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香火执念,观念新生
作品名称:红门大院 作者:殷宏章 发布时间:2025-05-22 08:34:28 字数:3421
大院的青瓦飞檐上,新扎的红绸在风中猎猎作响,二儿媳怀孕的喜讯像春日惊雷,炸开了沉寂许久的院落。牛大爷佝偻的脊背竟挺得笔直,枯瘦的手指拂过门楣褪色的砖雕麒麟,苍老的眼眸里泛起久违的光亮。那麒麟仿佛在红绸映衬下重获生机、昂首欲飞,似要将这份喜悦带到天际。
他颤巍巍地取出祖传的老算盘,泛黄的算珠在指间翻飞。算请接生婆的银子,算给孙子准备虎头鞋的布料,每拨动一颗算珠,嘴角的笑意就深一分。可当算盘珠子停在了最后一位,他望着账本上的数字,又狠狠加拨了两颗——得给孩子准备最好的,心想牛家的嫡孙,容不得半点马虎。
然而,这份喜悦如镜花水月,转瞬即逝。二儿媳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圆润,老三媳妇的小腹却依然平坦如昔。牛大爷常在暮色中伫立天井,望着二房窗棂透出的温暖灯火,又瞥向三房门前那盏忽明忽暗的灯笼,心中忧虑像雨后疯长的藤蔓,紧紧缠绕着他的心。他摩挲着祠堂里祖传的玉锁,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八卦医生”的断言——“命宫犯孤星”,难道老三媳妇命中注定与子嗣无缘?
“老爷,该去请稳婆了。”周泉管家站在一旁捧着礼单,小心翼翼地打破沉默。牛大爷盯着礼单,突然暴怒了起来,将单子狠狠摔在地上:“不!这还不够!”说罢,他拄着拐杖,步伐踉跄却又坚定地走向老四的房间。
老四建学正在煤油灯下苦读,青衫下摆沾着山货铺的草药味。看见父亲神色匆匆闯入,他慌忙起身,书本滑落也浑然不觉:“爹,可是出了何事?”牛大爷的目光如炬,死死盯着儿子单薄的肩膀,仿佛要透过他的身躯,看到未来的牛家子孙。“建学,你也十六了。”牛大爷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该成家了。”
建学如遭雷击一样子,手中的书本“啪嗒”落地。烛光摇曳间,他看见父亲眼中燃烧着近乎偏执的渴望,那目光似曾相识——就像当年执意要砍倒老槐树上筑巢的喜鹊,满嘴滴了咕噜的唠叨不停,眼神里满是对“不吉利”的疯狂排斥。“爹,我……我还想再读些书。”他嗫嚅着辩解,声音却越来越小。“书能当饭吃?能延续牛家香火呀?”老人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沓银票,拍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明日起,你就跟着媒婆四处相亲去,只要是身体健康、能生养的姑娘,花多少钱爹都愿意!”
消息像野火般在村里蔓延。清晨的井台边,浣衣的妇人交头接耳,个个都窃窃私语。“听说牛大爷要给老四娶个‘生子机器’呢!”“可不是,为了抱孙子,连儿子的终身大事都不顾了。”这些议论传到牛大爷耳中,他只是冷哼一声了,将新做的红木婚床图纸拍在桌上。图纸上,雕花床栏的石榴图案栩栩如生,每颗果实都象征着多子多福,可是在他眼中,那分明是一个个延续香火的希望。
老四开始了时间漫长,而又痛苦的相亲之路。媒婆带着他走遍了十里八乡,见过的姑娘形形色色:有裹着小脚低头啜泣的,有眼神空洞机械行礼的,还有泼辣地询问聘礼多少的。可每当对方提起牛家的“特殊要求”,老四心里难受,眼中的光就会黯淡下去。他想起学堂里先生讲的自由恋爱,想起偷偷藏在书箱底的诗集,那些关于“愿得一心人”的憧憬,在父亲的命令下碎成齑粉。
那一日,老四在山货铺对账的时候,偶遇了邻村猎户的女儿阿青。姑娘背着猎枪,腰间别着刚采的野山参,英姿飒爽的模样,让老四心头一颤。阿青大大方方地将山参放在柜台上:“牛掌柜,这参给你家产妇补身子正好。”她说话时,发间的松香混着山野气息扑面而来,老四握着算盘的手,突然不受控制地发抖。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另一种生活的可能,一种充满了自由与真爱的生活。
此事,很快传到牛大爷耳中。他拄着拐杖冲进山货铺,浑浊的眼珠瞪得老大:“你竟和猎户家的野丫头勾搭上?”老四见状,红着眼眶争辩。说道:“爹,阿青她……”“住口!”牛大爷的拐杖重重砸在青砖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明日辰时,城西王屠户家的闺女来相看,你必须给我好好接待!”
夜深人静,老四坐在阁楼里,望着窗外如钩的弯月。月光洒在他手抄的诗稿上,“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的字迹被泪水晕染开来。突然,窗外传来轻轻的叩击声,他掀开窗棂,阿青举着油纸包站在树下,猎户皮靴上还沾着新鲜的泥土。“给你带的烤野兔。”阿青将油纸包抛上来,狡黠地眨了眨眼,“听说你要娶个会下崽的媳妇?”
老四喉咙发紧,刚要准备的开口,阿青已转身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一句飘散在风里的话。说道:“要是哪天想逃,后山的老歪脖子树底下,我等你。”这句话像一粒火种,点燃了老四心中压抑已久的反抗。他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难道自己的人生,真要沦为延续香火的工具。
与此同时,大院内的气氛,让人觉得愈发紧张。二儿媳临盆在即,牛大爷却整日盯着老三媳妇的肚子,连吃饭时都要往她碗里夹滋补的药膳。老三媳妇终于不堪重压,在饭桌上突然的痛哭流涕。说道:“爹,您别再逼我了!我……我怕是真的生不出来!”老三慌忙搂住妻子,怒视父亲:“够了!难道在您眼里,我们就是传宗接代的机器了。”
牛大爷气得浑身发抖,手中的筷子“啪”地折断:“你们懂什么?这大院没有子孙,就等于断了根!”他的吼声在堂屋回荡,震得墙上的祖先画像微微晃动,仿佛那些逝去的先人,也在为香火之事忧心忡忡。家族的荣耀、祖先的期望,像沉重的枷锁,压得他喘不过气,也让他变得愈发偏执。
就在家庭的矛盾,一触即发之际。二儿媳传来一个消息,不知道什么情况,突然早产。产婆的惊呼声刺破夜空,牛大爷在产房外来回踱步,每一步都似踏在自己的心脏上。当婴儿的啼哭终于响起,他冲进去,却看见产婆捧着一个浑身青紫的女婴,脸色惨白:“老爷,这、这是个姑娘……”
整个大院,又陷入死寂。牛大爷颤抖着接过孩子,怀中的小生命皱巴巴的,却倔强地睁着眼睛。他想起自己曾无数次幻想的场景——抱着大胖孙子在祠堂告慰祖先,如今却只等来一个女儿。老三媳妇默默递来热毛巾,轻声说:“爹,女娃娃也好,咱们好好养……”“住口!”牛大爷暴怒,将孩子塞回产婆怀中,“把她……把她送到育婴堂去!”
老四再也无法忍受,他冲上前去拦住产婆,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定。说道:“爹,这是您的亲孙女!”牛大爷被儿子的举动激怒,扬起拐杖就要打,却在触及老四脸庞的瞬间僵住了——月光下,那儿子眼中燃烧的怒火,竟然与当年自己守护红门大院时一模一样。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为了家族的荣誉,不惜一切代价。
僵持间,老三猛然跪在父亲面前:“爹,我们错了。这些年,我们只顾着做生意,忽略了您的苦心。可香火真的只能靠儿子延续吗?您看,二房媳妇冒着生命危险生下孩子,这份勇气难道不比血脉更珍贵?”他的话如重锤,敲碎了牛大爷心中固执的坚冰。老三的话让牛大爷陷入沉思,他开始反思自己多年来坚守的观念,是否真的正确。
此时,自己怀中的女婴,突然就啼哭了起来。那种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牛大爷望着孩子粉扑扑的小脸,恍惚间想起老四小时候,也是这样攥着他的手指不肯松开。祠堂里祖先的画像,在烛光中变得有些模糊,那些关于“传宗接代”的执念,竟在这一刻开始松动。这孩子的啼哭,如同天籁之音,唤醒了他内心深处的柔情。
阿青的身影,出现在老四的窗前。这次,她带来后山的野山花,插在破旧的陶罐里,在月光下摇曳生姿。“听说你有了个妹妹?”阿青倚着窗框,眼中带着狡黠的笑意,“要不要教她打兔子?比读那些之乎者有趣多了。”老四望着阿青,想起父亲在产房前的动摇,心中突然有了答案。他轻轻握住阿青的手:“等我。”这简单的两个字,既是对爱情的承诺,也是对陈旧观念的宣战。老四决定勇敢地追求自己的幸福,不再被传统观念束缚。
大院的夜晚依旧静谧,唯有婴儿的啼哭声,时不时响起。牛大爷独自坐在天井里,仰望着头顶的星空。银河璀璨,他忽然意识到家族的传承,或许不该局限于一种血脉的延续。那些被他忽视的亲情、一个个被他践踏的爱情,还有大院里发生的每一个故事,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香火”?他回想起这些年来,他与孩子们相处的点点滴滴,那些温馨的时刻,一定远比血脉的延续更加珍贵。
当黎明的第一缕阳光洒在红门大院,牛大爷做出了一个决定。他让人取下门楣上象征男丁的红灯笼,换上了一对粉白相间的花灯。祠堂里,他在族谱上郑重写下“牛家女孙”的名字,墨迹未干,却已深深融入牛家百年的历史。这一笔,不仅是对孙女的接纳,更是对传统观念的一次突破。
老四站在了雕花窗前,看着父亲忙碌的身影,心里一阵欣慰,眼角泛起了温热。远处,阿青的歌声随风飘来,带着山野的自由与生机。这一刻,红门大院的朱漆仍然斑驳,但那些被岁月尘封的枷锁,正在一个个悄然崩解。新的希望,如同春天的嫩芽,在这座古老的院落里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