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认识吴霜月（1）

　　因为楼房还没盖好，开发商给拆迁户们盖了几排简易平房作为轮转房让大家住。为了安全，轮转房的外面有一道矮矮的围墙，围墙正中有个简易大门，赵园长的车开到门口被保安拦住，赵园长拿出手机，验明核酸阴性，才被放行。从北到南一共五排轮转房，第五排的南边是个空场，空场上有车停着。空场的南边有几棵银杏树，有几个老太太坐在树底下聊天。
　　赵园长刚刚锁好车门，几个老太太就走过来，问他是哪儿的，来他们村找谁。赵园长说是海子公园的园长，因为手下员工张喜顺在和媳妇闹别扭，他想过来看看。
　　“园长，张喜顺家里没人，您倒不如先跟我们了解一下情况。”老太太们很热情。赵园长想想也是，偏听则暗，兼听则明，估计张喜顺和媳妇两口子谁跟他讲也都是按着有利自己的说，倒不如先听听这几个老太太怎么说。
　　正好一个老太太要回家，就把自个儿坐的儿童小椅子留给赵园长坐。
　　“园长啊，您的职工张喜顺哪儿都好，就是在家里忒偏袒老妈，忒不把媳妇当回事。”一位大约有七十多岁的白发胖老太太说。
　　“啊，大妈您倒给我说张喜顺怎么不把媳妇当回事了，我回去好好教训他。”赵园长对老太太的话很感兴趣。很明显，老太太和张喜顺刚才在自己面前控诉老婆的话有出入，这或许对解决俩人闹离婚的事有帮助。
　　赵园长的话像打开了话匣子，几个老太太一齐把自己的小板凳搬到离赵园长更近，你一嘴我一嘴的，对赵园长形成了合围之势。
　　赵园长把老太太们说的话总结在一起，大约是这样：
　　张喜顺媳妇叫吴霜月，是新疆人，大个儿，特漂亮。没和张喜顺结婚前在村里印刷厂打工，和几个姐妹租住在张喜顺家的东厢房。一来二去的，张喜顺和吴霜月就搞上了。张喜顺妈知道以后不同意，觉得自个儿家是北京的，儿子还是吃商品粮拿工资的正式工人，搞个在村里打工的外地媳妇太吃亏。年轻人才不管这些七七八八的事呢，恋爱就是恋爱，俩人早就悄悄在一起睡过觉了，并且吴霜月还怀上了孩子。张喜顺把家里的户口本偷拿出来就和吴霜月领了结婚证。生米煮成熟饭，张喜顺的老妈也没辙了。可能这个原因吧，吴霜月过门以后，婆媳之间常常产生一点儿小摩擦。其实人家喜顺媳妇身份也不比喜顺低哪儿去，爹妈都是北京人，大学毕业分到新疆去的，就在那边安下家。吴霜月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这才来北京打工，起初住在咱县城里一个街坊的姑姑家，后来来咱村印刷厂工作就租住在喜顺家，两人才搞上了。因为有文化，人家并不跟喜顺妈一般见识，小摩擦闹完了，照样该叫妈叫妈，该孝顺孝顺。
　　吴霜月老家那边是产棉区，听说那里产的棉花叫长绒棉，又暖和又蓬松。喜顺媳妇每年都让父母寄棉花来，给公公婆婆做棉被，给婆婆做棉裤。喜顺妈寒腿，嫌买的腈纶棉裤不暖和，羽绒棉裤太贵，而且羽绒在棉裤里常常这一疙瘩那一块儿的。自打吴霜月过门以后，就年年用父母寄来的新疆长绒棉给婆婆做棉裤。再加上喜顺媳妇又给张家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大小子，婆媳之间的小摩擦比喜顺媳妇刚进门时少多了，可是不能说没有。家庭过日子，哪儿有马勺不碰锅沿的时候呢？特别是婆婆和媳妇之间，本来就是一对天敌嘛！其实夹在婆媳之间的喜顺要是暗底下两边都哄哄，啥事都没有。可喜顺呢，偏不这样做，婆媳发生争吵的时候只要喜顺在跟前，不分青红皂白，上去就给媳妇一个嘴巴。他这么做，没起好作用尽是坏作用，闹得吴霜月心里恨婆婆，婆婆心里恨吴霜月，看你以后还再敢跟我吵？
　　张喜顺孝顺老妈的方式也特别，人家会做事的儿子都把在老妈面前买好的事让给媳妇做，他可不是这样，每天下班一进家先奔自己老妈住的东屋，做贼一样把给老妈买的好吃的交给母亲，让母亲藏起来别让吴霜月看见，省得她有意见。喜顺老妈咋想？我儿子给我买点儿吃的还得瞒着你，肯定你不让买呗！吴霜月知道咋想？你给婆婆买就买呗，孝敬老妈也是应该的，可你不应该瞒着我呀？合算你们娘儿俩还是把我当外人呀！不光影响婆媳关系，还影响夫妻关系，小两口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
　　就说张喜顺上报纸的事吧，本来人家吴霜月也不是不愿意给老太太一套大房子和一百万块钱，可是这毕竟是两口子的事，张喜顺也应该和媳妇商量商量吧？起码也应该念叨念叨吧？可是张喜顺没有，他媳妇也和我们一样，看到报纸才知道这回事。人家吴霜月问他为什么不和她商量？您猜他咋说？他说这是我父母给我留的祖业产，与你没关系。这不很明显是不把人家吴霜月当成一家人看吗？气得吴霜月要和他离婚，是我们街坊邻居劝着，让张喜顺给媳妇赔礼道歉，这才算罢了。
　　听完老太太们的聊天，赵园长心里有底儿了，他知道该怎么做张喜顺媳妇吴霜月的工作了。把刚才老太太们对她的夸奖变成张喜顺的夸奖不就行了？先把吴霜月弄顺了，再往下就好做工作了。
　　赵园长告别老太太，信心满满去敲张喜顺家的门，没人。只得掏出张喜顺给的钥匙打开门。门一打开，赵园长差点吓了一大跳，好家伙，迎面是一大片白桦树林。定睛一看，才知道是一幅十字绣，太逼真了。只见十字绣的最上方用曲别针别着一个小纸条，上写着：日暮乡关何处是，白桦林内是家乡。
　　赵园长想，根据这小条上的字判断，吴霜月应该在白桦树林里。可这白桦树林在哪儿呢？恐怕还得问问这几位老大娘。赵园长索性拿着十字绣去找老太太们。
　　亏得他出来得快，老太太们拿着小椅子正要离开树底下回家，见赵园长拿着一大幅画白桦林十字绣跑过来，老太太们停下，一齐笑了。
　　“吃闭门羹了吧？”仍然是胖老太太先发问。
　　“自打印刷厂拆了以后，人家霜月天天把小闺女一送进幼儿园，就到白桦林里绣十字绣去。这媳妇手巧，她做出的十字绣拿到集上好多人争着买，还有人下定金向她订购呢！”挨着胖老太太的矮个儿老太太说。
　　“白桦林离你们这儿远吗？”
　　“可不近，在东沙窝，得离这儿得有三四里地呢！”
　　“她为什么不在家绣，非得到白桦林呢？”
　　“这个说起来就话长了。当初没有这片白桦林之前，东沙窝是一片荒地。叫东沙窝是因为那地方是一片坑洼地，冬春秋没雨的时候全是沙子，除去沙蓬草扫帚草和蒿子，根本不长庄稼。吴霜月嫁到我们村以后，就跟村委会建议，说可以把东沙窝种白桦树，白桦树特别皮实好栽培，长到三五年以后还能产生很多经济价值。吴霜月说他们家的后边就是一大片白桦树林，听父母讲当初他们大学毕业刚分配到这里时，现在的白桦树林还是一片不毛之地。一同分到这里来的有十多个是林业学院毕业的，和父母一同分到这里来的还有不少其他高校的大学生。这些林业学院的学生，利用自己在大学里学到的知识，跟当地政府建议，由他们负责，把这片荒地改造成白桦树林。
　　当地政府采纳并大力支持这群林学院学生的建议。于是，林学院的毕业生牵头，和一同分到这里一百多名大学毕业生共同努力，六年之后，一片白桦树林成长起来了。白桦树皮实，耐寒耐热耐水涝耐干旱，浑身都是宝，经济价值极高，成了当地政府的支柱性产业，一直到现在。
　　村委会采纳了吴霜月的建议，并且把栽种白桦树的事全权委托吴霜月去办。吴霜月是个干事非常靠勺的女人，人家和自己老家联系好了便宜的树苗，又与村委会商量好树苗到了之后，如何动员全村的村民尽快栽种。从吴霜月建议到栽种完白桦林，只用了二十天工夫。白桦树栽种完以后，吴霜月每天都要骑着自行车看一趟，发现死了的树苗，赶紧到乡林业站求助，请他们就近帮助给调运树苗。有些树苗生长得不好，她就拎着装肥料的小桶给长势不好的树苗施肥浇水。在吴霜月的精心养护下，第二年这片白桦树林就长得像模像样了。这几年，白桦树林产生效益了，给村里赚了不少的钱。
　　“园长您可不知道，霜月她把这片白桦树林子既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也当成了自己新疆的老家。新疆离北京太远，回一趟老家看父母没个一两千块钱拿不下来。霜月家就喜顺一人上班，上有老下有小的，一两千块钱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再说这个家一天也离不开吴霜月呀！霜月自打有了孩子以后，就带着儿子回了一趟姥姥家。你说她能不想家吗？所以有事没事就惦着来白桦树林，一是看看自己的孩子，再是回一次老家。”那位跟园长讲这话的胖老太太，还抹起了眼泪，“霜月说她的父母今年都快八十了，她心里特别想父母。实在想极了，就到白桦树林里放声哭一场。园长您说，喜顺再不体贴关心媳妇，霜月她心里得多苦哇！”
　　“园长呀，您回去一定得跟喜顺说说，让他对媳妇好点儿。霜月可是打着灯笼都难寻的好媳妇啊！”
　　“谢谢大妈们。”赵园长怕耽误时间太长，吴霜月离开白桦林。别过老太太们，赶紧开车出了轮转房小区。心里窃喜，自己不是正打算把公园的百亩草地改造成百亩树林吗，既然喜顺他们村有这么大的白桦林子，自己正可以借机考察一下，如果白桦树林果然经济价值极高，喜顺媳妇吴霜月果然如老太太们夸得那般优秀，公园就种白桦树，聘请吴霜月做栽种白桦树林的顾问。
　　三四里地，在老太太眼里挺远的，对于开车的人来说，就是眨眼的工夫。赵园长的一脚油门踩下去，离老远就看见挨着公路的南边有一大片奇特的树林，林子下面白花花，林子上面绿油油。到跟前停下车了，赵园长才知道白花花的是白桦树的树干，绿油油的白桦树的树冠。单个没成林的白桦树他见过，虽然也是上绿下白，可没这么壮观。毫无疑问，这就是老太太们说的那片白桦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