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她不敢回自己的家

　　星期六和星期日连着两天都是赵园长值班，他和副园长安德山搭档二十年了，他永远值星期六的班，安德山永远值星期日的班，遇到节假日值班算加班给百分之三百的工资，两人先在职工中统计好谁愿意节日加班挣百分之三百的工资，就优先把谁排上。至于他和安德山，就等没有百分之三百加班费的时候再给自己排上，比如国庆长假十月三号以后，春节长假初三以后等等。就凭这个值班的安排，公园里四十多个职工，哪个不佩服两个园长？
　　今天之所以两天都由赵园长值班，是因为安德山今天娶儿媳妇。其实人家安德山没张罗让赵园长替自己值班，是赵园长非要这么做。安德山不太中意儿子搞的对象，不但是二婚，还带着一岁多的孩子。安德山的儿子大学毕业，是个白领，要个儿有个儿要模样有模样，家里条件也不错，父母都还没退休，婚房早给儿子买好了。安德山不明白了，这么好条件的儿子，为什么找个二婚还拖油瓶子的？为这个，他和儿子闹了很长时间的别扭，要不是老伴儿一个劲儿地袒护儿子，以他的脾气早把儿子扫地出门了。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他不想参加儿子的婚礼，所以不想让老赵替值班。赵园长是谁？两片薄嘴唇一张一合，能把死人都说活了的主儿，何况又有安德山老伴儿偷偷打电话的委托，终于半强制半说服，替安德山值下星期日的班。
　　连着两天值班，怎么打发这两天的时间？赵园长早有安排，那就是把海子公园土山后边的百亩草坪改树林的计划写一个完整的方案，将来班子通过以后，再报上边批准。
　　土山后边的面积很大，相当于公园总面积的多一半，一直以来，都是平平的草地上种一些树，观赏树果树洋槐树柳树都有，中间有几条用碎石砌的弯弯曲曲的小路就齐活了，没有一点儿创意，也没有一点儿创收，而且维护草地的成本还很高。他多次上网查过，种植白桦树林不光经济价值很高，而且还有很高的观赏价值。因为白桦树是俄罗斯的国树，俄罗斯国内流传着很多有关白桦树的故事和歌曲。要是把百亩草地变成百亩的白桦林，然后在林子里弄几处小木屋，有餐馆有卖东西的，一切都是俄罗斯风情，放着俄罗斯的音乐，经营木屋的男女也都俄罗斯打扮，估计肯定能吸引游人；游人被吸引就有了经济效益；随着经济效益的扩大，海子公园就可以从一个纯粹吃皇粮的单位，慢慢过渡到自给自足，最后甚至盈利。
　　因为有这个打算，所以值班的赵园长提前半个小时就来到了办公室。昨儿夜里值班的男职工小田正在办公室玩儿手机，见赵园长进来了，小田第一句话就是：“园长，昨天您刚走，就有一个叫柳丝丝的女老师来公园找您。她听我说您今天值班，给您留下一张小条就走了。”小田说着，拉开值班室那张办公桌的抽屉拿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赵园长，明天早晨八点我来找您，请您务必等我。
　　赵园长看着这张小纸条叹了一口气：“今天的计划泡汤了。”
　　赵园长匆匆打开电脑，想趁柳丝丝没来之前先工作会儿，偏偏这时候电话响起来了，赶紧去接，却是韩白云母亲韩淑贤打来的。韩淑贤在电话里问赵园长，说：“韩白云这些日子在公园里没发生过什么事吧？没和什么人打过架吧？也没什么人欺负过韩白云吧？”赵园长说：“没有呀，您闺女一直挺好的呀。”“可是那您知道吗？自打四月三十日把公园分的鱼拿回家以后，她再也没回南街她那两间房子里住过，有时住我这儿，有时住她爸爸家。我问她为什么不去住自个儿南街的家，她说害怕。我问她怕什么，她说怕鬼。赵园长呀，我怀疑是不是有人吓唬过她，说黑夜里有鬼进她那间屋子，所以她就不敢回去住了。赵园长，我知道由于孩子特殊的原因，在您那工作给您增加很大麻烦。不过还是得求求您调查一下，是不是员工里有谁吓唬过白云。要是有，请您给做做工作，别再吓唬她了。”
　　“您说的情况我记住了，一定好好调查。”赵园长说，对方说了声谢谢，就撂了电话。赵园长右手拿起鼠标刚要打开文件，敲门声响起来了，下意识地看一眼墙上的电子钟，差一分钟八点，柳丝丝来了。知道今儿上午报废，赵园长关上电脑，把门打开，门外站着的果然是柳老师。
　　“不好意思，打扰您的工作了。”
　　“很高兴您的到来。”赵园长做了个请的手势，柳丝丝进来，赵园长请她在离自己写字台最近的木椅子上坐下，又从饮水机里接了一纸杯热水放在写字台靠东南角的边上，这里离柳丝丝坐的地方最近。因为园长办公室兼有会议室的功能，所以很大，除去一张写字台和他自己坐的椅子之外，四周靠墙的都是跟公园里的一样的长条木椅。赵园长把自己的椅子搬到柳丝丝对面，“我猜想，您今天找我来，应该与韩白云有关系吧？”
　　“正是。”柳丝丝说，“既然您一下子点明主题了，我也就不跟您绕弯子了。您的员工韩白云从打五·一以后，搅得我们家里鸡犬不宁，我都快抑郁了。”
　　“当初韩白云搬进现在的新家时，我曾经和韩白云说过，现在自己有住房了，工资待遇又不低，看见自个儿中意的男人，就跟我和同事们说一声，我们大家会帮助你促成的。有了对象踏踏实实过日子就行了，千万别老打扰你的老父亲。就是现在没对象呢，也别去打扰你父亲的家，他有妻子和儿子，你和继母又合不来。过分打扰老父亲，会因为你让父亲的家不和谐，对你父亲的身体没一点儿好处。你父亲非常疼爱你，你肯定也非常疼爱你的父亲。不打扰，就是你疼爱老父亲最好的法子。”赵园长说，“韩白云很听话，向我保证不再去打扰父亲。这孩子很实诚，我相信她保证过的话绝不反悔。难道又去打搅您的家庭了？”
　　柳丝丝扶了一下眼镜：“的确，韩白云自打有了住房以后，再没来过我家。有时我看老韩挺惦记她的，逢年过节的时候就让老韩打电话请她来家里吃顿团圆饭。老韩打了，可是韩白云不来，说：‘爸爸我打扰您对您身体不好，我不去。’看老韩请不动韩白云那种怅然若失的样子，我挺心疼的。以为韩白云不来，可能忌惮我。我就给韩白云打电话，很热情地邀请她来家吃饭，可是都被她谢绝了。”柳丝丝端起纸杯喝了一口水，“可是自打五·一以后，不，更确切地说自四月二十八日那天晚上，她事先谁也没打招呼，背着被褥就搬回自己房间住了。其实她搬走以后，那间屋子就变成了老韩的书房，连床都没有。韩白云才不管这些呢，被褥往地上一铺，躺上就睡。”
　　“柳老师您没问她为什么？”
　　“我问过好多次了，她就一句话，这是分给我的房间，我想住就住，你管不着。”
　　“韩老师问过她吗？”
　　“问了，就俩字：我怕。”柳丝丝叹了口气，“赵园长您可以想象，我和老韩都是教师，平时晚饭以后，夫妻二人稍稍散会儿步，然后就各干各的，老韩照例回书房备课做学问。我呢，要嘛备课，要嘛关上客厅的门看电视，电视声音也开得很小，怕影响老韩。平静的家突然来了这么一个搅局的无赖，您说这样的生活还怎么过？有时我真想拿把刀把这个搅得我一生不得安宁的傻丫头宰了。”赵园长注意到柳丝丝说这话时，眼睛后面的两只好看的丹凤眼全是凶光。他相信她说的是真的，她真有可能拿起刀把韩白云杀了。
　　“韩白云说这是她的房间，有依据吗？”赵园长问。
　　“有，韩白云的傻都是装的，真正遇上她个人利益时她一点儿都不傻。当初这房是教育局最后一批福利分房，要房的人很多，老韩虽然有高级职称，但是假如没有韩白云，只我们和刚刚一岁多的韩阳，也只能分两居室。当时韩白云十四岁，算是大儿大女，所以分了三居室。”
　　赵园长点头，“柳老师今天您既然找我来谈韩白云的事，作为韩白云的领导，我就要说句公平的话，她的确有权利在您家里住。刚才我看您眼中满是仇恨，我觉得这是不应该的。首先我觉得您应该把心态放平和一些，她既然有权利住这房，她又是您丈夫的女儿，您不让她住，把她看成眼中钉肉中刺是不对的，也无益于问题的解决。要解决韩白云的问题，或者说要想让韩白云搬走，爱是唯一的途径。换位思考一下，如果她是您亲生的孩子，您会这样对她吗？韩白云是弱智，只有对她无限关心和爱护，才能打开她的心扉，让她和你们说心里话。”
　　柳丝丝叹口气：“也许您说得对，韩白云要是我自己的亲生孩子，我不会对她这样的。可是事情已经到了这地步，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样解决呀！早知道嫁给老韩有这么多摞落纲的事我才不嫁给他呢！我要学历有学历，要长相有长相，当初怎么就鬼迷心窍非嫁给老韩呢？而且还是我主动的。我后悔死了！”柳丝丝哭了。
　　赵园长拉开抽屉拿出一包手帕纸递过去：“柳老师别哭了，您再忍耐一些日子。这期间尽量与韩白云和平相处，千万别做出不理智的事。您是老师，这方面不必我多说了。我呢，”赵园长看看墙上的电子表，“快十点了，星期日早班的清洁工八点就可以下班，韩白云这会儿已经走了。等星期一正常上班以后，我抽时间和她谈谈，问问她怎么回事，尽可能劝她早点儿搬回自己的家。我相信，问题会得到解决的。我还是那句话，柳老师您要和韩白云友好相处，把她当成家庭的一分子，也只有这样您的心情才能更舒畅一些。您越是看韩白云不顺眼，心里越堵腾，久而久之，您的身体会熬坏的。如果您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这一点，我劝您也要忍耐，在韩白云没搬出之前，您千万不要做出不理智的事，这样做会毁了您自己和您的家庭的。”
　　“谢谢赵园长您对我的开导，我记住了您的话，忍，忍，忍。”柳丝丝告辞了。
　　柳丝丝前脚走，后脚就进来一个少年，少年说他叫韩阳，是刚刚离开办公室那位女士的儿子。
　　“您的员工韩白云是我姐姐。”
　　“你是躲在外面，看见你母亲走了才敢进来是不？”
　　“是。”韩阳说。
　　“我姓赵，是公园的园长。韩阳，你找我有什么事呢？该不是和你母亲一样，也是让你姐姐尽快从你家里搬走吧？”
　　“是。”小伙子点点头，“但是我和妈妈的出发点不一样，动机不一样。我妈是嫌弃我姐姐，不愿意让她到我们家里来住。我是可怜姐姐，疼爱姐姐，才找您，请您尽快帮助我姐姐搬回自己的家。”
　　“为什么这么说？”
　　“我姐姐虽然和我同父异母，但是姐姐从小就疼我，我也疼姐姐，喜欢和姐姐在一起。我妈可不是这样，她特别讨厌我姐姐，也不愿意我和姐姐亲近。”韩阳说这话的时候，赵园长发现少年的眼里有泪花在涌动。“我母亲有一副蛇蝎心肠。我姐姐在家里住，她千方百计虐待我姐姐，不给好脸色，不给饱饭吃。上礼拜日我竟发现我妈妈拿着喷壶往我姐姐铺在书房的凉席上喷水。我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说不能让这个傻丫头睡着舒服，那她就更不走了。我当即抢过我妈手中的喷壶，和她大吵一顿。这是我看见了，我没看见的还指不定有多少回呢！园长，您帮帮我姐姐吧！”
　　“你和姐姐那么好，没问过姐姐为什么突然搬回来住吗？”
　　“我姐姐搬回来以后，我悄悄问过姐姐，为什么在南街自己的家里住得好好的，要搬出来呢？我姐姐说，四月二十九号那天，公园抽干海子水出鱼，发现了一个男人的尸体，她害怕他到南街的家里找她，就搬出来了。我问姐姐，你认识那男的？姐姐摇头，我再问，姐姐就什么也不肯说了。园长，我今天来找您，我请求您帮帮我姐姐，让她尽快离开我那蛇蝎心肠的母亲吧！我真的担心时间长了，她把我姐姐害死。”
　　赵园长起身摸着少年的头：“孩子，不必担心，我刚才已经做了你母亲的工作，她答应以后会和你姐姐友好相处的。回去吧，我答应你的请求，会尽快帮助你姐姐搬回南街的家。”
　　送走少年，赵园长看看时间，十一点多了，如果没有游客闹纠纷找上门，估计不会再有人打扰了。今天多半天，明天一整天，估计明公主海子公园的百亩白桦树林规划能够写出来。
　　赵园长敢下这么大的决心毁掉百亩草坪造百亩白桦树林，这要感谢头几天张喜顺和他老婆吵架闹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