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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6章 冒牌圣人(下)

作品名称:远方的囚徒      作者:韩潇墨      发布时间:2025-05-26 13:29:48      字数:3124

  可是,他不得不承认,他有时候,还是会有那么一闪念,那一闪念,他想到的是,他跟谭美丽做这一世夫妻,确乎是,实在是,有些亏大了。好在,那一闪念不过是一闪念而已,他从不敢顺着一闪念的思路继续想下去,只是一闪而过。虽只是一闪而过,也足够他被羞耻堵得喘不过气儿来了。于是,他便激励自己,鼓舞自己,要一如既往地对谭美丽好,一如既往地与自己眼里的那个小痞子梦独势不两立。
  瞿冒圣又写了一篇矫情洋溢的散文,讴歌他与谭美丽坚贞不渝的爱情,讴歌他与谭美丽牢不可破的婚姻,通过字里行间滴滴泣血的描述,一个几十年来对病妻爱护有加、不离不弃的高大而伟岸的男性形象跃然纸上,更跃然读者的眼前。瞿冒圣的人脉没有全部断掉,煤城报社的一位与他相熟的编辑仍念旧情,对他的文章作了润色,很快,文章就发表了。瞿冒圣手捧文章感动地一遍遍地读,他被感动了,同时生出激励自己和鼓舞自己的心情,他想,文章中的自己正是他要奋斗的目标。
  瞿冒圣并不知道,院校里的人,还有社会上某些得知他偷看女大学生洗澡的人,在看过他的自夸文章后,是多么的嗤之以鼻,心里骂道:“这真是一个虚浮透顶的老家伙!”骂过后,有人不免想道:“幸亏瞿冒圣成了个无职无权的闲人,否则实乃人间一大毒瘤;即便如此,这个冒牌圣人依然在放出臭气污染环境。这样的人太多了,太多了,没法,没法,唉——”
  瞿冒圣天天伴着病妻谭美丽,他还将他的文章一遍又一遍地读给脑子很不灵醒的谭美丽听,谭美丽坐在瞿冒圣面前,神情退化成了一个三岁孩童,一双蒙了灰翳的眼睛间或一轮,再间或一轮,像是听懂了,又像是听牛弹琴。
  面对着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谭美丽,瞿冒圣有时竟会觉得有些怅惘,似乎快不认识谭美丽了,还怪怪地记起了一些忘记了的事情,但却又忘记了一些本来记得的事情。他忽然想起了他的苦修带,咦,苦修带放在什么宝贝地方了呢?他想啊想,却半天想不起来。其实,他早就不用苦修带了,也忘记了苦修了。他想,这么几十年,他究竟在苦修什么呢?连自己也不明白也忘记了在苦修什么。这么一想,却下决心非要找到苦修带不可了,可是遍寻不着,当他叹息一声气馁之时,却在铺床的褥子底下摸到了苦修带。他手捏苦修带,抚摸着苦修带,不由地感慨万千。如今,他早就用不着苦修带了,他成了个外强中干的躯壳,人的至情至性的欲望成了永不复燃的死灰。他对着谭美丽发了一阵子呆,而后,将苦修带束之高阁到衣柜最上层的一角。
  瞿冒圣由唯物变得唯心不是没有理由的,既有他的无师自通,还有苟怀蕉对他的滋养,更有病妻谭美丽这个活生生的实例。特别是谭美丽,令瞿冒圣对世界的唯心认知更上一层楼。
  瞿冒圣无论如何想不明白,原本谭美丽只是猫似地一吃就饱,身体也是风一吹就要倒可是却吹不倒,而近两年呢,却要么忘了吃东西但一吃起东西来居然如饕餮一般没有止息,她的头脑在退化,身子骨呢,却比原来硬朗了不少,像是专门来磨瞿冒圣的,又像是专门为瞿冒圣度劫的。瞿冒圣不免越来越灰心了。
  瞿冒圣已完全从可有可无的岗位上退了下来,每个月都会享有一笔不菲的退休金。说起来,他本可以用这笔可观的退休金游山玩水,还可以会会老友,一起回忆一番当年的辉煌,当然了,回忆辉煌的时候,他是断断不会忘记跟老友们分享他充当包公的故事,特别是惩处梦独的故事,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来贬损梦独,要把梦独钉在耻辱柱上,就如同梦家湾的人让梦独不得葬入祖坟之地而只能葬入耻辱坟地一样。
  他每天服侍谭美丽吃饭,服侍谭美丽睡觉,还经常给谭美丽洗头洗澡,在某个晴好的下午,他会牵上谭美丽的手,走出小区,走到一处灰拓拓的免费公园,在公园的长凳上,坐一坐,阳光晒着他们,也驱散着他们身上的衰气和浊气。有的老年人看到了他们相濡以沫的剪影,不由地向他们投去赞赏的目光,他们无形中成了多少人学习的榜样。可是,也有那么几回,谭美丽无意中呆呆地撩起衣襟,露出里面的皮肉,有人惊心地看到了,那皮肉上青一块紫一块,有的地方溃烂化脓。看到的人赶紧将目光撤回,装作没有看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与此同时,瞿冒圣轻轻握住谭美丽的手,谭美丽的衣襟落了下来,遮住了青一块紫一块的皮肉。
  瞿冒圣拉着谭美丽的手,在长长的连椅上又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然后小心地起了身,扶着谭美丽走上了回家的路,留给人们两个恩爱千年的背影。真是巧合极了,公园里安在树上的一只喇叭响了起来,歌声浪漫而多情:
  “千年等一回,等一回啊;千年等一回,我无悔啊。是谁在耳边说爱我永不变,只为这一句断肠也无怨。雨心碎,风流泪;梦缠绵,情悠远……”
  瞿冒圣和谭美丽离这歌声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回到家里,瞿冒圣发现,谭美丽的裤子又是湿的,还是臭的,他本来是给她垫了尿不湿的,可尿不湿起的作用越来越微乎其微了。他不知第多少次地扒下谭美丽的裤子,心情有些烦躁,动作难免过大,弄痛了谭美丽,谭美丽嘤嘤地哭了起来。瞿冒圣没理她,将脏衣裤扔进了厕所的大盆里,找卫生纸给谭美丽擦身上的脏垢。谭美丽已停止了哭泣,这会儿,不止没哭,还傻傻地笑了起来,右手食指伸进嘴里,甜甜地吮着。
  瞿冒圣的心里颓丧极了,他绝望地想,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啊!他原以为谭美丽会一迳地衰弱下去,会对他撒手,会放过他,会离他而去,可是他发现自己错了,谭美丽衰弱时像一豆不灭的灯苗,而今把衰弱转到了脑子上,肉身反是一天天一点点变得强壮,像是在死去之前要先把他熬死磨死。他蓦地恍悟过来,原来谭美丽才是他一生的苦主,原来谭美丽来到世上是专门克他的。宿命的想法再度充斥了他的头脑。他想要不要请教一下苟怀蕉呢?要不要请苟怀蕉来化解一番呢?但很快,他摇了摇头,不,不,倘若请来苟怀蕉作法,苟怀蕉会怎么看他呢?岂不是把自己的一世清名给玷污了?
  “唉,认命吧。”瞿冒圣长叹一声,道,心里很悲凉、很无奈地充满了虚无的唯心主义,这么一想,稍稍感觉到了宽慰。
  中秋时节的一个下午,瞿冒圣又带谭美丽走出了小区,他想换个环境走走看看。到哪里呢?他想。近来,他有些怀念曾在农村时的光阴了,他和谭美丽都是从农村出来的,对那里的情景有一种天生的亲切。于是,他牵着谭美丽的手上了一辆出租车,出租车一阵风地将他们拉到了煤城郊外的农村。
  瞿冒圣拉着谭美丽的手走在一条田间小路上。这时节的田野虽不如春天和夏天那般生机勃勃,可还是有着绿色的,尽管那绿色在渐渐变成沉暗的老绿,一如他和谭美丽的生命一样。所以,走一走,还是会感觉到一点儿心旷神怡。
  太阳照耀着,暖暖的,却不是曝晒,照得人身上十分受用。
  他们所处的这边田野上很是安静,瞿冒圣看见,在很远的田野上才有几个农人在忙碌。
  瞿冒圣看了看谭美丽,果然,谭美丽的眼睛放出光来,似乎回到了久远的少女时光。可见,农村的生活虽已离他们远去,却深深刻在他们的脑沟上了。
  他们下了小路,进入一块收获过的农田里。凭经验,瞿冒圣看得出,这块农田原来种的是花生;他看见谭美丽在田上已经捡拾到了花生,没有擦拭就塞到了嘴里,像小时候那个乡下野丫头一般,嘴巴里“咯咯咯”地响,谭美丽用牙齿将花生壳剥掉,把壳吐出来,香甜地嚼着花生仁儿,满嘴角的白沫。
  瞿冒圣看着谭美丽,偷偷叹口气,嘴里竟生出一股恶心来。他不再做什么,也不再说什么,躺倒在农田上,头枕在一块大坷垃上,看着天上的云彩。
  太阳晒着瞿冒圣,他觉得有些困顿,闭上了眼睛,一闭,竟然盹着了,还做了一个梦,却忘得一干二净,反正没有梦独进入梦境中。他打了个激灵,猛醒过来,发现其实只是过了几分钟,几分钟常常会让人做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呢。可是,几分钟里,却不见谭美丽。他站了起来,四下里看了看,在不远处看到了谭美丽的身影。
  瞿冒圣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悄悄跟了过去;而后又停住了,不远不近地看着谭美丽。他看得清清楚楚,谭美丽的前边几米远处,是一方池塘,池塘里有水,他不知是深还是浅。
  谭美丽还在一步一步朝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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