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李伟好友副队长张琪 之六：刘秀秀的短暂婚姻（1）

　　秀秀在信里这样叙述她三天短暂的婚姻：
　　我决定不再上大学的第二天，同班同学高成名就开着他的奥迪车来到我家。他当着我的父亲，进门头一句话就是：“秀秀，我今天正式向你求婚来了。”
　　我和高成名从初中一年级到高中毕业，整整同学六年。他是县城里的人，长得特别帅，是我们全班女同学的男神，包括我。我呢，长得特别漂亮，是全班男同学的女神。全班五十个人，一共二十二个男生，其中就有二十个男生私下里给我写过信，递过纸条，数高成名写的信最多。高成名的父母是买卖人，家里非常有钱，听他说全国各地都有他家的店铺。到了高三，高成名的追求更加疯狂，双休日我只要不回家，他必定开着他的奥迪来接我一块儿去复习功课。然后就带着我出了县城，到一家茶馆或者一个风景优美的地方复习一天功课，晚上再开车把我送回学校。我们俩人本都是班里的学习尖子，但是在高三上学期几次摸底考试成绩都不理想。特别是高成名，最后一次竟排在倒数第十名。我很清醒，知道这样和他黏糊下去，上大学基本无望，必须赶紧分开。高成名考不上可以，他家雄厚的财力可以让他任意选择自己的生活。我不行，我必须考上大学，必须有一份工作，养活我和我可怜的父亲。那以后，我就以父亲身体不好需要我照料为由，每个双休日都回家，在我家的小院儿的龙爪槐树底下，放上我和爸爸吃饭用的小炕桌，趴在上面或者做习题或者看书，有时还高声背诵英语。
　　果然，我以全县第一的成绩考上了北大，高成名却名落孙山。
　　我答应了高成名的求婚。
　　求婚过后的第三天，高成明一大早就来家接我，说他父母要在太原一家酒店为我们举行一个仪式。我以为他说的仪式就是我和他的订婚仪式呢，心里当然高兴。没多想，就坐上高成名的车走了。我们在漫天红霞拥戴着初升太阳的早晨出发，又在火红的晚霞簇拥着夕阳时到了太原。然后他把车存在个一眼望不到头超大地下停车库里，带着懵懵懂懂的我走进一个高耸入云的酒店，走进一个玻璃电梯里，因为电梯里就我们俩人，他的两臂一直紧紧地搂着我。
　　“闭眼不许往下望，老老实实躲我怀里。”高成名命令我。
　　“凭什么？”我不服，故意儿挣脱他的怀抱往下望，“天啊……”我吓得惊叫一声，脑袋紧紧地扎在高成名的腋窝里。太可怕了！好家伙，地上来来往往的人敢情都跟蚂蚁那么小，好像我马上就要从高空坠落下去。
　　“怎么样？”高成名搂紧我，“不听老公言，吃亏在眼前吧？马上就到了47层我们住的房间，到时候老公我好好给你叫叫魂儿，明儿个爸妈就要在这个酒店的顶层为我们举行订婚宴，把准儿媳妇的魂儿吓丢了，爸妈跟我没完。”
　　进了房间，我又是一阵眩晕。天啊，这么大这么漂亮的睡房，我除去在电视剧里见过，在生活中从未见过。还以为那是夸张呢，现实中哪儿有睡这么大房子的呀？那得多浪费呀？今天才知道我是井底之蛙，没见过多大的天。我们住的房间一进门的右手是一张铺着洁白床单硕大的床铺，比我和父亲睡的两铺土炕加起来还大。地上的米黄色的地毯特别柔软富有弹性，走在上面就跟踩在棉花套子上似的。床的对面是和地毯一样颜色的墙，靠墙是一溜同样颜色的矮柜，矮柜上放着一台电视，比我家里的切菜板还要长大。挨着矮柜的北边，贴墙放着一个淡绿色的冰箱，东西两墙之间是一长排窗户，窗户上垂挂着洁白的蕾丝窗帘。
　　我的妈呀，这么豪华的一间客房，住一晚上还不得好几百呀？我爸爸一个月的低保可能都不够住一晚的房钱的。我这么一想，心里不知咋的就紧张起来，我从小就有一紧张就爱撒尿的毛病，赶紧拽着高成名的手：“你快告诉我厕所在哪儿，我憋不住了。”
　　高成名没言语，拉着我的手走到大床北面，指着大床旁边的一扇同样是米色的门说：“进去就是了。”
　　天呀，我头一次看见这样的厕所，瓷坐便池白得耀眼，墙上和地上的瓷砖白得耀眼，洗手池白得耀眼。从厕所里出来，高成名问我饿不饿，他说每个楼层都有一个小餐厅，一楼是大餐厅，可以去餐厅用餐，也可以叫服务员送餐到客房。我说我不饿，也不想走出这个房间，天这么热，让服务眼送来一壶凉茶就行了。
　　“跟我来。”他拽着我来到那只高大的绿色冰箱前，拉开双向冰箱门，“想吃什么想喝什么你自己拿。”
　　我看冰箱里琳琅满目的冷饮和糕点，怯怯地问他：“冰箱里的东西一定很贵，我什么也不想要，只喝一杯白开水就行了。”
　　“傻瓜。”高成名给我拿一瓶凉茶和一杯果汁饮料，又拿了一个黄桃罐头，“你就算肚子大，把冰箱里的东西都吃光，也没人敢收你一分钱。”
　　“为什么呀？难道酒店里提前过上各取所需的共产主义生活了？”
　　“因为在我们的入住费全包括了。”
　　“那这间房住一宿还不得好几百呀？”
　　“3200。”
　　“啊？”我大吃一惊，“你父母也太浪费了，就是有钱，也没必要呀！不就订个婚吗？再说，咱山西也没有订婚这么一说呀！结婚的时候有钱的人家到饭店包几桌，一般人家在自家院子里搭棚摆几桌就齐活了。”
　　“管他们呢，他们有钱，他们愿意，又不用咱们操心钱的事。”
　　“可我有心理负担。”
　　“你有什么负担？一点儿都不关你的事。”
　　“不关我的事？那你和谁定亲呀？”
　　“当然是你了。”高成名一把将我搂进怀，“怎么着，都到这会儿了还装糊涂不成？”
　　“高成名，我只不过是农村一位残疾养父的养女，一个穷丫头，你爹妈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我心里压力太大。万一过门以后，我做得有不如你父母意的地方，你父母就会说，我们高家为了娶你可是花了大价钱的，你太让我们失望。你说，叫我该如何回答？”
　　“秀秀，你没必要妄自菲薄。你知道你是谁吗？一个考取了北京大学的才女，我们县的女状元。你是为了我，才放弃北京大学不上的。他们这样的订婚规格用在你身上不是高了，是低了。我可告诉你啊，明天的订婚宴上，要不卑不亢。没钱怎么了？你能被北京大学录取的荣耀，是多少钱也买不到的。”
　　高成名的这番话，让我想起他在我家的小院子里向我求婚时，我当时说的话。
　　那天高成名向我求婚时，还不知道我已经决定不上大学了。他知道我家困难，所以一见面就给了我厚厚的一个信封，告诉我里边有五万块钱，足够我上大学全年的花销了。以后订婚了，我和父亲所有的花销全部由他家负担。我没接那只厚厚的信封，告诉高成名：“我答应你的求婚，为了我们纯真的爱情，我决定不再上大学了。因为，我担心上了大学以后我们的地位就不平等了，我高你低；我更担心大学毕业以后和你结婚，人家会说我北大高材生是下嫁于你，倒不如我现在就不上大学了，我们的地位不就平等了吗？”高成名听我这么说非常感动，当下表示，我为他牺牲得太多了，他要一辈子对我好。我之所以这么说，其实就是一个穷人家女孩儿嫁到富家，害怕两家贫富太悬殊，婚后被对方家人看不起，而耍出的小伎俩。根本没想到高成名相信了，而且当真了。更没想到他的父母为了高攀我这个为他们的儿子，而放弃上北大的才女弄出这么大的动静，花3200块钱在太原最高级的酒店里订了好几间客房——我估计不会是一间，他家肯定还邀请了亲戚。我们的小县城离太原市上千里地，不能让人家开一天车赶来吧？也不能让人家自己花钱订房吧？多了不说，七八间客房总得有的，好家伙，光客房的费用就得两三万。明天的订婚仪式这么多的亲朋好友参加，不可能是一桌饭菜吧？怎么也得七八桌吧？这么高级的酒店，一桌饭菜还不得万八千的？七八桌呢，就是七八万十来万。两项加起来，就是十几万小二十万。天啊，这动静也太大了吧？我挺后悔的，不该和高成名撒谎，说自己是为了他才拒绝上北大。可是到如今，后悔也没辙了。随他去吧！我困了，先睡觉，把精神养足足的再说吧！
　　“成名，你睡床上，我睡地毯上。我睡觉不老实，怕从从床上摔下来。”
　　“那怎么行？我搂着你，摔不下来的。”
　　听说他和我一床上睡，还要搂着我，当即被我拒绝：“不行，我们还没有结婚。”其实，我之所以要睡地毯上，就是防备他这一招。虽然明天就是我们的订婚仪式，虽然我爱高成名，也渴望嫁给他。但是这是原则问题，我必须坚持。不然的话，将来夫妻闹矛盾，他会用这样的话揭道我：“当初你可是上赶着跟我的，还没结婚，就跟我睡了觉。”那样的话，我在他面前永远抬不起头来。
　　“好好，就依着你。”高成名说，“你先去冲个澡。你冲完了我再冲。”
　　我从卫生间冲澡出来，高成名递给我一杯牵手桃汁：“刚冲完澡身体和皮肤都会有一种燥热的感觉，喝一杯果汁，燥热就被压下去了。”
　　我接过果汁一口气喝下：“你洗去吧！我有点儿困乏，先躺地毯上睡了。”
　　“你是女孩子，哪能我大男人躺床上让女孩子躺地板上呢？再说，我正在看电视连续剧《正阳门下小女人》，想看完电视剧才睡。你睡地毯上多不方便呀。”
　　“那好吧。”高成名进去洗澡了，我躺在床上，想等着他出来俩人说会儿话再睡。可是上下眼皮老打架，恨不得用一根小棍把俩眼皮支开……
　　我被尿憋醒了，睁眼一瞧，我没躺床上，是躺在地毯上，身子光溜溜的一丝没挂，被同样一丝不挂的高成名搂在怀里。
　　“高成名！怎么回事，你向我解释。”我使劲儿推开高成名的两只搂着我的像铁箍一样的胳膊，正要从他的怀里离开，高成名醒了，一下子将我压他身底下……
　　连我自己也莫名其妙，刚才还气呼呼的我，突然软瘫得要命。
　　“还要我解释吗？”高成名搂着我问。
　　“我明明睡在床上的，怎么会突然和你一起睡到地毯上了呢？”我还是不明白。
　　“反正咱们订婚仪式以后就是准夫妻了，我也不想瞒你了，是我昨儿晚在你喝的桃汁里放了两片安眠药，然后你就睡得跟死猪一样，再然后我就帮你脱掉衣服抱到地毯上，然后我就进入了你的身体。”
　　“你坏！”我的两只小拳头捶着高成名的胸膛。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你敢说你现在不爱我吗？你敢说和我在一起不舒服吗？”他说着，松开两只胳膊，让我仰面朝天躺在地毯上，这是我们的第一次，我要留个纪念。”高成名说，然拿出手机对着我的身体拍了一圈，最后把手机放在床上……
　　我和高成名就一直在客房里缠绵，饿了渴了打开冰箱一切都解决。躺在高成名的怀里，我心中暗暗祈祷，慈祥的时间老爷爷呀，请您停下脚步不要往前走了，让我永远躺在爱人的怀里……
　　可惜呀，时间老爷爷一点儿都不慈祥，他根本不管我的祈祷，仍然脚步匆匆向前奔跑。
　　突然，高成名扔在床上的手机响了。“不好，准是爸妈的电话。”他赶紧扔下我，几步跨到床前，拿起手机，“是，是，是。”高成名连说了三个“是”字，催促我赶快穿衣服，爸妈和客人正在小餐厅里等我们。
　　麻利儿穿上衣服，刚要往外走，忽然想起头发还没梳。“等会儿等会儿，我把头梳梳。”我从书包里拿出那把已经缺了好几根齿的牛角梳，走进卫生间对着洗手池上方墙上镶嵌的大镜子，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梳拢着自己黑亮柔软像缎子一样的披肩发。牛角梳还是刚上初中时，父亲花十五块钱从乡里那家最大的商店里买的。我当时埋怨父亲不该花这么多钱给我买牛角梳子，花几毛钱买个塑料梳子不得了吗？父亲用粗糙的手抚摸着我的头发，说：“塑料梳子毁头发，牛角梳子滋润头发。咱们这地方有句俗话，贵人不顶黄发，贵人不顶稀发。我闺女的头发又黑又密又软，注定将来是贵人。我可不能为了省俩钱，让我闺女用塑料梳子梳头。毁了我闺女的头发，毁了我闺女的贵人命。”
　　梳着头发，我不禁又想起父亲说的那两句“贵人不顶黄发，贵人不顶稀发”的老人古语。所谓老人古语，不是凭空妄说，也不是谁编纂出来的，是一辈辈的老人们从长期的社会实践中总结出来的。就具体这两句话，也是老人门看多了豪门贵妇的美发总结出的经典语言。试想，哪个豪门之子愿意娶一个顶着一头稀疏的黄毛的女子做自己的媳妇呢？而假如当年父亲给我买的是一只几毛钱的塑料梳子，而不是有护发功能的牛角梳子，我还会有现在的一头秀发吗？我还能成为高家的媳妇吗？又想起头些天父亲因为营养不良住院抢救的事，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动和酸楚，我可怜的老父亲呀，为了我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儿，吃尽了苦头受够了罪。爹爹呀，女儿今生今世也不会忘记您的养育之恩，今后即使我嫁入高家豪门，也要把您带在身边，女儿今后再也不能让您吃一丁丁点儿的苦了……
　　“秀秀，快一点儿啊！你的头发是金丝玉缕吗，要一根根小心翼翼地梳？”
　　他叫他的，我仍然用那只缺了齿的小牛角梳轻轻地梳理着自己乌云一样的披肩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