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见智见勇闯难关 （11）

　　刘湘亲自把他们领进四合院里。这个院落修建得十分别致，中式的房屋高翘的挑檐配上西式的门窗，颇有中西合璧的味道。他们一行穿过前堂走过天井来到后堂一间陈设雅致的茶室，一张精巧的茶案、几把雕花的木椅，都用土漆漆成深棕色，光可鉴人，壁上的条幅与字画相映成趣，靠南窗摆放着一把木质的逍遥椅，看来这是刘湘个人休闲和接待至交密友的地方。
　　因为都是军旅中人，不讲究那些繁文缛节，筛茶一圈后便切入正题。鲜英先谈了何金鳌哗变的经过和眼下退守资阳的情况，神情颇为不安。刘湘亲热地拍拍他的手背，笑着说：“特生兄不必过于自责。你把王治易劝说过来，在‘倒杨’中立了头功，大家心中都是有数的。至于何金鳌的事，是我太疏忽了，没把他的手下扯散，他才能成建制把人拉走，让你吃了亏，责不在你呐！今天你把仪三兄请来了，甫澄更要谢你哩！因此你该高兴才是，莫要自找气怄啰！”
　　话题转到当前局势上，刘湘问罗亨礼：“听特生兄说，你主张联杨驱袁。可是，我们才把他撵到湖北去了，他能不怀恨在心么？同他联合，有这个可能吗？”
　　“有！”罗亨礼肯定地回答，接着说，“这有三点理由：一是杨子惠失败后叫所属主力师旅都接受甫公收编，赖心辉、邓锡侯们只捡到一点点儿边角余料，可见他内心还存有二军情结，这是最为可用的；二是袁祖铭当下采取东进西守策略，其用意并不在抢夺下川东地盘，主要是想扼住夔门一线，防止杨部重回川境，等自己在那边把桩子扎稳了，再掉头西向设法剿灭异己，实现久据四川的图谋，杨子惠是聪明人，应该看得出来，即使还没看清楚，一经点破就会明白；三是杨子惠秉性好强而举措易变，重实惠而不图虚名，只要条件合适有利可图，他肯定愿意联合，况且当初是你胜他败，现在你主动去同他谈，等于给他长脸，他心头憋的那口气是散得了的！”
　　刘湘听得十分专心。罗亨礼讲完后，他抬起花间颇高的大脑袋，眼睛眯成一条缝，思考了一阵，说：“听说袁祖铭、邓锡侯、田颂尧都在拉拢他，他会不会得了我们的便宜又倒向他们呢？”
　　罗亨礼摇头说：“不会的！他明白，若要在四川东山再起，除了与甫公携手外别无他途。不过……几边都在拉他，他肯定要拗点价钱。”
　　“依你看，好大的价码可以搞定他？”刘湘问。
　　“原来属于他的部队悉数归还，下川东完全交由他驻防。这是他所盼望的，也是他我双方的底线。他晓得，如果再想多要，没得哪个会答应他！另外，还可以把我们退集在万县、夔府的几个师交给他指挥，让他消除被我们利用的疑虑，他就会同意联合。”这个问题罗亨礼早就心中有数，因此立时做出回答。
　　刘湘还有一层顾虑：“驱袁成功了，他得了整个下川东，如果还要求回重庆，我们该咋个应对？”
　　罗亨礼：“欢迎！欢迎他把司令部迁来重庆合驻——其实，这只是做个样子给他看。重庆城和周边都是甫公的防区，一旦有事他将十分被动，因此绝不会远离万县那个老窝子跑重庆来的。”停了停，又道，“最多，会要求在重庆附近——最可能是江北县——驻扎一点军队，做他本部的前哨，借此窥视我部的动向。”
　　听到这儿，刘湘露出了笑容，兴奋地一拍扶手，大声说：“太好了！太妙了！斯可兄曾经向我进言，说的也是这些，今天又听你说了，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张斯可忙摆手笑道：“我那算啥子哟！只是画了个大框框，有那么点意思而已，哪像仪三说得这么清楚、透彻。这下好了，甫公你可以放心决断了。”
　　刘湘没有立即回应张斯可，而是笑着对罗亨礼说：“民国九年我随熊克武退守川北，不久杨子惠脱离滇军，从隆昌经安岳前来投靠，建议我向熊克武献策——派人去陕南联络刘存厚，共同对付唐继尧的川滇黔靖国联军，我们由此得以扭转败局取得大胜。事后杨子惠告诉我，这点子是你出的。仪三兄应当还记得吧？”
　　罗亨礼点头说：“有这回事。”随即感叹一声，“杨子惠不掠人之美，出处进退有所担待，这是他能得人的一个原因。”
　　“这也是我请特生兄说项，邀你来共谋大局的一个重要原因！仪三兄，甫澄等你好久了啊！”刘湘望着他动情地说。
　　罗亨礼深深感动了。
　　
　　民国十五年二月，刘湘以四川军务善后督办的名义，将罗亨礼部改编为川军第四师，任命罗亨礼为师长；师以下暂编84、85两个团，李先凡、车耀先分任团长；李先凡因病留简阳家中调治，由团附王栋暂代其职。
　　按照决策会议的决定，张斯可草拟了紧急电文，发给驻汉口代表乔毅夫，要他立即以速成同学身份拜会杨森，转达刘湘之意，并代表刘湘进行谈判，同时电嘱驻军万县、夔府一带的本部师长唐式遵、潘文华、王陵基、李雅才等，邀约“杨系”旧部师旅长致电杨森，欢迎他回川主持讨袁事宜。
　　刘湘这一举动，大出杨森意外。不过，在刘湘与袁祖铭之间，他当下最为忌惮也最恨的还是后者。一则他“姓黔不姓川”，是“外来的蛮子”，不甘心让他在川中盘踞；二则他是“倒杨”联军总司令，是把自己撵下台的主，心中余恨难消；三则他的军队还堵在夔门，占据着自己的老窝子，直接啃到老子身上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经过反复掂量，权衡利弊，杨森决定同刘湘联合。双方达成协议，在汉口签订了“丙寅公约”。赖心辉、刘文辉得知刘杨已经联手，也顺势加盟进来。
　　
　　三月一日，杨森率将校队、手枪队乘江轮回到万县，唐式遵、潘文华等亲自前往码头迎接。不久，他在万县成立四川讨贼联军第一路军总司令部，正式委任唐式遵为第一路右翼总司令、潘文华为左翼总司令，任命了一批讨贼军师旅长，还公开召唤驻扎各地的旧部回归。明面上，他放出即将率部出川“讨贼”的风声，麻痹袁祖铭并取得他对自己召回旧部的支持，暗中则秣马厉兵准备“驱袁”。刘湘这方面，联合赖心辉、刘文辉等部，以王缵绪为上川东前敌总司令，赖部旅长李章甫为第一路总指挥，兵分三路同时向黔军进攻。
　　四月三十日，刘湘部师长蓝文彬发出讨袁通电；随后，刘、杨、赖三部将领又联名通电讨袁。这是罗亨礼首次以师长身份与唐式遵、潘文华、王缵绪、郭汝栋、王兆奎、蓝文彬、鲜英、王陵基等同列，署名“罗纬”，此后，这个名字就传开了。
　　
　　五月四日，杨森下达了向黔军发起总攻击的命令，由唐式遵、潘文华、李雅才等师组成的第一梯团一路猛攻，不到半个月就打到嘉陵江边，直逼重庆；由杨系郭汝栋等师旅组成的第二梯团也攻占了涪陵。
　　上川东方向从五月五日开始，向黔军主力王天培等师发起进攻。为了麻痹对手，罗亨礼向王缵绪建议并得到同意，与鲜英合兵，打十师旗号，与蓝文彬师共同担负中路突进任务。他们从资阳出发，鏖战月余，占领永川、璧山，随即强攻屏障重庆西面的老关口，经激烈搏杀，于六月十八日突破这一重要关隘，兵临重庆城西。
　　袁祖铭见原来暗中来往的邓锡侯等“保定系”也变了脸，明里暗里向刘湘杨森频送秋波，而眼前刘杨联军来势汹汹，重庆城三面被围，担心后路被切断，长叹数声后，下令各部退往南岸。这天是六月二十日。当天下午，王陵基率第一梯团由江北进入城内。八天后，入川数年的黔军全部退回贵州境内。
　　“驱袁”军事结束后，刘湘从成都回到重庆，旋即邀请杨森前来合驻。杨森既不推拒也不行动，只把属下向成杰师调至江北县，自己则留在万县，做起“万州王”的美梦来。
　　
　　起初，十六师师长蓝文彬对罗亨礼升任师长颇为不满，在同僚面前抱怨说：“姓罗的寸功未立，一来就升师长，硬是他们速成同窗的要亲些、要多吃些福喜么？”
　　鲜英一听这话顿时火了，当面数落他：“你的功劳在哪里？在刘存勋、陈洪范，还是杨子惠那儿？要不是甫澄仁心宅厚，你能有今天？已经太对得起你了，你还要说七说八的！”这一顿连珠炮，直戳蓝文彬的痛处，气得他七窍生烟，差点动起武来。
　　鲜英的话事出有因：多年前，蓝文彬曾经在刘湘手下任团长，后来与师长陈能芳等人密谋拉走部分人枪另立山头，刘湘察觉后，没有严惩重罚，只让他们离职了事。其后，蓝文彬或因战败投诚或受利诱跳槽，多次改换门庭，转了一大圈，最终又回到原点——被刘湘收编。这段历史是他最不愿被人触碰的疮疤，如今这块疮疤被鲜英当众揭开，他哪能不怒气冲天呢？
　　王缵绪知道这事后，派人把两人找来面谈。他规劝蓝文彬说：“绍侣呀，大战在即，理当同仇敌忾，不该说这些影响军心士气的话哟！罗伟是老速成不假，但甫澄并不是因为这层关系重用他的。不瞒你说，一开始我也同你一样想不过味，后来听甫澄讲了他在两次极其关键的时刻出谋献策的情形，又听斯可举了他的一些战例战绩——其实我大都风闻过但没在意——才解了心中之结。应该说，他完全当得起师长这个职位！”
　　他又对鲜英说：“特生兄，水都流过三坵田了，你还翻那些老皇历做啥嘛！绍侣归队后的情况你都清楚，你遭遇何金鳌哗变后，也是向他靠拢，同他一道回的资阳啊！”
　　经过调解，两人的火熄下去了，但王缵绪并不放心。他收起笑脸，以总司令身份严肃告诫：“即刻就要出兵了，你们无论哪个，若再意气用事影响军务吃了败仗，一律军法从事！”
　　还好，在后来的战役中，蓝与罗、鲜都能密切配合，协同作战，蓝文彬也亲眼见识了罗亨礼的指挥才能和属下官兵的战斗力，从此再没说过小话。
　　但是，他们内心的距离或者说矛盾却始终没有消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