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沙金花的婚姻（2）

　　黑了一天脸的老天爷终于绷不住了，一阵雷鸣电闪之后，滂沱大雨就像把天撕破，哗哗地往下倾倒。诊所里不再是静静的，雨声雷声把耳朵都震得嗡嗡的。
　　“我怕。”半躺在治疗椅里的沙金花双手捂着耳朵。
　　“有叔叔在跟前，什么都不要怕。你捂着耳朵叔叔的牙钻伸进口腔里不方便，会把你弄疼的。”沙大夫轻轻地说，把她的两只手从耳朵上拿开，牙钻开始在她的龋齿造成的牙洞里滋滋啦啦地响，“疼吧？”沙大夫从她嘴里拿出牙钻，递过去一个纸杯，“漱漱嘴，歇会儿。”
　　突然，天空中传来一声巨响，瞬间诊所里变成一片黑暗。沙金花扔掉手里的纸杯迅速窜出治疗椅，扑进沙漫天的怀里……
　　沙金花怀孕了，眼看着两个月的暑假就要结束，沙金花还没想好怎么处理肚子里的玩意儿。区里的医院她去过，人家要有结婚证才给做流产。泻药她吃过，拉稀拉得人都脱了形，可肚子里的那玩意儿却稳如泰山。沙金花知道要是不把肚里的玩意儿处理掉，她就丢大人了。未婚先孕，争强好胜的她以后休想在人面前再抬起头，一辈子都要被人揪着这根小辫子指指戳戳。唯有找个男人嫁出去，李代桃僵，让这个男人做肚子里那玩意儿的爸爸才能遮丑。忽然就想起来同桌王娜娜的哥哥王若飞。高二一学年，他已经让王娜娜给她捎来一百多封信，差不离隔两三天就王娜娜捎给她一封信。对，就王若飞了，我肚子里的孩子父亲就是他了！说干就干，沙金花当即就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去了王娜娜家。
　　正巧这天是娜娜姥姥的七十大寿，父母带着娜娜给姥姥过生日去了，家里就王若飞一个人。地里没啥活，王若飞就关上门，趴在桌子上爬格子，听见敲门声赶紧开门，发现自己日思夜想的女神来了，当即就拥着沙金花进到自己的屋里——不是正在爬格子的那间简单的书房，而是自己的卧室，一间除去床什么都没有的小套间。
　　都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其实情人相见也分外眼红。写了一百多封信从未得到过沙金花只言片语回信的王若飞，哪儿还按捺得住心中对沙金花火焰般炽热的情爱？一进屋就抱住沙金花又亲又啃，本就是为此而来的沙金花假装没站稳倒在床上，王若飞顺势就扑了上去……
　　沙金花想到面前这个又黑又瘦又矮的男人，将来就是自己的丈夫，是自己肚子里孩子的父亲，想到自己从此再也没有权利爱沙漫天了，哭得昏天黑地，扬言“王若飞我要告你强奸我”。文艺青年王若飞因为各种杂书看得多了，懂得也太多了，一点儿都不害怕沙金花告自己强奸，说“事情虽然是发生在我们家我的卧室里，但是并不是我约你来的，是你自己自觉自愿找上门来的，说明你是主动找我发生男女关系的。卧室里就咱们两个人，没有第三个人，要人证没人证，要物证没物证，公安局和法院不能只凭你红口白牙一面之词，就定罪我王若飞为强奸犯，把我抓起来判刑吧”……
　　
　　十三沙金花的婚姻（2）
　　半个月后，沙金花拿着改了日子的医院化验单找到王若飞，说自己：“怀孕了，你说怎么办吧？”沙金花问这话的时候，心中很忐忑，害怕王若飞耍无赖，一推六二五什么都不承认，那她只有去跳大运河了。
　　“还能怎么办？我只好认头娶你呗！”王若飞倒是没耍无赖，但表现出一副很无可奈何很不情愿的样子，似乎娶沙金花有点儿委屈自己——这其实是他的欲擒故纵的策略。
　　沙金花看王若飞那不太情愿的样子，担心他反悔，赶紧说：“事不宜迟，你跟咱爹和咱妈说一声，这两天就把喜事办了，不然的话肚子一天大一天该遮不住了。”
　　喜事虽然办了，但是沙金花差两岁不够结婚年龄。抱得美人归的王若飞怕沙金花生下孩子后反悔不和自己去领证，又花钱又托人的总算把沙金花的年龄改大两岁，孩子生下之前把结婚证领了。
　　第二年的四月，沙金花因为浇麦子不小心滑倒，孩子“早产”了，生下一个八斤重的白胖大小子。沙漫天和沙金花的模样都是人中的尖子，孩子当然也漂亮，漂亮得都一点儿也看不出是王家的孩子。
　　王若飞的母亲抱着刚出满月的漂亮的大孙子，怎么看怎么不像七个月就生下的早产儿，模样儿也怎么看怎么不像王家的孙子，但是老太太没把这话和儿子讲。儿子苦苦追求沙金花的事，女儿娜娜暗地里和她说过，儿子费了这么大的劲儿好不容易把沙金花追到手里，自己就别瞎添乱。儿子不傻，报纸上有他写的那么多的文章，他心里有数，用不着她这个做老人的仨鼻子眼儿多出一口臭气。
　　也许因为把沙金花追到手了，王若飞心无旁骛不必再花很多心思写情书了，也许沙金花天生的旺夫命。总之，自打沙金花进了王家门以后，王若飞的文章就像开了挂，不光是报纸上天天有（当然不再是豆腐块），一些知名刊物上也经常登载他的小说。儿子王端五岁那年，王若飞出版了第一部长篇小说，此后连着两年又出版了两部，其中的一部科幻小说《蓝天之恋》再版十次，发行量高达一百万。王若飞用稿费在城区买了一套小两居，小三口的户口也从农民变成了居民，搬到了小两居的楼房里。
　　只是王端的牙齿很让两口子头疼，不知是随沙金花呢，还是因为全家人都娇惯孩子，王端零食不离口的缘故，总之上下两排本该洁白的小乳牙，都跟成年烟民的大烟牙一样，巧克力色，颗颗牙齿残缺不全。住在乡下时离县城远，就在乡卫生院看。搬到了城里，离著名牙科大夫沙漫天的诊所近了，王若飞又是著名作家，给儿子看牙自然应该找著名的沙大夫。但是每次去看牙，沙金花都借口王端跟爸爸亲，老二王倪又离不开她，都让王若飞带着王端看牙。
　　沙金花其实是故意儿躲着沙漫天啊！作为年轻作家王若飞的夫人，她很满足自己现在的生活，现在的地位。很后悔年轻时的无知和冲动，把第一次给了比自己大四十一岁的沙漫天，而且一炮中的。沙金花觉得自己挺对不起王若飞的，为了报答丈夫对自己的宠爱，在王若飞坚持不要二胎的情况下，她偷偷停了避孕药，等王若飞发现沙金花怀孕，已经不能做流产了。在王若飞十分不情愿的情况下，沙金花生下了第二个儿子，起名王倪。如果说王端是沙漫天的翻版的话，那么王倪就是王若飞的翻版。王若飞看着相差八岁，长相天差地别的两个儿子在一起玩，时常免不了就自我嘲讽：“都说黄鼠狼下耗子一窝不如一窝，我这是王若飞生儿子，一个不如一个啊！”
　　暑假中的一天，王若飞带着初中二年级的大儿子王端去看牙，幼儿园大班的王倪吵着闹着也要和爸爸哥哥一起去。王若飞怕王倪不听话闹腾，让沙金花也一起去。沙金花说：“看牙又不是赶庙会，一家子都去招人家讨厌。”王若飞说：“既如此那王倪就别去了。”王倪不干，说：“我的牙也病了，昨儿个在幼儿园吃饭特别疼，不信您看看。”当下王若飞就去让王倪张嘴看牙，说：“你的牙要是有病，爸爸就带你一起看。小孩子不说瞎话。”王倪一张嘴，王若飞就发现了，王倪最里边的两颗小牙的牙面上都有黑斑，龋齿无疑。没办法，只好带着俩孩子去看牙，王倪要求妈妈必须跟着。
　　四口子进了沙大夫的诊所，诊所里有几个老太太也在等着看牙，看见一俊一丑两个男女带着一俊一丑的两个孩子来看牙，还以为是两家人呢！及至看出是一家四口时，老太太们很是好奇，说“小哥儿俩是怎么长得，一点儿都不像，根本看不出是亲哥儿俩”。潜台词是哥哥长得太漂亮，弟弟长得太丑。正好沙大夫送一个补完牙的病人从治疗室出来叫新的病人进去，一个眼尖嘴也尖的老太太像发现了新大陆，说：“你们看这个小学生和沙大夫长得多像呀！”又指着搂着儿子脖子正跟王端说什么的王若飞，“假如你们父子俩和沙大夫站在一起让人猜谁跟谁是父子，百分之百的人得猜沙大夫和这孩子是爷儿俩。”
　　听了老太太的话，沙大夫不由得打量一眼那男孩儿，见他瘦瘦高高的身量，上宽下窄的脸型，跟自己相册里保存的那张初中毕业时照的照片，简直分毫不差。再看一眼搂着男孩儿的那位黑瘦年轻父亲，老太太说得真没错。的确，若把他和这对父子放在一起，没人会猜这位黑瘦矮小的青年是孩子的父亲，准得猜他才是孩子的父亲。
　　经老太太这么一说，王若飞也不由得看了一眼沙大夫的模样，虽然他以前带儿子找沙大夫看过牙，但是男人和男人，特别是不太熟悉的男人之间，谁也不会关心对方的模样。王若飞这么一关心沙大夫模样，心里大吃一惊，我的天呀，自己的儿子咋和沙大夫长得这么像呀，简直就是沙大夫的缩小版，不，复制粘贴。
　　那时候沙大夫的妻子沙淑英还活着，沙大夫还不认识孙丽丽，当然也没现在的小儿子。听了老太太的话不由得叹了口气：“唉，我哪儿有这样的福气呀，这辈子只能做丁克家庭了。”沙大夫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妻子反复流产以后，子宫都被摘除好些年了，他这辈子别想再有孩子了。
　　几个老太太都看完牙走了，诊所里就剩下沙大夫和王若飞一家四口，先给王倪看牙，王若飞要带王倪进去看，王倪不干，非得妈妈带进去看。沙金花实在没法子，只得带着王倪进了治疗室。和沙大夫面对面站在一起，再装着不认识是不可能的。沙金花只得硬着头皮叫了一声“沙叔叔”，沙漫天这才认出，眼前这个穿着华贵的漂亮少妇是自己曾经的邻家女孩儿沙金花。自然，十多年前那个狂风暴雨的夜晚诊所里发生的那一幕又回荡眼前。沙大夫问沙金花：“外边的那个小学生也是你的孩子？几岁了？”在得到沙金花的回答以后，沙漫天的心里不平静了，这个叫王端的男孩儿会不会是自己的孩子……
　　从沙大夫的牙科诊所出来以后，沙金花的丈夫，著名作家王若飞的心情同样很不平静，夜里难以入眠，王若飞满脑子都是和沙金花的第一次：那天他给来找妹妹的沙金花开门以后，就一下子把她拥入怀里。沙金花没挣扎没反抗，很享受地把头靠在他胸前。他就这样拥着她走进自己的卧室，然后他两只手把沙金花紧紧搂进怀里，疯狂地吻着她；再然后沙金花不知怎么就倒在了床上，他就顺势跟进，身体压在了她的身体上。她说快脱掉衣服吧，我受不了啦！然后两人就各自脱掉衣服，他就进入了她的身体……
　　他记得自己那天共干了五次，直到听见外面有人拍门喊他的名字穿上衣服，是村委会的勤杂工张大爷，他告诉王若飞，有邮递员正在村委会等他，有他一张汇款单，要他带着身份证去取。身份证就在口袋里，王若飞没回屋就跟着张大爷去村委会了。取汇款单回到家，沙金花已经走了。
　　半个月之后，沙金花拿着医院的孕检结果告诉王若飞，她怀孕了。然后俩人就迅速结婚，第二年的四月，沙金花因为浇麦子不小心滑了一跤，早产了。虽然是早产儿，但是儿子又大又胖，比足月的婴儿毫不逊色。
　　再后来，他的事业飞黄腾达，才三十岁出头，已经是文坛著名年轻作家了。他觉得这都是妻子沙金花和儿子王端给他带来的好运。有记者采访他，王若飞都要向人家介绍自己美丽的妻子和帅气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