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他是谁（2）

　　这次需要治疗的是左下边第三臼齿，很严重，是重度龋齿，要做根管治疗，还得打麻药。治好龋齿以后，还要做牙冠，金属的烤瓷的全瓷的牙冠，最低每个牙冠也得四五百块。人家大医院做一次牙管治疗，每颗最低也得一千二百块钱，有的要收一千五六百呢！还有他右边的三号和四号臼齿，已经没存在必要了，必须拔掉换上假牙。一颗根管治疗的龋齿再加上两颗假牙，先甭说钱，我至少得给他治疗五次，这要是按八小时工作制算的话，我得在他身上起码花费两天时间。还没辞职时，我在医院就已经是主任医师，著名口腔专家沙漫天的大幅照片在医院挂号大厅的墙上贴着，挂一个普通牙科医生的号十块钱就够了，挂我沙漫天的号二百块钱，还得起早排队。治疗费嘛，我的治疗费是普通医生的三倍，虽然我的工资加上各种福利也不过每月三百块钱。但是现在我的小诊所每月净收入就十几万近二十万，按天算的话，我每天的净收入六七千。也就是说，我给他治牙要用两天的时间，向他收一万五不为过。当然，我不能按这个标准收了，这么收我的小诊所门可罗雀了，患者早被吓得跑光的了。
　　把左下边第三臼齿放好填充物，在准备拔右边第三和第四臼齿的时候，我给他打了一针麻药，告诉他我给他用的是新型麻药，药劲儿来得慢去得也慢，他可以闭眼先睡一个小时觉，醒来以后我再给他拔牙。可能是太困了吧？听我这么一说，他真的把眼闭起来，头靠在治疗椅的椅背上。不一会儿，我就听见了他发出呼噜声。趁此机会，我赶紧用器械撑起他的嘴，右手的拔牙钳就把三臼齿和四臼齿很轻松地拔下来了，然后将涂着消炎药的纱布放到两颗臼齿上，把撑着口腔的器械拿掉把他的嘴闭上，我就坐在他的旁边，听着他的呼噜声，端详着他的面容。
　　看门人得有四十多岁了，应该说长相比较英俊，只是面部少修饰，胡子拉茬的，再加上一身公园的工作服，使他的英俊大打折扣。虽然如此，他高大的身材对女人还是挺有吸引力的，对公园里那位著名的傻丫头当然更有吸引力。那次和妻子去明公主庙小公园给公主治牙，妻子不就说过那间小屋子里好像有傻丫头的说话声吗？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欺负（我认为应该叫欺负）弱智的年轻女子，不能不说这个男人道德品质太差。傻丫头的父母要是知道了，我想应该恨不得千刀万剐他。我要是傻丫头的父母，现在就趁着他睡觉，把他下方两边所有的臼齿全部打洞到露出牙髓，让他回去以后疼得日夜睡不着觉，我这么想。估计此刻我的这张老脸上，堆满对这个患者的憎恶……
　　“哎呀沙大夫，我还真睡着了。您快给我拔牙吧，不然麻醉劲儿过了还得打一针麻醉。”他醒了。
　　“已经给你拔完了。”我的脸瞬间换出慈祥的笑容，和蔼地对他说。
　　“啥？您说我的两颗槽牙都拔完了？”见我点头，他有些懵懂，“您刚才不是说这麻药的麻醉劲儿来得慢，让我先睡会儿醒来再拔吗？可您怎么在我睡着时就给拔了呢？而且我一点儿都不知道？”
　　“刚才拔的两颗臼齿虽然只剩下了牙壳，但是牙根还挺牢固，我估计拔的时候应该很疼，就算打上麻药，你也会感觉疼，除非打特大剂量，可那样会对你的记忆有影响的。所以我仍然给你用的是正常剂量，打算等你睡着以后再拔牙。和你那么说主要是怕你精神过度紧张，过度紧张拔牙时容易出危险。我就碰到过这样的患者，给他拔牙的时候，整个人身体都紧张得哆嗦，结果牙还没拔下来，人昏厥了，我还得打120把她送到医院抢救。”我说。
　　“沙大夫，我可真服了您。您可真是神医呀！”他冲我翘起大拇指。
　　“今天的治疗完毕，你可以走了，明天还得来。如果一切顺利，四次就可以完成。如果不顺利，可能就要多来几次了。”我跟他说，“另外，请你把姓名电话写在登记簿子上，你是我的患者，万一出什么事我对你负有责任。登记簿子就在候诊室那张桌子上。”
　　看门人登记完了再进治疗室时，我已经把明码标价的治疗单子填写好递给他。
　　“啊？这么贵，要一千五百块钱？”他双手捧着治疗单，两只眼睛瞪得小包子一样，“我就带一千块钱，您能不能打个折呀？”
　　“打个折可以，但是也打不到一千块钱。这样吧，你给一千二百块钱吧，这次没带，下次来给也行。反正你得治疗好几次呢！”
　　然后他就从裤兜里掏出钱包，先数出十张一百元的，最后把钱包里的钱都拿了出来，才凑够二百块。我把其中的四个五块钱给了他，“路上经过商店，万一想买点儿什么呢！这二十块钱算我给你的。”
　　他接过钱，千恩万谢一番走了。
　　墙上的挂着电子表八点半了，比正常下班过了半个小时，我的肚子擂起了响鼓。本想立刻关门回家，可是做医生的都有洁癖，我仍然像每天一样，先把诊所里的所有东西擦了一遍。然后擦地板。就在擦地板时，我捡到一个避孕套，肯定是刚刚走的这个人带的。我忽然想起小学时因为我们好打扑克牌，老师形容我们牌瘾大时说的一句话：“你们是腰里掖冲牌，碰谁跟谁来。”这人跟女人睡觉的瘾头也够大的，把我们老师的话改一改放到他身上，那就是“腰里掖只避孕套，碰见女的就睡觉。”我把避孕套捡起来，准备回家经过垃圾桶时扔进去。我可不敢带回家，妻子唯恐我在外边和女人瞎搞，每次到家换下的衣服，她都把每个口袋都掏一遍还不甘心，我睡觉了以后还要把手机检查一遍。
　　最后给门又打了一遍消毒水，我长出一口气，戴上口罩。唉，真的感觉累了。
　　2017年10月30日写
　　
　　“重大突破！”刘刚看完沙大夫的这篇日记，捂住“怦怦”乱跳的心脏自言自语。从沙大夫写的这篇日记看，他的患者就应该是明公主庙小公园的门卫。虽然这篇日记里只写拔了两颗臼齿，没写安牙。但是既然拔了就得安。沙大夫不是说还要治疗五次吗？肯定以后得写安牙。刘刚待心跳恢复正常，情绪稳定下来，继续看沙大夫的日记。很可惜，2017年的日记都看完了，也没有给这位明公主庙小公园门卫安牙的日记。
　　不过就这一篇日记的信息量也足够了。首先确定的就是，被沙大夫拔掉两颗牙的就是明公主小公园的门卫，安牙日记虽然没有，但是拔掉了两颗真牙，总要安上两颗假牙吧？那个骷髅口腔里两颗假牙上的标记，已经确定是沙大夫安的。按着一般的推理，应该能确定这个有两颗沙大夫安的假牙的碎骨，就是那个门卫。但是破案不能靠推理，靠的是铁一般的证据，那个门卫万一没去安假牙呢？并非拔了真牙就一定要安假牙，现实中有很多人缺牙没安假牙呢！毕竟，安两颗假牙要不少钱呢！从后来沙大夫的日记中再没找到那位门卫看牙的后续来看，存在着两种可能：一，那位门卫花了一千二百块钱以后，再也没去沙大夫的诊所看牙。也就是说，有两颗沙大夫安的假牙的碎骨，不是门卫；二，门卫去过，只是沙大夫没记。毕竟之前，沙大夫已经在这位门卫身上花了不少笔墨，对他不再感兴趣。这样呢，这个有两颗沙大夫安的假牙的碎骨，就可能是门卫的。假如沙大夫家的患者登记簿不丢就好了，从登记簿上就能查出无名碎骨是不是明公主庙小公园的门卫了。
　　此时的刘刚想起了广州公安局的一位叫袁中标的警察。听说人家袁中标原先也只是一名普通法医，可人家通过刻苦研究，发明了颅骨复原技术，能给被害人画像。就比如，袁中标凭借碎骨中的这颗完整的头骨，就能恢复死者生前面貌，而且相似度能达到百分之八十以上。这项技术为广州警方对多起重大案件的侦破起到了关键作用。法医内部资料就登载过这样一个凭借袁中标画像侦破的案件：番禺区的一桩命案里，死者的头部全部被击碎，下颌骨不知去向。袁中标花了两个多星期的时间，硬是通过对头骨碎片的逐一分析拼出颅骨，复原了头像，结果案件很快侦破。自己也是干了将近二十年的老法医了，可是除了攒了一些经验并没一点儿建树。这个头骨是那么完整，就差没长头发了。如果自己也会人家袁中标那两下子，被害者的身份早就应该被确定了。
　　“哎，都怪自己无能呀。”刘刚叹了口气，觉得虽然自己不会袁中标的颅骨复原技术，但是今天在沙大夫日记里的发现，也算一个重大的突破了，只要确定死者和沙大夫日记中患者是同一个人，就能确定死者就是明公主庙小公园的门卫了。这肯定算重大的突破，应该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主任和沙队长。
　　刘刚抓起手机准备给两位领导拨电话，可是这时候听见从客厅传来的“当当”两声钟响，他下意识地看看手机，好家伙，夜里两点了，是睡得正香的时候。大休息天的，别给俩人打电话了，让他们睡个囫囵觉吧！反正也不是急事，明天星期天，吃完早饭再踏踏实实告诉他们，再把沙大夫的这篇日记给他发过去。或者如果俩人明天有时间，三个人可以在刑警队见个面。
　　刘刚打了个哈欠，关上电脑和台灯，身子立刻就歪倒在书房里的小钢丝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