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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7章 百岁老人的等待(下)

作品名称:远方的囚徒      作者:韩潇墨      发布时间:2025-06-24 23:16:11      字数:3866

  晁大娘还是那句说过几百遍的话:“不搬,不搬。俺要是搬了,俺儿回来怕是找不到家了哩。”
  村主任只好说:“好,不搬,那就不搬。”说完,䟦䟦地出了晁大娘家的门,走了。
  晁大娘踮着小脚走了出来,又来到了那棵歪脖子老松树下,等啊,等啊……
  可是,当夜,晁大娘好不容易睡着了,睡得迷迷糊糊的,孰料,儿子晁家拴还是固执地进入了她的梦境,还是那样的梦,只是这一回,晁家拴在梦里哭得格外悲伤,还哭诉自己身上这儿痛那儿也痛,被不知什么物件儿压着,连气儿都透不过来……晁大娘半梦半醒挣扎着坐起身来,看见儿子就在床的另一头,她缓缓地伸出一只手,想把儿子晁家拴捞到身边,可是一摸,却摸了个空。晁大娘彻底地醒了过来,好想大哭一场,可是坏掉的双眼却流不出泪来,巨痛憋在心里还憋在身上,只能“啊啊啊”地叫唤,世上有几人品尝过这样的欲哭无泪的痛苦滋味儿?
  接下来,每一天,每一夜,只要晁大娘勉强进入休养身心的睡眠状态,儿子晁家拴都会进入她的梦中,对她流泪,向她哭诉……晁大娘终于对儿子晁家拴的归来不再抱有希望,她完完全全地相信了,这不仅仅是梦,更是已经发生了的残酷事实,是儿子以梦的形式向母亲诉说自己的凄惨遭际。她明白了,自己大限将至,要去了,去另一个世界里与儿子相见了,儿子在那里等着她哩。可是,既然自己依然如故地从梦里醒了过来,既然阎王爷没有派来小鬼将她带走,就说明自己在生机勃勃的人间还有未了的日子和未了的事儿。晁大娘想,儿子晁家拴是怎么死的哩?是病死还是遭遇不测?是安祥合眼还是死不瞑目?为什么儿子死去那么大的祸事,他入赘的人家不告诉她?不行,不行,她得把这个梦跟来为她送生活物品的村人说说,把她心里的迷惑和疑团说说,请他们帮帮忙,看能不能请到大盖帽为她找一找她的儿子究竟葬身何处?可是上一回村主任才给她送来那么多的生活用品,兴许一个月之内不会亲自或派人来给她送什么东西;于是,她便盼着能不能会有哪个人猛不丁地想起她,然后绕道儿来看看她。
  晁大娘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等来盼来的不是晁门峪的哪个人,而是多年前来给她送来儿子晁家拴的音信儿、还把晁家拴的玉麒麟递到她手上的后生。
  
  “晁大娘,”梦独叫道,他不知如何将晁家拴早已惨死的真相对晁大娘如实说出,多年以前,他就与死去的晁家拴“合谋”欺骗着晁大娘,是停止欺骗还是继续美丽的谎言?“晁家拴,他,他……”他的嘴唇颤抖了一阵子,闭上了。
  “好孩儿啊,你来这里之前,见没见过俺的家拴儿啊?”
  “见过,见过哩。”梦独撒谎道。
  “在哪搭见过呀?”
  “在青海啊?”
  晁大娘说:“村主任骗俺说,他在新疆哩。”
  梦独不语。
  晁大娘又开了口,道:“其实呀,俺知道了,家拴没了。他什么时候没的,俺不知道,可俺知道他是真的没了。俺信那个梦,他那是托梦给俺哩。这教那教的,俺不信,可俺信这些奇奇怪怪的事儿哩。”
  “晁大娘,您别瞎想了,您这是迷信哩。您想想看,他要是真的能托梦给您,为什么早不托晚不托非得是前一阵儿托梦给您呢?”
  “家拴他肯定是知道,俺在阳世的时候不多了,可他不想一直瞒着俺,他是托梦告诉俺,他在那边等着俺哩,叫俺到了那边以后,去寻找他哩。”
  “晁大娘,您真的这么认为?”梦独问,这世上的怪事儿太多了,阴差阳错的事儿太多了,任何人都难免会犯虚无的错误——也许,那不是错误,恰恰是事实,虚无的事实,在人世间,总像是有一只巨手,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掌握着所有人的命运,任何人都逃脱不了这只巨手的操纵。
  “俺儿给俺托的那个梦,俺可是记得真真儿的呢。俺儿说他冷,冷,俺到哪里给他送被子送棉衣哩?”
  梦独和叶晓晨愈加地惊诧了,梦独问:“晁大娘,您说您还记得晁家拴是躺在什么样儿的地方?”难道,世上真的存在三维空间、四维空间甚至多维空间,所以另一个世界里的人能够借助某种人们看不见的神秘力量托梦给人间的人?
  晁大娘再一次说起梦境里她的儿子晁家拴所存在的地方是个什么样儿的环境:潮湿,低洼,阴冷……
  随着晁大娘的喁喁讲叙,梦独的眼前浮现出晁家拴所处的耻辱坟地的景况,一幕幕,与晁大娘的叙说是那么惊人的吻合。
  叙说完后,晁大娘对梦独说:“好孩儿啊,你来得正好,你得帮帮俺哩。别看俺现在还能吃,还能动,可俺说走就走了哩。阎王叫俺三更走,不敢拖到五更时呢。”
  “晁大娘,您别这么说。”
  “俺都活到一百岁了,该挪挪窝儿了,给人间腾个地儿。可俺要是嘎崩走了,连儿子的准信儿都没有一言半语,俺才真的闭不上这双瞎眼哩。”
  “行,晁大娘。您真的这么想?”
  “你把俺的梦,告诉那些大盖帽儿吧,俺儿要是横死的,他们兴许能把坏人抓着哩。”
  梦独原来坐在晁大娘的身边,一手轻抚着晁大娘的肩膀,他再度起了身,站在晁大娘的面前,“扑通”一声,又一次地跪倒在晁大娘裹过的变形的脚前,泪水止不住地流落下来,他将脸埋在晁大娘的膝上。这一刻,他决定了,决定将残酷的真相对晁大娘和盘托出。他还感觉到,如今,对于晁大娘来说,真相虽然残酷,但毫无疑问的,这位百岁老人早经做好了接受任何残酷真相的心理准备,甚至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也许,现在,拨开晁大娘心中的迷雾,让她失明的双眼看见真相,才是对她的慰藉,也是对代他而被葬入耻辱坟地的晁家拴的最好慰藉。他抬起脸来,看着晁大娘,抹掉了脸上清澈的泪珠儿,说道:
  “晁大娘,晁家拴托我带给您的那个玉麒麟,您收好了吧?”
  “俺一直好好的藏着哩,就放在俺床头上的箱子里,最底下一层,没事儿的时候,俺会摸出来,放在手里摸啊摸的,就像摸俺儿的手哩,俺还记着你跟俺说过,他会来看俺,把玉麒麟戴到脖子上……”
  “晁大娘,今儿个,我就带您去找您的儿子,您见了他……”梦独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晁家拴的尸首早就与那一片带着耻辱印记的泥土融为一体了。
  “咋,好孩儿,”晁大娘说,“你也蒙起大娘来啦?家拴死啦,他在梦里跟俺说过好多回了哩。俺倒是巴不得他还活着哩。哦对啦,有一回做梦,俺把那个玉麒麟戴到了他的脖子上哩。”晁大娘的声音里含着哭腔。
  “晁大娘,您的梦,是……是真的。晁家拴他二十几年前,就……就已经……已经死于非命,被歹人逼死了。”虽然这些话对晁大娘来说很是残忍,但是梦独此刻只能硬着心肠说出来。
  梦独和叶晓晨注意到,尽管晁大娘对儿子晁家拴的死早有预料早有心理准备,甚至已经在心里接受了他的死亡,但当她听到梦独的话时,脸上悲伤的表情还是瞬间石化,嘴巴微张着,看不见人和物的眼睛大睁着,一句话说不出,半晌过后,才问道:“好孩儿,你,你咋知道哩?你,你能有他的玉麒麟,俺信你。俺一百岁了,你可不能骗大娘啊,这……这是咋回事儿啊?”
  “晁大娘,二十六年前我就骗了您,可,可我是没办法才骗您的;说真的,不是我要骗您,是您的儿子晁家拴要我骗您的。”梦独哽咽着说道。
  晁大娘放大悲声说道:“他死了二十六年了,怕是早就烂得连骨头渣儿也找不到了。俺……俺还能到哪里见他哩?这,这二十六年,俺是……俺是白活了哩。”老人还是控制不住地嚎啕起来,老身颤抖,泪水却被痛苦地封闭着。
  “晁大娘,您听我说,您听我说……”梦独劝慰道。
  “晁大娘,您听梦独把情况原原本本告诉您啊……”叶晓晨劝道。
  晁大娘止了哭声,问:“对,你怎么知道这些啊?到底是怎么个事儿啊?好孩儿?”
  叶晓晨将一个小板凳放到梦独的身后,轻轻拍了拍梦独的肩膀,梦独抬起身子,坐到了小凳上,两手握着晁大娘的手,轻声地,一点一点地将自己的命运遭际大致讲了讲,当讲到自己黑夜回梦家湾得知自己的“死讯”时,讲到了他在深黑的夜里去扒开那座属于他和晁家拴的坟墓,他开始讲得详细起来……
  晁大娘的身子不时地轻颤一下。
  梦独放开晁大娘的手,掏出晁家拴的遗书,慢慢地,一字一句地为晁大娘读起来……
  晁大娘的一只老手,放到了梦独的头上,轻轻地摩挲着,摩挲着,哭道:“俺的儿啊,你……可受苦啦,为了能……有个媳妇,你受苦了,还搭上了命。唉,入赘到人家,说起来,你成了人家……家里的受气包媳妇啊?都怪娘糊涂,总,总想着你能传下个后,那后,也是人家的后。都,都是娘害了你啊——”
  梦独和叶晓晨安抚了晁大娘好一阵子,晁大娘的情绪才稍微平静了一些。
  梦独难过地说:“晁大娘,当初瞒您,实在是不得已。晁家拴是一片孝心,还在活着的时候就预感到如果您知道他人没了,您怕是没法儿支撑下去,他不能在您身边孝敬您,可他想让您能多活一些年。”
  晁大娘对梦独说:“好孩儿啊,你得答应俺一件事儿。”
  “什么事儿,您说。别说一件,就是一百件,我也答应您。”
  “你得带俺去那个地儿,就是埋葬家拴的那个地儿,你说,叫个什么,耻辱坟地?他就是化成了土渣渣,俺也得把他带回来,等哪天俺跟他去了的时候,俺娘儿俩,就葬在一处。”
  “晁大娘啊,我们这次来,就是要把您带到那里去看看家拴的坟,说起来,也是我的坟,梦家湾人,鲁山镇人,还有吕蒙县知道我的人,都以为那是我梦独的坟墓哩。我们不仅要把您带到家拴的坟前,我们还要带您找您说的那些大盖帽儿,让他们把坏人揪出来,得让恶人受到惩罚哩。”
  “那敢情好,那敢情好。”晁大娘又抹了抹眼角。
  “只是,时辰不早了,”梦独说,“咱明儿一早就出发。”
  晁大娘却不应,坚决地说道:“不,不行,俺现在就去,你现在就带俺朝那里去!”
  其实,哪怕他们急行至盖渝县城客运站,也赶不上开往吕蒙县的晚班车了,但见晁大娘的意志是那样坚定,梦独和叶晓晨只好答应马上出发。到了县城,如果有私人承包的大巴或中巴车,就可连夜赶到吕蒙县,实在不成,就出大价钱坐出租车。
  整好行囊,他们出发了。
  虽然下山的路较长,也较为难行,但梦独和叶晓晨两个身强力壮的男子汉轮流背着晁大娘前行,也不是太大的难事。
  夕阳把金光洒在他们三个人身上,一闪一闪的,渐渐的,暗了,他们被罩在大山的阴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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