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母与子（2） 三十五 拾荒老人儿子来了

　　两个冰柜都摆好了，妈妈拿着一个很大的蓝色无纺袋：“我到市场买菜去，一会儿王倪来，中午我给你们哥儿俩多做几个菜。早晨买冰柜的人少，你一个人应付没问题。”妈妈刚走没多远，又折返回来，“昨天晚上你没到家之前我让批发商给送的货，进货单价都在那个蓝皮本子上记着呢，你这就把小黑板上昨天的品种和价钱擦掉，换上今天的。进货价加百分之二十就行。千万别搞错啊！”
　　“好的，您放心吧！”
　　王端答应，先给弟弟发了一条微信，告诉他自己回来了，让他回家一趟，妈妈和自己都想他。发完微信，王端从屋里拿出小黑板，把昨天的冰棍冷饮都擦掉，按照妈妈说的写上今天的价钱。妈妈昨天晚上跟他聊天，还调侃冰棍价格变化之快，比快马的速度都快。妈妈说过去讲快马追不上青菜行市，现在应该改成“快马追不上冰棍行市”的话了。昨天还三块钱一根的绿舌头，今儿就没有了，换成了包装新颖的红舌头，价格也从三块变成四块；昨天的前门楼子鲜鱼宝宝雪糕15块钱一只，今天包装什么的都没变，价格就变成18元一根了，还有20多块30多块一根的。妈说雪糕刺客越来越多，哪天贵得实在没人买了，咱的小木屋冷饮店只好关张。
　　“叔叔，我买一根雪糕。”刚把写好价钱的小黑板挂在冰柜旁边的一棵傻青杨树干的钉子上，就有一个小朋友举着小熊猫气球过来买雪糕。
　　“你要哪样的，指给叔叔看。”王端指着冰柜盖子下面摆着的雪糕。
　　“妈妈说要最贵的。”
　　“为什么要最贵的呢？”
　　“妈妈说最贵的好吃。”
　　“你妈妈来了吗？还是叫你妈妈过来给你买吧！”王端说，不见兔子不撒鹰，他可不敢把好几十块钱一根的雪糕卖给一个没有大人在跟前的小朋友。回头家里大人来了，遇上讲理的还好，遇上不讲理的，硬说你欺负小孩儿，故意儿把最贵的雪糕卖给孩子。你想收回来吧，孩子手里的雪糕已经吃了一大半。只好自认倒霉，按最低价收钱。
　　去年暑假就遇上这么一个不讲理的主儿。一个长得非常可爱的小姑娘来买雪糕，王端让小姑娘买哪种自己选，小姑娘瘦瘦白皙的小手指着冰柜里最贵的前门楼子雪糕，说：“我要这根雪糕，多好玩儿呀，像个小房子。”王端拿给了她，小姑娘撕开包装纸刚咬一口，她奶奶就过来了，一听说15块钱一根雪糕，立马儿就翻脸了，说：“我孙女儿是未成年，你不应该为了赚钱，故意儿引诱我孙女儿高消费。”非要拽着王端找消协说理去。正好上完厕所的妈妈回来了，见状对老太太说：“我儿子错了，一分钱也不收您的。”
　　“还是你懂事，下回我还买你的雪……”老太太最后一个“糕”字还没讲出来，妈妈夺过小姑娘手里的前门楼子雪糕就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小姑娘被妈妈的举动吓得“哇”一声哭了，被气得老脸惨白的奶奶拉着小姑娘踉踉跄跄走了……
　　“小伙子你是耳背听不见呢，还是怕我们付不起钱呢？我儿子不都跟你说了嘛，要最贵的雪糕，你就捡最贵的拿呗，发什么呆呀！像你这样怠慢顾客的，旁边要是有第二家冰棍摊儿跟你竞争，你早就关张，连西北风都喝不上！”一位墨镜披肩发穿吊带裙的中年女人来到冰柜前数落王端。
　　“阿姨您批评得对。”王端知道做买卖和气生财，心中纵然有对时髦女人千般不满也不敢发泄出来，赶紧拉开冰柜的盖，拿了一根最贵的夏威夷雪糕递到小男孩儿手，“祝小弟弟游园愉快。”又对女人说，“阿姨，28块。”
　　女人掏出手机对着冰柜盖子上的二维码扫了一下，嘴里小声嘟囔着：“昨儿夜里没做着好梦，一早起来撞见鬼了，一个好几十岁的大老爷儿们管我才四十岁的清纯少女喊阿姨！”
　　看着女人领着孩子走远了，王端忍不住低头笑出了声，刚刚的委屈早被凉荫荫的晨风吹跑了。
　　“小伙子，遇上什么喜事了，都笑出了声？”王端赶紧抬头，一位很和善的头发灰白的奶奶领着一位满头白发佝偻身子的老奶奶来到他面前。
　　“阿姨您带着老奶奶买什么呀？”接受刚才时髦女人的教训，王端称呼灰白头发的奶奶阿姨。
　　“好多年了，我这是在外边头一次从奶奶降格阿姨，真高兴。小伙子你太善解人意了。”灰白头发奶奶高兴得满脸老褶子都笑成了一朵大菊花。
　　“我看了你挂在树上的小黑板了，我妈要吃的冰棍太特殊，你这儿没有。”
　　“阿姨那您说什么牌子的？没有我下午去批发站给您取，批发站多贵的都有。老奶奶那么大岁数了，想吃一根冰棍都吃不上，我心里不忍呀！”
　　“谢谢你，好心的小伙子。”灰白头发的奶奶说，附着老奶奶的耳朵，把刚才王端的话重复一遍讲给老奶奶听，“还是人家沙大夫教育得好，瞧人家儿子多会说话呀！”这回变成大菊花的是老奶奶的脸。
　　“妈妈，您又张冠李戴了，沙大夫的儿子才三岁多。人家根本不是沙大夫儿子，是在这里卖冰棍的沙金花的儿子。”
　　“不是，你骗我。”老太太满头白发摇得像拨浪鼓，“就是沙大夫儿子！跟沙大夫年轻时长得一模一样。那时候沙大夫在医院口腔科，我牙不好，经常找他看牙，你还带着我去过呢！跟面前的小伙子一个模子刻出的一样。”
　　“他真的不是沙大夫的儿子。”
　　“他就是沙大夫儿子。”
　　甭管灰白头发的阿姨怎么解释，老奶奶一口咬定王端就是沙大夫儿子。
　　看看又有人来买冰棍了，灰白头发阿姨赶紧拉着老奶奶要走，一面给王端说对不起，老太太有轻微阿尔茨海默症。
　　“阿姨别让奶奶走，您到了还没说奶奶想吃什么冰棍呢。”王端拉开冰柜的盖，给来买冰棍的顾客拿了一支巧乐兹。
　　“我妈呀，就想吃过去一块钱一根的大红果冰棍。现在谁还卖一块钱的冰棍呀！就算你服务态度好，现在就去批发站给我妈进大红果冰棍去，可是人家批发站也不会有这么低档的冰棍呀！”
　　“阿姨巧了，我家就有。”王端说着从屋里拿出一个小马扎放到傻青杨树下，“阿姨您让老奶奶坐下，我进屋给老奶奶找红果大冰棍去。”
　　“小沙呀，谢谢你了。”坐在马扎上的老奶奶冲着王端大声喊。
　　王端早晨和妈妈往外抬冰柜的时候，听妈妈说冰柜最底下还有十根大红果冰棍砸手里了，一个月前，妈妈到冷饮批发站进货，负责批发的人告诉他，站里还有十根大红果，如果她全要了，两毛钱一根。从今后站里再不进大红果了，太便宜，没人要。妈妈一想才两毛钱一根，我卖一块钱一根，一根就赚八毛钱，要是卖两块钱一根，一根就赚一块八毛钱，于是将十根大红果全要了。结果卖到现在，竟一根都没卖出去。妈说这十根大红果成鸡肋了，扔了可惜，卖又卖不动。谁想到，这一大早就有人专门为大红果而来呢！
　　王端从冰柜最底层把十根红果翻了出来，装进一个小塑料袋子里，又从屋里找出一个冷藏包，把十根大红果冰棍全放了进去，递给灰白头发阿姨：“您和奶奶走得慢，我怕到家冰棍化了，给您放在了冷藏包里。您下次来公园时带过来就是了。”
　　“小伙子你真好。”阿姨掏出一张二十元钱递给王端，王端找了十块钱递过去，阿姨却不肯收。
　　又有好几个人过来买冰棍，王端哪儿还顾得上再推让？只好说：“等下回您送冷藏包时再给您吧！”
　　灰白头发的阿姨扶着老太太走出老远了，老太太还回头朝王端招手：“小沙呀，谢谢你啊！”
　　“奶奶您慢走。”
　　王端打发走几个买冰棍的游人，刚想坐小马扎上喘口气，忽见一个戴着棒球帽一身校服的小学生站在冰柜前，推开冰柜盖子从里边拿出一根雪糕撕开包装纸就咬了一大口。
　　“我说小朋友你也不问问主人，怎么擅自就从冰柜里拿雪糕吃呢？”王端站起来。
　　“我就是主人。”小学生转过头来摘下棒球帽，原来是王倪。
　　“弟弟！”王端一把抱住王倪，“想死哥哥了。”
　　“哥哥，我也想你。”本来，几个小伙伴这次出游打算把王倪带着，可是他那个后妈不让，非说王倪才11岁，跟几个年轻人去新疆那么远的地方不放心。再说她还打算暑假带着儿子们去海南看天涯海角呢！这位后母说话还挺算数的，真带着孩子去海南了，不过没有“们”，只有她自己的亲生儿子。王若飞要在北戴河开笔会，不放心把11岁的王倪一个人留在家里，又怕他去明公主海子公园找沙金花，走之前干脆把他送到农村爷爷奶奶家了。反复叮嘱，不许让王倪到公园找沙金花去。半个月前王若飞两口子和他们的儿子都回来了，六只眼睛把个王倪看得死死的，在厕所里待时间长了都得盘问。五年级小学生王倪感觉自己在这个家里就像被管制的犯人。今儿早晨一看到哥哥发来的微信，王倪再也控制不住自个儿了，跟谁都没打招呼，就偷偷溜出门。等他们知道，发微信让他回来时，王倪早坐在来公园的公共汽车上了。他给父亲和继母发了两个一样的微信：“王倪今天造反了，再也不回那个监狱一样的家了。”
　　然后王如飞就给沙金花打电话，问：“王倪是不是去你那儿了？你让他赶快回来，否则永远别进家门。”沙金花也不是任由人捏的软柿子，当即就给怼了回去：“离开你们我儿子活得更好！”沙金花买完菜回家，果然见王倪边吃着冰棍正和哥哥说笑呢！
　　“妈妈！”王倪一见沙金花扑过去叫了一声，一双眼睛里噙着泪花。
　　“他们给你发微信了吗？”沙金花撂下手中的菜袋子，摩挲着儿子脑袋问。
　　王倪点点头：“妈妈，别让我回那个家了，跟监狱一样，我实在受不啦。”
　　“你打算跟妈妈和哥哥在一起？”
　　王倪点头：“您要是不要我，我就流浪去，反正我不回去。”
　　“你是我儿子，哪儿有妈不要儿子的？”沙金花搂住王倪，下巴颏在王倪的脑袋上蹭，几滴大大的泪珠就滴在王倪的头发上，“妈只是担心，你爸爸不同意。”
　　“妈妈您可以到法院起诉变更抚养权。”王端走过来。
　　“他们要是坚决不同意把抚养权变更给我，法院也没办法呀。”
　　“谁说法院没办法？《民法典》有规定，父母离婚，子女已经满八周岁的，尊重其真实意愿。”王端说，摩挲着弟弟的脑袋，“弟弟，到时候在法庭上你只要表示坚决不愿意跟爸爸和后妈在一起生活，坚决愿意跟妈妈在一起生活，法院就会变更抚养权，把你判给妈妈。”
　　“哥哥你说的事真的吗？”
　　“哥还能骗你？为你这事，哥专门研究了《民法典》。”
　　“太好了！以后我就可以天天和妈妈哥哥在一起了，再也不要回那座监狱了！”王倪高兴得蹦了起来，两只脚落地上的时候，差点儿被人行道上一块翘起的砖角绊个跟头。
　　
　　三十五 拾荒老人儿子来了
　　
　　沙万里睡得正香，手机铃响了：“你哪位呀？”
　　“我是姚天生，拾荒老人姚瑞的儿子，您是沙队长吧？我现在就在分局门外，您跟保安说说，让我进去行吗？”
　　“我到门口接你。”
　　刑警队长沙万里在分局的大门口，看见了一位风尘仆仆的中年男子：“你就是姚大爷的儿子姚天生吗？”
　　“是。”中年男人说，“您是……”
　　“我是刑警队长沙万里，昨儿晚上给你打电话的人。”
　　“对不起，昨儿接到您电话时，我在天津和手下员工正在做一套房子的装修收尾。早晨工程一结束，我赶紧就从天津打车过来了。”
　　“你一夜没睡？要不先找个旅馆休息会儿，下午再来找我？”沙万里关心地问。
　　“不，从天津到您这儿睡了一路，现在精神得很。倒是沙队长您，似乎还没睡醒，让我吵得吧？”
　　“很感谢你能及时赶来。说心里话，案子太多，压得我气儿都喘不过来了。”
　　二人说着话就上了楼，沙万里说：“你稍后。”独自走进柳局长办公室的套间，拿起那封信走出来，带着姚天生进了会议室。放下那封信，沙万里先给姚天生沏上一纸杯浓茶，又给自己的杯子沏了满满一杯浓茶。“坐下，咱们都先喝杯茶提提神。”
　　一杯茶喝完，沙万里拿起桌子上姚瑞写给局长的信递给姚天生：“这是你父亲临终前给我们局长写的信，你不妨看看。对你父亲的死有什么疑问的地方可以提出来。”
　　“谢谢您。”姚天生说，拿起信看了起来。
　　姚天生看信的时候，旁边的沙万里注意到，这个中年男人的脸上一直有泪水。及至看完信还给沙万里时，姚天生竟然双手捂脸哭出了声：“我父亲太冤枉啊！”
　　“你为什么要这么样说呢？昨天电话里和今天咱们交谈中你看到了，我们对你父亲一直很尊重。对于他和小傲雪这件事，自始至终没人说他是绑架，我甚至一口一声称呼你父亲为姚大爷。你要我们当警察的怎么做，你的父亲才不冤枉呢？”
　　姚天生摇头，哭着说：“非常感谢沙队长和您的警员们对我父亲的尊重。我说我父亲冤枉，是说他因为强奸罪名坐十年大牢太冤枉了。他一直到死都想摘掉给他扣的强奸犯的这顶帽子，可是一直到死都没摘掉。”姚天生擦干净脸上的泪水，举着那张复印的高考录取通知书，“都是它惹的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