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 合同（2）

　　“李伟一个大活人失踪了，即便傻丫头不报案，李伟的单位肯定也得报案吧？警察肯定得先找傻丫头调查。傻丫头即便傻，也能说得出李伟失踪前那天的活动轨迹，在我们家吃的晚饭，一块儿吃饭的有你和我，吃完饭李伟和我去公园钓鱼，你在我办公室把傻丫头强奸，然后李伟就不见了。再进一步调查，李伟失踪那个晚上正好你当班，可是你却脱离自己的岗位，和李伟一块儿喝酒吃饭。再加上咱们俩又是亲表兄弟，你到公园当保安又是我推荐的。你自己琢磨一下，李伟的失踪你脱得了干系吗？如果我再反咬你一口呢？”
　　“表哥你这么一分析呀，我还真的脱不了干系。那你说怎么办呢？要不咱们俩签个合同，你杀李伟的事还有我强奸傻丫头的事咱哥儿俩谁都别说，打死都不说。咋样？”被表哥熊海龙这么一说，李玉星有些害怕：虽然表哥的铁柜子里有一小包砒霜，可也不能说明李伟是喝了表哥给放了砒霜的水毒死的呀？因为并没有人看见表哥下毒。但是他强奸傻丫头，不但表哥看见了，而且还有被强奸的傻丫头可以出面指控他。正如表哥所说，傻丫头可不是一般妇女，她是残疾职工，是孕妇，自己强奸一个怀孕的残疾妇女，而且对方因为被他强奸流产了，这在法律上肯定得重判，至少也得十年八年的吧？但是他也不傻，知道此刻如果自己在表哥面前彻底表现出被吓尿（读suī）乎了，表哥肯定不会和他签订什么合同，所以在和表哥说签合同的事时候，他故意儿用很肯定地语气跟说表哥“你杀李伟的事”。如果表哥不反驳，代表他承认李伟是自己毒死的，会乖乖地和他签订合同；如果他坚决反驳，往下的事还不好办。
　　“誓好发，要做到难。警察各个都精着呢，只要盘问到你头上，撒谎根本逃不过警察的眼睛。傻丫头只要一说晚上李伟去公园偷钓的事，第一个被盘问的就是你，因为你是当班的保安，而且就负责巡逻海子。只要你精神正常，就逃不脱被警察层层盘问，然后事情真相就暴露出来。你说李伟喝的茶水里被我放了砒霜，李伟是被我毒死以后又推下水的。我不承认，我说李伟是钓到一条大鱼没站稳，被鱼拖下水淹死的，我害死李伟没有凭据，警察也不能把我怎么着。但是你强奸傻丫头不但有傻丫头这个活证据，还有死证据。”熊海龙指指自己床单，“上面有傻丫头的血还有你的精液，一做DNA鉴定，你绝对跑不了的。”
　　“表哥，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呀？”李玉星这回真的被吓尿乎了，姜还是老的辣，他不得得不承认自己斗不过表哥，只有乖乖听话的份儿。
　　“你要是听我的，保证警察不找你，保证咱俩都相安无事。”
　　“听你的，你说咋办就咋办。”李玉星彻底被熊海龙镇乎住了。
　　“装疯。”
　　“你是说让我装成疯子？”
　　“没错。我现在就把你衣服弄湿了，你疯疯癫癫跑回宿舍，嘴里不停地喊两个字“水怪”，即使把你送进医院，你也就喊这两个字，让大家都以为黑洞洞的夜里你一个人巡逻时，被什么吓着了。当然不可能有水怪，但是却有可能坏人正在干什么坏事被你发现了，装成怪物吓唬你。你从此就一直疯下去。警察永远也不会找疯子调查的，这样你我就共同安全了。现在咱们哥儿俩是一条线上拴俩蚂蚱，一个出事另一个也跑不了。”
　　“你出的主意对你倒没啥损失，可是对我损失太大了。人家公园肯定不会再让一个疯子当保安，那我一个月的五千工资首先就没了。我父母也都快六十岁了，还有两个上学的孩子，全家老小都指望我这工资呢！我疯了没法挣钱了，我一家老小吃什么呀？总不能喝西北风去吧？”
　　“你爸妈是我的亲舅舅亲舅妈，你孩子管我叫表大爷，我怎么能让他们喝西北风去呢？公园不一个月给你五千吗？我一个月给你一万，到年底再给你两万奖金，自个儿去上三险。你看行不行呢？”
　　“表哥这钱要给到什么时候为止呢？”
　　“给到我死。你不说签合同吗？我可以把我的话写进合同里。另外，我先给你卡上打进一百四十万，十年的工资，外加每年十万上保险的钱。第十一年，我再给你打一百四十万。二百八十万，是你二十年的工资。咱们国家有法律，杀人案的追诉期最长，也只不过二十年。二十年以后你就可以恢复正常人的生活。你不是有本子吗？可以买个大货车拉货。如果你想清闲，可以买辆小轿车，拉着全家都处游玩。有我给你的二百八十万，你有资格享清福。”
　　“好吧。”李玉星说，“我同意签合同。”
　　两人签完合同，李玉星按着熊海龙教的，当夜就上演一出装疯的戏，直到家人拿到公园给的三十万块钱补偿款把他接回家，李玉星仍然是疯子。李伟尸体打捞上来以后，沙万里曾经派刑警队员找他来调查过，面对一个就会说“水怪”两个字的疯子，刑警队员只好无功而返。后来一直到现在，好几个月过去了，再也没有北京的警察找过他。李玉星觉得这件事已经风平浪静过去了，“病情”也逐渐好转。
　　头些日子，农业公司的鸡冠子果丰收，除去外卖，给每家还分了不少。李玉星让父亲拿一些给表哥家送去，顺便探听一下李伟的事。老父亲去了，没见着熊海龙，是外甥媳妇欧阳文雅接待的。吃饭的时候，外甥媳妇告诉他，熊海龙因为杀人罪已经被公安局逮捕。而且，熊海龙不是杀了一个，是杀三个人呢：公园一位看门的、一位老大夫和一位德高望重的女校长。
　　李玉星爸爸回家就把熊海龙被公安局逮捕的事和家里人讲了，一听说被杀的三个人里没有李伟，李玉星的心算放下了。表哥还真够意思，到了都没讲李伟和傻丫头这俩人的事，不就是不想把他牵扯进来吗？不过世事难料，只要表哥没死，他强奸傻丫头的这件事就不算完。所以，被他保存在塑料袋里的从李伟保温杯里倒出来的茶叶，就还得继续保存下去。一旦表哥被判处死刑并且执行了，他把合同连同剩茶叶末都一块儿填进灶坑里烧掉。
　　父亲从表哥家回来以后，李玉星的心宽了不少，“疯病”似乎也见轻。正巧赶上农业公司一个司机病了，收玉米急需再招一个司机。在农业公司做司机的妻子劝他顶上来，以后正式成为农业公司一名司机，俩人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上下班了。
　　沙万里他们来的时候，是李玉星上班的第二天。
　　根据李玉星的交代，沙万里带着属下就去李玉星家里找他的母亲要那两样东西。因为李玉星交代，这两样东西都在母亲手里保存。
　　老太太不识字，当初儿子把合同及那个包着茶叶末的塑料袋交母亲保管时，告诉母亲：“这一张纸和塑料袋里的茶叶末，是您儿子用命挣来的。有它，就有人给咱家二百八十万；没有它，人家就一分钱都不给。”不识字的老太太一听这张写着几行字的纸和这点儿茶叶末这么值钱，自个儿可得收好，不能让耗子咬了，也不能受潮，更不能让小偷偷走。就在自己兜肚的正胸脯子位置，缝了一口袋，把那张写字的纸折好装进一个小塑料袋里，连同装茶叶末的塑料袋，一同装进缝在兜肚胸脯子位置上的口袋里，再把口袋缝死，日日夜夜都不离身。夏天天气潮热，老太太胸脯子上老被塑料袋捂着，起了一层湿疹，痒痒得钻心睡不着觉。好容易熬到秋天凉爽了，忽然两个北京来的一老一少警察要她把这张写字的纸和茶叶末都交出来，老太太怎么肯？沙万里和庞勃大娘长大娘短的把嘴皮子都快磨破了，连一旁的李玉星爸爸都帮助劝，老太太就一句话：这两样东西是我儿子用命换的，见不着我儿子，没有他的话，打死我也不能给你们。俩人没辙，只好开车把老太太带到北京，听儿子亲口说让把这两样东西交出来，老太太才交了出来。不知是因为看见儿子带着手铐子脚镣子心里难受，还是因为交出了两样东西没了二百八十万，老太太交出当场就晕过去了。
　　沙万里亲自把老太太送进医院住了几天，又亲自把老太太送回家，还特意给全家人拍了视频，让家里人都和李玉星讲一句话。父亲的话是“玉星你要好好改造”，妻子的话是“我孝敬公婆带好孩子等着你”，俩儿子说“爸爸你放心，我们好好学习”，李玉星妈妈是最后一个说的，只说了句“我的肉……”就哭了。
　　离开李家往回开的时候，副驾驶位上的沙万里眼泪流得哗哗的。开车的徒弟庞勃体贴地说：“师父您要难过就哭出声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