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槐断家愁,嗣劫惊心
作品名称:红门大院 作者:殷宏章 发布时间:2025-05-08 19:24:41 字数:3826
暮色像被打翻的墨汁,顺着红门大院斑驳的朱漆门缓缓流淌。牛大爷倚着门柱,枯瘦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砖雕上褪色的麒麟。麒麟昂首欲飞的姿态,曾是牛家兴旺的象征,如今却在岁月侵蚀下,只剩下模糊的轮廓。他的目光追随着巷口嬉闹的孩童,那些扎羊角辫的、举着风车的小身影,总能让他想起老宅正厅供奉的族谱——泛黄纸页上,牛家子嗣的名字曾像春藤般蓬勃生长,可是到了他这一代,却在孙辈一栏突兀地断了线。
牛大爷年轻时精明能干,那是这方圆百里有名的生意人。他走南闯北,凭借着聪慧的头脑和坚韧的毅力,将牛家的山货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红门大院就是他用辛苦赚来的钱建造的,青砖黛瓦,雕梁画栋,处处彰显着牛家的气派。然而,事业上的成功,无法掩盖他内心深处的焦虑——二房、三房儿媳进门多年,肚子却始终没有动静。
自老二老三成亲那日起,牛大爷将祖传的送子观音这个神像请进了儿媳们的厢房。鎏金的观音像端坐在红绸铺就的香案上,每日清晨都萦绕着袅袅青烟。牛大爷他亲自挑选香料,监督上香流程,希望能够得到观音庇佑,让儿媳们早日怀孕。可日子一天天过去,两房儿媳的肚子未见鼓起,却始终如寒冬的池塘,泛不起半点涟漪。
最先察觉异样的是厨娘王婶。她一边揉着面团,一边对扫院子的李伯嘀咕,说道:“二少奶奶上个月托我买的酸梅,到现在还没动过。”这话像长了翅膀,不出三日在村里传得沸沸扬扬。“听说牛家媳妇的肚子比石头还硬。”村口的老槐树下,几个农妇纳着鞋底窃窃私语,“牛大爷这辈子算盘打得太精,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喽!”更刺耳的传言像带刺的藤蔓,悄悄爬上牛家的院墙——有人说红门大院地下埋着镇宅的金蟾,吸尽了子孙的阳气;还有人煞有介事地比划,她说牛大爷年轻时占了别家的风水宝地,这是老天爷惩罚遭了报应。
这些传言如一把把利刃,刺痛着牛大爷的心。他把自己关在书房整整三日,檀木书案上铺满泛黄的医书。他戴着老花镜,手指在《千金方》《求子篇》的字句间来回游移,苍老的瞳孔里映着“温经汤”“紫石英散”等药方。每一个字,他都反复琢磨,仿佛是解开子嗣难题的钥匙。当他颤巍巍捧着抄好的方子推开房门时,正巧撞见隔壁家刘婆婆抱着孙子晒太阳。老人意味深长的目光扫过药方,轻声叹了句:“老哥哥,要不算算生辰八字?”
那句话像一记重锤,敲开了牛大爷心底最后一道防线。他想起年轻时走南闯北做生意,曾在洛阳见过一位盲眼相师。那人仅凭生辰八字,便道出他命中有三子,字字应验。这份神奇的预言,让他对相术深信不疑。第二日天还未亮,牛大爷就揣着两房儿媳的生辰,雇了辆骡车直奔县城。
相师的竹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屋内供奉的狐仙像,在摇曳的烛光下泛着诡异的幽光。“命宫犯孤星,非人力可改。”相师的盲眼蒙着层白翳,用那个枯槁的手指,在牛大爷摊开的生辰帖上反复摩挲,又掐指一算。说道“除非……取院中百年老槐之根,刻成男娃模样,埋在主屋东南角,每日寅时三刻焚香三炷,七七四十九日,可解此劫。”
牛大爷回到家时,月亮已爬上中天。他扛着锄头直奔老槐树,锋利的铁锄劈开树皮的瞬间,一股暗红的树汁汩汩流出,在月光下像凝固的血。老二老三闻声赶来,看着父亲在树根处奋力挖掘,额头上青筋暴起。“爹,这树是爷爷当年建宅时亲手栽的!”老三抓住牛大爷的胳膊,却被一把甩开。
“树重要,还是牛家的香火重要?”牛大爷的吼声惊吓屋檐下的夜枭,“你们就眼睁睁看着祖宗牌位前断了烟火?”那夜,他独自守在埋着桃木人的土坑旁,听着老槐树在风中呜咽般的声响,手中的香灰簌簌落在衣襟上,可桃木人的“法力”并未显灵。当牛大爷第八次带着儿媳去县城看名医时,车夫在半道忍不住劝道:“牛老爷,城西的送子娘娘庙灵验得很,要不……”话音未落,牛大爷已将车帘重重放下。他望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田野,突然想起小时候父亲带他去祭祖,曾指着族谱说:“咱们牛家能走到今天,靠的是双手,不是鬼神。”
但在现实的重压下,这句家训早已被他抛诸脑后。他开始迷信一切与“子嗣”相关的事物:听说邻村的孕妇能带来好孕,牛大爷厚着脸皮请人家来红门大院喝茶;有人说摸过送子观音的红绸带就能怀孕,他带着儿媳们风尘仆仆,连夜赶往百里外的寺庙。每次归来,牛大爷都将红绸带系在儿媳的床柱上,看着那抹鲜艳的红在风中轻轻摇晃,恍惚间竟觉得像是襁褓中的婴儿在招手。
深秋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不停,牛大爷站在祠堂里,望着墙上历代先祖的画像。烛光在画像上明明灭灭,那些威严的面孔,仿佛都在质问他自己:“你有何事,香火何在?”他颤抖着点燃三支香,香烟在阴冷的空气中扭曲成诡异的形状。突然,祠堂的门被风吹开,雨丝夹杂着枯叶扑进来,将供桌上的香灰吹散,宛如他破碎的希望。
“爹,你快来看一看,大夫来了。”老二的声音,从门外面传来。牛大爷连忙整了整长衫,转身时却踉跄了一下,扶着供桌才勉强站稳。穿白大褂的大夫提着药箱走进来,目光扫过墙上的族谱,又看了看牛大爷布满血丝的眼睛,欲言又止。“大夫,您直说。”牛大爷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就算是绝症,我也能受得住。”大夫叹了口气,从药箱里拿出脉枕:“牛老爷,这生儿育女本就是顺其自然的事,过度焦虑反而……”
“您懂什么!”牛大爷突然暴喝,震得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你可知这红门大院没了后嗣,我九泉之下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祠堂外的雨越下越大,雨点直接砸在青瓦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牛大爷听着这雨声,忽然想起老大出征前的那个夜晚。那时的红门大院里,年轻的牛建国跪在地上给父亲磕头,额头撞在青砖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说道:“爹,等我打完胜仗,一定给您生十个八个大胖孙子!”如今,那枚带着硝烟味的军功章,却静静地躺在他的枕边,每到深夜,总会在梦中化作婴儿的啼哭。
当大夫开的药方,再次被搁置在案头,牛大爷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他带着老四,翻出阁楼最深处的樟木箱,里面躺着牛家祖传的玉锁。那玉锁通体碧绿,锁面上刻着“长命百岁”四个篆字,是牛家历代男丁出生时必戴的信物。“老四,你过来!”牛大爷将玉锁塞进儿子手中,“你去打听打听,谁家有刚出生的男娃愿意过继。”老四攥着玉锁,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说道:“爹,老二三哥他们……”“他们?你就别管了。”牛大爷望着祠堂外被雨水打湿的庭院,苍老的声音里满是疲惫,“他们眼里只有山货铺的账本,哪里还记得牛家的血脉?”
夜幕再次降临,大院的灯火在雨幕中格外微弱。牛大爷独自坐在天井里,任雨水打湿衣衫。他想起年轻时在商海打拼,再大的风浪都未曾让他低头,如今却被一个“子嗣”问题逼到如此境地。远处传来零星的狗吠,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凄凉,仿佛也在为牛家的未来发出悲鸣。就在牛大爷为子嗣问题日夜焦虑时,村里却发生了一件大事。隔壁村的赵秀才家,因一场大火家破人亡,只留下一个尚在襁褓中的男婴。这个消息传到牛大爷耳中,他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他立刻派人去打听,得知男婴无人抚养,决定亲自的去一趟。
牛大爷带着老四,冒雨赶到赵秀才家的废墟前。眼前的景象惨不忍睹,那个断壁残垣间,还冒着缕缕青烟。在一间还算完整的偏房里,他们见到了那个男婴。孩子皮肤皱巴巴的,正哇哇大哭,声音微弱却充满求生的欲望。牛大爷小心翼翼地抱起孩子,一股从未有过的温暖涌上心头。他当即决定,要将这个孩子带回牛家,过继为子。
然而,牛大爷这个决定,却遭到老二和老三的强烈反对。他们认为,收养一个外姓孩子,不仅玷污牛家的血脉,还会影响山货铺的生意。“爹,您糊涂啊!”老二涨红着脸,大声说道,“咱们牛家世代相传的家业,怎么能交给一个外人?”老三也在一旁附和:“就是,这传出去,让别人怎么看我们牛家?”牛大爷怒不可遏,他指着族谱,大声呵斥:“你们看看,这族谱上的名字,难道是靠血脉延续的吗?当年爷爷创业时,不也是白手起家?我们牛家靠的是情义,是责任!”他紧紧抱着孩子,眼神坚定,“这个孩子,就是牛家的希望。”
在牛大爷的坚持下,孩子被带回了红门大院。他为孩子取名牛继祖,寓意着继承牛家的香火和家业。牛大爷对牛继祖视如己出,亲自教他读书识字,带他认识山货铺的生意。而牛继祖也十分聪慧,深得牛大爷喜爱。随着时间的推移,牛家的生活渐渐恢复了平静。然而,在牛继祖五岁那年,一个意外的消息打破了这份宁静。原来,当年赵秀才家的大火并非意外,而是一场人为的纵火案。凶手竟是赵秀才的生意对手,为了报复而故意为之。这个消息传来,牛家上下都陷入了恐慌。他们担心凶手会找上门来,伤害牛继祖。
可是,牛大爷并没有被恐惧吓倒,他决定保护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他加强了红门大院的守卫,亲自教牛继祖防身之术。同时,他也开始暗中调查当年的纵火案,希望能将凶手绳之以法。在调查的过程中,牛大爷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原来,老二和老三与凶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为了争夺山货铺的控制权,竟然与凶手勾结,策划了这场纵火案。牛大爷万万没想到的事,自己的亲生儿子,竟然会做出如此丧尽天良的事情。
面对这个残酷的现实,牛大爷陷入了痛苦的抉择。一边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一边是牛家的名誉和牛继祖的安危。最终,他决定大义灭亲,将老二和老三的罪行公之于众。老二和老三被官府带走的那天,红门大院里哭声一片。牛大爷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老泪纵横。他知道,自己失去的不仅是两个儿子,更是多年来的亲情和信任。但他也明白,只有这样做,才能还牛继祖一个公道,才能让牛家重新走上正轨。
经历了这场风波,牛大爷更加珍惜与牛继祖的感情。他将全部的心血都倾注在这个孩子身上,希望他能成为一个正直、善良的人。而牛继祖也没有让他失望,他努力学习,勤奋上进,逐渐成长为牛家的顶梁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