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6 后战争时代

　　后面的时间过得有些快，太阳升起又落下，战事的变化有点按部就班的意思。无论是罗战于营帐中自绝经脉而亡，辽州投降，由徽、甘二地封锁控制；还是桐月晚闪现一次就销声匿迹，慕、渝、泉三州大军继续朝凤鸣城开进，正式开始瓜分纪州，都显得合情合理。
　　而圣炎就更是彻底没法打了。涣、晁、柳三地合二十七万大军顺理成章地控制昀州跨海城，收押圣炎俘虏，择日安排遣送回国。玉奇国停止进兵，柳州之围解除。明城凌志两腿灌铅地瘫在家里，劫后余生的感觉简直不要太美妙！
　　这些事，给白皓修一种迟来了好久的“掌控感”，似乎他终于长大了，不用再因意外而恐慌、焦虑，甚至痛苦，也能够更加平淡、稳妥地安排工作，并接受一切后果。但无论如何，他初心如旧，坚定而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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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怀芳镜在圣炎王都处理了一些杂事，陪叶音生产，涅狄有了一个儿子。在天地桥谨慎地开放，交换俘虏的当口，大伤初愈的涅狄亲自跑过去迎接，看到叶音母子平安，怀芳镜安然无恙，泪水流进了他弯起的嘴角。
　　涅狄大力挥手，有种近乡情怯的忸怩和欣喜。怀芳镜远远地冲他眨眼，鸟翼般的睫毛扑闪两下，似乎在说：你好呀。
　　——别来无恙。
　　涅狄激动地跑了过去，拥抱叶音，看到孩子，和怀芳镜说话。
　　阿虓和文禄昭也活着，跌跌撞撞地跨过天地桥，见到柳州人，真是恍如隔世。这地方再破也是家啊，而明城凌志会不会也和以前不一样了呢？
　　人们集合、欢喜、拥抱，在关口歇息，喝酒聊天，一起踏上回家的路。
　　怀芳镜甚至还带回了雪青和梅姬，圣炎现在乱得能让他们予取予求了。她说头头被乌昆的人千辛万苦送到飒铃身边，母子团圆。乌昆打出太子的旗号，联络苍郜，重兵压境，又有兴国党全力支持，未来可期。
　　怀化春也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诶，你，你给取个名字？”涅狄忸忸怩怩地说，还是心虚，毕竟自己当年莽撞，害得怀芳镜一路坎坷。
　　叶音也很赞成，笑着站在涅狄旁边，打手语：以后也请小姐庇护这孩子。
　　怀芳镜心里头暖暖的，抱着那小孩说：“那就叫安儿，叫涅安吧。”
　　涅狄点头：“好。”
　　
　　五月上旬，白皓修去瀞和城，跟怀化春汇报对荆战略。
　　轩辕塔垮了，正在重建行政中心，他们开会的位置在枢神府秘院，正好霁慕白也在，来说瓜分纪州和贵族改制的事。这两张年轻的脸相对，是未来静灵界的栋与梁，再多苦难也盖不住的少年气壮，似乎这世上，再没有什么能击垮他们。
　　开会告一段落，霁慕白同白皓修走在御道上，像两个同事在工作中闲聊，问：“神女还没醒呢？”
　　白皓修说：“早上醒了，我顺便去看看她。”
　　霁慕白很自然地问：“带她回皖州吗？”
　　白皓修哂笑一声：“算了吧，我不配。”
　　霁慕白心说过谦了。
　　白皓修说：“总督的意思是，叫她出去游历，我们可以出人跟着。”
　　霁慕白说：“不指望她当阮圣二代？”
　　白皓修摇头：“不可能，几百年后再说。”
　　霁慕白笑了笑，便不提这事了。问：“听说虚圈是变成了冰原，但雾很大，还有点什么东西残留来着？”
　　白皓修神色一滞：“是的，所以千年小组不用解散，继续研究这个。这些事蒂依然也有兴趣，让他们琢磨去吧。”
　　霁慕白点头：“嗯。”
　　他们在岔路分别了。
　　白皓修心事重重地往蒂依然那边走。听说她没什么问题，不过神照之力的运作和之前有很大的不同，蒂依然是在适应新世界，调整她“与天地共存”的生命逻辑吧。
　　他设想自己没有在那个“小”房间找到蒂依然，她很自在随性地跑了出去，目中无人地站在高处俯瞰人间，和以前一样深刻地思考着什么。
　　但设想“落空”了。
　　蒂依然老老实实地坐在屋子里等他，是璇玑台内院的客房，衣服换好了，头发也梳得规规矩矩。
　　白皓修愣了一会儿，有点躲闪。
　　门外是有守卫的，但如果他关上门，谁也不会说什么，谁都会当没看见。不过白皓修站在门口，不太自然地说：“今天有几个活动等你。”
　　蒂依然的眼睛眨了眨：“哦。”
　　白皓修看她没动，又接着说：“准备好了，我带你去？”
　　蒂依然嘴角一撇，酸涩又无语，自嘲地笑了一下，跟着他出去了。
　　——你告诉别人了吗？
　　她想用魂路问。
　　但她没有。
　　“我想去虚圈看看。”蒂依然加快脚步，自然走到白皓修的前面。
　　白皓修公事公办地说：“可以啊，但有一些程序，不会太复杂。”
　　蒂依然问：“就是保持联络呗？”
　　白皓修点头：“嗯。”
　　蒂依然敏锐地感觉到了什么，再问：“涅狄回来了么？”
　　白皓修说：“回来了，今天晚一点到。据说特神气，直接擢升新一代璇玑台大礼司，接管千年行动组。”
　　蒂依然笑了一下：“那我联络他吧。”
　　白皓修再次点头：“好。”
　　蒂依然心里一阵憋闷，但似乎本该如此，不过兜兜转转回到了原点，走到了他们该去的地方。
　　来到空旷地带，璇玑台的院子里，蒂依然吸了口气，顿住脚。还是忍不住问了：“你放心我么？”
　　白皓修反问：“为什么不放心？”
　　蒂依然不去看他，好像看一眼就有罪：“我的确想过和圣杯融合的。”
　　白皓修的心跳也乱，开玩笑似的说：“想想也没什么错。”
　　蒂依然耸耸肩：“反正你会阻止我，对吧？”
　　白皓修摇头：“不知道。”
　　这轻飘飘的三个字，让蒂依然泫然欲泣。人说真正的爱可以比山高，比海深，比“自我”更重。而且她不知在白皓修的眼里，他已经在亲吻她了，也许在那个虚妄的世界，他们才会永不分离。
　　“我打不过你的。”白皓修笑着，继续掩饰。
　　蒂依然也笑：“谁说的？你能屠神，你好厉害。”
　　白皓修说：“不是我啊。”他转向那些目之所及，忙忙碌碌的人们，“是我们。”
　　蒂依然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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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秘院组织了诡异的“神女挂职”的流程，有各界高层出席活动欢迎蒂依然加入静灵界，白皓修全程陪同。她很给面子，假笑着应付完了。然后才开始讨论她要去哪里“玩”，带哪些人、如何联络，有什么事可以找她，等等。
　　蒂依然表现得很轻松，配合得很愉快。她抱着观摩记录的心情跟人聊天，和南疆对比，慢慢建立起世界观，与知识库中继承的全然不同。
　　这一系列流程走完就花了五天，顺利收官。白皓修旁听了大部分的会议，没有坐蒂依然旁边，怕有些人忌惮他。同时，琾明溪入籍的事也办得差不多，这一趟就直接跟白皓修回皖州去了。
　　最终，蒂依然一定程度上，自由了！
　　
　　九七年六月，殷家覆灭，荆皖开战，李福轩措手不及，大骂白皓修无耻！而且他发现一旦白皓修开打，荆州就有种被整个静灵界包围的感觉！若不是白皓修对他们的投降条件始终不满意，这场战争三个月就能结束。
　　九八年二月，胡曼四家不复存在，白皓修在荆州建立伪政权！他一边打仗，一边张罗皖北重建，一切都秩序井然。矿产为白皓修打开了一座金山，联络涣、徽、甘三地，影响力持续向东辐散，荆、辽两地尽在掌握。
　　九八年九月，虚圈的雾越来越薄了，它也有了新的名字，叫做北冰原。游军的脚步踏过原来的血池坑，往北再探了几十里，出于某种神圣的敬畏，停了下来，拉上警戒线。
　　九九年三月，圣炎重新建国，改国号为“兴”！废皇族姓氏中的“王”旁，改回他们六百年前的“界”姓，不再以白血之脉自居了。
　　野心勃勃的程凌从苍郜来到王都，领西境诸臣，尊四岁的太子界云舒登基为皇！彼时乌昆老国主敖望病故，二十二岁的太后飒铃垂帘听政，成为兴国的实际掌权者。先帝琾彬洲的灵位葬入皇陵，追封庙号，太祖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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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就是北陆的后战争时代。
　　蒂依然看过世间万象，轮回往生的愿望在她心中生根发芽，渐渐变成了她唯一的执念。她上天入地地寻找真理和办法，但总觉得被这一方时空困住。董卿蓝说得也没错，作为长生者的自己，就是那天地本身。
　　兴国建立以后，蒂依然常驻北冰原了，她看着“极北苦寒”这个概念朝暗海方向移动，使得皖州的气温不断回升，夏天的时间拉长，冬天缩短，绿意从皖南平原爬上北域山区，荒废两年的灾区生机盎然。
　　九九年十月，皖北重开！原来的难民搬迁北上，回家去了。这个喜讯引得静灵界全境道贺，雪连城也理所应当地要举办一场盛大的庆典。
　　洛桑里里外外地操持着，忙得喜气洋洋，干劲满满。不过她又有了四个月的身孕，还是双胞胎，白皓修和皎义阁的人都不敢让她太辛苦。
　　阿朗两岁半，长得粉雕玉琢，人见人爱，成天跟着村长屁股后面追，脆生生地喊着：“爷爷，爷爷！”
　　村长每天都笑，一颗心全化在这孩子身上，觉得她真是上天的恩赐，自己这辈子过得很值！
　　十月十五，圣炎的中秋，被白皓修定为皖州的圣燃节，大概是洛桑的缘故。庆典如期而至，白皓修一手抱女儿，一手携妻子，登观山楼，万民朝贺。
　　鞭炮声和礼赞声响彻耳际，热烈的氛围如烈火。这不单是庆祝皖北重开，还庆祝新千年呢！他们将改“星历千年”为“新历元年”，祝愿静灵界千秋万代，盛世无疆。
　　阿朗兴奋极了，又有点害怕，小腿乱蹬，小手吊着白皓修的脖子。
　　白皓修问：“宝宝，吵不吵？”
　　阿朗往他肩膀上缩：“好大声啊！怕怕。”
　　白皓修笑问：“那不看了？”
　　阿朗摇头。
　　白皓修逗她说：“阿朗，又菜又爱玩儿，说的是不是你？”
　　阿朗咯咯直笑，洛桑在旁边一脸慈爱。
　　这时，花淼挤过后面的军官们，凑到白皓修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洛桑见他脸色微变，主动接过孩子，说：“去吧。”
　　白皓修叮嘱道：“别太累。烟火大会完了就回家，没什么事。”
　　洛桑点头：“嗯。”
　　白皓修随花淼走了。
　　洛桑继续与民同乐，焰火在她和阿朗脸上闪烁绚丽的光，好一对幸福靓丽，令人钦羡的母女。这时城楼下，一个乞丐一样的女人披散着凌乱的头发，努力伸长脖子仰望她们。这女人看见阿朗，绝望和希望交织，残破的身体迸发着生命最后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