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立碑 第44章 分钱
作品名称:双子座 作者:张贤春 发布时间:2025-05-16 14:17:55 字数:5448
43.立碑
第二天,女婿用他运材料的农用车,将装着我遗体的棺材运到寨子边,十多个人抬起棺材往坡上走,坡坎处,上面的人拽着系在棺材上的绳子往上拉。好在没有几道坡坎,顺利进入墓地。完成放棺、清棺后,孝子们跪在墓前,牵起后衣摆,听着先生边撒米边喊“一撒东,世代儿孙坐朝中”“二撒南,世代儿孙做高官”的祝福话,起身后,将衣摆中的米拈两粒放在嘴中嚼烂咽下,传说这样才灵应。
按先生安排,孝子们每人向棺木挖几锄黄土覆盖后,其他人加入,或挖土,或用撮箕抬土垒坟,或搬来石头砌坟头。一个小时后,一座坟头略呈三角形的坟墓成形。将儿女们敬挽的花圈等,覆盖在坟上,其他人敬挽的花圈等,燃烧在旁边的土中。
整个安葬仪式结束,女儿抱着我的遗像,朝我的坟墓喊“爸爸,我们回去”,转身走几步后又反身喊。如此三次后,他们下坎去,就看不见墓地了。
他们走了,我总觉得我和妻子的坟前还缺点什么。
第二年清明,老三石同义对一起来到墓前挂清的女儿石同孝、老四石同礼、老五石同智、老六石同信提议,给爸爸和妈妈立口碑吧,以后别人一看就知道这是谁的坟,也能知道他们有些什么后人。
立碑?那得多少钱?老四问。
简单点,立个茶盆碑,也就是两根碑柱夹碑板再加碑帽子那种,全部做好,每口不超过四千块钱。分摊到每家,也就一千多块钱。
女儿说,爸爸这边该多少钱我们分摊,娘娘那边你们几弟兄出,我妈妈那碑我自己立。
老三说,我是说我们六兄弟分摊。
女婿对女儿说,你少说那些,你一岁开始,是哪个把你养大的?他转向老三,我们去大弟家,喊二弟妹也来那里商量商量。
老大石同忠夫妇听了他们的来意,老大吧嗒吧嗒地抽着叶子烟不说话,老大媳妇说,凡是与那两个老有的关的事,你们都不要在我们面前张口,他们没有给我们一根纱,我们也不晓得有这种爹和妈。
老二石同仁媳妇说,牛不该我牵马不该我骑,要钱你们去问他们儿子要!
老三有些生气地说,哪家出钱,后辈的名字就刻上去,不出钱就不刻。
老二媳妇阴阳怪气地说,不是后人就不刻呗。
老大媳妇更干脆,不要说刻不刻的话,我家儿子姑娘孙子孙女外孙的名字,不经过我们同意,谁刻上去了,我还要找他扯皮,把名字给我铲下来。
第三年的清明没有人再提立碑的事。
第四年,村里在宣传耕地占补平衡政策。就是政府公共建设占用多少耕地,占用单位就要负责开垦,与所占用耕地数量和质量相当的耕地。发达地区没有可以开垦之地,就拿钱到西部省份来开垦。本省由于之前的荒地已被各地“平衡”得差不多了,就将没有人居住的破旧房屋拆除复耕来“补”。
女婿到镇里将这一政策打听清楚后,分别与六个儿子家商量,用这占补平衡获得的钱,拿来给两位老人立碑。六家基本同意。在由谁出面申请,钱打到谁的卡上时,大家都说以女儿的名义方便些。
房屋被村里派来挖机拆除,补偿款开始走程序,接下来受益人应将地基复垦成耕地。在没有人组织分配各家应占多少时,大儿将偏厦所占那一边地基的一半,卖给了在我屋后修建房子的人家修车路,收入两千。
老三质问他,还没有分配怎么就擅自卖了呢?
老大回答,这偏厦一开始就是分配给我的。
老三找来村干部,将土地划分为六块,老五、老六表态自己不参加分。老大认为,房子是被老二媳妇烧掉的,她不能参加分。每家归两块。
老二媳妇说,烧掉的是房子,占补平衡补偿的是地基,凭什么我家没有!就是打死人架,我也要占我那一份。
老三对老大说,你参加分可以,但你卖那两千块钱要交出来大家分。
老大说,那钱我用了,以后算账,该交多少交多少。
老四说,埋爸爸和妈妈占的是我的自留地,老的没有土地我不说什么。现在有土地了,老的也不是我一个人的老的,应该偿还给我。我也打电话给老五、老六了,他们应得那块地,同意补给我。
老大说,他们之前说的是不要,现在又反悔?没有这道理。
老二媳妇开始挖土,栽上白菜秧。老大第二天来一看,将菜秧全部扯起来丢到土边。老二媳妇发现后,她拿来一些青菜籽,撒在那块地上。
老四夫妇开始挖三块地,边挖边栽上油菜秧。老大看到后,骂骂咧咧地跑到土里扯菜秧。老四跑来阻止,被老大一掌推开,往后倒下时,后脑勺磕在一半掩没在土中的瓦片上,一摸,满手是血,大喊石同忠打死人啦。
老大将手中的菜秧一甩道,你不要在那里装,嘟嚷着离开了。
老三拨打120。四十分钟后,医护人员将睡在土中的老四抬上120车,呜呀呜呀地呼啸而去。
老四住进急诊科,CT、B超、心电图各类检查下来,除了头部不大的伤口,其他没有因推倒造成伤害。女婿去看望时对他说,没有什么大问题早点出院,是药三分毒,输液输多了对身体也有害。
办理出院手续时,一共花了三千二百五十元。因是打架,不能报销,也没有想报销。出院后,老四夫妇向青龙派出所报了案,要求老大赔偿医药费。
女婿打电话给牛国松说,我说服不了老大、老四,你从法律上劝劝他们,不要整成子孙仇。
牛国松打电话劝说老大,你和四毛扯皮的事,我有一些想法,这些想法可能也说服不了你。
医药费你全付。常规是以伤为重,错对另讲。我希望能按你提出只出一半医药费的办法解决,但我说服不了四毛和他人。如是村或镇里调解,应该是我的说这类结局。
如果走法律程序,判决应加上诉讼费。如果原告提出误工、护理、生活、营养这些费用,法庭也会依法合理采纳。判决生效后被告也可不付,就像古家寨与牛家寨有人为半坡土地扯皮那样,法庭强制执行时,另加了执行费。也可不拘留人,只在被告银行卡里扣就行了。当然,这是作为亲弟兄间最不好的结局,从某种程度上说是结子孙仇。
平分余下地基。国家付款征收房屋了,只能复耕,六弟兄家均分款项,大体均分地基种植农作物。将地基出售违反政策了,严格依法,结果是拆除复垦,或者将所卖收入没收充公。但作为弟兄,他们也没必要来分你售地那两千元,因为不卖也没有这笔钱。
尊重父母的遗嘱。父母财产的分配,是以最后的意见(遗嘱)为准,这个就不讲了,依上。重建偏厦古家寨亲戚所送瓦片木料什么的,都是作为后家送给父母的,且一直是父母在享受,不存在弟弟们来赔偿、付息的问题。
你们争执的,是余下再分后的六分之一。这点地除了种点菜不能干什么,真想种,寨上荒芜的田土不少,去种,多数不收租金,即使收也是象征性的,很少。
如果想用这块地来建房子,那是花冤枉钱,今后谁还来这里住?如果是用钱将另五份买过来再卖给别人修建房屋赚点钱,到时被人告发必须拆除复垦,包括自己建房,那都是亏大了的事。
老大生硬地回答,随他的便。他老四想怎么告就怎么告。
老四的妻兄打电话给青龙派出所所长,按道理,他妹夫的要求合法合理,但考虑弟兄间的关系,大家又都生活在一个寨子,搬不动移不开,付三千块钱的医药费就行了。如果石同忠不付,给他讲明不付的后果。
老大将三千元交给了派出所,至此两家不再往来。
占补平衡补偿款打到女儿石同孝的卡上,共有四万零五百元。女婿安排小外孙以便于收集碑用孝名为由,建起了“团结一家亲”微信群,成员为七姊妹各家用上微信的人。
事实上,女婿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让小外孙截屏公布收到的占补平衡款,及时公布每笔支付的款项和余额。
女婿打电话给老三、老四、老五、老六商量,坟前那壁堡坎必须砌,不然以后雨水冲刷,土坎很容易垮塌到坟前。除去砌保坎的钱,余下用来立两座牌坊碑,把这些钱用完。砌保坎的事,建议老三来做,按当地的工价算工钱。
女婿把这些想法用语音发到群中,没有人反对。他又提出,看看谁有时间去联系打碑的师傅。
群中留言的人说,让女婿辛苦点,去安排。事实上,大家都清楚,这是包赔不赚的事。去联系师傅,不管是自己开车去双龙碑厂,还是坐班车,烧油或车费,都是钱。每次钱不多,不好意思在占补平衡款中支用,但累计下来也是两三百元,还不计误工。
女婿找到打碑师傅谈价时,师傅告知他,县里已经规定,最大只能打七镶碑,也就是说,全碑不能超过七块碑石,宽度不能超过一米四,高度不能超过两米。这样算下来,用人造大理石,包括安好,两口碑只要九千八百元。
石碑框架基本成形,师傅要求提供孝名。老五、老六喊老三执笔。
老三在电话中对国松说,二嫂家那边我真不想写。
国松说,你写上去要给她饭吃不?不写上去对你几弟兄能有几分钱的好处?对她家又有什么损失?写上去,让看到的人都说,这家人闹热。
她家女儿离婚了,重新嫁了人,女婿只能写现在这个,但外孙呢,怎么写?写上去与女婿不是一个姓,不明情况的人,会乱猜想。老三提出他的疑虑。
国松说,事实如此,本家人都知道。说实话,过了几十上百年,还有几个人来关心、探究哟。
还有一件事,大哥家的女儿嫁到双龙场,小孩生下不久就离婚了,基本上没有往来,这个小孩应该不写吧?写了还怕人家来找麻烦。
这个小孩也是你石家血脉,她今后长大了或许还会来认亲呢。至于她爸爸、爷爷、奶奶他们敢否认是死者的曾外孙?难道会与死人计较?
那好吧。说起来也是,我爸爸从江边乡一个人来到这里,有这么多子孙后人,也是让人高兴的事。老三笑了笑,老五婚前在广东生那个要不要写?
国松叹息了一声说,写什么写?我怕你名字都不晓得,人家也不认账是老五的。
碑于腊月二十立好,祭祀时间岳父选在新年正月初三。这天,老大夫妇没有买鞭炮,也没有买两张纸一炷香,人也没有到墓前。好在内外孙辈,全都来到墓前,燃放的烟花虽多,但白天缺乏应有的效果。鞭炮则是拆散了层叠堆放在两坟之间燃放,不一会儿,就轰炸完毕。
44.分钱
小外孙在“团结一家亲”微信群里,按照既定安排,依次公布各项支出明细。先是购买砌堡坎所用水泥和钢材的收据,清晰地列出支付金额以及账户余额;待堡坎砌好后,又及时公布了包括工钱在内的总花费;接着是制作镶嵌在碑上的头像、打印碑文、购置祭祀所需物品和公鸡的开销;最后一笔是付给石工师傅打碑的余款。结余金额二万七千一百五十五元,加上活期利息,六家每家可分四千五百五十五元。
老大石同忠的儿子在群里发语音询问,哪六家?
女婿语音回答,就他们兄弟六家。
老五石同智说,按国家法律,凡是子女都应该参与分配。
女婿说,按农村风俗,我们不参与,就你们六家商量。
老六石同信说,这个怕还是大体按生养死葬出钱出物多少分才合理。
老三石同义说,有的初中毕业就外出打工,打工的钱不交父母自己存起来用,娶媳妇的花销却是父母出。有的初中毕业就在家帮助父母干活,不说种庄稼养牛喂猪,就是房子火毁后,重新修房子从抬木料、挑瓦片、上挂瓦条到铺地板、装板壁都参与,从房子上掉下来,险些把命都搭上。还有将近三十了才结婚,这十多年的工钱又怎么算?
显然,前者他指的是老五和老六,后者指的是他本人。
老六说,父母帮助照顾小孩,是不是要按请保姆开工钱才合适?
老三说,零零星星帮助喊到身边,很少给吃,没有买穿,小孩的父母成家后,帮助老人种庄稼收割庄稼的工时抵扣,只会多不会少。
老六说,父亲的老年补贴是谁在领?钱去了哪里?
老三说,一年就几百块钱,领了都交给他了。
老六,谁能证明?
老三,儿子拿钱给父母还要收据不成?你说你每年都拿钱给爸爸了,你的依据又在哪里?
老四石同礼插话,怎么分我都没有意见。
老三又说,烧毁房子的人还有资格参加分吗?
老二石同仁继子回复,我妈妈说,房子是她失火烧的,认账,该坐牢就坐牢,这补偿的是地基复垦,不是房子。
老三回复,没有房子哪里会来占补平衡补偿?
……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小外孙留言。
老三回呛,你说的当初,是不该白手建房被烧毁变没有,还是重新建房又被拆除变为无?问题是,我们明知道会死,却要苟且偷生地活!
这次争论之后,这个群很少有人发言了。有,也是转发一些网文,比如,武汉发生新型冠状肺炎,传染力很强,毒性很大;乌江县设置新冠检测卡点,劝返疫区来的人员;中美贸易战升级……
群中有人转发俄乌开打时,女婿找牛国松劝老三,平均分算了,每家不过少得千把多点。他答,不是钱的问题,是理的问题。国松劝老二媳妇少分点。她回答,毛,这不是钱的问题,猪尿脬打人——不痛人气胀人,他们欺人太甚!
转眼入冬,老三打电话给国松,我今年准备去他姑爹家过年,哼,他将这两三万块钱包起来自己用。
国松说,据我所知,那钱存在专卡上的,没有动过,只不过有点活期利息,很少,也在卡上。
老三又说了一通他的分配观点,老大、老二家没有资格参加分,老四、老五、老六只能分女婿方案中的一半。
这样算来,他至少要分一半才合理。国松苦笑了一下说,我的想法是,以你的名义起诉表姐哥,法庭怎么判怎么好。
老三说,我不得空,这疫情不是放开了吗,老六也能回来。我找村干部通知他们来调解,让村干部评评理,他们对老的孝敬了多少。
国松说,大丈夫能屈能伸,不要斤斤计较了。
老三回答,大丈夫宁死不屈!
国松说,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表姐哥和我都无法说服你们,村干部哪里又有这能耐?
老三回答,车到山前必有路!那几家有事不到场,有利就来争,我要把这些年窝在肚子里的火倒出来,让他们当着村干部臊臊皮!
……
村干部通知各家到场调解。老六没有到场,他说,父母不在了,回来像浮萍一样,去哪家都是客,拘谨得很。从经济上讲,从广东往返的油费、过路费,耽误的工钱,怕要超过分得的钱。春节去父母坟上的祭祀用品,已转红包给大姐购买。剩下那些钱,如何分配都没有意见。
村干部召集其余五家参与调解,依然各说各话,都不让步,结果依然。与微信中争吵唯一不同的是,老三与老大动起了粗口,险些打了起来。
国松得知结果,又劝老三还是按之前的办法,由他代笔,以老三的名义,写一份控告女婿将钱私存的诉状,让老三交到双龙法庭,开庭时他们几家去答辩。至于女婿这边的答辩状,国松已给女婿说,由他来代笔。
老三说,那我不是得倒贴活路还要交诉讼费?
国松安慰道,诉讼费不多,到时从余款中扣出来。你贴点活路,管他吃亏不吃亏,把这事了结了。
他说,让我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