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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春风之仪】远飞的大雁(一)

作品名称:远飞的大雁      作者:之仪      发布时间:2009-06-29 20:43:24      字数:8324

序言
天空,瓦灰瓦灰的,已不见了湛蓝。云层,也失去了它本真的色。山峦,不见了黛绿,像是被阴霾遮住了。太阳,却暴戾无常地发出它巨大的威慑力,大地,一时间被炙晒成焦土。月亮,忧伤凄凉,忽明忽暗。湘水,浑浊泛滥,幽幽波光,变幻莫测。天物,被时代暴殄了,空气,也肆虐地氤氲出铺天盖地的红色。
夕阳几度照雾寨?青山依旧在那遥远的东边,可光阴却逝去了,被历史长河湮没了的那段岁月一去不复返了。《南飞的大雁》是一支由北唱到南的歌,一支青春的歌,那支歌曾拨动着岁月的长河,那支歌,总缠绕着这批人。那是一个被称之为辉煌的时代,可它却既令人兴奋又让人无奈。总想把挤痛自己心灵的记忆忘却,可是却无法忘却。时代的烙印留给这批人的创伤已经深深地雕刻在内心深处,让他们的灵魂乃至身体长久地苦痛,这些人永远也不能从那段刻骨铭心的记忆中走出来。
一千九百万,这是一个庞大的数字。这个数字的背后是一群风华正茂的年轻人,它的背后还牵动着近两千万个家庭。全国江山一片红的年代,怎一个轰轰烈烈的场面?一千九百万知青,揣着一千九百万颗火热的心,在激情燃烧的岁月里走向大漠高山。他们的青春曾在那里伫足闪光,他们把鲜血洒在了高山峡谷,甚至把生命也永久地留在了大漠荒野,那里的秋风瑟瑟,一座座孤冢荒草萋萋,那里的寒冬北风呼啸凛冽刺骨啊。
历史终于记住了这样一个数字:从明末至民国,数百年间闯关东的总人数是:一千八百六十万,它却成了近代史上空前大举,被称之为人类有史以来最大的人口移动。祖辈们闯关东一步一个脚窝留下的足迹灿烂辉煌,他们留下一部震撼人心催人泪下的大戏,历史永远把他们载入了史册。
可是只隔了二代人,在短短的十年内一支浩瀚的知青大军,一支超过当年闯关东的一千九百万知青,踏着滚滚红尘走向祖国的四面八方。这是一支民族希望的大军,他们响应祖国的号召,把无悔的青春留在了大漠黄沙。那些年轻人生就一副忠骨,爱着这个国家,恋着这块热土。他们的人生跌宕起伏,情爱缠绵悱侧;故事荡气回肠,事迹可歌可泣。共和国已踏着年轻的步子走进光明的二十一世纪,可是当年那些年轻漂亮的姑娘后生们呢?你们在哪里?光阴无情,青春的容颜已不再,岁月已经慢慢的老去,共和国的历史能记住他们吗?
三十年了,这些从大漠边陲走出来的人是幸运的。此刻,他们虽白发缕缕,但有可能功成名就了。他们或已腰缠万贯,妻妾成群。“葡京大酒店”里,有当年的知青正一掷数十万金,花天酒地,醉生梦死。可是,知青中也有人被迫下岗,他们生活困窘,或孤坐寒窗前望月,或寡居陋室中垂泪。
尽管如此,面对那些永远也回不来的知青同伴,面对自己的亲生骨肉却形同路人般生疏的人,面对那些仍在深山高寨中切切期盼着他们的后辈,怎么办?我们应该有责任把这段历史真实地记录下来,把它写成一部书,把它刻成一幅画,把它制作成一面青铜镜高高地挂在历史的回音壁上,记住那一张张曾鲜活、生动、年轻的笑脸,让后人活在真实中,永远别把那段痛苦并欢乐,青春并酸辛的历史忘记。

第一章我就把你全交给你自己了
“孟春之月鸿雁北,孟秋之月鸿雁来。”又到一年仲秋时,北边的大雁正在忙忙碌碌地往南迁徙。大雁啊,你是出色的空中旅行家,你那组织有序的雁群,你那自然而整齐的“人”字形或“一”字形队伍是那样的柔情而多姿,神奇而壮观。可是,我们知青心中的那只美丽的大雁啊,此时却一去不复返了,那只不知疲惫的领头雁啊,她是那样的才情并茂、多愁善感,她痴痴地把那“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把那含情脉脉的词章留在了她曾经那样钟情的山峦间,留在了小路中,留在了坡道边,留在了溪流里,留在了我们知青心中。可此时你在哪里?大雁呀,人们都说你的老家在西伯利亚,可是,我却记得你曾在南方的这座山城栖息欢笑过。你忘记了这座山城?你忘记了山城的人吗?你忘记了那首你千百遍唱起过的《南飞的大雁》吗?
沿着这条迂回曲折的路由南至北走九十里,便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古镇。长亭外,青石板阶梯已被前人的脚步打磨得溜光,鹅卵石古道弯曲不平。长、短亭两旁荒冢成片,野草萋萋。这条历史上被贪官污吏们拉长了的南蛮古道却不再向北延伸,它沉滞无声地静卧于七十年代人口还不到十万,经济萧条,人文落后,精神萎靡,却有着千年历史的林中山城南端。
王峰,林中山城地区的计委主任,一个抗日战争时期参加革命的老同志。三年前,这位受人尊重的正厅级高干也曾经在牛棚里被关了两年,当他从牛棚里被无罪释放出来时,眼前的河山已满目疮痍,工厂停工了,学校停课了,大学关门了,一队队知识分子佩戴着白袖筒全都变成了“牛鬼蛇神”。此时的王峰在心底发出一声声质疑:这个国家怎么了?当初我们参加革命不就是为了追求民主自由吗?抗日军政大学的校园里,不就是教育我们为人民谋幸福吗?那些在硝烟战火中死去的烈士,当年不就是想在安宁的环境中听到琅琅上口的读书声吗?可是,眼前的这些知识份子怎么都成了魍魉鬼怪了呢?身边的那些身经百战的友人怎么就成了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了呢?他们不都是在为这个国家鞠躬尽瘁吗?这是哪门子事嘛?
此时,王峰正在他的办公室里狠狠地吸着香烟,只为儿子王林那年幼无知却倔犟的性格脾气而烦恼不堪。女儿早在两年前就已经当兵去了广州后勤部。本来可以留在他身边唯一的儿子王林,却天天吵着要与一个叫丁建成的同学去“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理由是:要在那块广阔的天地里去接受几年再教育,要在那里入党,要在那里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然后,再由农民推荐去上几年大学,他要去走一条与工、农、兵、学、商相结合的道路,来完成他此生的向往与追求。
而王峰的妻子却并不赞同儿子王林天真幼稚,无知却又亢奋的理念。她一直都在催促着丈夫王峰尽快在山城地区的国营企业当中,为儿子王林去安排一份经济上有保障,政治上有前途的工作,让儿子那通过上山下乡来完成被推荐上大学的美梦早日破灭。王峰烦躁,他又点燃一支香烟,冥思中他在反复掂量着儿子曾经说起的那些让他颇受感动的话:“爸爸,你们当年追求的是解放全人类,最后解放自己。而我辈追求的是走毛主席指示的上山下乡的道路,从那里去寻找一条适合我人生追求的正道,在那里去做有利于人民有利于党和国家的事情,有什么不好呢?我想,毛主席说的是对的,我一定能从那条道路上寻求到我美好的人生。”
自己作为一个受党教育多年的老革命老领导又怎能不支持他呢?可是真让王林走了,我们这两老口身边就没一个儿女了呀,怎么办呢?高中毕业的儿子那张尚还稚嫩的脸在王峰面前跳跃,别看那小子年纪轻轻,可他那短短的几句话里却也言简意赅,字正腔圆,已经略显他一身正气。是呀,那不正是自己对他的言传身教所至吗?这革命革到自己的头上来了,可不能犯自私呀,儿子说的是对的,他的理由光明正大,真理面前无父子,不能再阻拦他了。罢!罢!罢!王峰狠狠地把烟香头摁灭,痛下决心后大声叫来隔壁办公室的秘书,笑眯眯地说:
“小张,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儿子可能是对的,但愿这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去把那小子的事给办了吧,全按他的意见办,把他那几个同学全都弄到东边的那个寨子里去。”
“王专员,刘阿姨可是不同意这样做哟,王林走了你们身边一个儿女也没有了呀?你是不是再考虑一下呢?”
“已经考虑成熟了的事嘛,听她的还是听我的?去办吧,告诉知青办,就说是我说的,算是给我开个后门吧,有什么问题我来承担!”
秘书已心领神会,他用敬畏的眼神看了一眼老领导:“好,王专员,我这就去。”张秘书跟随王峰多年,此时,王峰虽拿着厅长的工资坐在处长的椅子上,但秘书还在尊重地使用从前的老称呼。
王林、张建军、赵超三个清瘦的高个子青年,一大早就来到丁建成这个破破烂烂的家。今天,他们要在一起商量明天就将下乡的一些事宜,这一去可能就要到过春节时才能返回,遥遥山道几百里,也可能过年都回不来,因此,他们要带齐各自所需的物品。上午,他们还要去学校参加一个“上山下乡”欢送动员大会。此时,一个个小青年精气神十足且都有一米七几的身高,这在南方的高中生里是并不多见的。两年前的初中生活中,四个同学在学校的篮球场上,在防空洞里结下了他们深厚的友谊,他们既是曾经的同班同学,如今仍然还是非常好的朋友。当年的篮球场上,四个小伙子合在一起就成了一场精彩的篮球赛事,常常都能引来同班和其它班级的众多篮球爱好者参与其中。
明天就要告别这座城市,去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在此之前,他们各自下乡的地点却并不在一起,而就是王林父亲王峰的那一句话,上上下下所有的关系全疏通了,他们终于被安排在一个公社一个大队。在他们这个小集团里,被他们称之为高干子弟的王林根正苗红,可是他的身上却从没有丝毫纨绔之气,他能团结身边的每一位同学,他居然还能把丁建成这样的一个黑五类子弟看成是自己的兄长。
两个月前,丁建成从另一座大山回到这座生他养他的山城时,也是王林还是这几位初中同学,把与他们分别了近三年的丁建成接到他的家中,为他举行了一场颇为奢华的盛宴,那美酒,那佳肴,那场景,那样的花园庭院式的小楼别墅,是几个在陋巷深处长大的小青年从未见过的,让他们叹为观止,乍呼声一片。那种因久别重逢而发自于各自内心的喜悦溢于言表。那份同学们之间的真情在这样一个跋扈的年代少之又少,总在深深地感动着丁建成。
可是,今天他们眼前丁建成的这个家却破败不堪,与王林的那个家相比有如天壤之别,而就是在丁建成的这个贫困潦倒的家里,让养尊处优的王林领受到了什么叫困苦艰涩,王林从丁建成母亲的身上感受到了什么叫处逆境而不惊的凛然正气,王林、赵超、张建军他们同时都从丁建成母亲的身上,看到了一个坚韧不拔的女性那种不畏强暴,闪闪发光的一面。
就是在他们曾经就读的这所学校,丁建成的母亲每月拿着四十几元钱养活着这么一大家子人,就是在这个生活十分艰苦,经常是连饭也吃不饱的透着风漏着雨的家,他们却体验到一个大家庭的温暖。在瑟瑟寒冬里同学们能在这里围炉烤火取暖,他们经常能在这里就着咸菜喝上一碗热粥。在炎炎夏日里,本就四面透风的这个家,却成了他们一处歇凉避暑的好地方,他们的向老师会用她那柔柔的女中音给他们解释唐诗宋词,他们从这位伟大的母亲身上得到了爱,从这位母亲微薄的收入中感受到了关怀,从这位母亲的身上他们都感受到了人间真爱和世间真情。
欢送知青上山下乡大会在教育战线的一位负责人的讲话中开始了:“同学们,明天你们将离开这里,明天你们将踏上一条光辉的道路,走进那片广阔的天地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那里的天很蓝,水很美,那里的山很高,那里的人很可爱。他们很质朴,很诚实,他们都是我们的老师,我深信你们会在那片纯净的天地里大有作为。同学们,扎根农村是领袖的指示,你们很光荣!你们有幸亲眼去看青山绿水,有幸去感受祖国的大好河山,你们是幸福的。用你们的双手去建设祖国的新农村吧!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我们会看到你们当中一定会走出像邢燕子似的人物……毛主席教导我们:‘你们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这块希望的天地最终属于你们!……到广阔的天地去吧,为你们美好的未来欢呼吧,为你们光明幸福的明天歌唱吧!”
欢送大会在“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的歌曲声中结束了。他们各自领到一顶印着“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草帽和一个军用水壶,匆匆地从学校礼堂走出来。想着明天就要远离这所学校,去几百公里外的农村插队落户了。学校篮球场让他们有些依依不舍,要最后再玩一把半场赛。说玩就玩,很快丁建成就跑步从家中拿来一个篮球,两人各为一组的酣战让他们大为舒心惬意,大汗淋淋后,坐下来商量着各自明天要带的东西。丁建成却感觉到有些为难了,他的家里就那么几床棉被铺盖,他要是带走一床,那个比他小两岁的弟弟又怎么办呢?此刻,他紧锁着本不应该是他这种年龄就有的一双愁眉,苦恼、烦闷地低头不语。王林似乎看出来了他的忧虑,其实他早就知道丁建成家的难处了,并考虑好了怎么样去帮助丁建成。
“喂,建成,你就不用带背包了。我把我爸爸早年在部队里的那个旧军用被子也带过去,我们就共用吧,反正我家里有的是。”
张建军,赵超也同情地附和着说:“都是好同学,建成,你就别为难了,我们在一起,不就图个相互照应吗?就这样吧。”
丁建成无奈地点头:“也只好这样了,就听你们的吧。”
此时,学校的礼堂和操坪上早就已经没人,只有那“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的歌声还在那个高音喇叭里与时代一同亢奋无休无止地发出沙哑的声音。
晚上,在丁建成的家里,一场让他们母子揪心的场面终于还是出现了。母亲向篮芬心痛儿子,想着这日子怎么就这么难啊?明天儿子就要走了,可我却连一床像样的铺盖卷也拿不出手呀:
“孩子呀,我看是这样,你就把你盖的那床棉被带走吧,怎么好去为难你那些同学们呢?”
“我带走了弟弟盖什么?我与同学们已经商量好了的,有办法,你就不必再说什么了。”丁建成抬头看着他妈妈。
“我会把我盖的这床被子给你弟弟。”向篮芬实在没有办法。
丁建成眼见妈妈的那份凄楚,欲言又止,他暗自在心中责怪自己,都已经是十几岁的男子汉了,怎么就还要依靠这个可怜的妈妈呀?不行,不能再这样活生生地去折磨妈妈了,就是有天大的困难也要自己想方设法地去扛着:“不要……妈妈你把你的被子给了弟弟,你呢?你又盖什么呢?还有妹妹呢?她怎么办啊?”
向篮芬转脸向窗外望去,那里有一棵总印在这一家人眼帘里的老苦楝子树,此刻,正被早春的风吹绿了,新的一春又开始了。可是,丁建成却从她妈妈那轻微抖动的双肩中感受到人心的叵测世道的炎凉。这么些年来,他与妈妈,他与这个十分贫贱却让他不舍的家总是分分散散,聚少离多,总不能像正常人家的那些孩子一样,幸福地拥依在兄弟姊妹们之间,开心惬意地生活在妈妈的身旁。而是像一只孤鸟那样为生存飞翔在高山上,为觅食游走在峡谷间。
妈妈的眼中露出一道慈爱的光芒:“孩子,山里面的冬天冷啊,你一个人在外面,处处都要小心,你走了以后,我会把我现在的垫被拆下来缝合一下当盖被的……这样不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吗,孩子,妈妈怎么会没有办法呢,我是你的妈妈呀。”
丁建成的妈妈用有些悲凉,但在丁建成听来却是无比温暖的声音,在一遍一遍地絮叨着,嘱托着。望着妈妈那双充满怜爱却有些发红的眼睛,望着四十几岁年纪的妈妈因过度操劳和营养严重不足,此刻,已经显得单薄、瘦弱且像是有些见老的身板,丁建成心中五味杂存,很不是滋味,一种无法言说的酸涩陡然间直往上冲。
“……孩子呀,家里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我们是刚刚从‘二十一种人’的队伍里走出来的人,你下去以后,一定要听贫下中农的话,好好地接受再教育,好生在那里劳动表现,争取早日返城工作。如果有机会,就在那里当个兵,或者在当地招个工什么的都行。总之,我是管不着你了,那是因为妈妈实在是无能为力呀,我就把你全交给你自己了,啊……”
“妈妈,这算什么呀?我知道了,这又不是去上什么战场,我也是经历过苦难经历过生死考验的人,妈妈,你就放心吧,我决不会有什么事的。”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知道就好,你终于长大了,懂事了。可是你十五岁就离开了我,这离了又聚,聚了又离,分分散散,聚少离多,何时才是个头呀?我这心里难受,你小小年纪,一个人在外漂泊了那么些年,回来才几个月?又要远离了,我这心里又怎么能舒畅安逸?儿行千里母担忧,谁家的父母能放心呢?”
天还不亮,向篮芬就早早地为儿子准备好了所有的东西,只等丁建成起床后打背包了。这被子,被子呀,他们家里却没有多余的被子。她不得不推醒正在熟睡中的大儿子丁建成和小儿子丁建中,把那床尚带丁建成和丁建中兄弟俩体温的棉被亲手折叠好,为他打好背包。她把早已经准备好的十五元钱和二十斤粮票亲手交给丁建成,并殷殷地再一次嘱托:
“孩子呀,今天是四月五日,家里已经没几个钱了,十二号才能发工资,这十五元钱你就带着去吧,省着点花,其它的事情我也不多说了,昨天晚上都已经交代你几多遍了,你就好自为之吧。”
丁建成从妈妈的手中接过带着妈妈体温的十五元钱和二十斤粮票,他把其中的五元钱偷偷地塞在了他妈妈的枕头底下。懂事的弟弟丁建中送丁建成上路了,兄弟俩一路几次相互对视着却缄默无语。丁建中帮哥哥提着一个用网兜装着的脸盆,一床单薄的蓝色印花棉被和那些简陋的行装来到了学校的篮球场上。那里,仍然还是在播放着那首他们再熟悉不过的《大海航行靠舵手》。一辆解放牌大货车停在学校的篮球场上,已经等候着他们已多时了,上了车的王林满脸兴奋,他在向丁建成笑着招手。
为知青们送行的兄弟姊妹亲友同学们把解放牌汽车团团围住,锣鼓被重锤敲响,欢送的场面气氛热烈,沸腾喧嚣,知青们的同学、亲戚、七大姑八大姨闻讯赶来,学校的大门口水泄不通。车厢上的知青激情满怀,车下的亲人却情绪低沉。
“王林,记得给家里来个信报个平安啊!”王林的母亲站在一辆小吉普车旁向王林大声地喊叫,随后就小声地埋怨着:“本来可以不去的嘛,这孩子非去不可,真不知那穷山恶水的地方有什么好。”
只见她说着说着就心酸起来,母性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汩汩流出,车箱上的王林根本就没有听见母亲的叮咛嘱托,但母亲拿着一块手绢擦拭着眼泪的情景他却看得真切,可他并没有下车来安抚他的母亲,只是招手示意让站在吉普车门旁的父亲快些带他母亲回去,王峰似领会了儿子的意图,他轻轻地拉了一下妻子的衣袖,让她上车回家。可就在这时,王林的母亲甩开丈夫的手拨开拥堵的人群,在车厢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大声喊叫起来:
“王林,你跟我下来,咱不去了,你们父子俩也太无情,瞒着我就这样定了,你这一去我身边一个儿女都没有了,我本就不同意的,按国家政策规定你也是可以不下乡的嘛,快下来,咱们回家!”
车上的王林见状万般无奈,却没有丝毫办法,他只能用眼神再次示意父亲帮他,自己却悄悄地擦过知青们的身体躲藏到车厢的另一端。可这一幕却让送行的人们惊奇诧异,他们愕然地望着眼前这位穿着打扮入时,面容姣好,刚从吉普车上下来的领导似的人物,怎么一下子却变得如此的儿女情长,多愁善感起来呢?一时间,气氛感染了为知青送行的亲人们,七大姑八大姨开始议论纷纷:
“真是的,上面的政策也不知怎么了?我就想不通,把城里的年轻人都弄到乡村去,就缩小了城乡差别了?我看未必。”一个知识份子模样的人在小声地说道着。
“唉,六九年老大支边,一去不归。七一年老二插队,他去的那个地方可偏僻了,据说那山沟里至今仍有野兽出没呢。今天又要送走一个,唉,也不知几个儿子什么时候才能回到我身边……”一位知青的母亲在车下触景生情了,她在慢慢地絮叨中哭泣起来。
她的那份思儿盼儿之情,她的哭泣声,再一次感染了她身边的一批知青父母。此时,只见她们你一句我一句,汽车旁边哀声叹气一片,唏嘘声哗然,场面一时有些失控了。教育战线的领导和带队的林老师一时有些慌乱,如果王林一旦妥协,真跟着他的母亲回家不下乡了,很可能原本就不愿意下乡的那些知青们就会跟着起哄,如果不能安然无恙地将这批知青送走,那么,下一批下乡知青的工作将会是一个大的问题,而无法按时圆满地完成上级下达的知青下乡任务,那将是一件天大的政治事件。此时,那位教革委主任表面沉着,实际急得直想跺脚,但他一时却拿不出什么好的办法。
王峰,本也同情那些百姓们的苦楚,特别是听到那位母亲说到她的两个儿子在不同时期已分别离她而去,说到他儿子在乡村边疆的艰难困苦,他心里也难受,而此时她却又在送她的第三个儿子上山下乡了,她虽在絮叨着乡村边疆的艰涩,可是她服从国家,舍小家顾大家的这种义举还真感动了王峰,让他由衷地心生敬佩,而自己的夫人却如此地不顾场面,在这样的地方一把鼻涕一把泪,搅起一场悲悲戚戚的事端,非常有失他一个厅级干部的脸面,心情复杂的他情感波动极大,顿时恼怒起来:
“不要再说了,觉悟都哪去了?你给我住嘴,这是什么地方?开什么玩笑嘛!回家!”
王峰气愤地拉着夫人的手,快步走向他的吉普车,打开车门,上车后用力将夫人拽进车内,迅速招呼司机快快离去,小车鸣响喇叭,一溜烟消失在学校的大门外,一场险些失败的送子上山下乡,难分难舍的场面就这样结束了。
就要再一次离开这个虽贫穷却也温暖的家了,就要离开这个人情味十足,却年龄尚幼但却非常有情义的小兄弟了。丁建成心中也是万分地不舍,望着弟弟丁建中的那张乖巧懂事的小脸,丁建成内心难受极了。他一个箭步跨上解放牌大货车,回头接过他兄弟递上来的行装,一句话也没有再说,就那样带着他妈妈给他的十元钱和二十斤粮票,带着那份难以割舍的兄弟情姊妹爱,带着妈妈给他的“我就把你,全交给你自己了。”的殷殷惜别,第二次无奈长期地离开了这个家,离开了这座城市,踏上了那条通往广阔天地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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