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 姐姐家的摄像头

　　张丽英被带到派出所所长办公室，黄文丽从饮水机上接了一杯水放到她眼前，然后就带上门出去了。
　　“是这样的，虽然您的姐姐是我们派出所管辖的小区居民，但是您不是，所以我们在给您开您姐姐死亡证明之前，需要请您所属派出所来个人，问明情况以后再给您开。这是我们工作流程，麻烦一点儿，请您原谅。”所长说完，就给之前张丽英说的所属运河派出所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正是周小虫，听完这边所长的介绍以后，马上撂下电话向郑副所长汇报，并且说自己很想去。她之所以没去向刘所长汇报，是怕刘所长不派自己去。
　　“你现在立刻走。等你走了我再和刘所长说。”周小虫冰雪般聪明的人，当然知道郑所长的意思，造成先斩后奏的结果，刘所长不同意也没脾气了。
　　周小虫打了一辆车，不到半小时就到了派出所。进了所长办公室，周小虫先和所长打了一下招呼，报上姓名，简单自我介绍一下，又向张丽英点点头，坐在了所长指定的位置，和张丽英同坐在进门的三人沙发上。
　　所长打了一个电话，片刻，黄文丽进来了。所长让她坐在自己写字台旁边的一张椅子上：“你负责记录。万一哪天上级部门来检查，这就是咱们开死亡证明的依据。”所长说完，对张丽英说，“张丽英同志，请您刚才把在家中说的您姐姐张丽萍死亡前后的情况再说一遍。”
　　“好的。”张丽英答，又把刚刚在家里说的重复了一遍，末了补充一句，“所长和周警官若觉得我哪儿地方说得不清楚可以问。”
　　所长从黄文丽手中接过笔录，拿到张丽英跟前：“您看完了请签上字。”
　　“好的。”张丽英匆匆看了几眼，在笔录的最下端签上自己的名字。
　　“好，现在咱们去一楼监控室。”
　　“还去监控室？”张丽英心里有点儿小嘀咕，觉得自己把姐姐死亡的前因后果说得挺明白了，你所长给开个死亡证明不就完事了吗？去什么监控室呀！莫非写那么一纸简单的证明也要在监控之下吗？疑问归疑问，还得跟着去。
　　坐好之后，所长拿起鼠标对张丽英和周小虫说：“看第一排第一个监控。”
　　张丽英很纳闷，所长应该开死亡证明的时候打开监控，才能起到监控的作用。没开死亡证明就让看监控，这位所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可是所长让看又不能不看，或许监控里有开死亡证明的家属须知？
　　张丽英抬头看去，啊，监控里出现的竟是她和姐姐，姐妹俩坐沙发上边看电视边说着什么，一会儿，画面切换到姐姐的卧室，姐姐脱掉衣服上床睡觉了。监控画面上的时间是晚上十点零五分。可不是吗，昨儿晚姐姐十点钟睡的觉。这是怎么回事呢？派出所怎么能偷偷在居民家中安装摄像头呢？这不明显侵权吗？
　　张丽英正要提抗议，忽然监控里又出现了自己，推开姐姐卧室的门，小心翼翼走到姐姐的床前，把手里四个半拃长一寸多宽的湿漉漉纸袋子放到姐姐的枕头旁边。监控特别把四个小袋子推进放大，上面清楚地写着的五个汉字：粮虫一扫光。放好小纸袋子，她欠着脚轻轻走出姐姐的卧室，并带上了门。监控的画面又切换到客厅，张丽英躺在长沙发上，就着落地灯在看一本书，但是她的注意力仿佛没在书上，一会儿起来走到姐姐卧室的门外，耳朵贴着门缝，似乎在听姐姐房间里的动静。
　　监控又切换到姐姐的卧室，姐姐在床上翻滚着，大口大口地呕吐，两只手使劲撕扯着胸前的小背心，脸上的表情非常痛苦。一会儿，张丽英出现在姐姐的房门口，双手撑在卧室两边的门框上，望着床上痛苦挣扎的姐姐，嘴角挂出一丝得意的微笑，似乎好像还说了一句什么。很快，姐姐不再呕吐也不再动弹，蜷曲着身子似乎睡着了。
　　张丽英离开门口，挑着没有姐姐呕吐物的地方小心翼翼走到姐姐的床前，伸出手在姐姐的鼻翼底下放了一会儿，嘴角露出开心地微笑。伸手将之前放在姐姐枕边的几个小纸包拿起来，小纸包上沾着很多姐姐的呕吐物，张丽英迅速将呕吐物在姐姐床上擦干净，就紧紧攥住小纸包离开姐姐的卧室，并且关上姐姐卧室的门。
　　监控画面再回到姐姐的卧室时，已经是三个人，张丽英和彭善财及王嘉起。三个人都在哭，张丽英趴在姐姐身上哭。王嘉起捂着脸哭，彭善财不时地抹了一把眼泪。哭了会儿，三个人把姐姐的卧室打扫干净，张丽英给姐姐擦洗干净，换上一身新衣服，关上门一同走出卧室。
　　监控关闭。
　　“张丽英，你看完监控有什么感想？”
　　“警察可以把监控偷偷装到普通居民的家里，连最起码的人权都保证不了啦。我一个无权无势的最底层小老百姓还敢有什么感想吗？”
　　“我向你澄清，你姐姐家里的监控不是我们警察安装的，是你的儿子柳山溪装的。当初你不是雇了保姆柳淑香，负责从幼儿园接送和看护你的孙子小水吗？柳山溪怕保姆虐待孩子，特意装的监控。他没和你说，但是和我们的女警官黄文丽同志说了。如果你不相信，可以现在打电话问你儿子柳山溪。”所长这么一说，张丽英才想起来，当初和儿子说给小水雇保姆的时候，儿子曾经说过装监控的事。自己太疏忽了，怎么就把这事忘了呢？
　　“对不起，我错怪你们了。”张丽英说，“但是你们给我看这段监控有什么用呢？”
　　“监控证明你说谎了。”
　　“那又怎么样？我有义务把和姐姐之间的家事私事都向你们如实汇报吗？”
　　“普通人当然没有这个义务，我们警察也不会提出这样无理的要求。但是现在你不是普通人，是杀死张丽英的犯罪嫌疑人。所以你必须无条件地向公安机关坦白你为什么要杀死你的姐姐张丽萍？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句话不用我们再说了吧？”
　　“她是我亲姐姐，这个世界上我唯一的一奶同胞的亲人。你们凭什么说是我害死我姐姐？证据呢？”张丽英几乎歇斯底里了，虽然心中满是绝望。
　　“证据就是你在被害人张丽萍入睡以后，偷偷放在被害人枕头旁边的四包粮虫一扫光。”监控镜头又推出四包潮湿的粮虫一扫光，“你姐姐又不是怕生虫子的粮食，你没有必要在她枕头旁边放几包粮虫一扫光，而且是洇湿了的粮虫一扫光吧？”
　　“我听人说洇湿了的粮虫一扫光放出的气体能熏蚊子。我怕蚊子叮咬我姐姐，所以才放的。”
　　“是吗？我在《房子》的长篇小说里读到过这样一个情节：女主人为了房子不至于被执意离婚的丈夫分割，把小包装粮虫一扫光洇湿以后放在丈夫睡觉的卧室里把丈夫毒死。这本书的作者，就是张丽英。”
　　张丽英的头垂下来……
　　突然，张丽英裤兜里的手机铃声响了，张丽英抬头问所长：“有微信来了，我可以看吗？”
　　所长伸出手：“你现在是犯罪嫌疑人，所有通讯往来必须先经过我们。”
　　张丽英的食指在被锁屏的手机背后指纹识别智能键轻轻点了一下，把手机递给所长：“如果允许，请您把发微信的人名字告诉我。”
　　张丽英知道自己这次逃脱不了，在前边等待她的是死亡。命运对她不公，她本来没什么大的奢望，只希望守着心爱的人平平淡淡又甜甜蜜蜜过一生。可是上天太不公平了，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硬生生把心爱的人从她身边夺走，让她跟着另一个男人糊里糊涂过了大半辈子。那个人终于死了，他爱的人也如愿来到她的身边，她以为从此上天对她展开了慈祥的笑容，然而又横空杀出来那个小妖精，阻断了她和心爱的人团圆，在一起过下半生的美好愿望。那个小妖精被解决了，他又却从此没了一点音信。他们是那么相爱，可是他为什么就突然不理她了呢？终于盼到了他的电话，他却无情地把她辱骂一顿。她相信他不是真心辱骂自己，或许因为女儿突然死亡，他精神错乱了，才发生这样的事。心爱的人呀，你知道吗，我现在是犯罪嫌疑人，不久之后也许有一颗子弹会进入我的身体，从此我便与这个世界彻底告别。我多希望在彻底告别这个世界之前，能看到你给我的微信啊！
　　所长接过手机，手指不停地滑动屏幕，可那条绿色的微信好像无尽头似的，没完没了。终于，所长把手机给黄文丽：“你看吧，我出去打个电话。”所长把手机给黄文丽，自己离开了监控室。
　　屋里就剩下了三个女人。
　　“文丽，你能不能让我看看微信？”张丽英指着黄文丽手中的手机。
　　“所长不是说了吗，您现在是犯罪嫌疑人，所有通讯往来必须经过我们。”
　　“要不，你把发微信人的名字告诉我也行。”
　　“所长马上就来，等所长来了让他告诉您吧！”
　　黄文丽不但一点儿方便都没给张丽英，而且说话时面孔板得死死的，态度冷冷的。张丽英心里那叫恨，想当初儿子不太想找女警察，我还帮你做儿子的工作呢，觉得你性格温柔，对小水好，将来肯定对老人也好。算我瞎了眼，白帮助你了！你果真要嫁给了我儿子，我就是做鬼也得把你从我儿子身边拽开。
　　没多大工夫，所长进来了，对周小虫说：“根据属地原则，我们把张丽英的案子移交你们分局刑警队。刚才我已经和你们分局联系好了，他们马上派车来。你等会儿，也和你们分局的车一块儿走吧！”
　　“好的，所长。”
　　“所长，请您还告诉我是谁给我发的微信好吗？求求您了。”
　　“我答应过你的。”所长说，从黄文丽手里拿过手机低头找寻刚才微信的主人。
　　他没注意到犯罪嫌疑人看着他的眼神儿是怎样的期盼，她期盼所长说出来的那个人的名字是柳云龙，虽然此生再也没有和他做夫妻的可能了，虽然他的生命不久将结束，但是她也希望临死前他能与她联系，说一句“我爱你”，她死也释然了。
　　“柳云龙。”所长抬起头很郑重地告诉他。
　　“他都说了些什么呢？不，不，我知道我是犯罪嫌疑人，您不可能把微信的内容告诉我。您只告诉我，微信里有没有‘我爱你’这句话。我知道我罪孽深重，等待我的是死刑。但是如果我临死之前能再一次听到我的爱人柳云龙说这句话，就死而无憾了。”
　　所长又低下头看手机，少顷抬头望着张丽英：“有‘我爱你’三个字，也有‘你去自首’四个字。”
　　“你去自首？所长，这句话真的是柳云龙微信里说的吗？”她有点儿疑惑，假如真的是他让自己自首，肯定是她女儿杨柳絮之死的事，莫非他都知道了？他这些天不理我可能也是因为此事吧？那么我该怎么办呢？是听他的话自首呢，还是装作没有这回事呢？当然，既然他的微信在警察手里，他们肯定会问起柳云龙微信里的“你去自首”指的是哪个案子？如果我不想交待，就说指的是我害死姐姐的案子，因为我做完案打电话告诉过他。如果说只害死姐姐的这一桩案子，我还有活命的机会。就怕警察不那么好糊弄，我说我给柳云龙打电话了，他们可以到电信局去查，如果没有我打给云南的电话，就证明我在撒谎，就会不停地追问柳云龙让我自首的案子是哪个案子？即便我是铁嘴钢牙，他们要给我撬开也易如反掌。又多了一条人命，显然我张丽英必死无疑了。云龙啊，我的爱人，你知道不知道你给我发来的这个微信可能要了我的老命呢？你这是恨我还是爱我呢？要不然的话，我就给他来个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
　　“张丽英，因为属地的关系，一会儿可能运河派出所会来人接你。我听你的口气，好像很爱那个叫柳云龙的男人，他也很爱你。既然如此，你就不要辜负你所爱的人，把你做的案子毫无保留地全交待出来。至于法院怎么判是法院的事，你用该相信‘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是我们党的一贯政策。”
　　有人敲门，黄文丽过去把门打开，进来的郑副所长。
　　郑春光握一下所长的手：“谢谢你。如果没什么特别的交代，我们就走了。”
　　所长把张丽英的手机交给郑春光：“刚刚发来的微信，太长，我没来得及看，希望能引起你们的重视。”
　　郑春光接过手机放进警服裤兜里，对周小虫说：“咱们把张丽英押解上车就走吧！路上千万小心，不要出点儿什么事。”
　　“保证。”周小虫回答，扶着张丽英走出监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