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同学情谊

　　张丽萍是被周小虫和刘小猛搀扶着走出房间走到院子里的。早已等候在那里的彭善财和妻子马淑敏赶紧迎过来。
　　“二位警官，让我们来吧。”
　　审讯之前，刘小猛曾联系过彭善财，跟他说今天审讯王伯仲，派出所请来张丽萍到监控室观看审讯他的儿子王伯仲，不，丁建国。失踪几十年的儿子成了罪不容赦的杀人犯，每一个母亲都很难接受，特别像张丽萍这样孤独一生的母亲，很可能一时想不开会采取决绝手段。希望彭老板能够帮助一下张丽萍，明天审讯完毕以后，到派出所先把她接到自己家里。
　　恩人晚年遭此不幸，彭善财责无旁贷应该帮助。他甚至一直在谴责自己，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去寻找张丽萍？都没和张丽萍联系？如果他早去联系张丽萍，早找着恩人，没准儿能帮助她改变命运，不至于现在这么惨。
　　其实连彭善财自己也明白，自己对自己的谴责是苛求自己。从打接受张丽萍和同学们帮助那天起，他就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等将来自己有钱了，一定要好好报答那些帮助过自己的同学。他说到做到，当了房地产开发公司老板以后，第一个报答的就是金振强。
　　金振强两口子身体都不太好，特别是金振强，因为太能喝酒抽烟，才四十岁出头就得了肝癌，发现时已经是晚期。彭善财把金振强送进医院，一下子就往他的账号上打进一百万，告诉主治医生：“捡最好的药给他吃，花多少钱都要治好他的病。”但是他的钱最终也没能挽回金振强的生命。金振强的媳妇早年就和他离婚了，家里就剩下十岁的女儿金英。彭善财将金英接到自己家里，和自己的女儿一起读书一房间睡觉。大学毕业本想送金英和女儿一块儿出国读书，但是金英却背着他早早和初恋男友同居了。彭善财知道以后，怕金英吃亏，特意把与金英同居的小伙子请到家里，告诉他你如果爱我闺女就立刻和她结婚。俩人结婚了，彭善财买了一套一百五十多米的婚房送给小两口。但是这段婚姻终于没能保住，小伙子又攀上了一个更高的高枝，和一位住某国大使的闺女结了婚，俩人双双出国。
　　王嘉起也是彭善财的恩人。那次偷点心事件之后，王嘉起才知道彭善财和奶奶相依为命，祖孙俩的生活非常困难。于是，他和张丽萍和金振强一起，共同帮助彭善财。王嘉起的父亲是南方某军区的司令员，母亲也工作，每月都给他和奶奶汇不少钱，王嘉起每月拿出十五块钱给彭善财。当时的农村，十五块钱是不少的一笔钱，完全够祖孙二人生活用。金振强的妈妈手巧，针线活做得又快又好，彭善财和奶奶的衣服鞋袜金振强妈妈全包了。金振强妈妈在他考上大学不久就因病去世了，金振强没法再帮助彭善财了。帮助他的人只剩下王嘉起了，那时候彭善财一个月有二十五块钱的助学金，加上王嘉起给的十五块钱，他每月都能剩下十五块钱给奶奶拿回家。
　　有一天彭善财正在食堂里吃午饭，王嘉起不知怎么来了，看见彭善财手里拿着一小块窝头，就着碗里的清水熬菠菜吃得正香。王嘉起没说话，拽着他就走。彭善财说你等我把剩下的饭菜吃完再走呀，不然剩下就浪费了。王嘉起说好，夺过彭善财手里的窝头塞进自己嘴里，端起碗就把菠菜汤灌进肚子里。
　　王嘉起把彭善财拽到学校门外的一家小餐馆里，要了一大碗红烧肉一盘拌黄瓜两碗白米饭。“见着你一回就发现你瘦了一圈，问你吃得怎么样，你老说吃得特别好。我今儿个是特意赶着饭点儿来，到底看看你吃的怎么样？菠菜汤就窝头，这就是你吃得特别好吗？从今后我每月再给你加五块钱，加上你的助学金，甩开腮帮子给我吃。以后见着再发现你瘦了，我这拳头不饶你。”王嘉起说着，还在他面前晃晃拳头。
　　这些年，彭善财也没少帮助王嘉起。两口子在石家庄住的四十多米一居室楼房，是他出钱给换成一百五十平米的大房。王嘉起的媳妇不能生育，他出钱遍请国内名医为赵小兰治疗不育症。直到有了儿子王伯仲，治疗不育症的事才算告一段落。
　　可是最让彭善财惦念，他最应该报恩的张丽萍却始终没有她的信息。这些年，他几乎见着老同学就打听张丽萍，却始终没有她一点儿消息。
　　彭善财当然不知道，是张丽萍自己故意儿躲开同学们。特别儿子丢失，精神病刚刚痊愈出院的她，更是怕见到昔日的同学。因为见到了，同学免不了会问，当年马上就高考了，你是咱班的尖子生，为什么突然退学不参加高考了？你丈夫是干什么工作的，你这么漂亮的人儿，嫁的丈夫一定很帅吧？你儿子多大了？快拿出照片给我们看看吧……张丽萍没法回答这些问话不说，她甚至担心自己听了同学的问话会再一次精神崩溃。为此，她特意嘱咐自己的妹妹张丽英，如果遇见同学问起我，你就说我死了。
　　上天有眼，那天去餐厅吃饭时终于让他遇见了张丽萍的妹妹张丽英。他非常急切地跟张丽英说，当年你姐姐对我的恩情我到死都不能忘。我现在是房地产公司老板，有钱了，特别想报答当年张丽萍对我的恩情，可是我找不着她，无从报答。我都担心自己死了都无法报答她。请你一定把你姐姐的住址告诉我，我要登门去看望他。听彭善财打听姐姐的住址，张丽英起初说姐姐死了，可是看到彭善财那么恳切地想见恩人姐姐，那么恳切地想对姐姐报恩，她不忍心再撒谎，便把姐姐的电话告诉了他。当然，关于姐姐一生的坎坷她没讲，也不能讲，她要让姐姐在昔日同学面前活得有尊严。
　　彭善财叫上王嘉起，百忙之中去登门看望了一趟张丽萍，见她哄着张丽英的孙子，过得很快乐，六十多岁的人不显老，头发乌黑，依然漂亮，心里深感欣慰。他给张丽萍拿了五十万块钱，但是事先没敢告诉她，他知道假若事先和她说了，她肯定不要，她是一个善良自尊心很强的人。
　　直到那天小虫和另一名叫刘小猛的警察到公司向他了解王嘉起儿子的情况，他才知道王伯仲是三十一年前张丽萍丢失的儿子。当时王嘉起的媳妇并不想要这个男孩儿，为这事王嘉起打电话向他求救，他接到电话觉都没睡，立刻开车去石家庄。赵小兰邮电大学毕业，是彭善财奶奶的侄孙女儿也是彭善财的表妹，俩人交朋友还是彭善财介绍的。俩人大学一毕业就结婚了，赵小兰分到石家庄邮电研究所，王嘉起分到北京一家工厂。第二年，王嘉起也调到石家庄妻子的单位。
　　后来俩人一位家在农村的同事，为王伯仲找了一位带着两个儿子的寡妇。儿子结婚了，老两口为了照顾儿子，就调到了一个离儿子家很近的农村邮电所工作，赵小兰的工作是收发包裹邮件，王嘉起的工作是邮递员，两口子一直在小小的农村邮电所工作到退休。
　　王伯仲的事对张丽萍打击很大，彭善财相信，对王嘉起打击一样很大。昨儿个刘小猛警官一说让他今天来派出所接张丽萍，他就想好了，先把张丽萍接到自己家，再把王嘉起也接过来，两个伤心孤单的人在一起，可能就不会感到太孤单，伤心也会减弱一些。如果有可能的，他还希望促成二人更进一步的关系……
　　见小虫搀扶着张丽萍从楼里走出来，彭善财和马淑敏赶紧下车迎了过去。
　　“小虫，你忙去吧！丽萍交给我们不会出事的。”彭善财说，两口子一边一个搀扶着张丽萍上了车。
　　张丽萍一路都在低低哭泣，马淑敏想劝，被彭善财眼色制止了。他对张丽萍说：“老同学，这车的静音效果特别好，你放声哭吧，外边一点儿都听不到的。”彭善财明白，一个伤心过度的人，必须让她把心中的委屈和痛苦都哭出来，这样对身体能更好。
　　果然，张丽萍不再压抑，变低低的哭为嚎啕大哭。车子拐弯要进小区的时候，张丽萍才不哭。马淑敏适时地递过一袋手帕纸，张丽萍撕开拿出纸将眼泪擦干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这孩子一连杀死三个人，罪行重大，肯定死刑。建国一生虽然短暂，可是在他四十三年的生涯中，得到的父母之爱是双倍的。虽然他不是我丈夫的亲生孩子，但是他的爸爸把建国看得比眼珠子还重；虽然孩子不幸被拐到外地，但是他有幸做了王嘉起的儿子，夫妻俩不但把他像亲生儿子一样疼，还给了他良好的教育，教会他谋生的本领，又给他娶了媳妇。所幸的是媳妇也是那么知性，爱他疼他，把他当成一家之主。两个不是亲生的儿子和亲生的小女儿，都疼他尊重他。”说到这里，张丽萍突然抓住和她并排坐在后座的马淑敏一只手，“我也很幸运，遇到彭善财这么的好同学，又遇到你这么样的好姐妹，非常知足。我现在心里特别相见到两个人，特别想当面感激他们一下。”
　　“想见谁，你说？我一定能办到。”
　　“我想见到王嘉起和建国的媳妇刘淑琴。”
　　“本来我们还想把你接到我们家以后再把王嘉起接来。你们一个是王……建国的亲生母亲，一个是建国的养父，你们都疼爱孩子。孩子发生这样的事对于你们的打击都很大，我想你们在一起多待几天，对彼此都有好处。如果你愿意，咱们现在就去王嘉起家。”刚才彭善财本想说“王伯仲”，觉得在张丽萍面前叫孩子这个名字不妥，临时改成“建国”，没想到反而弄巧成拙，变成“王建国”了，画虎不成反类犬。好在悲痛之中的张丽萍没注意到，只听见了彭善财最后的一句话：咱们现在就去王嘉起家。
　　“我愿意去王嘉起家里。”张丽萍说，“不过得先去我家一趟，我要拿点儿东西。”
　　“没问题。”彭善财答，正好路过红绿灯，彭善财扭转方向盘，车子又往市里的方向折返。
　　张丽萍拿出手机给黄文丽打了个电话，问她小水乖不乖？黄文丽说小水特乖，不但他乖，连我女儿继刚都带得特别乖，俩孩子在一起，反而比我女儿一个还要省心。张丽萍说我有事去外地，可能要有些天才能回来，麻烦你帮助我把小水送我妹妹家行吗？你要没时间送，我就让我妹妹打车来接。黄文丽说我明天还休息，明天把小水再给您妹妹送去行吗？张丽萍说你永远不把小水给我妹妹送去才她高兴呢！她是位作家，成天价心心念念就是她的写作。好唻，文丽，阿姨就谢谢你了。撂下给黄文丽的电话，张丽萍又给妹妹张丽英打，告诉妹妹小水在柳山溪的女朋友黄文丽家，黄文丽说明天给送来。张丽萍说我这几天有事去外地没法带小水，你就替我带几天小水吧！张丽萍的这番话，就好像小水是她的亲孙子，她带小水是应该应份，小水的亲奶奶带小水反倒是客情。