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华年(一)
作品名称:烬华年 作者:陈俊义 发布时间:1970-01-01 08:00:00 字数:14303
二零一二年二月八日,长沙的春雨裹着寒意渗进骨髓。陈俊站在公司十七楼落地窗前,玻璃倒映着他西装革履的身影,腕间的金表与粗大的金手镯在晨光中泛着冷光。指尖的香烟明明灭灭,烟灰抖落在定制皮鞋上,他却浑然不觉。手机突然震动,班主任发来消息:“陈先生,明德初中本周五的亲子活动,期待您能出席。”
他望着江面上穿梭的货轮,前妻离去时的画面突然清晰起来。那是三年前的深秋,儿子正上小学,前妻把离婚协议拍在餐桌上:“我要自由,不想被困在柴米油盐里。”从那天起,他既是父亲又是母亲,凌晨哄发烧的儿子,清晨送完孩子再赶去公司,深夜还要处理全国各地的订单。
“陈总,这是下个月的展销会方案。”助理小吴的声音打断了回忆。陈俊掐灭香烟,在方案上草草签字。目光扫过办公桌上前妻留下的合影,他突然烦躁地将照片倒扣。
深夜十一点,办公室只剩台灯亮着。陈俊第三次打开百合网页面,光标在“婚姻状况”栏闪烁了足足十分钟,才缓缓勾选“离异”。填到“子女情况”时,他犹豫着输入:“儿子,12岁,明德初中学生。”电脑突然弹出广告:“遇见真爱,从现在开始。”他烦躁地关掉窗口,却鬼使神差地完成注册。
凌晨两点,网页推送来周阳的资料。照片里,她站在金黄色的油菜花田中,穿着淡粉色连衣裙,笑容比春日暖阳还灿烂。简介写着:我是平江妹子,在长沙做物业,希望遇见温暖的人。陈俊放大照片,盯着她弯弯的眼睛,鬼使神差地发送了好友申请。
三分钟后,对话框弹出消息:“陈先生好,看您资料写做保健酒生意,我们小区重阳节想办养生讲座,您有兴趣合作吗?”陈俊握着鼠标的手微微出汗,斟酌许久才回复:“当然可以,我正好有几款适合中老年人的产品。”
“太好啦!其实我对保健酒不太懂,陈哥能给我科普一下吗?”周阳的消息带着俏皮的表情。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陈俊详细讲解了保健酒的配方、功效,还分享了创业初期被骗的经历。当周阳发来语音:“陈哥,你一个人打拼好辛苦啊!”他望着窗外的夜色,突然觉得心里某个角落被照亮了。
从那天起,每晚十点成了陈俊最期待的时刻。周阳总会准时发来消息,有时是平江老家的春笋宴照片,油亮的笋块在砂锅里翻滚;有时是物业调解纠纷的趣事,比如帮业主找回走丢的泰迪犬。
“陈哥,你知道怎么分辨春笋老嫩吗?”某天深夜,周阳发来语音,尾音像沾了蜜。陈俊靠在真皮老板椅上,听着手机里的吴侬软语,想象着她说话时嘴角上扬的模样。“看笋壳颜色?”他试探着回复。
“不对。”周阳发来一连串偷笑的表情,“要捏这里!”紧接着是段短视频,她纤细的手指捏着春笋根部,“如果发软就是嫩的,硬邦邦的就老啦!”陈俊盯着视频里她跳动的指尖,喉咙突然发紧。
随着聊天深入,两人开始分享生活细节。周阳说起奶奶做的平江酱干,馋得陈俊立刻下单买了两箱;陈俊则给她讲儿子第一次煎蛋,把厨房弄得一团糟的趣事。每当周阳说“好想尝尝陈哥公司的保健酒”,他都忍不住想立刻寄过去。
情人节前一周,周阳发来消息:“陈哥,我情人节要回平江扫墓,不能参加小区活动了。”陈俊盯着屏幕,心里空落落的。犹豫再三,他打字又删除,最终鼓起勇气:“我开车去找你吧?就当考察平江市场。”发送键按下的瞬间,他紧张得屏住呼吸。
三分钟后,周阳回复:“真的吗?可是路上好远……”陈俊立刻回:“三个小时而已,我周五下午出发。”其实他没说,为了这次见面,他推掉了三个重要客户的饭局。
接下来的几天,陈俊一边安排工作,一边悄悄准备见面礼物。他特意去老字号买了桂花糕,听说平江人喜欢甜口;又挑选了一条珍珠项链,藏在西装内袋。儿子陈昊发现父亲最近总对着手机傻笑,打趣道:“爸,你不会谈恋爱了吧?”陈俊老脸一红:“小孩子别管大人的事。”
2月13日下午两点,陈俊特意换上熨烫笔挺的藏青西装,在后视镜前反复整理领带。后备箱塞满了长沙特产,最上面压着特意选购的平江香干礼盒。导航显示前往平江需两小时,但刚过星沙收费站就遭遇修路。
原本平整的国道被挖得千疮百孔,施工警示牌歪歪扭扭地立在路边。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刺耳声响,泥浆不断溅上车身。“还有多久到啊?”周阳发来消息时,陈俊正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擦着挡风玻璃上的泥点。手机支架突然松动,屏幕摔在脚垫上,他慌乱去捡时,车轮“咯噔”一声陷进泥坑。
初春的冷风灌进车内,陈俊下车查看情况,皮鞋瞬间沾满泥浆。路过的货车司机探出头:“小伙子,陷住了?”陈俊点头道谢,两人合力推车。“为了见对象拼啊!”司机调侃。陈俊笑着回应,心里却愈发焦急。
好不容易把车推出泥坑,导航又提示前方封路,需要绕行。陈俊看着渐渐西沉的太阳,给周阳发消息:“路上堵车,可能要晚点到。”周阳立刻回复:“不着急,安全第一!我给你留了平江酱鸭。”看着消息,陈俊嘴角不自觉上扬。
绕行的山路更加颠簸,陈俊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手机电量只剩10%,他不敢开空调,车窗结满雾气。路过小镇时,他冲进便利店买充电器,却发现型号不匹配。
“师傅,前面哪有修车店?”
店主指着远处:“再走五公里,路口右转。”
当陈俊终于在三个半小时后到达平江汽车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他望着后视镜里狼狈的自己:西装下摆溅满泥点,皮鞋成了“泥鞋”,头发也被风吹得凌乱。正犹豫要不要整理时,听到有人喊:“陈哥!”
周阳小跑着过来,米色针织衫配浅蓝牛仔裤,发间别着油菜花形状的发卡。“路上太辛苦了!”她递来湿巾,指尖的茉莉香混着平江特有的艾草气息。陈俊有些局促:“对不起,让你等这么久……”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周阳打断他,“早知道路这么难走,就不让你来啦。”她的声音软软的,带着心疼。陈俊望着她被冷风吹红的鼻尖,突然觉得,再难的路都值得。
“先去吃点热乎的?”周阳提议。两人沿着老街漫步,路灯把影子拉得很长。陈俊偷偷观察她:比照片里更娇小,说话时眼睛亮晶晶的,尾音像沾了蜜。路过酱干店时,周阳停下脚步:“这家最正宗,要尝尝吗?”
在古色古香的茶吧坐下,周阳熟练地点单:“来一壶云雾茶,再上些桂花糕和紫苏梅子姜。”夕阳正透过雕花窗棂洒在青瓷茶具上,陈俊望着她倒茶的样子,喉结不自觉地动了动。
“其实今天是我奶奶忌日……”周阳低头摆弄茶杯,声音发颤,“本来不该约你,但收到消息时,就特别想见到你。”陈俊心头一颤,想起独自带孩子的无数个崩溃瞬间。他从西装内袋掏出小盒桂花糕:“路上堵车时买的,听说平江人喜欢甜口。”
周阳咬下糕点的瞬间,眼泪突然滚落。她哽咽着说起奶奶:“奶奶最疼我,临终前还念叨,要看着我嫁人……”陈俊默默递上手帕,犹豫片刻,轻轻握住她的手:“以后,我陪你扫墓。”
周阳抬起头,睫毛上还挂着泪珠:“陈哥,你知道吗?和你聊天的这两个月,是我最开心的时候。”陈俊感觉心跳快得要冲出胸腔:“我也是。每天就盼着和你说话。”
窗外的灯笼次第亮起,照得两人的影子在墙上依偎。当周阳破涕为笑,说“你像我奶奶养的金毛,看着凶其实很暖”时,陈俊第一次觉得,单身三年的寒冬终于过去。
两人从物业管理聊到孩子教育,从创业艰辛谈到人生理想。周阳说起帮独居老人修水管的故事,陈俊听得入神;陈俊分享儿子第一次考满分的喜悦,周阳比他还激动。茶凉了三次,老板来添水时,都忍不住微笑。
“明天带你去石牛寨?”临别时,周阳眼睛亮晶晶的。陈俊点头,望着她消失在巷子尽头,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汗。回到宾馆,他盯着天花板傻笑,直到手机电量报警才惊觉没带充电器。凌晨三点,他拉开窗帘,平江的夜静谧得能听见心跳。远处传来零星犬吠,他翻来覆去想着周阳说话时弯弯的眼睛,直到天际泛起鱼肚白。
第二天清晨,陈俊早早醒来,对着镜子反复整理领带。想起昨晚分别时周阳泛红的脸颊,他忍不住嘴角上扬。手机却始终没有消息,他安慰自己:“她可能在准备。”
十点,周阳终于发来消息:“陈哥,我临时要处理物业急事,中午才能见面了……”陈俊有些失落,但立刻回复:“没关系,工作重要。”他决定先在县城逛逛,买些特产带给儿子。
在平江特产店,老板娘热情推荐:“小伙子,给女朋友带点酱干和腐乳啊!”陈俊红着脸解释:“还不是……”话没说完,手机响起。是周阳:“陈哥,我忙完了!老地方见?”
再次见到周阳,她换了条白色连衣裙,头发扎成低马尾,更显温婉。“对不起,让你等这么久。”她递来一杯奶茶,“珍珠奶茶,我最喜欢的。”陈俊接过,不经意间手指相触,两人同时脸红。
茶吧里,周阳说起物业的趣事:“昨天有对夫妻吵架,把钥匙锁屋里了。我爬了六楼翻窗,结果被当成小偷!”陈俊笑得前仰后合:“你胆子也太大了!”
“其实我也怕,”周阳低头搅着奶茶,“但业主信任我,就顾不上那么多了。陈哥,你创业的时候,有没有特别难的时候?”
陈俊望向窗外,回忆涌上心头:“刚开始被骗过,几百万的货打了水漂。那时候儿子生病,我却连医药费都拿不出来……”他声音发涩,“是挺过来才知道,没什么坎儿过不去。”
周阳轻轻把手覆在他手上:“陈哥,你真的很了不起。”两人对视,空气突然变得粘稠。陈俊鼓起勇气:“小阳,我……”
“服务员,再加份桂花糕!”周阳突然转头喊,脸颊绯红。陈俊会意地笑了,这一刻的羞涩与心动,比任何承诺都珍贵。
夕阳西下时,周阳提议去河边散步。平江的黄昏美得醉人,晚霞把江面染成金色。周阳说起小时候在河边捉螃蟹的事,陈俊听得入神。“下次带昊昊来玩?”她突然说。陈俊心头一颤:“好,一定。”
分别时,陈俊终于鼓起勇气拥抱她。周阳靠在他怀里,轻声说:“陈哥,谢谢你来平江。”陈俊在她发顶落下一吻:“该说谢谢的是我,让我遇见你。”
回到宾馆,陈俊躺在床上,回味着周阳身上的茉莉香。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他却毫无睡意。窗外,平江的夜色温柔,他第一次期待天亮,期待与她的下一次见面。
送周阳到巷口时,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陈俊的手掌还残留着方才触碰她指尖的温度,喉结上下滚动着,想说些什么,却又怕唐突。周阳抬头望着他,眼睛在月光下亮晶晶的:“陈哥,今天真的很开心,你路上累坏了吧?”
“不累,只要能见到你。”话一出口,陈俊就后悔说得太直白。可周阳非但没躲开,反而轻轻笑了:“明天带你去石牛寨看云海,保证比今天更有意思。”她后退半步,发间的油菜花发卡晃了晃,“快回去休息吧,我看着你上车。”
回到宾馆,陈俊瘫在柔软的大床上,盯着天花板傻笑。手机突然震动,是周阳发来的消息:“今天的桂花糕好吃吗?其实是奶奶教我做的配方。”他立刻翻身坐起,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敲击:“比我吃过的任何点心都好吃,以后能不能拜师学艺?”
“好呀,不过学费是——”对话框停顿了十几秒,才跳出新消息,“下次见面请我吃臭豆腐!要正宗的长沙味!”陈俊笑出声,想象着周阳歪着头打字的模样。可当他准备回复时,手机突然弹出电量不足的提示。他这才惊觉,慌乱赶路时竟忘了带充电器。
凌晨三点,陈俊拉开厚重的窗帘。平江的夜静谧得能听见远处溪水潺潺,路灯在石板路上投下昏黄的光晕。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周阳说话时的尾音、低头时睫毛的弧度,在脑海里不断回放。床头柜上的闹钟指向四点,他索性起身,泡了杯浓茶,打开笔记本电脑处理积压的工作邮件。
“陈总,江苏的王总说想提前拿货。”助理的邮件让他皱起眉头。往常遇到这种事,他会立刻打电话沟通,但此刻却鬼使神差地回复:“按原定计划,我在外地处理私事。”点击发送键的瞬间,他意识到,自己竟不想让工作打扰这份难得的悸动。
窗外渐渐泛起鱼肚白,陈俊盯着手机黑屏的屏幕,心里默默盘算:等周阳来接他,先去买个充电器,再带她去吃最正宗的平江炒粉。想到两人并肩吃早餐的画面,他忍不住又笑了,全然没察觉自己眼下的青黑。
清晨七点,陈俊已经穿戴整齐坐在宾馆大堂。他特意重新熨烫了西装,皮鞋也擦得锃亮,每隔五分钟就看一眼手机。前台小妹第三次过来询问是否续房时,他强装镇定:“再等会儿,我朋友马上来。”
八点的钟声敲响,大厅的挂钟发出清脆的声响。陈俊的手指在沙发扶手上无意识地敲击,胃里开始隐隐作痛——他从昨晚到现在滴水未进,却浑然不觉。手机依旧安静得可怕,他安慰自己:“可能路上堵车,就像昨天的我一样……”
直到八点半,陈俊终于坐不住了。他冲到前台借充电器,却发现型号不匹配。“附近最近的数码店还有两公里。”服务员的话让他的心沉了下去。望着窗外渐渐升高的太阳,他想起周阳昨晚说的“我看着你上车”,眼眶突然发热。
握着彻底关机的手机走向停车场时,皮鞋踩过积水的声音格外刺耳。陈俊发动车子,后视镜里,平江的街道依旧热闹,早点摊的蒸汽袅袅升起,却与他无关。导航提示“前方施工”的声音响起,他一脚油门踩下去,轮胎碾过碎石发出尖锐的摩擦声。
返程路上,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周阳递湿巾时指尖的茉莉香,说起奶奶时湿润的眼睛,还有临别时那句“明天见”。他用力捶打方向盘,骂自己为什么不提前准备好充电器,为什么不多等哪怕十分钟。路过昨天陷车的路段,他猛地刹车,对着泥泞的路面大吼:“该死!”
回到长沙已是中午。陈俊把自己关在办公室,望着满桌的文件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助理小吴敲门送报表,他冲口而出:“别来烦我!”看到小吴受惊的表情,又立刻道歉,“抱歉,我……我有点私事。”
傍晚,儿子陈昊放学回家,看到父亲盯着手机发呆的样子:“爸,你脸色好差,生病了?”陈俊强颜欢笑:“没事,就是累了。”深夜,他反复打开百合网,盯着周阳的头像,对话框里还停留在昨晚的玩笑。要不要重新注册个QQ加她?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掐灭——万一她是故意躲着自己呢?
接下来的日子,陈俊把自己埋进工作。酒品展销会上,他熟练地向客户介绍产品,却在听到平江方言时骤然失神。有次醉酒后,他对着仓库的酒瓶喃喃自语:“小阳,你为什么不来……”第二天醒来,头痛欲裂的同时,更多的是懊恼与自责。
长沙的四月细雨绵绵,陈俊的办公室里永远弥漫着浓茶的苦涩。他养成了个奇怪的习惯:每天下班前,都会检查手机电量是否满格,即便明知不会有新消息。儿子陈昊发现父亲的变化,有天偷偷在他电脑旁放了盒润喉糖——最近父亲总在半夜咳嗽,却不肯去医院。
“陈总,深圳的张总说想增加保健酒的订单。”助理小吴的声音打断思绪。陈俊机械地签字,目光却落在窗外的玉兰树上。这棵树让他想起平江茶吧的后院,周阳曾指着一株玉兰说:“等花开了,我带你去看更美的。”
深夜加班时,他总会点开与周阳的聊天记录,反复播放那句“路上太辛苦了”的语音。有时甚至对着黑屏的手机发呆,幻想她会突然发来消息:“陈哥,我在楼下等你。”但每次清醒过来,只剩电脑屏幕幽蓝的光映在脸上。
儿子的期中考试家长会,陈俊强打精神参加。班主任笑着说:“陈昊最近进步很大,就是有点沉默,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他想起上周发现儿子在日记里写:“爸爸最近总不开心,我好想帮帮他。”喉咙顿时发紧。
这天,陈俊像往常一样在仓库清点货物。新来的员工小李好奇地问:“陈总,您为什么总盯着手机?”他刚要发火,却瞥见货架上的平江酱干——那是情人节前特意买的,现在早已过期。
“小李,你知道平江怎么走吗?”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愣住了。小李挠挠头:“知道啊,不过听说最近在修路,特别难走……”陈俊的心猛地刺痛,往事如潮水般涌来。他转身回到办公室,从保险柜里取出那张早已揉皱的平江旅游地图,上面还标着周阳说要带他去的石牛寨。
深夜,陈俊独自坐在湘江边。江风卷起他的衣角,远处传来轮船的汽笛声。他摸出手机,在备忘录里打下一行字:“小阳,我想你。”但最终,只是把这条信息设为私密,就像把思念深深埋在心底。
5月的长沙暴雨倾盆,陈俊正在仓库检查防汛措施。突然,手机在雨声中震动起来。陌生号码,他本想挂断,鬼使神差地接起,却听见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声音:“陈哥,是我……周阳。”
握着手机的手瞬间发抖,货架上的酒瓶叮当作响。陈俊强压下心跳:“你……你在哪?”周阳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我回长沙了,在湘江边的石锅鱼店,有空见个面吗?”
十五分钟后,陈俊冲进暴雨。西装很快被浇透,皮鞋踩在积水里发出“啪嗒”声,他却浑然不觉。石锅鱼店的玻璃门透出暖黄色的光,透过雨幕,他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周阳穿着白色连衣裙,撑着碎花伞站在门口,裙摆沾满泥水。
“陈哥!”周阳的声音带着哽咽。陈俊大步上前,伞被风吹翻在地也顾不上。两人在雨里对视,千言万语化作一个颤抖的拥抱。“你为什么消失?”陈俊终于问出憋了三个月的话。
周阳靠在他怀里,声音闷闷的:“手机在深圳摔坏了,号码全没了……我去长沙找过你,可公司保安说你出差了……”她抬起头,睫毛上挂着水珠,“这三个月,我每天都在后悔没去宾馆找你。”
石锅鱼店里,热气腾腾的白雾模糊了镜片。周阳解释消失的原因:公司派她去深圳培训,结束后又被调去处理新项目。“本来想给你惊喜,结果……”她低头搅动鱼汤,“你生我气了吗?”
陈俊伸手擦掉她嘴角的汤汁:“气,但更想你。”周阳眼眶红了,从包里掏出个盒子——是半块桂花糕,已经干硬:“这是那天剩下的,我一直留着……”
两人相视而笑,泪水掉进滚烫的鱼汤里。周阳说起在深圳的趣事:“有次迷路,用平江话问路,人家以为我是越南人!”陈俊笑得前仰后合,三个月的煎熬在此刻烟消云散。
饭后,雨渐渐小了。陈俊和周阳漫步湘江边,江水在暮色中泛着粼粼波光。周阳突然停下:“陈哥,你知道吗?那天你没来找我,我在石牛寨等了一整天。”她声音发颤,“后来听宾馆老板说,有个西装男找充电器,我才知道你手机没电了……”
陈俊握紧她的手:“是我不好,应该多等一等。”周阳摇头:“不怪你,是我没说清楚。其实那天早上,我临时接到业主电话,赶去处理漏水事故,等忙完已经中午了……”她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我以为你不会原谅我了。”
“傻瓜!”陈俊把她搂进怀里,“这三个月,我每天都在后悔为什么不多等十分钟。”江风掀起周阳的发丝,他轻轻将它别到耳后,指尖触到她发烫的脸颊。
“陈哥,”周阳突然说,“我奶奶去世前,总说我的真命天子会踩着七彩祥云来。”她笑起来,“其实是踩着满是泥浆的皮鞋吧?”陈俊也笑了,低头吻住她的唇。这一刻,所有的错过与等待都有了意义。
当晚,两人在好莱顿大酒店的落地窗前相拥。月光透过纱帘洒在床上,周阳枕在陈俊肩头:“知道你那天路上多狼狈吗?我在车站等你时,有个司机说看到个西装男推车,鞋都掉了。”陈俊愣住,随即大笑起来:“原来你早就知道!”
“所以我才更喜欢你啊。”周阳手指在他胸口画圈,“看起来威风八面的陈总,其实是个会为了见喜欢的人,在泥地里推车的傻瓜。”陈俊翻身将她搂紧:“那你愿意做傻瓜的女朋友吗?”
“我早就愿意了。”周阳的声音轻得像羽毛,“从你说要来平江的那天起。”窗外,湘江的浪花拍打着堤岸,为这场迟到的重逢伴奏。陈俊望着怀中的爱人,终于明白,爱情从来不怕泥泞的道路,只怕中途放弃的决心。
2012年深秋的长沙,细雨裹挟着寒意浸透街道。陈俊坐在办公室里,盯着手机上周阳发来的消息:“这个月加班多,下次再约吧。”他反复读着这句话,窗外的梧桐树在风中簌簌抖落枯叶,像极了两人逐渐冷却的关系。
三个月前在湘江边的重逢仿佛还在昨日,可现实却像块沉重的铅坠。陈俊的保健酒生意进入旺季,频繁往返于全国各地。上周儿子家长会他又缺席了,班主任的眼神让他愧疚,而周阳也总在处理物业的各种突发状况。有次深夜十一点,他拨通周阳电话,却听见她疲惫的声音:“业主家水管爆了,我得去现场……”
“陈总,山东客户要视频会议。”助理的敲门声打断思绪。陈俊起身时,瞥见办公桌上那张平江茶吧的合影——周阳穿着浅色毛衣,笑得眉眼弯弯。他伸手想触碰照片,却又猛地缩回,像是触到了滚烫的炭火。
周末,陈俊难得在家做饭。儿子陈昊盯着父亲煎糊的鸡蛋,突然开口:“爸,你和周阿姨……是不是吵架了?”锅铲当啷一声掉在灶台上,陈俊强装镇定:“小孩子别瞎想。”可少年却叹了口气:“上次家长会,周阿姨偷偷给我送了复习资料……”
深夜,陈俊鬼使神差地登录百合网。页面弹出新消息时,他几乎是颤抖着点开的。昵称为“绿绿”的女孩发来消息:“陈先生的创业故事很打动我,或许我们能聊聊?”附上的照片里,女子穿着职业套装倚在路桥公司大楼前,笑容明艳动人。
“你好,请问怎么称呼?”陈俊打下这句时,想起周阳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停在三天前。屏幕很快亮起:“我叫绿绮,朋友都喊我绿绿。听说陈先生的保健酒销往全国,好厉害!”对话框里跳动的文字带着恰到好处的崇拜,与周阳克制的温柔截然不同。
与绿绿的聊天像一场热烈的烟花。她会在清晨发来岳麓山的日出照片,用中南大学双学士的专业视角分析市场趋势;深夜通话时,她分享在路桥公司审计时的趣事,笑声清脆如银铃。“陈哥,你知道吗?”有次她突然说,“你身上有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陈俊握着手机,望着窗外的霓虹。周阳上次说想他,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了。当绿绿发来离婚证照片,解释“异地让感情消磨殆尽”时,他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这个美丽、聪慧又与他同样经历过婚姻破碎的女人,仿佛是命运新的馈赠。
“周末有空吗?”陈俊发送消息时,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绿绿秒回的“当然”,让他长舒一口气。阿波罗快餐厅里,水晶吊灯洒下暖光,绿绿穿着酒红色连衣裙优雅落座:“听说陈总有六折卡?果然是商界精英。”
“别打趣我。”陈俊给她递上菜单,目光却忍不住在她精致的妆容上停留。绿绿说起前夫的冷漠,说起独自在株洲租房的日子,眼眶泛红:“我只是想要个能随时依靠的肩膀……”陈俊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握住她颤抖的指尖:“以后不会了。”
回家路上,陈俊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周阳发来消息:“明天降温,记得添衣。”他盯着屏幕许久,最终只是将手机调至静音。后视镜里,长沙的夜景流光溢彩,却映不出他眼中的迷茫。
2013年情人节,陈俊在阿波罗快餐厅订了烛光晚餐。绿绿穿着露肩礼服,脖颈间晃动的钻石项链是他新买的礼物。“马尔代夫……”她望着窗外的湘江,眼神梦幻,“听说那里的星空特别美。”
“下个月就去。”陈俊将红酒斟满她的高脚杯,“你值得最好的。”这话出口时,他突然想起周阳曾说想去石牛寨看云海,可两人始终没能成行。但这个念头很快被绿绿的笑声淹没,她凑过来在他脸颊轻吻:“有你真好。”
接下来的日子如同浸泡在蜜糖里。他们骑着单车穿梭在岳麓山的枫叶间,单反相机记录下无数甜蜜瞬间;在小龙虾店里,绿绿会撒娇让他剥虾;石锅鱼的热气氤氲中,她笑着说要学做平江菜。“昊昊一定会喜欢你。”某次约会时,陈俊脱口而出。
然而当验孕棒显示两道红线时,所有的甜蜜戛然而止。“我不能要这个孩子。”绿绿将报告单摔在桌上,妆容精致的脸上满是决绝,“我才离婚不久,事业上升期,怎么能……”
“可这是我们的孩子!”陈俊抓住她的手腕,“我养得起,我们可以结婚……”
“结婚?”绿绿冷笑抽回手,“你以为婚姻是过家家?我不想重蹈覆辙!”她抓起包冲向门口,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像急促的鼓点。陈俊瘫坐在地,望着报告单上的“阳性”字样,耳边回响着前妻说“我要自由”时的冷漠。
分手后的长沙进入梅雨季。陈俊把自己锁在办公室,拒绝接听任何电话。儿子陈昊默默在他床头放了杯热牛奶,又悄悄收起了桌上绿绿的照片。“爸,”某天深夜,少年敲开他的房门,“周阿姨之前送我的资料,真的帮了大忙……”
这句话如同一把钥匙,打开了陈俊尘封的记忆。他颤抖着翻出手机,周阳的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两个月前。聊天记录里,她总是耐心听他抱怨生意上的烦恼,会分享物业调解的趣事逗他开心,那些克制又温暖的关心,此刻像潮水般涌来。
当手机在6月的清晨震动时,陈俊几乎是从床上弹起。周阳的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陈哥,方便见个面吗?在矮子粉店……”
清晨七点的粉店蒸腾着白雾,周阳穿着物业制服,马尾辫上别着素雅的发卡。“我换工作了,在隔壁物业公司当经理。”她低头搅拌着米粉,“最近忙起来,突然想起你说这家粉最正宗……”
陈俊望着她眼下淡淡的青影,喉咙发紧:“这些日子,过得好吗?”
周阳抬头笑了笑,笑容却不及往日明亮:“就那样,业主的事永远处理不完。你呢?”这句话像根刺,扎得陈俊眼眶发热。他刚要开口,周阳的手机突然响起,“抱歉,有业主投诉……”
她匆忙起身,粉色工牌在晨光中晃动:“我得走了。”陈俊下意识抓住她的手腕:“等等!”周阳回头时,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晚上……我去接你下班?”
周阳愣住了,睫毛微微颤动。远处传来物业巡逻车的鸣笛声,她轻轻抽回手:“再说吧。”转身离去的背影,与记忆里平江巷口的那个身影渐渐重叠。
接下来的一周,陈俊每天准时出现在周阳公司楼下。有时带着她最爱的桂花糕,有时捧着一束百合。起初周阳总是匆匆说句“我还有事”,后来开始接受他递来的早餐,再后来,终于愿意坐上他的车。
“昊昊最近总问起你。”某次等红灯时,陈俊鼓起勇气说。周阳望着窗外的梧桐树,轻声道:“我也惦记他,听说拿了市优秀共青团员?”
“他说最感谢的人是你。”陈俊的声音发颤,“其实……我也是。”这句话让车内陷入沉默,直到周阳的手机响起。她接起电话后脸色凝重:“陈哥,有业主突发疾病,我得赶过去……”
陈俊二话不说调转车头。到达小区时,周阳下车前突然转身,飞快在他脸颊亲了一下:“等我。”这个带着消毒水味道的吻,让陈俊想起三年前独自带孩子的深夜,想起平江茶吧里温暖的茶香,想起那些被他亲手推开的温柔。
深夜十一点,周阳终于处理完事务。她坐在副驾驶上,疲惫地靠在椅背上:“今天多亏你。”陈俊关掉车载音乐,认真道:“小阳,我知道我错了……”
“别说了。”周阳伸手捂住他的嘴,“过去的事,就当是场考验吧。”她的指尖带着淡淡的茉莉香,“不过,我还是那个保守的周阳。”
陈俊抓住她的手,贴在自己心口:“这次换我慢慢来。”车窗外,长沙的夜色温柔,远处的湘江大桥亮起璀璨灯火。周阳望着他,眼睛里重新有了星光:“那……先从陪我去石牛寨看云海开始?”
陈俊笑着发动车子,导航声响起的瞬间,他知道,有些错过是为了更深刻的重逢。这一次,他不会再让泥泞的道路、忙碌的生活,或是一时的迷乱,成为弄丢真爱的理由。
白沙井牛肉粉馆的蒸汽裹着八角桂皮的香气,在玻璃窗上凝成水雾。陈俊用竹筷挑起一筷子油亮的米粉,看红油顺着晶莹的粉条滑落,转头望向对面正舀牛肉汤的周阳。“你说牛头寨的事,要不先放放?”他夹起一片软烂的牛筋,“你刚入职中海地产,请假怕影响不好。”
周阳用汤匙搅动浮着葱花的热汤,氤氲热气模糊了他清秀的眉眼。“我也这么想,长沙这边项目刚接手,业主群天天炸锅。”他苦笑一声,舀起一勺汤吹凉,“昨天半夜三点,有业主打电话说空调外机漏水,我穿着睡衣就往小区跑。”
陈俊往两人碟子里夹了几片脆生生的酸萝卜:“物业确实磨人。不过你这夜大专科的学历,能进中海管理层已经很不错了。我听说深圳那边竞争更凶?”
“哪儿算管理层,就是个基层主管。”周阳把泡菜送进嘴里,酸辣味冲得眼眶发热,“在深圳中海时,天天加班到凌晨,抽空读夜大的日子跟打仗似的。不过学了物业管理知识,处理起投诉倒是顺手些。”她放下筷子,“你呢?养生酒最近销量这么好,是不是该拓展新市场了?”
陈俊往粉里撒了把炸得金黄的花生米,嚼得咯嘣作响:“正有这打算。上周去山东谈代理,经销商说北方人更认高度酒,我得调整配方。”他掏出手机划开订单页面,“你看,光是东北三省,半个月就走了三千箱。”
周阳凑近看屏幕,后颈飘来淡淡的雪松香水味:“这么火?那陈昊的学费和生活费压力应该小多了吧?孩子在明德技校成绩怎么样?”
“别提多省心了。”陈俊嘴角漾起笑纹,“上周班主任给我打电话,说陈昊拿了技能大赛一等奖,还入了学生会。这小子,非要勤工俭学,说不想花我的钱。”他舀起一勺滚烫的牛肉汤,“对了,你上次说想考个物业管理师证?”
周阳低头搅散碗里结块的米粉:“想是想,就是没时间复习。白天处理业主纠纷,晚上还要跟进小区改造项目。”她突然抬头,眼睛亮晶晶的,“不过你要是去外地谈生意顺路,能不能帮我带几本教材?网上买的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陈俊夹起最后一块牛肚:“小事一桩。下周去四川,我给你找最大的书店。”他掏出纸巾擦了擦嘴,“说起来,咱们最近光顾着聊工作,都没好好出去玩。等你忙过这阵,去岳麓山看枫叶?”
周阳用汤匙敲了敲碗沿:“枫叶要等到秋天,不如先去橘子洲头?听说晚上的灯光秀特别震撼。”她眼神突然黯淡下来,“不过也不知道到时候有没有空,上个月连休两天,项目经理脸都绿了。”
陈俊伸手越过桌子,轻轻碰了下周阳的手背:“别急,日子长着呢。等你站稳脚跟,我陪你把长沙美食吃个遍。”他指了指墙上的菜单,“下次试试隔壁的臭豆腐?听说那家炸得外酥里嫩,浇上秘制酱料……”
周阳被逗笑,眉眼弯弯:“行了行了,再说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她招来服务员结账,“说真的,每次跟你聊完,再难搞的业主投诉都觉得不是事儿了。”
暮色透过粉馆的窗户斜斜洒进来,给两人的影子镀上金边。陈俊望着周阳低头数零钱的侧脸,突然觉得,比起牛头寨的冒险,此刻热气腾腾的烟火气更让人安心。
湘江的晚风裹着水汽掠过石锅鱼馆的竹帘,陈俊掀开沾满雾气的玻璃门,就看见周阳瘫在卡座里,领带松松垮在脖子上。“怎么耷拉着脑袋?”他在对面坐下,顺手把冰啤酒推过去,“被业主骂了?”
周阳仰头灌了半瓶,喉结上下滚动:“比被骂还糟心。今天有业主举报保安收快递员好处费,查监控发现是新来的实习生干的。项目经理让我背锅,说我管理不力。”她抓起筷子戳了戳石锅里咕嘟冒泡的鱼片,“明明我天天强调纪律。”
陈俊夹起一块鲜嫩的鱼肉放进周阳碗里:“职场不就这德行?出了事先找基层背锅。”他往自己碗里舀了勺鱼汤,“不过这事儿你得据理力争,实习生岗前培训记录都在你手里吧?”
“在是在。”周阳用筷子搅碎泡软的豆腐,“可项目经理跟副总沾亲带故,我一个专科生,能争得过吗?”她突然苦笑,“有时候真后悔没读个正经本科,至少升职不用处处受限。”
陈俊伸手按住他搅动的筷子:“夜大专科怎么了?你处理过的投诉比他吃过的盐都多。”他往石锅里添了把紫苏,“上次那个顶楼漏水的纠纷,要不是你连夜联系施工队,业主早闹到总部了。”
周阳盯着石锅里翻涌的红汤,声音闷闷的:“话是这么说,可同事私下都传我走关系进来的。”她夹起一块鱼肉,又放下,“对了,你在各地谈代理,有没有遇到过职场排挤?”
“太多了。”陈俊灌了口啤酒,冰凉液体滑过喉咙,“刚开始跑业务,被经销商放鸽子、坐冷板凳都是家常便饭。有次在武汉,对方直接说‘小品牌没诚意’,把合同甩我脸上。”他用纸巾擦了擦嘴角,“但只要产品过硬,总会有人愿意合作。你也一样,时间长了,能力比学历管用。”
周阳突然来了精神:“你说得对!明天我就把实习生培训资料整理好,再找几个老保安作证。”她举起啤酒瓶,“敬我们这些靠本事吃饭的人!”
碰杯时,陈俊瞥见窗外湘江上的游船亮着彩灯缓缓驶过。“等你解决了这事,咱们坐船夜游湘江?”他指了指江面,“听说能看到橘子洲的全景。”
“先把眼前的麻烦解决再说吧。”周阳夹起浸满汤汁的鱼肉,“不过你这养生酒,有没有考虑过和景区合作?游客买回去当特产,销量肯定不错。”
陈俊眼睛一亮:“好主意!下周去桂林,我就找当地旅行社谈谈。”他掏出手机记笔记,“对了,你说物业管理师考试,案例分析题是不是特别难?”
周阳把碗里的鱼汤喝得一滴不剩:“何止难,简直变态。上次模拟考,有道题让分析老旧小区加装电梯的纠纷处理流程,涉及物权法、消防法,还有邻里关系协调……”她突然笑起来,“说起来,跟我处理的实际投诉比,考试题目还是小儿科。”
石锅里的炭火渐渐转红,映得两人的脸微微发烫。陈俊望着周阳说起工作时发亮的眼睛,突然觉得,那些职场的委屈与挣扎,终会在热气腾腾的讨论中化作前行的底气。
毛家菜馆的剁椒香气呛得人直打喷嚏,陈俊摘下眼镜擦了擦,看见周阳正对着菜单发愁。“别纠结了。”他夺过菜单,“剁椒鱼头、毛氏红烧肉,再来个炒外婆菜,妥妥的。”
周阳把眼镜往鼻梁上推了推:“你每次点菜都这么豪爽,不怕超预算?”她用纸巾仔细擦拭碗筷,“对了,陈昊最近怎么样?上次视频,他说在技校学数控编程,学得吃力吗?”
“那小子倔得很。”陈俊往两人杯子里倒满大麦茶,“说为了参加技能竞赛,天天泡在实训室。上次打电话,声音都哑了,说是给同学讲题讲太多。”他笑着摇头,“非要勤工俭学,在学校食堂帮工,赚的钱都用来买专业书。”
周阳夹起一块颤巍巍的红烧肉:“真是个懂事的孩子。不过你也别太惯着他,该给的生活费还是要给。”她突然压低声音,“我听说有些技校风气不好,陈昊没遇到什么麻烦吧?”
陈俊用公筷给周阳添了块鱼头:“暂时没听他说。不过这孩子机灵,学生会竞选时,还自己做了个PPT讲职业规划。”他抿了口茶,“倒是他总问起你,说什么时候带你去他学校食堂吃糖醋排骨。”
周阳耳根泛红,低头扒拉米饭:“我哪有空啊,小区最近要搞垃圾分类改造,天天开动员会。”她突然抬头,“对了,你拓展新市场时,有没有遇到过经销商压价?我上次处理商铺租赁纠纷,租户就拿隔壁商场的低价当借口……”
“太常见了。”陈俊用勺子舀起浓稠的鱼汤拌饭,“上个月在云南,有个经销商非要五五分成。我直接拿出销售数据,告诉他我的产品利润率比竞品高20%,最后谈成了六四开。”他抹了把嘴,“谈判就跟处理投诉一样,得抓住对方痛点。”
周阳若有所思地点头,筷子在碗里画圈:“那如果遇到合作方故意拖延付款呢?我们小区改造的工程款,施工队拖了三个月还没结清……”
话没说完,陈俊的手机突然响起。他看了眼来电显示,脸色凝重:“是陈昊班主任。”接起电话后,他的眉头越皱越紧,“什么?打架?好,我马上过去!”
挂了电话,陈俊抓起外套:“陈昊和同学起冲突了,我得去学校一趟。”他顿了顿,“要不你也一起?孩子挺想见你的。”
周阳立刻放下筷子:“当然去!路上说说什么情况。”
出租车在霓虹中疾驰,陈俊捏着手机,声音有些发颤:“老师说,陈昊为了保护被霸凌的同学动手了。那孩子性格要强,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些……”
周阳伸手握住他冰凉的手:“别急,咱们先了解清楚情况。以陈昊的性子,肯定事出有因。”她掏出纸巾递给陈俊,“放心,有我在。”
毛家菜馆的灯火渐渐远去,车窗外的长沙夜景模糊成流动的光斑。陈俊望着周阳认真安慰的侧脸,突然觉得,那些生活的风浪,似乎不再那么可怕了……
阿波罗西餐厅的水晶吊灯洒下暖光,陈俊用叉子卷起意大利面,看着周阳对着牛排发愁。“又在想物业费催缴的事?”他把番茄酱推过去,“你这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了。”
周阳放下刀叉,揉了揉太阳穴:“小区有几户钉子户,说电梯老化不肯交物业费。可维修基金不够,不换电梯又有安全隐患……”她端起咖啡抿了一口,“项目经理让我一周内解决,简直强人所难。”
陈俊放下餐具,掏出手机:“我认识个做电梯维保的朋友,要不给你问问二手电梯的价格?说不定能降低成本。”他滑动屏幕,“对了,你之前说想考在职本科,选好专业了吗?”
“还在犹豫。”周阳用勺子搅动咖啡,看奶泡晕染成漩涡,“物业管理对口,但想拓宽知识面,又怕跨专业太难。”她突然笑起来,“说起来,跟你聊这些,比跟同事开会有用多了。他们不是抱怨就是甩锅。”
陈俊往周阳碟子里放了块提拉米苏:“职场不都这样?我刚开始做销售,同事还抢过我的客户。”他切下一块羊排,“不过只要业务能力过硬,总会有机会。就像你处理投诉,业主现在都点名找你解决问题了。”
周阳用叉子戳碎蛋糕上的巧克力屑:“倒是陈昊让我挺意外。上次去学校,他带着我们参观实训室,给同学介绍你时,满脸骄傲。”她眼睛发亮,“那孩子说,以后要像你一样创业。”
“创业哪有那么容易。”陈俊叹了口气,“最近原材料涨价,利润压缩得厉害。不过陈昊有想法是好事,我准备给他报个商业管理网课。”他举起水杯,“敬咱们这些在生活里摸爬滚打的人!”
碰杯时,周阳突然认真起来:“说真的,等我考完证,说不定能跳槽去更好的公司。到时候时间宽裕些,陪你去牛头寨,再去全国各地考察市场。”她顿了顿,“你养生酒的品牌故事,也该好好包装一下,我认识个广告策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