购站。之后她就没有离开过，一直默默地坐在她的收购站门口发呆，突然某一天她说要和他结婚，并且要为他生一堆的孩子。他听到后先是震惊，再就是沉默，之后他带着她去了民政局，快速地领了证！
　　生活不是一场雨，下过了就杳无音讯！始终保持着无法分辨的事实！
　　结婚容易相处难，他和她的婚姻如同没有支架的水晶球，风轻轻地一吹，就变的粉碎。一种黑暗和真真假假并存！于他有一种无奈的冲动总是挑战着他的神经。几次都想以强奸的方式结束婚姻的那层最起码的尊重，却又在最悲哀的那一刻受到了良知的谴责！
　　于这个城市，这个世界，形形色色的人，他还是更愿意靠着土生土长的村庄发呆。哪怕天马行空，哪怕忘记自己，以一种无法抵达内心深处最真实的存在探索欲望之外的纯真！他更愿意把自己遗忘在一个无法触及的国度里。即便是以一具尸体的形式存在！
　　就存在和不存在的问题他做了多次的研究。他一直在想，如果他不存在，那么肉体的存活和精神的寄托是不是就幻化成一种飘渺的水珠球，只要轻轻碰落，立刻和土地融为一体，消失的无影无踪！如此，存在和不存在对于他来说没有多少秘密可言，需要的只是时间而已！
　　生命本是一场无需虚构的戏谑。命运的结构在自己的脚步下来回哆嗦，形同一次次的走钢丝。成为了别人生命里的风景或者是笑料。当然，这样的一种笑料也是属于快餐式的消费。时间久了，慢慢地都淡忘了，而那些埋葬着伟大理想的内心，也因为消失的岁月碎落在人生的十字路口，苟延残喘，无法超越和后生！
　　他，站在人生的路口有个无数次的徘徊。自杀是他有史以来试图结束自己的方法之一。可当许多次都面临失败后，他都有点怀疑自己，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很日隆。日隆要死的勇气和面对自己的勇气都没有！至于“日隆”这个“圣神”的称谓是妹妹为自己授予的。至于自己是不是真的日隆他从来就没有特意去验证过。不过妹妹从小就喊他为“日隆包”，那句哥哥至今没有听见从妹妹的口中亲切地流露出。
　　妹妹从小就嫌弃他，嫌弃他不会玩游戏，不会讲故事，不会背她过河上学，不会保护她……所以，他一直认为，“日隆包”的称谓实至名归。就如天上的白云，失去了原来的色彩和本真，那么就活该被人遗忘和唾弃。如果还有人能愿意给予一片蓝天，那么，就应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他是生命很旺盛，以至于许多人指着他的头和鼻子骂，他都未曾吭气。时间久了，人们都怀疑他是哑巴。但是他的父母证实说，他除了手脚不好之外，一切很正常，说话也流利。鉴于此，许多老师和同学都对他进行反复推敲和结构上的分析，最后得出的结论便是自闭症加自卑症！综合起来就是“无用”。他自己也为此颇解了自己无数遍，查了百度，看了古书，找了算命先生，求了神，拜了佛，最后得出的结论：傻不愣登的。最后什么没有证明，只证明自己是庸庸碌碌地活着。除了自己能听到自己心跳声意外，他几乎是被世界遗忘在古老元代的怪人。
　　他无数次都希望通过婚姻解读自己，或者是通过女人的“高度”延伸自己。只是许多次都因为他喜欢比人而被别人当成神经病责怪而告终！而那场有名无实的婚姻于他，拥有的硬伤比本事的残疾更可怕。面对荒凉的一切时，他似乎觉得生存的本质和本能不能像野兽般的行径，用最低能的情感征服一种满足的高昂！而那些心理碎裂的点滴也需要人高高地托起。譬如，出轨，小三，乱伦……这些被人唾骂的情感也需要一种正义的防伪和保护!毕竟，爱，没有谁对谁错！譬如自己，纵然被人牵绊蹂躏，也觉得别人行为得当！即使是一刀被杀死，也觉得是一种最美的解脱！无论自杀还是他杀，结局都是一具棺材，一场道场，几滴不情愿的眼泪，一堆黄土而已。仅此而已。生命，如此而已。
　　他认为自己能和“吴用”挂上钩，也蛮不错的。即便世界遗忘了自己，吴用和“无用”依旧定格在某个时代里。家长里短和时代的塑造最终不能改变任何人。而且最终自己依旧站在家谱的族谱之上。没有多一横，没有少一捺，更没有蜻蜓点水般不痛不痒。如妈妈生自己的时候一般，疼痛加期望，最终成为一滩死水，拼命地挣扎着，最后演变成闹剧和喜剧。而自己，母亲，乃至整个家庭，于不幸里，更多的是悲哀和可怜！
　　他想到那个大鼻子姐姐告诉他的话就对人生多了几分盼望和渴求！所以，一直他都想娶大鼻子姐姐为媳妇的，可是内心的自卑和本身的无能导致那句话一直逼在心里，从未表露过！
　　他有想过，大鼻子姐姐也和自己一样残疾，但是他觉得姐姐的美丽和善良是任何人无法替代和玷污的。当然，也包括自己。婚嫁家庭是一个女人的致命伤。因此，他想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一种美好，纯粹到心坎，如果揉碎，融入身体，那么这样的可怕和悲哀比残疾更可怕！

　　他叫夏雨。本是男人，取名字却取了一个女人的名字。长相无法去形容。有人他叫跛仔，有人叫他崴子。但是他的父母都叫他夏大娃。因为他是长子长孙，按照乡俗乡规和民风，老人们都喜欢在还在的名字后面加个什么娃子之类的称呼。老人们说，这样的孩子不易生病，不易粘人，啪嗒啪嗒就长大成人，活蹦乱跳的，惹人爱的很。所以他也成了“娃子”一族。在父母的怜爱里得到了“脱俗”的偏爱！
　　母气生他的时候，正是谷雨时节。俗话说：“清明断雪，谷雨断霜。”这就意味着寒去暑来，农忙时节即将开始！母亲怀着他的时候，从来没有闲暇过。忙这忙那，只为能够多挣点，多干点，不让邻居们笑话。改革开放以来，农村大兴改造，不拿公分吃饭，土地下户，各家干各家，手脚快的多干点，手脚慢的少干点。反正不存在催工骂人的情况!当然，一派好气息总是带来无比的动力，人们都干的热火朝天，巴不得不睡觉，也要多开荒开地。80年代中期，很多农民家庭都是忙着开垦田地。而那个时候的农村计划生育很严厉。国家在大力宣传男女平等和少生优生的政策时，也布下了很多死政策和硬性政策！农村总是存在重男轻女的现象，其实而今也是如此，这就是中国现象，很难纠正和避免。
　　夏雨妈妈生他之前，还气喘吁吁地坐在那块分家时没有说清楚的田地里哭泣撒泼。撒泼的对象不是别人，是夏雨的奶奶。夏雨妈妈认为，婆婆明摆着欺负人。分家什么没有分到，连块好的田土都没有，这个日子过的真委屈。除了自己从娘家带来的嫁妆之外，就分了一张条桌和几斗包谷，其他的，连壳都没有见着。更别说什么家产和钱了，眼下马上要坐月子了，连个鸡蛋都没有，更不要说来客招待了。想到这些，夏雨妈妈就憋屈。
　　夏雨妈妈喋喋不休的谩骂，而夏雨的奶奶也不善罢甘休，也两手叉腰，把衣袖卷了起来，站在比夏雨妈妈高一个土坎的坡坡上，狠狠地骂道：“你这个背时鬼，老娘没有靠你们养，反倒剥削我来了。你们该是都没有长屁眼。”
　　夏雨妈妈见婆婆比自己还凶，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流，如泄了闸的洪水，哗啦哗啦地滴落在田埂上，如春雨般湿润了可怜的人的心。一把眼泪，一把鼻滴，夏雨妈妈不顾肚子里的宝宝声音哭的更大了。那声音清脆，响亮，婉转，清扬……如一曲悠扬的笛声点燃了大山深处的寂寞，敲开了岁月蓄意已久的沉淀物。也再一次敲打和考验着婆媳关系的紧张度！
　　夏雨的奶奶以为，儿孙自有儿孙福，养大了就没有了自己的责任，想怎么去折腾就怎么折腾，何须还要靠着老人。难道啃老就能发家致富吗？何况自己生了那么多的儿女，不可能一碗水都端平。何况本身就没有什么家底，拿什么来分？难道要把家底翻出来，这样且不让自己一点尊严都没有了？
　　婆媳大战就如家常便饭，一个天，一个月，总要发生那么几次。在农村，这样的事情简直就是见怪不怪，不吵架的反而让大家觉得奇怪。只是夏雨妈妈的哭声会地动山摇，让村里的人觉得有点故弄玄虚的感觉。大家都看在她怀着孩子的份上，懒得和她计较。何况清官难断家务事！面对这样无厘头琐碎的争吵，大家都是避而远之！因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就在夏雨妈妈要生产的那晚上。雨不停地下。如用盆倾倒一般，哗啦哗啦地冲刷着整个村庄，加之那个时候的农村没有通电，用的是煤油灯，风雨交加的夜晚，凉飕飕的，一种死寂的凉风一拨接一拨的吹，让人的心底发毛，发酸，发疼……无法形容的夜，伴随夏雨妈妈一声声的呐喊和嘶鸣让死寂的夜晚多了几份悲凉！
　　夏雨的奶奶此时求爹爹告奶奶地念叨着。老天爷，希望你保佑我们家，保佑儿子儿媳妇，为我们家生个带把的。她一边往灶里添加柴火，一边往锅里加冷水，一边往媳妇的房间里跑，忙的大汗淋漓，手忙脚乱……
　　那个时候没有什么接生婆。只有夏雨的爸爸和夏雨的奶奶帮忙。看着媳妇受苦，疼痛不已，夏雨的爸爸心急如焚，如热锅上的蚂蚁。就在大家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一声干净美妙的声音划破了沉寂阴森的夜空。那声音如百灵鸟一般优美清脆。
　　夏雨爸爸抱起还去看了看生殖器官，笑的合不弄嘴。那笑意如一朵莲花，半盛开着，晕红的幸福堆积在那张不善于言辞的眉宇里。可当他看了看孩子，一下子深深地叹了口气。瘫软地坐在媳妇地身边。想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脸深沉着。
　　夏雨奶奶急忙问道：“是个啥？是个带把的吗？”
　　“是，可是，不是……妈，您看，这……”夏雨爸爸无奈且悲切的说道。
　　“啊……造孽啊……这是上辈子做了什么缺德的事情哟，呜呜……”一种悲惨失望的恐惧从夏雨奶奶的空中传来。那声音，有一种无法阻挡的恨和埋怨，更多是一种超越本能的愕然！
　　夏雨妈妈看了看，被孩子的形状吓住了。脸乌青。一下子语无伦次!
　　夏雨奶奶说：“这个孩子不能留，迟早是一个祸害，这样我们大家的日子都不会安生的。”
　　夏雨妈妈一下子心咯噔了一下，心里害怕了起来。她懂婆婆的意思！可是这个毕竟是自己的骨肉，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坨肉，怎么说仍就扔呢？何况这孩子出生不到一刻钟！
　　夏雨爸爸看了看媳妇，看了看母亲，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不表态。或许是失望，或许是吓到了，或许是骨肉相连的亲情动摇着这位老实巴交的农民。
　　夏雨奶奶看了看儿子懦弱的样子，肯定是下不了决心的。她一把抢过孩子就要往外跑。说时迟那时快，儿媳妇一把就拽住了她的衣角，让老人差点摔了跟头。老人被急急忙忙的事情吓的够呛，这下怀里的孩子差点就掉在了地上，惊吓的直哭泣。哭泣的声音貌似有许多种冤屈交杂，让人听了直发麻和发冷！
　　夏雨妈妈沮丧地哀求道：“这孩子已经够可怜了，我们再抛弃，叫他如何活下去，血浓于水啊……啊……”
　　夏雨奶奶看儿媳妇的固执，也哭爹喊娘地哭泣着“哎哟，怎么生了个怪物啊，叫我们老夏家的脸以后往哪里放啊……造孽啊，祖宗啊，你们就保佑保佑我们吧。”
　　夏雨妈妈看着婆婆要死要活的样子，看着怀里可怜的孩子，看着丈夫几度失落的眼眸，她知道，孩子留下来或许也会被嫌弃和唾骂死。但是不留下来，这样的孩子是没有人要的，送人都是没事找事，挨雷劈。
　　沉寂的夜里，哭哭啼啼的一家人，许多的味道掺杂。貌似世界马上就要坍塌下来一样！可是孩子是一条生命，不可能一把掐死。最后夏雨妈妈说：“你们不留下这孩子，那么我就和他同归于尽；如果留下，那么以后的事情都好商量。以后传宗接代的事情我也顺从你们，我只希望给这个孩子一条生路，一个家而已！”
　　夏雨奶奶看着儿媳妇的决心，而且话都说到这样的份上了，她还能奈何？
　　何况无论如何，也是自己的亲生孙子。那怕是一只畜生也有感情。
　　日子如此相形渐远，悲哀或者不悲哀，最终都是以一种试探的方式行走着。因为人人都不愿意提及伤疤，不愿意触及其中深厚的情感深渊！
　　时间过得很快，眼看夏雨马上就满三岁了，可是连个名字都没有。之前大家都叫他“耙子”和“跛子”或者是“夏大娃”。他的父亲来到户籍登记出时，人家问他是不是办事情。
　　他说，是的，帮我那个“跛子”儿子上户口。麻烦领导帮帮忙吧。言语里几分可怜和酸楚！
　　“办理户籍登记啊，有名字了吗？”工作人员不耐烦地问道。
　　“啊……啥，名字？”惊讶的表情足以让人啼笑皆非。
　　“是啊，没有名字怎么登记？难道你娃子是超生的？还是非法捡的？名字关系孩子的一生，需要慎重起见。”户籍工作人员义正言辞地说道。话语里有几分认真和调侃的味道。
　　“领导真会开玩笑，我可是守法公民。名字嘛，就叫夏雨吧。他出生的时候是在谷雨时节，落地的时候下的是瓢泼大雨。看来和雨有缘。再说了生出来就是一个粑子，哪里还有什么将来。手脚都是残废的，估计要我们为他养老送终哟。哎，背时哟，不知道是造了什么孽哟，生了一个不成器的祸害。以后的日子难啊……难……”
　　“嗯，就叫谷雨。”沉思了几分钟后，他几乎流着泪花补充道。
　　俗话说：“家丑不外扬。”可是这个镇上没有几个人不知道他老夏家生了一个“跛子”。而且还取了个奇怪的名字。
　　夏雨，其实这个名字也不难听，只是村里的人说，夏雨的名字像女人，长相却男不男女不女。如孙悟空打妖怪中的妖孽和怪物。不说话不要紧，连“风”都管不住！大家说的风就是夏雨说话时吐字不清晰，结结巴巴，唧唧歪歪，笑起来可以把胆小的孩子吓哭。
　　所以夏雨从小没有朋友，没有人愿意和他玩。就算是亲弟弟和妹妹，都把他当猴子耍。逗的夏雨火冒三丈，却无法无计可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