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他走了

　　张丽萍不在，这几天小水由丑奶奶张丽英看护。
　　小水从打一生下来就由漂亮奶奶张丽萍带，虽然漂亮奶奶不是亲奶奶是姨奶奶，虽然张丽英是正宗的亲奶奶。但是孩子哪儿懂得这些，所以跟亲奶奶的感情反而不如跟姨奶奶好。感情这东西与血缘无关，张丽英无论如何也没法像姐姐疼爱小水一样疼爱自己这个唯一的亲孙子，反而有点儿讨厌。
　　这孩子事儿太多了，一会儿嫌丑奶奶做的饭不好吃，一会儿嫌丑奶奶笨，不会玩儿魔方也不会玩儿吹烟片儿，天天吵着闹着要漂亮奶奶，把个张丽英搞得头都大了。实在没辙的时候，就带着小水到公园的儿童游乐园里坐海盗船坐过天车，要不就去大超市的儿童游戏室里玩儿里边的专为儿童准备骑的白马黑熊狮子老虎什么的。一天下来，把张丽英折腾得疲惫不堪不说，钱包也不堪重负，连吃带喝的每天在小水身上的花销就得两三百。家里有不少的儿童读物，有的是山溪小时侯她给买的，有的是姐姐给小水买的。姐姐哄小水的时候，并不是一天到晚都带他去外边玩，一般都是上午在家读书玩儿玩具，吃完午饭睡一个觉才带小水出去玩儿。
　　张丽英也给小水读书，常常还没读几句，就遭小水摇头摆手拒绝：“不听不听，您读得不好，我爱听漂亮奶奶读书。”如果说白天能带着小水到处花钱玩儿还好过一些的话，晚上睡觉就更不好过了。九点钟上床，小水就开始哭闹，双脚在床上使劲儿蹬着，嘴里哭喊着“我要漂亮奶奶我要漂亮奶奶”，任张丽英怎么哄都不行，直到他自己哭累了哭困了，才慢慢合眼睡去。
　　小水睡了，张丽英却不能睡，她还要敲键盘写连载。公司规定，每次连载三千至两万字，连载间隔不能超过二十四小时。也就是说，每次连载最少要三千字，中间只能隔一天。多年的敲键盘生涯，张丽英的修长的十指特别灵活，跳动在键盘上就像十个小精灵，一会儿就能敲出好几行文字。可那毕竟是写文章，不是录入员单纯地敲字。从她手指上敲出的文字要生动要能打动人。但是这不是最重要，最重要的是敲出的文字，要与前边的章节人物故事能衔接上上，特别是名字更不能发生张冠李戴搞错了的事。她偶尔也浏览一下网上连载的小说，还真发现过同一个人物的名字前后不一样的事，还有的小说情节前后有矛盾。也难怪有人说网络文学是快餐，萝卜快了不泥，快餐快了菜不熟饭夹生。张丽英可不容许自己的连载小说里出现这样的事。因此每天敲完键盘以后，她都反复地看反复地修改才敢上传。为了保证不闹笑话，她每次文章告一段落之后，都给文章写一个标题记在自己的本子上，电脑里还专门为正在连载的小说单设一个文档，名字就叫“某小说人物姓名关系住址”。
　　像今天，敲完一段落以后，她反复看了三遍，才把文章上传。看看电脑上的时间，都两点了。哈欠连天的张丽英感觉脑子像一盆浆糊一样，赶紧上床还得动作要轻，注意别碰着小水，要是把他碰醒了，又该大哭大闹找漂亮奶奶了。
　　可是明天呢？明天怎么熬呢？要不送幼儿园？可是幼儿园在城里，从郊区接送太不方便了。忽然想起那天把小水送回家的黄文丽，听黄文丽说她的女儿继钢和小水特别好，两孩子在一起特让大人省心，比单独的时候更让大人省心。要不给黄文丽打个电话，就说小水特别想继刚，她愿意的话就把继刚送过来，她一个人看两个孩子。
　　张丽英从枕边拿起电话刚要拨，一看都两点多了，哪有这时候给人家拨电话的。张丽英叹了口气，打消了让黄文丽送孩子的念头，过一天算一天吧，姐姐总不能老有事情吧？可是姐姐去外地有什么事呢？莫非去建国现在的家吗？姐姐头些天从派出所回来以后跟她说过，建国找到了，而且是一个挺有成就的军事科学家。姐姐呀，也总算苦尽甘来，这些年终于找到了儿子。
　　张丽英刚刚合上眼睛，忽然听见门响，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赶紧下地走出卧室，打开餐厅的灯。
　　“谁？”张丽英故意装出粗粗的男人声音问。
　　“妈妈，是我，山溪。”随着声音，儿子柳山溪开门进来。
　　“大半夜的你不在单位宿舍好好睡觉，回家干什么？”
　　“刚从机场回来。”柳山溪换上拖鞋，母子俩走进客厅，坐到沙发。
　　“到机场干什么去了？”
　　“送杨柳絮的爸爸回昆明。”
　　“什么，你爸爸回昆明了？”张丽英问。她不敢相信，柳云龙怎么可以回昆明？怎么可以不和她说一声就走？
　　“是，杨柳絮爸爸回老家昆明了。”
　　“怎么这样说？他不也是你爸爸吗？”
　　“他一见到杨柳絮的遗体就晕过去了，赶紧叫120把他送到医院。这几天都是我在医院伺候他。见他身体恢复了一些，我赶紧把他送回昆明。毕竟六十多岁的老人了，离开女儿最后工作生活过的地方，也许对他刺激少一些。”
　　“你们父子说什么了吗？”
　　“您别父子父子的，我不习惯。而且我也没跟他说破这层关系，我甚至于都没告诉他自己的名字。”
　　张丽英叹了口气：“杨柳絮最后的死因定了吗？”
　　柳山溪点头：“做完晚饭忘记关煤气灶了，就是一氧化碳中毒死的，他爸爸看完以后就火化了。”
　　“杨柳絮的衣物呢，你爸爸带走了吗？你爸爸离开咱家看望杨柳絮的时候，还特意去百货大楼给他买了空调夏被空调马甲空调老虎枕，都是高科技产品，在上海消博会卖得特别火。我问过你爸爸，三件东西花了好几千块钱，说不定杨柳絮死前都没来得及用呢！”
　　柳山溪点头：“他带回家走了。”
　　张丽英心里一紧：“你爸爸也是，既然花那么多钱给女儿买的，就应该烧了让女儿在阴间用嘛。还带走了，真吝啬。”停了停，张丽英问，“一直到你离开，你们父子俩就没讲过话？”
　　“讲过。我要离开机场时，他说谢谢你小伙子，为你这些天像儿子一样照顾我。也为了我闺女，她虽然生命短暂，但是却有你这样爱她的男朋友，我想她死前是幸福的。”柳山溪说完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妈妈，我实在太困了，我先睡会儿觉去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
　　看着儿子卧室的门关上了，张丽英没再回自己的卧室，整个人像泥塑木雕一样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就在前些天，有一次柳云龙把她搂抱在怀里看电视，两只大手还不停地揉搓着她，她的身子在他的怀里不停地动弹。终于俩人都受不了了，他把自己和她都扒得光光的，就在这张三人沙发上……
　　白天，当俩人坐沙发上聊天看电视的时候，她对他说：“云龙，昆明的水土把你养得太瘦了，就像一位瘦弱的白面书生。可是你在我身上的时候，我觉得你就像一位横刀跃马的大将军。”
　　柳云龙立刻把她搂入怀中，趴在她耳边悄悄地说：“我永远做你的横刀跃马大将军，永远把你压在身下到死。”
　　那天她去姐姐家回来，柳云龙告诉她，他和闺女通话了，并且提到了咱俩的事，说准备就在近期办完复婚手续以后，你大妈就和我一块儿去云南，她特别向往彩云之南。然而没承想遭到杨柳絮的坚决反对，杨柳絮甚至以死相逼，两个人若敢复婚，她就当着他们的面自杀。柳云龙妥协了，张丽英也不得不采取措施。
　　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时候，离开北京的第三天他就给她发来了微信。他在微信里是这样说的：“丽英，离开好几天了，我好想你啊！不过我们马上就能见到了。刚才我女婿打来电话，说女儿煤气中毒被送进医院，现在已经恢复正常，女儿女婿都想见我，要我马上回北京。你说多折腾，刚从北京到家，立刻又得回北京。这回我买的是飞机票，马上就去机场坐飞机。我是在去机场的出租车上给你发的微信。丽英呀，你不知道我多想你，多渴望我们夫妻团圆。我们虽然是结婚四十载的夫妻了，可是算上前几天我们俩不分昼夜的做爱，才只有十来次啊！我们还是新婚夫妻。有一句话，小别胜新婚。再见到你的时候，我要把你揉搓碎了。我不甘心就这样屈服女儿，见到她的时候我还要和他商量。女儿如果再以死相逼不答应，我就和她断绝父女关系。反正吧，今生今世我决不再离开你，就是死也要和你死在一起。”
　　张丽英立刻回了一个微信，只一句话：“我愿意你永远把我压在身下，永远做我的横刀立马大将军。”
　　令张丽英不明白的是，杨柳絮已经死了，俩人复婚的障碍没了，为什么他不给她一句话，就悄悄回云南了呢？不行，她得问问他，还要不要做她的大将军？张丽英回卧室拿出手机，躺沙发上就给柳云龙写微信。写完要发的时候，看看时间，都四点多了，再看看阳台，外边的天都微微亮了，这个时候正是人睡得最香的时候。他才出院，身体本来就虚弱，还是让他多睡会儿恢复恢复体力吧！等白天，估摸着他不睡觉的时候再给他发。
　　张丽英打了几个哈欠，觉得困倦得不行。连卧室也懒得回了，把身子放平躺在沙发上，立刻发出轻微的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