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柿子生病

　　“不能再躺了！早饭前去史建功他们那几家大棚看看。都栽上苗有一段日子了，这几天该忙着疏果了吧？”合上手机，坐起身，伸了个懒腰，又左右手虚握着拳轮换着捶打了几下肩膀，张博源自嘲地一笑，“唉，不年轻了，昨天也没感觉跑多少路啊，这睡了一晚怎么还没休息过来呢？”
　　洗漱完毕，到饮水机前接了杯水，又扭动了几下老腰，张博源走到敞亮的玻璃窗前拉开了窗帘。
　　“叽叽，喳喳……”立时，早起的麻雀儿热情地向张博源打起了招呼。院子里还在继续美化中的花坛正在冬季里孕育，供人来往的水泥硬化路面干净平整，绝对的是，“雨天不踩泥、晴天不起土”。
　　“这个环境多漂亮！”张博源“呵呵”一笑，将视线收回了室内，“这敞亮舒适的卧室，晚上虽然还是一个人住，可再也不会让人与《聊斋》里的千年古屋联系起来；相反地，有时候能想起来二十出头时与新媳妇拉着手在婚房里跳的那一曲自创的‘探戈’。”
　　来七贤庄新村的第二年，随着七贤庄新村被确定为齐岛市乡村振兴示范片区，这幢“七贤庄社区服务中心”拔地而起。之后，张博源也搬离了“青年屋”，搬到了这里，占有了一间卧室、一个办公室。
　　这个党群服务中心，投资1000多万，可不是给张博源准备的。它坐落在七贤庄新村孙柯寨自然村，共有四层，建筑面积约2500平方米，分别设置了警务室、便民服务大厅、妇女儿童活动中心、青年之家、民兵之家、党员活动室等，是集党群服务、党员活动、村民议事、便民服务、教育培训等功能于一体的一站式多功能、开放性服务平台，以及党组织发挥政治引领、加强治理、凝聚力量为民服务功能的坚强阵地。
　　直到现在张博源还记得，这个服务中心的建设当时可是创造了“28天的开发区速度”神话，建设势如破竹。从2020年4月1日开工，服务中心仅用了几天时间就实现基础正负零；半个月的时间，主体结构拔地而起；28天时间，基础结构顺利完成，4层的主体结构实现封顶，实现了一项看似不可能实现的“加速度”。
　　矗立在一个村子里，这幢建筑有点“辉煌”，可以说是鹤立鸡群。不过，走过南闯过北的张博源认为，适当的超前是可以理解的，毕竟现在的中国在高速发展，农村也是不遑多让。一次性投资，一次性建成，免得过个几年就落后了，还得拆了建，建了拆。重复建设才是真正的劳民伤财！何况，七贤庄新村孙柯寨自然村离着滨阳市市区并不远。
　　走出卧室，走到三楼走廊，张博源在“学党史悟思想办实事开新局”的宣传牌前停顿了一下。其实，每次上下楼，只要不是特别忙，张博源都要在每一层的每一块宣传牌前停顿一下，想一想，重新感悟一次。那一块块牌子上醒目的“‘两弹一星’精神”“载人航天精神”“焦裕禄精神”“雷锋精神”“抗美援朝精神”等等，都是“中国精神”；是要“弘扬中国精神凝聚中国力量”的誓言，是我们国家、党从上到下的精神和力量，也是他和七贤庄新村的党员干部群众要学习的精神。
　　正月还未过完，走出党群服务中心，走在大街上，大红的灯笼正在社群服务中心、家家户户老百姓的门廊上迎风轻摆，轻松喜庆；滨阳市书法家协会的同志们书写的“福”、春联依然在墙上、门上表达着他们的祝福。
　　张博源一边朝着史建功他们那几户的蔬菜大棚走着，一边再次欣赏着书法家们的作品。看看这“福”字写的，遒劲有力，就算不懂书法的人看了，相信也能感觉到福气满堂、福乐绵绵。请来书法家为新村的老百姓送福，这样的活动好啊，这亲笔书写的就是比印刷厂大批出来的有意义！
　　史建功家的大棚离着这个七贤庄新村社区党群服务中心比较近，张博源经常到他那地方去看看、走走，跟他聊聊天儿，交流交流，了解一下情况。史建功也是“老大棚”了，非常有经验。他家的大棚管理得一直都非常好，西红柿长势非常旺，非常壮。每次去了，看到那一棵棵小苗从栽种，到一嘟噜一嘟噜的红艳艳的西红柿挂满枝头，那心情真比晚饭后陪着自己媳妇儿去逛了一趟海边公园还美。
　　刚走到大棚门口，张博源就乐呵呵地喊道：“史老哥，是不是快好下来柿子了？”
　　都说熟不拘礼，张博源来史建功家大棚可不是一次两次了，从第一次他请来齐岛市的专家在各个“烤棚村”巡回做技术指导和培训时，他们就认识了。
　　见史建功老两口都没有迎出来，张博源“知道”他们在棚里忙着，自顾自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是什么？怎么回事？已经五十九岁，在社会上、官场上历练了这么多年，看到眼前的情景，张博源还是忍不住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本来应该挂果，至少也是吊好了绳子等待挂果的西红柿秧苗——如果那还能叫秧苗的话，全部软趴趴地委顿在地皮上，如同发育不良又生了癞疮的小孩那黄不拉几的头发，全无半点生命力；地面上很多地方，甚至只留下了一个个秧苗枯死以后剩下的小窝，一片片如同被车碾过、水浸过的破烂枯叶蝶般的叶子有的还搭在小窝窝上。
　　“这到底是怎么了？！”在经过好一阵子懵怔之后，张博源悲痛、吃惊地喊出了声。
　　正在有一搭无一搭地用手划拉着枯叶的女人抬起头，茫然地看向了张博源。她是史建功的老伴，这些年一直用心地打理着他们的大棚，收获着他们的希望。
　　待看清楚来人，绊绊拉拉地奔到已经蹲下身子仔细扒拉着查看“西红柿秧”的张博源身边时，她只是哽咽着叫了声“张书记”，便再也忍不住，多少天以来一直汪在心底的泪水如同开了闸的水流。
　　“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这样？”张博源还是不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在问史建功的老伴，也在问着他自己，“这年前我来看的那次不是还长得好好的吗？”
　　那时候，整个棚里是一片绿色的小苗，看着就精神，能让人不由得去想象它们一天天长大、抻蔓、分杈、爬高、开花、结果的情形；甚至还能让人再想到，一筐筐、一箱箱西红柿装到客户的车上，然后手机里响起收款提示音的情形……
　　“张书记，我们不知道啊，一开始长得好好的，可后来秧苗却说什么也不往下松根①。我们浇水、施肥，像伺候祖宗一样，能用的法子都用了，就恨不得挨棵往上拔拔了，可是秧苗却说什么也不往上长，像蹲在了地里一样；再后来就一片一片地枯萎、死亡。”史建功的老伴使劲地用手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可眼里的泪水还是忍不住如同腐烂的西红柿受到了颠簸、挤戳，苦涩、浑浊的液体溢满了她的眼角，漫过了她的手指，流进了她的嘴里，滴答在她的心间。
　　一个将近60岁的人，大半辈子经历的事应该有她眼角、额头上的皱纹多了吧？可此刻的她就像是一个无助的孩子。
　　张博源实在不忍心，闷声问：“老史大哥呢？”
　　“又不知道找谁去想什么法子了吧？”史建功的老伴悄悄地抹掉泪水，使劲将嘴角往上弯了下，试图想做出一点平静的样子。毕竟，这是新年后张书记第一次到大棚里来啊。可实际上，泪水，再混合着手上的脏污沾染到脸上的痕迹，她往日能干、利索的形象早已踪影全无。
　　年前，张博源带着几家生产特色农产品的村民，去参加了次国际品牌农产品博览会暨农业“国际客厅”农产品展销，回来后又去参加了个干部培训班。去培训班之前，他还来大棚里转了转，那时候秧苗还是好好的啊！可回来后就临近年根了，一摊子事，实在是没想到这年后第一次来大棚，竟然会是这样一种情景。
　　正在这时，史建功带着一个中年男子匆匆地走进了棚里。见到张博源，简单地打了个招呼，然后，史建功指着满棚的“绝望”，满怀希望地对与他一起来的男人道：“你看看，就是这样，这是怎么回事？还有没有什么法子？”
　　那个男子仔细地在大棚里走，看，摸，闻，甚至还拈起一片枯叶、一点泥土分别在舌尖上尝了尝。在史建功再次焦急地询问时，他沉声道：“有可能是蔓枯病，先试试申嗪霉素吧。”
　　“蔓枯病能引起洋柿子苗不松根？”史建功的老伴还是坚强的，她拽过自己的一只袖口，在脸上胡乱地揉搓、摁巴了几下，提出了质疑，“年前一个卖农药的也来看过，让用了吡唑醚菌酯，说是杀菌，还能促进生长。这个申、申什么素是扎古②什么的？”
　　“申嗪霉素是一种高效、低毒、广谱、无公害及与环境相容性好的抗生素类杀菌剂，能够行之有效地治疗蔓枯病。我看这些枯死的叶子、梗蔓，像蔓枯病造成的。”中年男子并没有注意到衣着朴素的张博源，顾自进一步解释道，“这个申嗪霉素还能促进植物生长，杀菌谱较广，能防治多种作物上的多种病害，对西红柿、水稻纹枯病，西瓜枯萎病和辣椒疫病等病害都有较好防效。即使这茬西红柿救不过来，那杀杀土壤中留下的病菌也是好的。”
　　“这个，能确定是蔓枯病？”张博源仔细地听着、观察着、思索着，提出了疑问，“能不能是线虫病，就像咱这个村王信义家的那样？”
　　王信义也是孙柯寨村的大棚种植户，他种了4个棚，其中有两个是以前上的，还有两个是张博源来的第二年才上的。张博源也是经常过去察看他棚里西红柿的长势情况。
　　年前的一天，正值一茬西红柿结果初期，张博源再次去他家的大棚，就见王信义蹲在大棚门口，愁眉苦脸，显得一筹莫展。张博源就问怎么了？他二话不说，起身拉着张博源进了大棚，指着满棚明显不正常的西红柿，说刚刚开花结果的西红柿，一片一片地死株。不只是他家的这样，还有几户也出现这种情况；也不知道啥原因，这几年老是出现这种情况，不过今年他家的这茬明显更加严重。
　　张博源一听，立即用微信视频与齐岛市农业技术专家吴建斌对上了话。吴建斌一边指挥，张博源一边亲自动手用力拔出几棵西红柿，并按照吴建斌的要求，用手机视频照着叶、果、根等让他看。经过反反复复的视频诊断，吴技术员说是西红柿得了线虫病。然后他让张博源把电话给了王信义，指导他用什么药、在什么时间用等。
　　可能是药量达不到要求，或者是方法不对路子，反正第一次没有达到预期效果，西红柿死株的现象仍然存在。张博源又多次联系齐岛市农安中心。农安中心的董主任又找来了技术员，现场研究治虫方案。
　　这次是把患病的西红柿全株拔掉，对土壤用药物全覆盖，进行彻底整治。终于把导致西红柿多年减产甚至绝产的顽疾根除了。
　　为此，王信义那几户还感动得为张博源送了锦旗。
　　“信义家的那棚犯病的事我也知道。年前我就找信义过来看过了，也照着线虫病的毛病用药了，可是不管用啊。”史建功眉头没有展开，“张书记，您说怎么办呢？能想到的法子我都想到了，用药，换化肥，就连浇地的那口井我都雇人淘了。钱花了不老少，可是这洋柿子苗不但不见长，还一天天堆萎③了。唉，我和俺老婆着急啊。这不，我又打听着，听说马家泊这位马老板卖了多少年农药，以前还烤了多少年草莓、甜瓜，对治疗这些病虫害挺有研究，就又把他请来了。”
　　张博源观察着，思考着：“暂时先别用药了，这事还得请专家来看看。”
　　听到张博源说请专家，史建功和老伴的眼睛都是一亮，可待放眼看到满棚的死气沉沉，两人眼里的那抹亮色很快又都消失不见了。
　　“如果能请到专家，自然是请专家看看最好。”那位马老板也点头，“说实话，这几个棚这茬西红柿怕是没救了。我看着像蔓枯病，也只是凭经验。死马当作活马医，能不能扎古好，我也不敢保。”
　　“我马上联系齐岛市的专家。”张博源一锤定音，掏出了手机，“找不出真正的病根，即使这茬苗毁了再种，怕是还要出问题。必须找出真正的病根来！”
　　史建功请来的人走了以后，他老伴再也忍不住了：“张书记，我们就怀疑是有人看俺家大棚这几年挣钱了，害了红眼病，或者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了人，让人给在水里下了除草剂。”
　　张博源一听这话，对大多数事情早已是淡然若水的他，心里还是一惊，手里正在发送着信号、等着齐岛市农安中心主任董伟强接通的手机不由得微微颤了下。
　　也难怪史建功老两口有这样的想法。三亩多地的大棚，白白忙活了两个多月，西红柿苗子全都死了，这个种子是肯定没问题，农药是按照以前的经验买的，化肥用的是大牌子的，史建功家用的是地下灌溉，可也只有水有这么广的覆盖面了。
　　见手机的另一头暂时没有回应，史建功道：“张书记，您可别怪俺家里④瞎猜疑。俺西邻居烤了俩棚，都用的是一家的种子、一家的化肥、一家的农药，一个棚用的水跟我这些棚用的水一样，一个棚用了另一口井里的水。这用了同一口井水的那个棚，情况跟我这里一样，而用了另一口井水的那个棚一点没事。”
　　张博源见老两口说着说着，鼻子不是那鼻子眼不是那眼了，他劝慰道：“这个事儿没有定论，你们也不能乱怀疑，西红柿发生这种情况，它应该是有多方面的原因。我正在给齐岛市农安中心的主任打电话，等一会儿咱听听他怎么说。”
　　就在这时，齐岛市农安中心主任董伟强接通了电话，张博源把这边的情况一说，董伟强主任非常热情：“哎呀老领导，这事本来就在农安中心的责任范围之内，现在您说了，这事咱马上办。您让这两家大棚户挖一部分土，取一部分他们用过的化肥，再取一瓶那口井里的水，用顺丰快递给邮寄过来。这邮费到付就行，遇到这种情况已经够闹心的了，别再让老百姓花钱。收到样品以后，我们这边马上给免费检测。这只有找出真正的原因，才能够对症下药。”
　　若史建功的邻居真有那样的情况，这水的问题还真是很大。
　　水、肥、土邮寄到齐岛市农安中心，他们马上进行了全面检测。可是，化验的结果却显示作为样品的水、肥、土没有任何问题。当然，也没有除草剂的残留。
　　张博源再次找到了齐岛市农安中心。农安中心的领导专家也感到很是蹊跷，马上安排了滨阳市农业局蔬菜科的科长和技术专家多次到现场来办公；而齐岛市农安中心的专家学者们，又拿着作为样本的土、肥、水，以及史建功和他邻居家遇到的这种情况，到齐岛市农业农村部门召开的专家会议上进行研讨。
　　许多的部门、专家忙碌了起来，他们反复讨论，反复找原因，反复寻结果儿……
　　张博源一边焦急地等待着结果，一边又思索别的可能解决问题的办法。这其中就包括他找来马家泊丰诺化工——一家著名的、卖肥料的企业，他们的专家也去了现场。
　　可是，土地没有生病，用过的肥料也没有问题，唯一值得怀疑的还是水源。史建功灌溉大棚用的那口井在一个大平塘里面，水面很大。经过淘井、大量的水稀释，即使水里曾经有过除草剂，那也早已被稀释到接近为零，化验不出来很正常。而且，尽快恢复生产更重要。
　　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专家研讨的结果是对土壤进行改良，翻来覆去地晾晒，深耕，用肥料进行调整……很多的办法、很多的措施使用了以后，史建功家和他邻居家那个受害棚的问题终于得到了解决，再长出来的西红柿苗全苗旺，长势喜人。
　　过程虽然复杂、曲折，可最终还是得到了实际上的解决。张博源在他的工作笔记上总结道：史建功和他邻居家“大棚生病”问题，体现的是发现了老百姓的问题，要第一时间、全心全意地给他们解决，并且用上自己多年摸爬滚打拥有的各种优势，利用各种渠道、求助各种资源，帮助老百姓解决生产中遇到的疑难杂症，使得问题最终得到了解决，让老百姓高兴、满意，让他们有更大的收获。
　　张博源感慨着：老百姓个人的力量弱啊，他们确实需要有人来帮他们；否则，遇到问题，他们很可能连找个地方问都找不到。
　　张博源放下笔，摆弄着自己手里的工作笔记。随即，他非常熟练地翻到了自己到七贤庄新村任职前为自己写下的那句警示。
　　默默地回忆着自己到七贤庄新村任职以来的方方面面、林林总总，张博源欣慰，自己一直在秉持着自己的初心。
　　郑重地、一笔一划地，张博源在笔记新一页的开头又再次写道：多到地头去，多到一线去，把群众的冷暖放在首位，无怨无悔！
　　
　　
　　
　　①松根：植物往地下扎根。
　　②扎古：方言，治疗的意思。
　　③堆萎：方言，人或者物由于惊吓、生病等原因往下萎缩成一堆。
　　④俺家里：方言，我妻子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