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校园
作品名称:她他 作者:离离队长 发布时间:2025-10-14 09:52:31 字数:5659
八月的尾巴,暑气未消,黄昏却已迫不及待地浸染了位于郊区的军训基地。夕阳如同一枚硕大无比的咸蛋黄,缓缓沉向远方的地平线,将天边堆积的云彩染成一片瑰丽的、层次分明的暖橙色。这暖色慷慨地泼洒下来,笼罩着基地里略显简陋的楼房、空旷的训练场,甚至连那圈围绕着场地的、带着些许肃杀气的铁丝网,也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边,暂时收敛了白日的锋芒。
最后一辆印着校名的大巴校车,拖着疲惫的轰鸣声,缓缓驶入基地大门,轮胎碾过碎石铺就的路面,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最终在一阵轻微的刹车声中停稳。车门“嗤”地打开,更多大一新生们拎着、拖着各式各样、或新或旧的行李箱,如同开闸的潮水般,熙熙攘攘地涌下车。空气中立刻弥漫开尘土与青草混合的、属于郊野的特殊气息,那些被车轮扬起的细小尘埃,在斜阳的光柱中翩跹起舞,久久不肯落定。
男生队列很快被教官粗犷的哨声和口令强制归拢,勉强站成了一条不算笔直的直线。他们身上统一配发的蓝灰色迷彩服,在长途颠簸后显得有些皱巴巴,此刻被傍晚微带凉意的风一吹,紧紧贴在后背上,勾勒出或强壮或单薄的年轻躯体。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带着初来乍到的拘谨和一丝对未知军训生活的忐忑,等待着教官分配宿舍的命令。
就在这片略显沉闷的等待中,队列里忽然起了一阵不易察觉的骚动。一个站在前排的男生,用胳膊肘隐秘而迅速地捅了捅身旁的同伴,下巴朝着某个方向微微一扬,压低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哎!快看那边!”
如同被磁石吸引,几乎所有男生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或明目张胆或偷偷摸摸地,顺着他指示的方向望去。只见另一侧,一列举着“经管系”标识牌的女生队伍,正井然有序地走过来。与男生们的蓝灰色不同,女生们穿着统一的浅色系短袖军训T恤,搭配着深色长裤,显得身姿格外挺拔清爽。她们大多身材高挑,步伐轻盈,即便经过长途劳顿,依旧保持着一种独特的仪态,显然是空乘专业的学生。在这片以阳刚和粗粝为主的军训基地里,这支队伍的出现,无疑是一道亮丽而动人的风景线。
男生堆里瞬间炸开了细碎的、如同蜜蜂振翅般的议论声。有人下意识地踮起脚尖,试图看得更清楚;有人互相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更有甚者,目光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直勾勾地黏在那些青春靓丽的身影上,几乎忘记了周遭的一切。
在这群情振奋的队列后排,有两个男生的反应尤为突出。一个身材较为高胖、脸庞圆润的男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女生队伍最前方那个领队的女生,嘴巴微张,仿佛看得痴了。而站在他旁边的瘦高个男生,则与他不同,他的目光越过前排,精准地落在队伍中间某个身影上,眼神专注,带着一种近乎探究的执着。两人如此投入,以至于他们前方的队伍已经开始随着口令缓缓向前移动,都浑然未觉。他们就像两尊被突然施了定身法的雕像,僵在原地,与周围流动的人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突兀的停滞显然没能逃过教官锐利的眼睛。一声尖锐得几乎要刺破耳膜的哨音,如同鞭子般猛地抽破了黄昏的相对宁静!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那位面色黝黑、表情严肃的教官已经铁青着脸,迈着标准的步伐小跑到他俩跟前。他手中的哨子被攥得死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捏碎。
“立正!稍息!你们两个,出列!”教官的声音如同坚硬的石头,狠狠地砸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整个场地瞬间鸦雀无声,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这两个不幸成为“典型”的男生身上。
“注意力不集中,东张西望!很好,精力很旺盛嘛!”教官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他们涨得通红的脸,“40个俯卧撑,现在开始!立刻!马上!”
两个男生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懊悔与不情愿,但在教官那极具压迫感的注视下,只能硬着头皮,磨磨蹭蹭地出列,弯下腰,双手撑在尚残留着白日余温的、粗糙的水泥地上。
周围压抑的气氛瞬间被打破,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起哄声和参差不齐的数数声立刻响了起来:“1!2!3!……”这声音在空旷的训练场上回荡,带着一种青春的残酷和戏谑。数到第15个时,那个较胖的男生显然体力不支,胳膊一软,整个人“扑通”一声彻底趴倒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脸憋得像块猪肝,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似乎都没有了。而那个瘦高个男生,虽然也汗如雨下,却依旧咬紧牙关,在全场男女混合的、越来越响亮的计数声里,顽强地一下下支撑着身体。汗水汇聚在他的下颌,然后不堪重负地滴落,在干燥的地面上晕开一小圈一小圈深色的湿痕,迅速又被蒸发。
“38!39!40!”
当最后一个数字被众人哄笑着喊出时,瘦高个男生如同听到特赦令,手臂一松,刚要借着惯性撑起身子,教官那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像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他没做完。他差多少个?25个!你,替他补上!”
“轰——!”更大的哄笑声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炸开,仿佛一口滚烫的油锅被泼进了冷水。瘦高个男生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撑在地上的手臂肌肉剧烈地抽搐着。他低着头,让人看不清表情,只有那瞬间绷紧又缓缓放松的肩膀,透露了他内心的屈辱和无奈。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终究还是没有争辩,默默地、极其艰难地重新俯下身,手臂颤抖得像风中筛糠,每一次下压和撑起,都显得无比漫长而痛苦。他后背的迷彩服,早已被汗水彻底浸透,颜色深了一大片,紧紧贴在皮肤上,勾勒出微微颤抖的肩胛骨轮廓。
当他终于做完最后一个,几乎是耗尽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整个人如同被抽去骨头的软体动物,直接瘫软在地,胸口紧贴着那片被他汗水濡湿的、依旧滚烫的地面,连呼吸都带着无法控制的、剧烈的颤抖。
与此同时,在另一列刚刚安顿好的女生队伍末尾,王婉如正微微噘着嘴,脸上还残留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郁闷。刚才在车上,二姐打来电话,又旧事重提,絮絮叨叨地埋怨她高考失利,最终只来了这么一所“不上不下”的学校,听得她心里像堵了团棉花。此刻,她无意中目睹了这场因“看美女”而引发的“惨案”,尤其是看到那个瘦高男生被迫替同伴受罚、狼狈不堪地趴在地上喘粗气的样子,那股莫名的滑稽感冲散了她心头的些许阴霾,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只是,那个男生自始至终都背对着她,或者低着头,她没能看清他的正脸,否则,那张因极度窘迫而涨红、汗水与尘土混合的脸,大概会让她笑得更加厉害,暂时忘却二姐带来的烦扰。
……
军训的喧嚣与汗水,仿佛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秋风吹散,痕迹迅速淡去。转眼间,日历翻到了“电机与拖动”这门专业课首次开讲的日子。教室里,弥漫着一种新学期特有的、混合着好奇与茫然的氛围。
讲台上,夏老师口若悬河,白色的粉笔灰如同细雪般簌簌飘落。然而,与老师的激情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台下大多数学生们的沉默。黑板上,那些关于电机原理、电磁感应的公式,如同一串串复杂难解的死结,缠绕在一起,绕得人太阳穴隐隐发紧。对于许多刚刚接触专业基础课的大一学生来说,这门课的难度显然超出了预期。大多数时候,沉默成了学生们心照不宣的应对策略——与其在老师随机提问时支支吾吾、暴露自己的无知,不如让这课堂维持着一种表面的平静,变成老师一个人的独角戏。
夏老师终于放下粉笔,转过身,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带着殷切的期望,缓缓扫过台下每一张年轻却写满疏离的脸。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失望和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同学们,刚过去的8月,我们国家成功举办了北京奥运会!全世界都看到了一个开放、自信、快速发展的新中国!这是一个崭新的时代,需要我们年轻人充满活力,敢于表达!”他顿了顿,语气加重,“大学的课堂,更应该充满思想的碰撞,应该有点活力,有点互动,不是吗?”
他摇了摇头,对比道:“不瞒你们说,你们这一届课堂上的互动性,比起上一届,确实……差了点意思。”然而,他的话锋随即一转,目光变得温和而赞许,精准地定格在教室中间偏左的一个位置上,“不过,我也发现,王婉如同学的听课状态非常好,思路非常清晰。上次我布置的那道课后思考题,她独立运用了三种不同的解题方法,每种都逻辑严谨,步骤清晰。这一点,非常值得大家学习!”
一瞬间,教室里原本凝滞的空气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泛起了层层叠叠的、细碎的骚动涟漪。不少同学下意识地转过头,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那个名叫王婉如的女生。只见她正微微低着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长长的睫毛垂下来,专注地盯着自己面前的笔记本,手中的笔尖无意识地在纸页边缘画着一个又一个连续的圆圈。那白皙的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悄悄爬上了一层淡淡的、如同晚霞般的绯红。
似乎是感受到了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目光,她抬起头,迎向夏老师鼓励的眼神,露出了一个略带羞涩却又落落大方的笑容。那双明亮的眼睛因为笑意弯成了好看的月牙形状,长长的睫毛上仿佛沾着几点从窗外溜进来的阳光碎屑,随着她眨眼的动作轻轻颤动。此刻的她,不像某些成绩优异者那般带着距离感,反而像一株骤然被和煦春风吹拂过的向日葵,温暖、明亮,充满了蓬勃的生机,轻易就能吸引所有的目光,却不会让人感到丝毫刺眼与不适。
在1110班,王婉如的存在,确实像一颗自带温暖光源的小太阳。她是各科老师提起时,总会带着些许无奈(因其高考失利)却又忍不住由衷夸赞的存在。她身上那股子浑然天成、毫不做作的乐观与活力,如同初夏清晨沾染着晶莹露水的阳光,明亮、清新,富有感染力,总能轻易驱散周遭因学业压力或陌生环境带来的沉闷与阴霾。
课间十分钟,你几乎总能在教室最热闹、笑声最集中的角落发现她的身影。她可能正和一帮男生围在一起,为了昨晚一场球赛的某个争议判罚或精彩进球而争论得面红耳赤、手舞足蹈,模仿着球星射门的动作,神情投入得仿佛亲临赛场。虽然时常与男生们“称兄道弟”、打成一片,但她言语举止间自有其清晰的分寸感,爽朗而不失稳重,让人感到舒适自在。她也可能安静地蹲在女生堆里,小心翼翼地帮同学挑选指甲油的颜色,或者亲手为对方涂抹,指尖沾染上五颜六色的甲油,却丝毫不以为意,反而仰起脸笑得一脸灿烂,仿佛那是世界上最有趣的游戏。
她似乎从不需要刻意去讨好或迎合谁,与人说话时,眼睛总是弯成愉悦的弧度,语调轻快,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漫不经心却又真诚动人的雀跃,仿佛不经意间把细碎的星星撒进了平淡的日常对话里。连班上最内向、最不善言辞的同学,都愿意在她面前放下戒备,多聊上几句心里话。
然而,这份看似与生俱来的从容与自信,并非凭空而来,其背后,其实隐藏着两段不算顺遂、甚至带着些许遗憾的高考记忆。她高中的班主任曾不止一次地感叹,以王婉如的灵气、悟性和努力程度,本该稳稳地站在重点本科的门槛上,甚至冲击更好的211院校。
可命运似乎总喜欢在关键时刻开玩笑。第一次高考前三天,一场突如其来的、来势汹汹的急性肠胃炎,将她毫不留情地拽进了医院。考试那天,她是挂着点滴、拖着虚弱的身体走进考场的,握笔的手因为虚弱和高烧而微微发颤,严重影响了发挥。成绩公布那天,她盯着电脑屏幕上那个远低于预期的数字,沉默了很久,最后异常平静地对身旁忧心忡忡的父母说:“没关系,爸,妈,我再来一年。”
复读的那一年,她所在教室的灯光总是亮到深夜。桌面上堆积如山的试卷和参考书,几乎将她淹没。那本厚厚的错题本,被她用不同颜色的笔迹反复标注,红色的纠错、蓝色的思路、绿色的总结,一层覆盖一层,几乎要将纸张划破。她付出了比以往更多的努力,几乎拼尽了全力。然而,到了第二次查分那天,命运再次和她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屏幕上的理综成绩,比她考后估分足足少了70分!这个巨大的落差如同晴天霹雳,让她当场愣住。后来,她反复回忆、推演,才恍惚想明白问题可能出在哪里:大概是考试结束时太过紧张慌乱,在最后涂写答题卡时,不小心看错了题号顺序,导致后面一大片的答案全部错位……一个如此低级却又无法挽回的错误,葬送了她又一年的心血。
父母看着她消瘦的脸庞,心疼得眼圈发红,小心翼翼地劝她:“婉如,要不……咱们再试一次?爸妈支持你。”
她却摇了摇头,脸上看不出太多的怨天尤人,反而带着一种接受现实的豁达。她默默地将高考志愿表填得满满当当,所有填报的院校,无一例外,全是西安本地的二本院校——她太想留在这座生她养她的城市了。可谁能想到,即便是这样“退而求其次”的选择,最终也因为种种原因,遗憾地滑档,去到了一所大专院校。
“再来一年?又能怎样呢?”后来有一次,和好友闲聊起这段经历,她一边咬着手里快要融化的老冰棍,一边无所谓地笑了笑。午后的阳光斜照在她年轻光洁的脸庞上,甚至能清晰地看见她鼻翼两侧几颗若隐若现的、浅浅的青春痘——那是常年肠胃功能不佳、内分泌偶尔失调留下的微小印记。
其实,若仔细端详,王婉如生得极为好看。她的眉眼舒展,如同被画师精心描摹过的水墨画,浓淡适宜,灵气逼人;鼻梁挺翘的弧度恰到好处,带着几分倔强与精致。只是她常年素面朝天,从不刻意打扮,额前那些不听话的碎发总是被她随意地别在耳后,或者任由它们散落,发尾偶尔还带着点没来得及打理好的、俏皮的毛躁,但这反而增添了几分邻家女孩般的亲切与真实。
更令人惋惜的是她的身材。明明是标准的衣架子骨架,肩颈线条流畅优美,仿佛被精心雕琢过;腰肢纤细,不盈一握;双腿笔直修长,比例极佳。可她似乎从未意识到自己的这些优势,或者说并不在意。她总爱穿着那身宽宽大大的、毫无版型可言的外套,以及一条洗得有些发白、同样宽松的运动裤,将自己窈窕的身段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仿佛这样才能获得最大的舒适与安全感。只有在她偶尔弯腰俯身去捡掉落的书本或笔时,有心人或许才能不经意地发现,她会有个下意识微微含着胸、收着肩膀的小动作——那是青春期身体发育时,因为羞涩和不自在,总是习惯性地缩着身体,长年累月不知不觉养成的小习惯。这小小的细节,带着少女青涩的、未完全绽放的自矜与不自在,反倒让她那份浑然天成的明媚与活力中,意外地掺杂了一丝惹人怜爱的柔软与脆弱。
她就像一株在旷野里迎着风雨日光、自由自在、野蛮生长的向日葵。也许曾经历过疾风骤雨的吹打,也许土壤并非最肥沃,但只要有一线阳光,她总会倔强地、用力地朝着那个方向,努力伸展每一片叶子,绽放出属于自己的、最灿烂的金色花盘。而那些存在于她身上、算不上完美的小细节——几颗青春痘,随意的发型,不合身的衣着,含胸的小习惯——恰恰让她那份蓬勃的鲜活与真实,变得触手可及,也更加珍贵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